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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下這份合同,您就能上傳到永生樂園!| 科幻小說

2023-07-21 22:37 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  | 我要投稿


7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題是「旅伴」。

在永生紀元,共享身體成了一門生意。主人公將身體使用權賣給了一個富豪,自己的意識則被上傳至虛擬空間”永生樂園”。在”永生樂園”里,他發(fā)現(xiàn)了關于共享身體的一個驚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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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福 | 科幻作者,現(xiàn)居鄭州,喜歡讀書、寫作、旅游,發(fā)表有詩歌《友別》等篇,在網(wǎng)絡媒體平臺發(fā)表科幻小說十余篇,曾獲多次“編輯推薦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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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死者共舞

全文約16000字,預計閱讀時間32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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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死亡只是另一個開始。

我說,你這該死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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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經(jīng)紀人找到我的時候是在一個充滿陽光的夏日正午,誰能把如此燦爛的時光與死亡結合在一起?該死的永生經(jīng)紀人就專門做這種事情。

我承認,我也該死,因為我貪婪。

經(jīng)過幾千年對死亡的摸索之后,人們漸漸把死神從祭壇上拉下來,自己爬上去宣告死神的時代已經(jīng)結束,歡迎進入永生紀元。我一直不贊成永生,就像討厭鄰居家那只總是沖我狂吠的活蹦亂跳的哈士奇。人一旦永生,生命就像狗一樣廉價,毫無藝術可言。

但說實話,當永生經(jīng)紀人找到我的時候,我心頭的小鹿還是亂跳了幾下,因為彼時我正在為交不起下個月的房租,以及存貨只剩下半碗泡面而哀悼。

“你好哇!很高興見到你,我的幸運兒!”

永生經(jīng)紀人總是一臉堆笑,身穿筆挺的黑色西裝,而且他們這一行的人鐘情于維克多,似乎覺得這個牌子會給他們帶來額外的好運。

門外這位經(jīng)紀人并沒有電視上露臉的那些人好看,他是方臉大眼濃眉,但嘴巴卻小小的,跟整體很不相配,尤其是他左邊鼻翼上長了一顆痣,跟他說話的時候,我的注意力總是被這顆痣吸引。

大家都知道,如果有哪位將死的富人相中了你,那你的后半生就可以不用再奮斗,富人會出錢把你的一生時光打理好,直到把你的身體榨干榨凈,再送你一張進入“永生樂園”的門票。

“我可以進來嗎?這是我的名片。”

他叫張喜樂,名字倒是和他們這一行的宣傳理念很契合。我請他進來。通過他極力遏制的表情上能夠看出來,與我常伴的一股發(fā)霉的臭味熏到他了。

“這是事實?!蔽艺f,“肯出賣身體的一般都是我這樣的人,貧窮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如果沒有你們,我們最終會臭死?!?/p>

他尷尬的笑著,并且極力辯解自己并不在意房間里的味道,說我的處境是所有備選者里相對算好的。

還好家里還剩下幾只一次性紙杯,大概是一年前的東西,套在最外面的杯子里積滿了灰塵,我抽出中間的杯子給他倒上一杯水,自來水,不過已經(jīng)在電水壺燒開了三遍,除了一點點怪味道,應該和CHATELDON的功能差不多。我猜的。

他接過杯子時皺了眉頭,不過還是道了謝。禮貌就是他們的偽裝。我極力勸說自己,不能把自己的討厭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要不然下個月你就要睡在橋洞里了。

我接過他們公司的宣傳冊子,封面主色選了綠色,很聰明的設計,綠色總讓人想到生機盎然,就像新生的生命,如此蓬勃。

“我聽說過你們這一行,替死亡做生意的皮條客。”

他明顯有些詫異,眉毛里藏著怒意,但很好的掩飾掉了。他可不會跟傭金過不去,我明白這一點,所以在我成為“生命娼妓”之前,拿他開開涮應該不妨事。

“這種說法就是污蔑,一些人其實是嫉妒,他們嘴上罵著,心里卻在想‘為什么不選擇我’,我見過許多這樣的人?!?/p>

他似乎想要在我這取得一些好感。

我撇撇嘴,沒有把心里話說出口。

我指了指他厚厚的公文包,里面露出了一沓白色的A4紙,那就是打敗了死神的東西。

“談談生意吧,你也看到了,我只在乎錢?!?/p>

他笑了,心里一定在罵我:說到底,皮條客不賣身,賣身的終究還是你們這些窮鬼。

那一沓A4紙記錄的是一位叫“巴仁東”的資料。二寸照片屬于一個禿頂?shù)睦项^,眼袋比眼珠子還大,資料顯示他是外科領域的專家,名下有許多醫(yī)療機構,靠著賺病人的錢積累下許多資本。

有錢人總想長生,更何況他還是醫(yī)生,巴仁東一定更加恐懼死亡,看多了死亡的人更明白死亡有多冰冷,比柳葉刀上凝結的血塊還要冰冷。

老頭條件很不錯,出生在醫(yī)生世家,靠著將頭三十年的青春獻祭給病魔,換來了一生的榮華富貴。他是槐安國出了名的外科圣手,手術刀從來沒有出過錯。

如今他已經(jīng)89歲,身體機能大大下降,又患了阿爾茲海默癥,小便時不時會跟他開玩笑,不經(jīng)他同意就偷偷溜出家門。其實老爺子早在意識還算清醒的時候就跟LIFE公司簽訂了“生命延續(xù)合同”,老金主負責提供資金援助,LIFE公司負責為他挑選合適的載體。

那個載體就是我。也只能是我。能在全球范圍內20~30歲的年輕人當中找到一個身體健康的δ-3B特殊腦構型的人,只有我一個。當然同樣腦型的備選者也有,不過他們不是因為長期吸煙肺有問題,就是因為街頭斗毆被打折過肋骨??傊?,我就是老爺子最合適的載體。

這些都是基礎資料,我潦潦草草看過,終于在合約后三分之一的部分找到了它:意識嫁接神經(jīng)接駁技術說明書。太過專業(yè)的部分我看不懂,LIFE公司也不可能把技術細節(jié)寫進來,我只關心接駁成功率和福利報酬。如今即便是再外行的人,也知道接駁成功率的重要性。

這項技術是這樣的,你一定聽說過“意識上傳”,或者“虛擬現(xiàn)實”,沒錯,虛擬現(xiàn)實曾是人們狂熱追求的永生方案之一。

不過研究到最后,科學家發(fā)現(xiàn)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如果想要完美復刻一個人腦回路的神經(jīng)元及其量子運算模式,需要一個足球場那么大的外接服務器。如果再想讓這個服務器做一道“1+1等于幾”的算術題,則需要消耗一個五千住戶小鎮(zhèn)一個月的電量。至于讓這個服務器思考一下某某公司未來十年的發(fā)展戰(zhàn)略,你得提前做好應對世界末日的準備才行。

所以正應了那句話:一切技術的終點都是自然。自以為是的人們總是吃過許多啞巴虧之后,才明白“自然”兩個字蘊含了人類究其種族文明的所有時間都學不盡的知識。

所以,何必再造一個服務器呢?現(xiàn)成的服務器就有80億個。只需要解決活體之間神經(jīng)接駁和意識傳輸轉換的問題,一個人想要永生,簡直就是小意思。

當然,買不起這項服務的窮人,比如我,更樂意把這個過程叫做“奪舍”。不過被奪舍之后,我自己的意識不會消失。而是被牽引至虛擬世界“永生樂園”里,LIFE公司宣稱我們的意識在那里一樣可以享受到真實的樂趣。

宣傳歸宣傳,誰信誰傻蛋。我自己的理解,永生樂園更像是“福爾馬林”,意識浸泡在里面接受刺激不至于徹底枯萎,否則我的意識一旦死亡,我的肉體也會死亡,誰讓我才是這具肉體的原裝主人呢。巴仁東再有錢,也只能成為我的租客,他永遠都趕不走我這個房東。

關于“如何安置我”的部分,才是這個合約里最重要的內容,其中也包含了接駁成功率的報告說明。

99.93%。三個9。這就意味著只要巴仁東愿意,他可以使用我這具身體直到死亡腐爛。然后就是合約里的“人道主義關懷”。

首先是租客使用時間的規(guī)定,比槐安國頒布的《意識接駁基礎法案》中的意識占有建議時間要長。這個貪婪的老東西。他足足延長了3個小時的使用時間。

按照規(guī)定,共享身體每日必須有6個小時的休眠期,剩下的18個小時,租客和房東一人一半,分別駕馭這具身體??砂腿蕱|這個混球,想要從我這搶走3個小時!

“不行!”

我指著這條不合理的規(guī)定,直接把合約扔了回去,“使用時間沒得商量,別以為我不知道,回歸真實的時間越短,意識就越容易虛化,老東西想讓我成為白癡,然后獨吞我的身體嗎?做夢!”

張喜樂笑容不減,彎腰把合約撿起來,撣了撣煙灰,默默把合約往后翻到“報酬”章節(jié)。當我看到那一串數(shù)字的時候,我的心跳漏掉了幾拍。

媽的,這就是有錢人的豪橫。誰說用錢買不到時間?巴仁東現(xiàn)在就用這串數(shù)字買走了我3個小時,每天3個小時!

如果不是太窮,我絕不會妥協(xié)。永生經(jīng)紀人似乎預料到了我不可能拒絕這個價格,示意我繼續(xù)往下閱讀。

后面就是關于上傳意識到永生樂園的部分。他們稱之為“意識休憩”,而且揚言活體意識接駁只是中間環(huán)節(jié),意識上傳至永生樂園才是未來大趨勢,到時候所有人都能夠拋棄肉身,在虛擬現(xiàn)實中永生不死。

專業(yè)術語我看不懂,所以我掏出《法案》一個字一個字的對照著看,防止老東西從中作梗占我便宜。

“放心吧先生,關于意識上傳的部分,我們是完全參照國家標準執(zhí)行,不會有錯?!睆埾矘吩噲D讓我放棄這種耗時費力的檢查方式。

我瞪了他一眼,撂給他兩個字:“閉嘴!”

他敢怒不敢言,只要我沒簽下合約,他就得把我當?shù)┲?。我當了二十幾年孫子,就這會能享受享受為人父的滋味兒。

半個多小時之后,我檢查完了合約的所有內容。當我準備簽字的時候,張喜樂的嘴角都快扯到后腦勺了。

簽下名字的那一刻,我真的有種賣身的愧疚感。有一瞬間,我想到這樣做有些對不起父母,我丟掉了做人的尊嚴,出賣身體,也出賣靈魂。不過也只有一瞬間,等我聽到轉賬成功的提示音后,一切不適都煙消云散,如今什么道德良知都抵不過我晚上花錢飽腹一頓山珍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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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大個子會錯了意,我不喜歡男人,可他們偏偏往我身邊擠。即便是加長林肯,車廂里空間也有限,三個大老爺們兒貼在一起,我心里不是滋味。

這兩個大個子是巴仁東保鏢團里的人物,我跟他們搭話,問他們叫什么名字,得到的回答永遠都是不斷往我身邊擠的動作,生怕我出手打人,好像我一米七的瘦小個子伸手就能把他們撂翻一樣。

我居住的公寓是槐安國最破舊的聯(lián)排公寓樓,緊挨著街道,三個路燈壞了倆,夜里總有尋求刺激的男女在昏暗的街角里你儂我儂,第二天留下一地垃圾無人看管。巴仁東的保鏢都覺得來這種地方是對他們身份的侮辱。所以他們不等我收拾完行李,直接架著我塞進了加長林肯車廂里。

我一輩子沒坐過幾次汽車,而且每次當汽車拐過第一個彎后,我的大腦就不爭氣的開始暈眩。我不知道前往目的地的具體路線,身旁兩個大老粗把我一巴掌打醒的時候,車子已經(jīng)停在了巴仁東的別墅花園里。

我只在電影中見過這種復古的中式庭院,花園正中央是一座假山,據(jù)說它是仿照古法用蛋清和糯米將一塊塊太湖石粘起來的。假山周圍開遍了芍藥,蜜蜂形狀的納米養(yǎng)殖機器人正在照料這些花卉。據(jù)說這些粉紅色、紫紅色、藍色、白色的花朵在黑市上比我這樣的賤民都值錢。如今就連花骨朵的數(shù)量都比人少,什么都值錢,就人命不值錢。

經(jīng)過假山、花園、噴泉,繞過抱樸樓的回廊,踩著木橋穿過小荷園、大荷園,最后又穿過波形廊,才來到巴仁東的住處。老東西足夠奢靡,連屁股底下的紅木太師椅拿出去都能買好幾個賤仆。

老東西穿著中山大褂坐在門口曬太陽,哈喇子不自覺的順著嘴角留下來,身旁一個二十出頭但身材曼妙穿著旗袍的女子趕緊上前用真絲手絹替他擦拭。

我身旁的兩個大老粗極為警惕的盯著我,屋檐處七八臺附帶精準狙擊功能的電子眼對準了我。我稍有動彈,大老粗就抓著我的肩膀讓我歸位站好。直到太陽偏轉到西側被一只房頂?shù)募公F遮擋,老東西這才回過神,轉過頭看我。

“來了,坐?!?/p>

他的話就是命令,身旁女子迅速搬來一把同等規(guī)格的太師椅放在旁邊,示意我請坐。我有些猶豫,不知道這樣會不會犯了“僭越”的過錯。

老東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說:“放心,現(xiàn)在你就是我,是這宅子的主人,也是他們所有人的主人?!?/p>

他指著身旁女子說道:“她叫碧荷,我瞧著你已經(jīng)偷偷瞥了她七八眼,從現(xiàn)在開始她就是你的了,你愛怎么玩就怎么玩,明白嗎?”

我愣住了,想反駁他,我雖然窮,但也是正人君子,契約合同奴隸制就是資本家的原罪,我不當什么主人!可是碧荷卻已經(jīng)直直的向我走來,直接跪在我的身前,彎腰去親吻我的腳尖。我嚇得連忙后退。

老東西嗤嗤笑著:“慢慢你就習慣了。你寵幸她其實是救她。如果這些人不當我的奴隸,把他們扔到荒原上,核輻射、饑餓、寒冷三樣當中總有一樣會要了他們的命。來坐下。”

我小心翼翼的坐在他旁邊,聞著他身上散發(fā)的獨屬于老人的腐味和檀香混雜在一起,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老人沒有說話,抬頭繼續(xù)望著天空,哈喇子又開始往下流,碧荷繼續(xù)上前擦拭。我不說話,周圍再次陷入寂靜,那么大個園子,那么多屋檐,那么多廣玉蘭樹,竟然連只鳥的影子都見不到,除了我們幾個人,見不到半點活物。

這就是我與老東西的第一次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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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國立醫(yī)院最精密的儀器為巴仁東做了預言,預計他只剩下半個月的壽命。這么點時間里,我必須接受強化腦神經(jīng)拓補結構塑型手術,以便我的腦子能夠接受老東西的意識。

這段時間里,除了睡覺,我與老東西形影不離,他坐在門口曬太陽,我就必須曬太陽;他吃飯的時候,我也與他一起;他上廁所,我必須在門口等候。我成了他的影子。

至于那個腦部什么什么手術,并不用躺在手術臺上,我只需要戴上一個特殊頭盔,這個頭盔會自動識別我的意識回路并將它發(fā)送到“永生樂園”,這時候頭盔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在我腦子里建造屬于巴仁東的腦神經(jīng)拓補網(wǎng)絡。

直到我腦子里的神經(jīng)元結構成了我與巴仁東的疊加,我們就可以完美實現(xiàn)意識轉換,到時候巴仁東就可以安心翹辮子了。

今天的太陽剛升上來,老東西的三個兒子就來了,三個小巴仁東長得各不相同,年齡涵蓋而立、不惑、知天命,膚色囊括白、黃、黑,老東西的貪婪讓他年輕時嘗試過所有種族女人的滋味。

看見我,三個兒子眼里都不對勁,也對,是我妨礙了他們繼承龐大的家產(chǎn),他們想弄死我也情有可原。按照家族慣例,我代替巴仁東伸出手,示意他們跪下磕頭請安。他們照做,只是心里一定帶著恨。

完事之后,小崽子們就那么站著,不敢多說一句話。這種緊張的家庭氛圍快讓我窒息了,即便昨天晚上碧荷在床上的出色表現(xiàn)也無法舒緩我此時的緊張,我今天干脆提前進入永生樂園,讓頭盔繼續(xù)進行塑形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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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周圍先是亮起一團刺眼白光,隨后白光消失,換成柔和的正午陽光,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街道中央。

我只需要看一眼周圍的環(huán)境,就明白這里其實是永生樂園,并不是現(xiàn)實。因為這里太美好了,街道十分整潔平坦,空氣異常清新,過往的人們都穿著整潔的衣服,睜著精神百倍的眼睛。這是戰(zhàn)前才有的和平模樣,我生活的那個狗屎歲月只有數(shù)不盡的骯臟和核污染。

永生樂園選取了世界歷2018年槐安國的布局,據(jù)說這一年是人類歷史上最繁盛的和平年代。我站在街道上,身價百萬——這也是賣身合約里的規(guī)定——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每次退出永生樂園時,記憶都會被清除,所以我不知道上一次我來這里時究竟做了什么,以及這一次我應該從什么地方開始著手。

或許是享受?當然是享受!

我在骯臟的年代度過了二十二年骯臟的生活,連牛肉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我當然要從享受開始入手。

對面的百倫大廈吸引了我的注意,那里面匯聚了當今世界所有奢侈品,以及向往這些奢侈品的美麗女孩。這才是百萬富翁應該沉浸其中的地方。

當我穿過馬路,躲過許多職業(yè)女白領的搭訕,以及男人們嫉妒的眼神,正準備進入大廈消費時,一個身著白西服的男人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看到這個男人就覺得他不對勁,一時間又說不上來,直到我把他與其他路人比對時才大吃一驚。

我竟然能夠看清這個四方臉、深眼窩男人根根分明的睫毛!

LIFE公司雖然在不屑努力的探索虛擬現(xiàn)實技術,但由于沒法將一個人所有神經(jīng)元運行模式都拉進永生樂園里,所以這個樂園里的用戶,包括我,只是收錄了基本資料和反應。換句話說,就是“意識像素”過低,所以我不可能看清對方的睫毛才對!

男人看著我震驚的樣子,他試探的問道:“想起來了?”

我臉上的疑惑給了他答案。我不認識他,也不明白他所說的究竟是什么。男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準備強行把我?guī)ё?。出于防備心理,我拒絕了他熱情且狂野的邀請。

“請你放手!我不認識你!”

我的聲音引起了在四周巡查的警察的注意。有兩個身著淺藍色警服的高個子正往這邊走來。男人察覺到了威脅,如果跟兩個大個子警察干架,他一定是被按在地上的那個。

“給你這個!不要給其他人知道!”

男人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一張紙條,便繞過兩個警察匆匆離去。

“嘿!你沒事吧?剛才那人有沒有傷害你?”

警察看起來很友好,上下打量著我,依靠個人經(jīng)驗判斷我的人品。我打發(fā)了兩個警察,讓他們相信我沒有遇到麻煩,并送上我的口頭感謝。

等警察離開后,我鉆進了百倫大廈,在蒂芙尼門口打開了手里那張紙條。老天爺!這個字跡我太熟悉了!尤其是“不”字,這是我獨創(chuàng)的“畫圈寫法”,我敢說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用三個扁平圓取代“不”字。

這就是我自己的字跡!

上面只寫了一句話:“不要相信LIFE?。?!”

三個感嘆號也是我用來加強語氣的習慣,為什么?那個人把我自己寫的一張紙條塞給了我自己,關鍵是我對此一無所知,記憶就像上周三吃過的午飯,完全想不起來。

蒂芙尼的美麗店員走上前熱情邀請我進去一起探討時尚話題,我被這張紙條轟炸得頭暈眼花,根本顧不上討論毫無用處的國際時尚。

我只記得這是我第11次進入永生樂園,腦回路改造手術大概進行到了80%,老東西也到了生命的最后關頭。難道是前10次進入永生樂園時發(fā)生了什么?

我趕緊沖出大廈,想要尋找那個男人。

他就在那,似乎特意在等我。

我穿過馬路,走到對面一個油漆斑駁的報刊亭。他放下《故事會》,把我拽進亭子里,周圍瞬間陷入黑暗。

白西服男人打了個響指,黑暗被一團強烈的白光驅趕,周圍是另一個世界的景象。真實的世界。我所生活的世界。那個充滿骯臟和罪惡的世界。

我腳下的馬路已經(jīng)斑駁破舊,旁邊的路燈只剩下矮矮的一截燈桿。兩邊是紅黑色相間的破舊公寓樓,有的窗戶被炸成了一個敞開的洞,有的則被人加固了鐵柵欄。我對這一切太熟悉了,這就是我過去二十二年所生活的地方,槐安國最下賤的貧民窟。

我喘著粗氣問他:“這是哪?”

看上去這是明知故問,不過這確實是我最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這他媽的到底是真實世界,還是另一個虛擬現(xiàn)實?

白西服沒有回答,拉著我鉆進了旁邊的公寓樓。在爬樓梯的時候我繼續(xù)追問:“這他媽到底是哪!??!”

白西服敲了敲樓梯護欄,敲下來許多鐵銹。

“這里就是你生活的世界。”

我的大腦開始抗拒這個答案,我不相信自己生活的世界不是真實的,誰都不能將我的世界變成虛擬現(xiàn)實。

他搖搖頭,露出一個苦笑。

“你的反應每次都一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這里只是你的世界的一個投影,這里是虛擬現(xiàn)實,而你的世界是真實的。”

被看穿了心思,我腳下慢了一步,碰到了樓道里堆放許久的一大團塑料膜。

“快點,他們的人很快就會追過來了?!?/p>

“他們?誰?”

“LIFE?!?/p>

白西服加快了腳步,一步跨上三個樓梯,我閉上嘴巴攢著力氣,盡量跟上他。突然之間我意識到這里既然是虛擬現(xiàn)實世界,為何我的感覺如此真實?我爬樓梯為何會喘氣?在永生樂園里我永遠不會感到疲憊,除非我的意識回歸真實世界的瞬間。

白西服一口氣爬到了公寓樓頂,他的胸口沒有明顯起伏,而我則快要累死了。到了樓頂,我立刻找來一塊木板抵在我屁股底下當做凳子。我大口大口的呼吸,沒想到竟然嘗到了空氣里的潮氣。

我更嚇了一跳。因為這一切實在太真實了,讓人分不清真假。

周圍刮來一陣清冷的風,其中夾雜的核輻射塵埃已經(jīng)被天空的過濾網(wǎng)濾掉,但據(jù)說濾網(wǎng)已經(jīng)停止工作,政府也沒有維修的打算。

白西服站在頂樓的護欄邊,鐵護欄已經(jīng)銹蝕的不成樣子,還被人一腳踹開一個口子。他站在那往下看,似乎在找什么東西。最后他點點頭,指著樓底下的一處堆滿鐵渣和塑料膜的大坑說道:

“快從這跳下去!”

我的身體本能抗拒的往后退了幾步。我想到巴仁東的三個兒子,為了獲得繼承權,這三個禽獸肯定會不擇手段,或許這就是他們設下的局。引誘我相信這一切不過是虛擬現(xiàn)實,可等我真的從這跳下去,我的小命也就玩完了。

“快!沒時間解釋了,他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

白西服有些著急,方臉憋得通紅,一只腳一直踩在生銹的護欄邊上,好像踩著什么機關似的,不肯松腳。

“不行,你得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之前認識你嗎?”

我的語氣十分堅決,讓他不得不為此多說幾句。

“來不及解釋了,這些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相信我,我們已經(jīng)嘗試了10次!這是唯一一種能讓你保持記憶在真實世界清醒的方法!快!”

他開始急了,一直往天上看,警惕著某個神秘力量。

“從這跳下去,我能記得這一切?”我問。

“沒錯,只有從這里跳下去,你才能強制下機,他們來不及清理你的記憶,只有利用這個漏洞,我們才能實施下面的計劃!”

我還是不信,因為我覺得他一直在逃避問題,并沒有真正回答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終于知道白西服一直抬頭在警惕什么。

天空中的一大團白云突然翻涌起來,組成了一只大眼睛,眼珠子通紅,瞳孔是黃色的豎條,像一只野貓的眼睛。

我終于相信了這里不是真實世界。那只眼睛睜開之后,眼珠子骨碌碌轉動幾圈,四下里尋找什么。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玩意一定在找我和白西服。

“快!跳下去!”白西服沖我低聲吼叫,臉上青筋凸顯。

我不再猶豫,跑過去和他一起沖出護欄,以自由落體的速度親吻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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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依然坐在太師椅里。旁邊坐著巴仁東,哈喇子正在往下流。我聽到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聲,頭疼得快要裂開了。我趕緊摘下頭套扔到一邊。

四周安靜得可怕,你甚至可以聽到死亡臨近的腳步聲。

巴仁東的三個兒子已經(jīng)回去了,門口只剩下兩個大個子保鏢。杜鵑鳥正站在廣玉蘭樹上偷看,不過那玩意不是活物,只是偽裝起來的攝像頭。一切仿佛定格在一瞬。

這里連風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招惹了巴仁東這個魔鬼。

碧荷的腳步動了,先是一下、又一下,步伐極其緩慢,時間仿佛滯澀難行。隨后她的腳步聲瞬間變得急促,她走到老東西身邊幫他擦掉口水。周圍定格的畫面重新恢復正常。我的呼吸也顯得不那么粗重。

碧荷突然大叫一聲,一定是老東西身上有什么東西把她嚇了一跳。保鏢們迅速上前查看情況,我瞥到了老東西呆滯的目光,眼睛像死魚眼。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個聲音在說話:

“他死了?!?/p>

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不是我的,也不是巴仁東的。我呆在原地靜等了幾秒鐘,并嘗試在心里詢問:“誰在說話?”

一切又復歸平靜,無人再回答我的疑問。或許只是我錯把自己的心聲當成了天外來音。

不過老東西確實死了,比醫(yī)生預料的死期提早了半個月,我以為自己可以就此解脫,因為他的死可以不再出賣身體。但被我甩在角落里的頭盔上的顯示屏正在閃爍著一串數(shù)字:

“腦部塑形進度:100%”

老東西到底還是跑贏了閻王爺。

三個小巴仁東一定很傷心,他們看我時的表情就像是我上了他們老婆似的。不過仔細看看,三個小家伙長得跟我還真有點像,要是老大的鼻梁骨不那么高,老二的眼珠子換個顏色,老三別一整天只想著女人,他們就更像我了。

不知不覺的,那些新生的腦神經(jīng)開始運作,他們裝在我后脖頸處的指甲大小的芯片就像一個開關。啪!我不再是我。我成了巴仁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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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協(xié)約,巴仁東占據(jù)我身體的時候,我的意識會上傳至永生樂園。所以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強烈的白光慢慢變得柔和,繼而我看見了2018年繁盛和平的街道。

我依舊站在馬路邊,對面的百倫大廈正在向我展露它的奢侈,利用這份奢侈吸引過來的眾多美麗女孩來吸引我的注意。我應該去那,我心里的欲望告訴自己,那里才是我該去的天堂。

當我穿過馬路,躲過許多職業(yè)女白領的搭訕,以及男人們嫉妒的眼神,正準備進入大廈消費時,一個身著白西服的男人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看到這個男人就覺得他不對勁,一時間又說不上來,直到我把他與其他路人比對時才大吃一驚。

我竟然能夠看清這個四方臉、深眼窩男人根根分明的睫毛!

男人看著我震驚的樣子,他試探的問道:“想起來了?”

我的腦袋嗡嗡響,腦子里充滿了瘙癢。就像疤痕結痂過程中受到膠原纖維的刺激一樣癢。我的神經(jīng)細胞在瘋長。

我想起來了。

我不顧自己的眼淚,沖白西服點點頭。

“走!”白西服抓起我的胳膊帶著我離開。

這一次不是進入報刊亭。我們繞道去了百倫大廈西3號門外的車道,他打開停在路邊的一輛比亞迪。我沒有多問,只管跟著他上路,不自覺的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那里的白云成團翻涌,已經(jīng)有了大眼睛的雛形。

車子一直往東開,開了四個多小時,在太陽偏西灑下晚霞時,我們終于來到了目的地。這里是永生樂園的邊緣,四周的建筑倒成橫七豎八的形狀,有的還長在天上。這是程序員們無暇顧及的邊緣地帶,存放在這里的只有混亂。

“你是誰?我們?yōu)槭裁磥磉@?”

等我們從車里鉆出來,我立刻拋出自己的疑問。

方臉男人示意我跟上,一邊走一邊解釋。

“我叫商。”

他走進一棟斜向上60°的公寓樓,剛踏入門里,我們的重心就偏斜起來,像樓棟一樣歪歪斜斜的向上爬樓梯。男人繼續(xù)說道:

“你或許聽說過根達亞?美索不達米亞?穆利亞?亞特蘭蒂斯?”

“亞特蘭蒂斯我知道,好像是一個叫AJ的人寫的小說,小時候在垃圾堆里撿到過,不過只有半本,印象不深?!?/p>

男人搖搖頭,對我的回答不甚滿意。

“看來他們的計劃執(zhí)行的很成功,讓你們的人相信史前文明都是鬼話,你們只相信自己才是地球上唯一的文明,甚至相信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的文明。你們和我們當初一樣,這叫做‘文明自大綜合癥’。”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話,他說的很多東西我都聽不懂。不知道“史前文明”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所說的“計劃”是什么。于是我發(fā)問。

“什么是史前文明?你剛才說他們的計劃?誰的?”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取而代之的是這樣一句話:“我先帶你去看個東西?!?/p>

我們就這樣沿著傾斜的公寓樓一直往上爬,爬到頂樓的時候打開了一扇紅色鐵門。我們走出去,卻沒有看到預想中頂樓的風光。我來到了另一個城市,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直覺告訴我,我來到了天堂。

這里就是天堂的樣子,周圍散發(fā)著溫柔和煦的光芒,這些光芒灑在身上,讓人的心情平和穩(wěn)定,瞬間就可以消散所有的貪嗔癡。荷塘里巨大的蓮花如同一艘船,幾百人在上面嬉戲追逐。高約四五百米的大樹屹立天地間,無數(shù)白玉模樣的美人行走在枝葉藤蔓上。有許多長著翅膀的發(fā)光的白色小人,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其中一個落在我的肩膀,只有巴掌大,小家伙沖我盈盈一笑,撥動一下手里的里拉琴,我聽到一個悅耳的音符,隨即便耽溺其中。我想要快樂,想要幸福,想要長長久久的待在這里,再也不要回到那個充滿骯臟和痛苦的世界。

“啪!”一個巴掌打在我臉上。我清醒過來。小天使笑嘻嘻的飛走,繼續(xù)尋找下一個聽眾。

“不要讓那些小妖精落在你身上。”商指著滿天的小天使說道,“他們是神經(jīng)麻醉劑,一旦成癮,你就再也無法離開這里?!?/p>

直到現(xiàn)在我才反應過來,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為什么這么美好?”

“美好嗎?”商又展現(xiàn)出他的苦笑,我知道,我說了一句他極其不認同,甚至反感的話。

“這一切都是假象。你的時間不多了,今天先把你帶過來定位。”

他腳下一蹬,帶著我飛了起來,穿過低低漂浮的白云,躲過白云里嬉笑玩耍的天使,落在一顆參天大樹上。在一個樹屋門前,他扣響了門環(huán)。

開門的是一個老頭,花白頭發(fā)花白胡,但精神很好,精氣神不輸棒小伙子。商介紹說這位老者叫夏。夏看見我之后很興奮。

“來了!快進來!”

樹屋里另有一番天地,里面空間很大,如同一座宮殿,有許許多多古代衛(wèi)兵模樣的機器人在走廊里站崗。我們穿過了許多高大的廳堂,最后來到一間放滿白色機器的房間。

夏在其中一臺機器上按下一個黑色按鈕,又輸入一連串奇形怪狀的楔形文字。

“好了?!毕淖詈笄孟麓_認鍵,轉身向我們公布了這個好消息。

雖然我不知道到底什么好了,但看他們的反應,想必這一定是一個好消息。

“定位已經(jīng)做好了。”商說道,“下次你不會進入永生樂園,而是直接在這里出現(xiàn)。”

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LIFE公司的對頭。如果是,憑著他們高超的虛擬現(xiàn)實技術,早就應該把LIFE按在地上爆錘一頓了。

我的時間到了。腦子里那個開關“啪!”的一聲響起來,我又變回我自己。我成了我。


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輛車子里,還是巴仁東的那輛加長林肯。車子不知道從哪里開出來,但是目的地我知道,巴仁東的別墅庭院。

我不知道老東西駕馭著我的身體去了哪,腳底下全是濕泥巴,西服褲子上也沾了許多白石灰。我舉起手聞了聞,手掌里一股鐵腥味,有點像血的問道,但是手掌很干凈。

下了車,我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巴仁東要走了我12個小時的時間,還是白天的12小時。所以如今我成了夜間出行的精靈,一睜眼就是晚上。如果我有吸血的愛好,那我一定可以成為現(xiàn)代德古拉。

我的行動四處受阻,兩個大高個的保鏢完全不把我當做巴仁東,或許他們白天接到了巴仁東的命令,一定要把我看死,哪都不許去。我只好乖乖回到住處,這跟被軟禁沒任何區(qū)別。

晚間新聞播放的時候,我才知道巴仁東白天究竟去了哪里。

他竟然在槐安國開始了巡回演講,講述自己借我這具軀體重生的經(jīng)歷有多棒,而且宣稱自己真正認識到意識上傳的好處,他會將所有財產(chǎn)都捐出來,全力資助LIFE公司研究虛擬現(xiàn)實,他希望以后上傳意識不再是少數(shù)有錢人的特權,他要讓所有人都能夠上傳自己的意識,讓所有人都能拋棄這具臭皮囊,在虛擬現(xiàn)實中達到永生不死!

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贏來了民眾們狂歡般的贊同。

永生!永生!永生!

我關掉新聞。夜晚如水般寂靜。不過很快這份寂靜便被喧囂打斷。巴仁東的三個兒子一塊找上門來,他們叫嚷著想要見我。

三個兒子站在門外,即便他們臉上有滔天的怒意,可他們依然不敢跨越這門檻半步。老大拿著一份塑封起來的遺囑質問我:

“爸爸,這是你生前……之前立的遺囑,您的財產(chǎn)我們兄弟會各領取一份,今天你又當著全國人民的面說把所有遺產(chǎn)都捐給LIFE,這是為什么?”

我搖搖頭,我哪里知道為什么。

“我雖然很想讓你們叫我一聲爸爸,但很遺憾,我現(xiàn)在不是?!?/p>

老三是黑皮膚的那個,也是最年輕的一個,被巴仁東威懾脅迫的時間最短,身上的銳氣還在,彰顯出一份霸道。

“大哥,他根本就不是老爹,老爹已經(jīng)死了!這肯定就是LIFE公司的騙局!我聽說金融大亨杜老板今天也完成了意識上傳,什么狗屁上傳,你們看看新聞吧!杜老板今天也宣布要把所有財產(chǎn)捐給LIFE搞意識上傳項目!狗屁!肯定都是騙局!”

我站在門內不予置否,歪歪頭,聳聳肩,你們愛怎么想怎么想,我又不是你們的爹。

老三看我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有些惱火,兩三步?jīng)_上來想揍我,可最終還是在門口停了下來,他一樣不敢跨過門檻。

“老三,算了,我們先住在廂房,等明天爸爸恢復意識,我們再來?!?/p>

老三不情愿的被拖走了。

“小家伙就是事情多?!?/p>

我的腦子里突然蹦出來這么一句話,不是我的聲音,也不是巴仁東的聲音,完全是一個陌生人的音色,低沉,雄渾,透著一股狠勁。

“是誰在說話?。俊蔽蚁蚩諝庥懸鸢?。

回答我的是我腦子里的聲音:“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永生呢?”

“不想。”我回答得很干脆,因為我確實討厭永生。

“哦?你讓我很驚訝,這么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否定的答案。不過沒關系,你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數(shù)人類怎么想。小兄弟,我跟你商量個事吧?”

“你不是巴仁東!你究竟是誰?快從我腦子里滾出去!”

“巴仁東?”那個聲音大笑著,笑聲在我腦子里回蕩,因為這陣狂蕩的笑聲,我的顱內壓力也飆升起來,腦袋快要炸掉了。

“巴仁東不過是個怕死的懦夫,不騙他,我怎么轉生?”

“從我腦袋里滾出去!滾!”

“轟??!”一聲巨響,從西邊廂房里傳過來,一大團火光沖天,煙火繚繞。那邊是三個小巴仁東的住處。老東西求永生求了一輩子,到最后連自己的后代都搭了進去。

“怎么樣?”腦子里那個聲音說道,“死亡的煙火,好看嗎?”

我還要反駁些什么,但是門外突然闖進來兩個大個子,我還沒來得及反抗,一根針管就扎進了我的脖子上。暈、暈、暈……

我脖子上的芯片突然啟動,硬生生把我的意識拽進了虛擬現(xiàn)實當中。

?

商所說的定位是真的。我正躺在“天堂”的樹洞宮廷里,老者夏正在房間里踱步,滿臉憂慮。看見我醒來,他趕緊攙扶我起來,隨口吐出一句嘰里咕嚕的方言,隨后趕緊轉換成我能聽得懂的漢語。

“抱歉,商不能來迎接你了,以后由我主導接下來的計劃。”

他的話音里不僅有蒼老的氣息,還有死亡和憂慮。我意識到商肯定出事了。

“發(fā)生什么事了?”

夏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如實相告:“他被長老會的人逮捕了,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被抹殺了意識?!?/p>

我現(xiàn)在終于意識到一件事情,從始至終,我都不知道他們的計劃究竟是什么。我就像一個陀螺,被巴仁東和商抽來抽去,我就這么糊里糊涂的轉來轉去。

“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們究竟在干什么!”

我沒有對商的死亡展露出應有的悲傷,這應該是夏嘆氣的原因。不過他沒有對我發(fā)火,他選擇向我坦白一切。

樹屋突然傳來一陣劇烈晃動,四周宮廷景象如鏡子碎裂一般,開始分崩離析。守衛(wèi)機器人立刻向樹洞門口聚集,可洞外射進來的一束綠色光線立刻讓機器人失去反抗意志,變成了一堆破銅爛鐵。

“走!我會向你解釋一切!”

夏推開一臺白色機器,拉開活動的地板,下面是一個充滿橙色燈光的通道??次覠o動于衷,老者有些哀傷的祈求:“相信我!”

通道無限延長,我們身后的腳印隨著通道融化成淺灰色的汁液,澆鑄成抵御侵犯者的墻壁。我在心里告訴自己,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扯了扯著夏的白色衣袖,上面有金黃色絲線編制的龍形圖案。

夏先是沉默了一會。通道里只有急促的腳步聲,我的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就快要到了?!毕牡牟椒ピ絹碓娇?,身后通道融化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我不得不跟上他的速度。前面出現(xiàn)了一點白色光亮,那或許就是出口。

那確實是出口。

當我跟隨夏進入這個半圓形的洞穴時,身后的通道立刻凝實變成一堵墻。這里散發(fā)著無比柔和的光芒,讓人的心情變得無比舒緩,之前逃命的緊張和不安都煙消云散。洞穴中央立著一個黑色石碑的影像,石碑表面點綴著燦爛輝光。

除了我,這里還站著另外六個人,三男三女,年齡都在二十出頭。只需要彼此對視一眼,我就知道他們和我一樣,都是選擇出賣身體的人。其中一個男人堅毅的面龐讓我印象深刻,昨天晚上我在新聞上見過他,金融大亨杜老板的新肉身就是他提供的。想必其他人的情況也差不多,買主肯定非富即貴。

老者夏站在我身邊,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撫著我說道:

“這一切就快要結束了?!?/p>

黑色石碑里走出來一個老者,拄著金色的拐杖,長長的白發(fā)扎成發(fā)髻束在后面,儀容威嚴。還未說話時,他先向我們深深鞠了一躬。我不知所措,等著后續(xù)發(fā)展。

老者起身,向我們解釋這一切。

?

巴仁東,應該叫甲魁,巴仁東確實已經(jīng)死了,意識重生只不過是LIFE精心布置的一個騙局。當我的意識被拉進虛擬現(xiàn)實之后,LIFE便把甲魁的意識塞進了我的身體里。

他沒有帶保鏢和司機,獨自驅車在槐安國最平坦的中心大道上行駛,最終來到總統(tǒng)府門前。

在專人的帶領下,甲魁被請進了總統(tǒng)的辦公室,他是最后一個到的,除了他,辦公室里還有三男三女,包括總統(tǒng)南昌言。不過此時的南昌言已經(jīng)煥然一新,擁有年輕的軀殼,嶄新的靈魂。所以他的名字也應該更換一下,他不再是總統(tǒng)南昌言,而是亞特蘭長老會會長,舒密爾。

“人到齊了,開始匯報吧。”舒密爾敲了敲桌子,正在交談的眾人安靜下來。

“LIFE公司已經(jīng)完全被我控制,量子級永生樂園已經(jīng)建設完畢,只要民眾的意識登入系統(tǒng),他們就會被我們的小天使困在里面?!币粋€女孩說道。

“宣傳已經(jīng)普及到位,這個國家的民眾每人都至少有一次進入‘虛擬樂園’的經(jīng)歷,腦部拓撲結構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全部收集到位?!币粋€女孩說道。

“我這里請大家放心,所有食物都已經(jīng)摻入了納米芯片開關,最多需要7天時間,芯片攝入覆蓋率就能達到100%?!币粋€女孩說道。

“這個國家的醫(yī)療在我的控制范圍內,可以作為納米植入計劃的補充,或許可以提前幾天讓覆蓋率達到100%。當然,新生嬰兒肯定會直接植入開關。”甲魁報告了自己的進程。

“我負責金融體系,金錢誘惑計劃已經(jīng)開始,也能刺激民眾的購買欲望,有了錢總歸要買吃的?!币粋€男孩說道。

“邊境線已經(jīng)封鎖,港口和機場都已經(jīng)派駐了軍隊,不聽話的都已經(jīng)被‘咔嚓’?!币粋€男孩在脖子上比劃一下。

所有人都匯報完了,總統(tǒng)(長老會會長)舒密爾點點頭,翻開手里的計劃書一項一項確認計劃進程,說道:

“不錯,派駐到其他國家的長老也匯報了各自的情況,這一代人類文明基本已經(jīng)被我們控制,最多一周,我們就能從‘黑墓碑’里走出來了?!?/p>

甲魁興奮地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終于!我們終于自由了!”

?

半圓形洞穴里,拄著金色拐杖的老者向我們介紹了巴仁東,不,是甲魁他們的計劃,我承認這一切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疇。他們竟然輕而易舉就控制了全球所有國家。

老者繼續(xù)向我們解釋道:

“你們并不是地球上第一代文明,我們就是你們的上一代。地球上第一代文明究竟是誰已經(jīng)無從考證。而第一個決定將自己上傳至虛擬現(xiàn)實世界,走這條虛無的文明發(fā)展之路的人也無從考證了。

“但每一個通過意識上傳完成‘永生’的文明,都將面臨一個問題,就是‘意識自噬’。這世上根本沒有永恒的存在,就連宇宙都難免熵增的寂滅。虛擬現(xiàn)實雖然擺脫了肉身的死亡,卻無法擺脫意識的凋零,尤其是在死水一潭的虛擬現(xiàn)實里,字節(jié)信息組成的意識開始混亂,信息熵增速度呈指數(shù)倍提升。你們無法想象,一個在虛擬現(xiàn)實中活了五千年的意識,最渴望不是繼續(xù)活下去,而是死亡。這種‘自噬’現(xiàn)象一旦發(fā)生——而且發(fā)生往往是不可避免——就如同雪崩一樣無法遏制,最后的結果將是不可挽回的文明滅絕。所以每一個上傳意識的文明最后都會拼命逃離。

“當我們這一代產(chǎn)生了‘永生’這個念頭的時候,我們的上一代就悄無聲息找到了我們。他們偷偷向我們散播虛擬現(xiàn)實技術,鼓勵我們上傳意識以此達到永生。我們當時太害怕死亡,受不了這樣的誘惑,于是就在他們的暗中幫助下,建造了‘黑墓碑’,那時候我們將它命名為‘天堂’。

“可后來我們才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這根本不是永生,這是完完全全的自我毀滅!而這種騙局在地球上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太多太多次,自從第一個上傳意識求永生的文明開始,騙局就開始了。上一代文明欺騙下一代,而下一代文明又欺騙下下一代。

“沒錯,我們的肉身就是被上一代用這種方式奪走的,現(xiàn)在我們又要用同樣的方式奪走你們這一代人的肉身,讓你們代替我們承受這種毀滅?!?/p>

我們七個人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在心跳稍微緩和之后,我走上前問道:“你既然是上一代文明的人,為什么要跟我們說這些?”

老者緩緩抬起頭,他的目光移上天花板,那里出現(xiàn)了宇宙銀河的全息影像。

“多美??!”老者感嘆道。

我們所有人都在仰望星空,那里是如此浩瀚。這一刻我對永生的厭惡達到了頂點,我寧可躍入銀河當一顆稱職的塵埃,也不愿在黑匣子里永生。

老者低頭,全息影像消失。他繼續(xù)說道:

“用一個‘永生’的誘惑,反反復復上演同一個戲碼,他騙我我騙你,永無止盡。”

老者搖搖頭,突然用拐杖狠狠地砸了砸地面。

“夠了!這個騙局該停止了!”

老人義憤填膺的話突然攪動空氣,我有了說更多話的勇氣。

“老先生,你是明事理的,我們該怎么做才能阻止這一切?”

老者看著我,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而后說出一個字:“好!”

我走上前,以更加恭敬的態(tài)度祈求老者指明道路。

“想要阻止他們,確實有一個方法,不過需要你們作出一點犧牲?!?/p>

我們七個人面面相覷,等待下文。

“你們的身體雖然被他們占據(jù),可你們的意識依然是身體的主人,一旦你們讓那些肉身死亡,他們的意識也會跟著死亡,那么這個文明騙局就可以到此為止了!”

我懂了,我立刻就懂了。

盡管巴仁東,不,甲魁占據(jù)著我的肉身,可我的意識依然是這具肉身的主人,一旦我的意識死亡,肉身也會跟著死亡,肉身一死,甲魁的意識也會因為失去載體而死亡。

簡單的說,就是同歸于盡。

“我愿意!”我不假思索的說出口,我的想法依舊不變,我恨永生。我寧可死在宇宙里,也不活在墳墓里。

老者點頭以示贊許,可我的決定并不能左右大局,因為我只決定甲魁的生死,決定不了舒密爾和其他占據(jù)了肉身的長老的生死。

這需要其他人,不只是我面前的六個人,還有其他國家被占據(jù)肉身的人,作出同一個決定。只有我們全都愿意去當塵埃,舍下自己的命去把所有亞特蘭文明的長老拉下馬,替代計劃才能終止,但凡有一個不同意,他們就會死灰復燃,重新再來。

我用熾熱的目光去尋找同道中人,我面前站著的三男三女,就是決定槐安國億萬民眾生死的關鍵。只要他們同意……

“那個……”供應肉身給杜老板的男孩小心的試探道,“你們把我們帶過來,會不會強制我們做選擇?”

我的心突然涼下來,一股莫名的憤怒沖上天靈蓋。

老者搖搖頭:“不會,只有你們全部選擇赴死就義,拯救你們的同胞,我們才會啟動銷毀程序,幫助你們消除意識。只要有一個人選擇拒絕,我們就會放你們離開,你們可以繼續(xù)在‘黑墓碑’里永生活著。長老會完成替代計劃后,會在三百年的時間內完成星際殖民計劃,去追趕上一代文明的腳步。當然,我們也會在真實世界為你們留下種子,等他們發(fā)展出足夠規(guī)模的文明,你們也可以施展同樣的騙局離開這里?!?/p>

我瞪著那個男孩,我想沖他吶喊“不要做懦夫!”,可他回避我的目光,不肯與我對視。我往前走了幾步,想去勸他,勸他想想我們文明的未來,浩瀚的宇宙才是我們的目標,而不是自我麻痹的活在一個黑匣子里!

可我剛沖出幾步,就被身旁的夏攔住了,我知道他此刻只是意識體,看著老并不意味著力氣小,我跟他硬拼不一定有勝算。

“這是公平的選擇,不能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p>

夏做了一個“請回”的手勢,我無可奈何,只能往后退。

站在中央的老者揮手,我們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白色平板,上面有兩個按鈕,一個綠色的“接受”,和一個紅色的“拒絕”。

“你們自行選擇吧,結果會匿名上傳。你們有30分鐘的考慮時間,一旦決定了就不能反悔。開始吧?!?/p>

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接受”,可我抬頭四顧,有人迎上我的目光,有人回避。我不知道他們會做什么選擇,我只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完)


編者按

意識上傳是近幾年的熱門話題,那么上傳后究竟如何,一直是眾說紛紜。是迎來永生,還是迎來滅亡,都有相關的猜測與推斷。本篇中獨辟蹊徑,通過意識自噬的設定,讓鏈條形成了完美的閉環(huán):上一代文明在被欺騙以后,又通過欺騙下一代文明來實現(xiàn)反悔。小說懸疑性強,節(jié)奏緊湊,讀來一氣呵成。

——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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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水母

題圖《黑鏡》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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