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雨點落在樹林中，拍打在樹葉和腐殖層上，發(fā)出沙沙的脆響。 塔洛斯半蹲在樹枝上，比起滿是腐殖質(zhì)、容易積水的地面，這個稍高一些又有樹蔭的地方反而更方面避雨。 但即便如此，塔洛斯全身依然被雨水打濕，細膩的植物纖維編織的衣料死死的貼在皮夾背心和皮膚上，純黑微長的發(fā)絲一縷縷的散在脖頸，雨水順著他古典雕像般精致而完美的臉頰曲線緩緩滴落。 但塔洛斯卻對此并不在意，暗精靈不畏寒暑，唯一需要擔心的，也僅僅是濕膩的衣服會妨礙行動。 耀眼的雷光轉(zhuǎn)瞬之間照亮了曠野，隨后又消融與無星無月的夜幕之中。 低沉的雷聲隨即翻滾而至，宛如充斥天空的嘶吼。 塔洛斯能感覺到正在自己懷中避雨的大渡鴉宛如痙攣一般的抽搐了一下，他低下頭看向艾薇兒，卻正對上了對方同樣望向自己的猩紅眸子。 雖然塔洛斯完全看不出鳥的表情，但從這眼神中他覺得艾薇兒應(yīng)該是在心虛的刻意掩飾恐懼。 塔洛斯已經(jīng)和艾薇兒學習了好幾個月的狩獵技巧，早就心知肚明這只大鳥遠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這樣人畜無害。 艾薇兒總是能洞察到獵物的弱點，然后毫不留情的指揮塔洛斯進行獵殺，是貨真價實的掠食魔物。 更加重要的是，在經(jīng)過是一段時間的磨合之后，塔洛斯能明顯感覺出艾薇兒似乎在根據(jù)自己的狀態(tài)實時調(diào)整狩獵策略。 這意味著塔洛斯的能力甚至習慣早就被艾薇兒看透并計算在內(nèi)了，所以塔洛斯在把她當做朋友的同時，也對這只大鳥保持著充足的敬畏。 但就是這樣的艾薇兒，竟然會如此懼怕雷電，塔洛斯忍俊不禁的揚起了嘴角。 “塔洛斯笑的好討厭！艾薇兒生氣！艾薇兒要報復(fù)！要看塔洛斯的思維啦！” 艾薇兒撲騰著翅膀鬧起來，猩紅的眸子也驟然變得銳利。 “?。∷逅构辉诔靶Π眱?！不許胡思亂想！艾薇兒才不怕打雷呢！” 艾薇兒翅膀爪子并用的抓撓著塔洛斯，塔洛斯也只好閃身躲避著。 可失去了塔洛斯的遮擋，雨水馬上毫不留情的澆在了艾薇兒的羽毛上，大渡鴉氣憤的鳴叫也很快變成了沙啞的哀鳴。 “哇！??！羽毛蘸水了！” 適時又一道雷光閃過，艾薇兒立刻收起翅膀重新鉆回了塔洛斯的懷中。 塔洛斯再也忍不住，抱著艾薇兒徹底笑出了聲。 如果說平日里面無表情的塔洛斯是冷峻的冰面，那么此時他的笑容就宛如破冰后陽光下的的晶瑩融水，明媚的折射出絢爛的光彩。 這對于塔洛斯而言實在是少見的神情，就連艾薇兒也忘記了害怕和生氣，好奇的打量著這樣的塔洛斯。 塔洛斯也很快注意到了艾薇兒的視線，摸著自己的臉奇怪的問： “怎么了，我的臉上沾了臟東西？” 艾薇兒搖著鳥頭。 “艾薇兒驚訝，第一次看到塔洛斯笑！” “笑……我嗎？” 塔洛斯這才后知后覺的摸了摸自己上揚的嘴角。 好像是在笑。 塔洛斯拔出隨身的佩刀，看著雪亮刀身上倒映出來的五官精致、神色松弛的雀躍少年。 確實是在笑。 “是啊，我……好久沒這樣過了?！?塔洛斯品味的胸口中的情緒，宛如古典雕像般完美的面孔上再度展露出微笑。 這笑容雖然破壞了塔洛斯容貌精致的協(xié)調(diào)，卻是讓這老成的少年終于有了點十多歲孩子的樣子。 而這時艾薇兒卻突然從塔洛斯的懷中鉆了出來，也不在管什么雨水，猩紅的眸子帶著鄭重的望著塔洛斯。 “塔洛斯如果有心事可以說給艾薇兒聽哦！” “你這鳥怎么莫名其妙的，我沒事啊?！?塔洛斯對話題的跳躍有些疑惑，而艾薇兒卻仍然保持著一反常態(tài)的嚴肅，張開鳥喙說著： “艾薇兒知道，思維是所有生物的弱點，所以告死鴉的讀心才能成為比任何尖牙利爪都更加致命的武器。 “但是艾薇兒和塔洛斯是朋友！偶爾對朋友展示弱點是安全的，展示過的弱點才能藏的更好，所以塔洛斯如果有心事可以跟艾薇兒說！” 塔洛斯看著艾薇兒猩紅的眸子，心想這大概是就是她作為魔物的“體貼”吧。 他伸出手，拍掉落在渡鴉羽毛上的水珠，重新把艾薇兒護在身下。 “就算你這么說，我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心事啊，不笑僅僅是因為習慣了，我身上有魅惑神性，所以我不能表現(xiàn)得……對別人太友好。” “所以，塔洛斯平時并不是因為自己喜歡才冷著一張臉的？” 被抓著翅膀的大渡鴉仰著頭，猩紅的眸子仍舊認真的注視著塔洛斯，而塔洛斯卻被艾薇兒獨特的理解方式問的一愣。 “大概吧，我更小一點的時候確實因為不得不疏遠別人而傷心過一段時間，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習慣了冷漠，恐怕改都很難改回去了?！?“可是，艾薇兒還是不懂，塔洛斯為什么要強迫自己疏遠別人，魅惑神性就算生效了又能如何？” 塔洛斯搖著頭。 “用魅惑神性扭曲同胞意志絕非領(lǐng)袖的作為，身為圣子，我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很多人的命運，比其他常人更沒有任性的資格?！?“也就是說，塔洛斯始終以族人對‘領(lǐng)袖’的期待要求自己咯？” “可以這么說?！?聽到塔洛斯肯定的回答，大渡鴉干張了張鳥喙，遲疑了片刻才又發(fā)出聲音。 “艾薇兒的主人是結(jié)晶圣者埃莉諾，而埃莉諾是塔洛斯族人的敵人。如果塔洛斯真的是黑色兩腳獸的領(lǐng)袖，就應(yīng)該立刻殺死艾薇兒?！?一番話讓少年和渡鴉都陷入了沉默。 昏暗的天邊又閃過一道雷光，雷霆轟鳴尚未抵達前的寂靜中，只有沙沙的雨聲越來越密。 塔洛斯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艾薇兒的頭。 “我確實總想著殺了你，為暗精靈消除一個隱患，但總也下不去手，就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 “看來，塔洛斯不完全認可‘領(lǐng)袖’這個身份，只是習慣了忍耐和壓抑自己的情緒，這矛盾的狀態(tài)，才是塔洛斯所有心事的根源?！?塔洛斯皺起了眉，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艾薇兒。 大渡鴉一身純黑色的羽毛宛如不詳?shù)哪E，唯有猩紅的眸子是全身唯一的異色，寶石般的瞳孔下不斷散發(fā)著駭人的神采。 塔洛斯最終還是沒說出話，算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艾薇兒覺得，所有生靈的思維都是會變化的，慢慢的舍棄掉一些東西，再用一些新的代替，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將自己塑造成更能夠適應(yīng)生存環(huán)境的存在。” 艾薇兒顯然是察覺到了塔洛斯心中的異樣，替他解釋著。 “就像動物的幼崽總是充滿好奇心，越是年長心性就越是沉穩(wěn)謹慎，這都是危機四伏的環(huán)境的逼迫。 “身處充滿‘領(lǐng)袖’期望的環(huán)境中成長，讓自己越來越像是‘領(lǐng)袖’才是合理的。倒不如說，像是塔洛斯現(xiàn)在這樣仍然殘留著矛盾才奇怪。 “艾薇兒懷疑，塔洛斯包容艾薇兒肯定不是開端，應(yīng)該在更早之前，塔洛斯就經(jīng)常性的做著違反‘領(lǐng)袖’標準的事。 “不僅如此，艾薇兒剛認識塔洛斯的時候，艾薇兒感覺塔洛斯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矛盾。 “但最近塔洛斯卻像是突然意識到了這些問題并陷入了自我懷疑，艾薇兒認為這背后也存在著刻意的引導……” 聽著艾薇兒沙啞的嗓音，本應(yīng)不畏寒暑的塔洛斯莫名感覺一股寒意從脖頸鉆進了自己的脊背。 即是驚訝于艾薇兒鞭辟入里的讀心，也是畏懼于大渡鴉話語中所揭示出的駭人可能性。 塔洛斯身體不受控制的寒戰(zhàn)被懷中的大渡鴉所察覺，艾薇兒也識相的合上鳥喙停止了分析。 “賽琳娜……” 塔洛斯喃喃道，腦中不斷浮現(xiàn)起那間小樹屋中的景象： 賽琳娜笑靨的和藹、壁爐火光的溫暖、茶飲蒸汽的氤氳……以及那哀傷神色中傾訴的話語： “不知我是我，又怎么能長大?！?驚訝、掙扎、懷疑等情緒飛快的在塔洛斯精致的面容上閃過，但很快，他還是輕笑著搖了搖頭。 “放心吧艾薇兒，我和我的生母賽琳娜確實違反了暗精靈的慣例，彼此視作親子，但這背后絕對沒什么陰謀。 “賽琳娜她只是一位溫和的母親，不會刻意引導我什么，就算不經(jīng)意間有影響，也絕不會有惡意?！?艾薇兒張開鳥喙，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對于重視自身思維獨立性的告死鴉而言，刻意的思維誘導等同于蓄意謀殺。 但艾薇兒看了看塔洛斯說起“賽琳娜”這個名字時篤信的樣子，猶豫片刻后，沒有選擇繼續(xù)說下去。 既然信任賽琳娜是塔洛斯的決定，那么自己作為朋友也理應(yīng)尊重，否則就同樣跨過了“提醒”的紅線，涉及到了“引導”的范疇。 更何況，艾薇兒也十分清楚，就算是最親密的關(guān)系之間，也需要適當?shù)闹e言維系。 所以告死鴉不會讀取自己所重視的同伴的思維，就是這個道理。 “賽琳娜……” 艾薇兒念叨著這個名字，將她記在了心中。 塔洛斯不在的晚上，自己去偷偷去觀察一下這個人吧。 如此想著，艾薇兒便完全放棄了再討論這個話題，安心的把碩大身子又往塔洛斯尚且稚嫩的懷中縮了縮。 可雨聲已經(jīng)逐漸稀疏，越來越薄的云層終于再也無法遮掩住太陽的光芒。 輝煌的光柱刺破潮濕的霧靄，傲然佇立在艾登瓦爾荒蕪的遠郊。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