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躍鳶飛》「颯卷」
颯卷,民國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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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兒是被爹娘賣進(jìn)華府當(dāng)小奴的,他是一個(gè)漂漂亮亮的坤澤,幸好賣身之地不是煙柳花巷,在華府里做著一個(gè)自由自在的小奴才。
華府里有個(gè)大少爺,整天病殃殃的,嚴(yán)重了還會下不了床,卷兒每逢揣著老爺?shù)囊挛锫愤^那間大少爺?shù)拈T院時(shí),便能聽到里面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越咳仿佛越喘不上氣兒來,快要一命嗚呼的樣子。
卷兒心里直道可惜可惜,他聽說大少爺才十八的年紀(jì),還是相貌堂堂的九尺乾元,隔壁院子里的小桃小君老是念著大少爺真好看,整天犯著花癡,手里的活兒都不干了,可見這大少爺一定是世間少見的美男子,但是身子卻這般體弱多病,真是老天狠心。
颯靠在床欄上,慘白的面容如同一張白紙,唇畔還沾有零星紅色,小丫鬟端著茶水過來,一見大少爺這般模樣,頓時(shí)嚇得端不穩(wěn)茶盅,摔在了地上,跑過來從兜里抽出手絹來,邊擦血邊哭道:“大少爺,您又咳血了,要不要給您喊大夫過來……”
小丫鬟淚眼汪汪,颯拂開了她嬌嫩如玉的手,自嘲一笑:“不必了,我沒事。”
颯對自己的身體心知肚明,饒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他這副朽木腐肉之軀。
小丫鬟滿眼都是擔(dān)心,離開時(shí)不舍地回頭看了看大少爺,大少爺靠在那里,白色的綢衫和黑色長褲勾出他的身材,很瘦,露出的手掌卻大而修長,藍(lán)色血管在白色的肌膚上十分突兀。
颯的手里捏著小丫鬟留下的手絹,他靠坐了很大一會兒,微微合著眼,輕盈的睫毛偶爾扇著,俊逸非凡的臉龐掩在床幔垂下的陰影之中,身上靜靜散發(fā)著濃烈的紅酒味道,外面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停在了院子里。
由于疾病的原因,颯的信香總是要比別人的味道更加清晰,整座院子都能嗅見他的紅酒味道,卷兒很喜歡這抹味道,他不勝酒力,卻偏偏嗜酒,尤其颯的信香非常好聞,清冽不澀,甘甜中略帶些葡萄香氣,誘得他饞蟲作祟。
颯自然也要比尋常人嗅覺靈敏,院子里的人是誰他雖然不知道,但是這熟悉的味道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他這里了。
卷兒剛吃過午飯,本想直接回房休息一會兒,只是路過這座安逸清靜的小院時(shí),聞見散發(fā)到路徑上的紅酒香氣,腿腳就不受控制地往這兒跑了,院子里滿是撲鼻的酒香,讓他有些沉迷享受,心里想著,要是能再喝一口就好了。
卷兒仰著臉吸著小鼻子,追尋著空氣里自由漂浮的信香,卻忽然聽見一道帶著笑意的溫潤男聲響起:“你叫什么名字?”
卷兒猛然睜開眼,像是從夢中驚醒一樣,他看見面前的門框上靠著一個(gè)男人,長身玉立,豐姿俊秀,一張精雕細(xì)琢的臉沒有一點(diǎn)血色,唇卻是紅潤的,那雙細(xì)長的黑眸微微彎著,宛如清冷的月牙。
颯的身體很虛弱,他剛剛勉強(qiáng)地走了出來,需要支靠著門來托著自己的身子,他笑意盈盈地看著院子里呆呆愣愣的小奴才,小奴才張著嘴巴,眼睛瞪得圓溜溜,身上是一種很淡的奶香。
卷兒多想撒腿就跑,可他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樣,直愣愣地被颯那雙眼睛吸走魂魄,從此淪陷入颯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睛。
卷兒哆哆嗦嗦地說了自己名字,最后落荒而逃,還說自己以后再也不會來這里打攪大少爺了。
颯哪有力氣去追人,卷兒跑得那般快,他看著那離去的身影,剛喊出一個(gè)字,就開始直咳嗽,最后彎著腰扶著門框,仿佛要把心膽都咳了出來。
卷兒又回來了,因?yàn)樗麤]跑遠(yuǎn),走到月門后時(shí)聽見院子里颯痛苦的咳嗽聲,就趕快又拐了回來,看見颯腰都直不起來了,連忙跑過去架著颯的胳膊送進(jìn)屋里,倒了水給颯喝,卻看見颯的唇內(nèi)染著紅色,是鮮血,霎時(shí)白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道:“大少爺……你咳血了……”
颯卻笑著說沒事,用手絹隨手擦了擦,接過卷兒的水喝了一小口,微微皺起的眉心顯然忍受著巨大的疼痛。
颯抬起臉問:“你很喜歡這里嗎?”他幾乎每天都能聞到卷兒的信香,可見卷兒來得很頻繁。
卷兒緊張了起來,他怎么能讓大少爺知道自己愛偷懶,來這里聞酒作樂呢,可是他又不會撒謊,支支吾吾了半天,臉皺得嘴巴鼻子都快擠到一起了也沒說出個(gè)所以然。
颯忍俊不禁,又問:“你是在哪里做事的?”
卷兒小聲說:“在老爺那里?!?/p>
颯看著別處沉吟了片刻,隨后又看向卷兒笑說:“那你以后來我這里吧,我看你很喜歡這里?!?/p>
卷兒偷懶的機(jī)會更多了,他長時(shí)間地待在颯的信香散發(fā)范圍內(nèi),總是心神蕩漾,坐在凳子上捧著臉,看著床帳里側(cè)身安睡的大少爺,露出癡癡的笑來,并未翕眼的颯,隔著薄薄的紗帳看著那張傻兮兮的笑臉,不知不覺地也翹起了唇角,大概是因?yàn)檫@個(gè)小奴才很單純吧。
颯又犯病了,但是夜里沒有人在,他在床上忍住喉頭的腥氣,床頭案上沒有茶杯,想必是小丫鬟今夜忘了備水,他只好忍著不適下床,四肢百骸里的劇痛猶如荊棘勒緊著骨血,讓他每一步都艱難萬分,磕磕絆絆地捱到桌邊時(shí),卻不慎跪在了地上,胸口燒心般的爆炸,他揉著胸口,倒在地上粗重地喘氣,聽見臥室的門被推開,有焦急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跑了進(jìn)來,還有一抹淡淡的奶香。
“大少爺……”卷兒著急忙慌地進(jìn)來后,看見颯倒在地上,雙目一緊,擔(dān)心不已地跑到颯身前,把颯扶到床邊。
颯任由卷兒饞著他,他看著卷兒著急的小臉,殷紅的唇卻笑著,絲毫感受不到身體上的疼痛一樣:“你怎么會來?”
卷兒要去倒水,被颯拉住了手,颯又問:“你怎么會來?你明明跟我離那么遠(yuǎn),那么遠(yuǎn)……”
卷兒被颯拉著手,不由得坐在了颯的身旁,擔(dān)心得快要死了,颯卻還跟沒事人一樣笑,他忍不住扁著嘴抽噎:“不知道,我就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所以我就來了?!?/p>
卷兒不停地眨著眼,眼眶越發(fā)得紅,颯握著那只小手,手指收攏了些,聲音輕飄飄的,就像云朵一樣快要消散,可那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卷兒,執(zhí)著問道:“哪里不對勁?”
卷兒用空著的那只手抹了抹臉上的濕潤,他不知道哪里不對勁,他就覺得身體很疼,就像有根線一樣拉扯著他,另一頭看不見的那里,一定有人在喊疼,但是是誰呢?他第一時(shí)間想到了颯,便立刻跑了過來。
卷兒看著颯的臉,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哭得一顫一顫,語氣里滿是害怕和彷徨:“你、你會不會死啊……”
卷兒像孩子一樣哭得滿臉是淚,颯輕輕地扯了扯唇角,用拇指摩挲著卷兒的臉頰說:“人總歸要走向死亡的?!?/p>
卷兒哪還記得自己是仆,聽了颯的話后不管不顧地抱過去,腦袋搭在颯的肩上拼命搖頭:“我不要,我不要你死?!?/p>
颯笑得苦澀,他何嘗不想平安健康,可老天這樣安排了他的命運(yùn),他能怎么辦呢。
懷里的人哭得悲慟,颯將手慢慢環(huán)住了卷兒,拍拍卷兒的后背說:“我困了,陪我睡一會兒吧?!?/p>
卷兒這一夜都沒有睡好,他怕颯這一覺再也醒不過來,他睜著眼睛一直望著颯,颯好笑不已,勸了又勸,卷兒這個(gè)死腦筋,偏是不聽,要守夜一樣。
颯輕嘆一聲,本想了無牽掛地淡然離開這個(gè)無情無義的世間,卻奈何偏偏出現(xiàn)個(gè)多情人,念著他愛著他,叫他還怎么能甘心撒手。
颯撫摸著卷兒的臉,彎起的眼里是盛不住的歡喜,他微微挪了挪腦袋,繾綣綿綿的目光流連在卷兒的那雙烏黑堅(jiān)韌的眼睛,指腹劃到卷兒的唇畔時(shí),他貼了過去,鼻尖抵著鼻尖,卷兒眨著眼睛問他怎么了,他咧開嘴角,下巴一揚(yáng),在卷兒柔軟的唇上印下一個(gè)溫柔的吻。
滿室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偏偏又沒關(guān)燈,卷兒臉上的紅暈清晰可見,曖昧的親吻聲就像誰在舔水似的,一口一口往下咽,一口一口汲取。
“你干嘛吻我……”
“還要不要?”
卷兒早就覬覦颯的味道很久了,此刻這么大一個(gè)酒缸子在他面前,他當(dāng)然要一次喝個(gè)夠,小臉紅撲撲的他,還舔了舔唇,回味了颯留下的紅酒味道,低著頭羞怯道:“那你吻我一輩子……”
颯頓時(shí)笑出了聲,沒想到臉上羞成一片的人,嘴里卻說著這般膩歪的話,還一幅單純懵懂的模樣。
卷兒被笑得莫名其妙,颯笑完后就把他摟進(jìn)了懷里,胸膛貼著胸膛的,颯的聲音淡淡的,又很令他安心:“好,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