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嘉南和肖俊到達(dá)航馨兒童福利院, 快接近下午三點(diǎn)。

　　慧琳聽見外面的汽車聲，迫不及待扒著門縫往外看，雀躍地喊嘉南姐姐。

　　她個頭矮, 還夠不到鐵門的門栓。

　　蘇薔走過來把門打開，看了看一臉開心的慧琳，問嘉南：“你做什么了, 讓她這么喜歡你, 從早上就開始巴巴等你?！?/p>

　　嘉南聽聞有些抱歉, 覺得應(yīng)該早點(diǎn)來。

　　肖俊跟在嘉南身后, 手里拎著個紙袋?；哿詹徽J(rèn)識他，只覺得他好高, 還很好看, 但又有點(diǎn)怕。

　　慧琳抱著蘇薔的腿, 仰頭偷偷看了肖俊兩眼，又馬上回收目光，自以為沒被發(fā)現(xiàn)。

　　肖俊蹲下來跟她說話：“你叫慧琳？”

　　慧琳背順口溜似的回答：“我叫慧琳，今年五歲, 喜歡唱歌和跳舞?！?/p>

　　“哥哥，你是嘉南姐姐的朋友嗎？”

　　肖俊笑了笑, “對?！?/p>

　　他把手里的紙袋遞過去，“這是你的?！?/p>

　　慧琳沒有立即接, 看向蘇薔, 又看看嘉南。

　　嘉南摸摸她發(fā)頂, 說：“你昨天不是給我錢了嗎？”

　　確認(rèn)之后, 慧琳才從肖俊手中接過袋子，打開一看，她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 把娃娃緊緊抱在懷里。

　　然后再看一眼，贊嘆她的娃娃：“她好漂亮啊?！?/p>

　　另外三個已經(jīng)成年的人因她的生動表情而忍俊不禁。

　　“我就說為什么惦記著你來，原來是因?yàn)檫@個?！碧K薔說起來多少有點(diǎn)心虛，因?yàn)榛哿赵饶莻€娃娃是被她弄壞的。

　　蘇薔喝醉酒那晚，嘉南肖俊把她送回孤兒院后，她跟盧嬸擠著睡?；哿找苍诒R嬸房間，坐在床邊給她的娃娃講故事。

　　盧嬸去廚房煮醒酒湯了，蘇薔抽了根煙，煙頭不知怎么燙到娃娃的衣裙，黑色焦痕霎時擴(kuò)散，舔舐著布料和里面的棉花。

　　蘇薔喝醉了，自己也記不很清楚。

　　只知道自己當(dāng)時挨了盧嬸一頓罵，慧琳哭得她腦袋更暈了。

　　“所以你在室內(nèi)當(dāng)著一個小孩的面抽煙，還毀掉了她的娃娃?！奔文掀降貜?fù)述了一遍，看向蘇薔。

　　蘇薔自知理虧，裝得無所謂，坦坦蕩蕩地自嘲：“我是人渣嘛。”

　　她記得第二天慧琳生她的氣，不肯理她。等過了半天，見她蔫蔫地發(fā)呆，中午也沒怎么吃飯，慧琳就開始心軟。

　　小孩太天真，不知道這是大人宿醉后食欲不佳，外加失戀所致，以為蘇薔在內(nèi)疚反省。

　　主動跑過來說：“小薔姐姐，我原諒你了?！?/p>

　　還把碗里的荷包蛋分了一半給蘇薔。

　　想到這里，蘇薔笑著說：“小孩怎么這么好騙？”

　　對面的石榴樹后，慧琳和一群小孩圍在人字梯周圍，齊刷刷仰著腦袋，看屋頂上的肖俊。

　　肖俊正在幫盧嬸查看廚房屋頂漏水的地方。

　　小孩們異常興奮地嘰嘰喳喳，覺得能站那么高很威風(fēng)。

　　肖俊用盧嬸找來的亞麻布蘸上白膠，暫時把天花板上的裂縫補(bǔ)好，等干透了再往上面涂一層水泥漆鞏固。

　　“我不是專業(yè)的，效果不一定好，等下雨了要是還漏水，得及時找人過來做防水補(bǔ)漏。”肖俊對盧嬸說。

　　盧嬸連連答應(yīng)，對他贊不絕口。

　　“哥哥好厲害！”肖俊因?yàn)樾扪a(bǔ)房頂而收獲了熱情掌聲和一大批小粉絲，人氣甚至超過嘉南。

　　臨走前，許多小孩依依不舍在門口送他們。

　　蘇薔收到魏春生的短信，也要走。她捏了捏慧琳的臉頰，“娃娃是我弄壞的，改天也賠你一個?！?/p>

　　“我有新的了?！被哿照f。

　　“那是你拜托嘉南買的，改天等我有空了帶你出去玩兒，你可以再選一個喜歡的?！?/p>

　　蘇薔說的話不一定可信。

　　但慧琳聽說她會帶自己出去玩，難免心動，高高興興地答應(yīng)了。

　　蘇薔在路邊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扶著車門對嘉南和肖俊說：“本來準(zhǔn)備搭你們的順風(fēng)車，想想根本就不順路，我還是一個人走吧。”

　　在回程的路上，嘉南收到蘇薔的微信：“謝謝你給慧琳買娃娃。”

　　車從森林公園外駛過，樹冠上驚起大群灰白的鳥，壯闊地朝蒼穹飛去。

　　黃昏時分，天空美得像幅油畫。

　　嘉南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跟肖俊說起：“我其實(shí)不太喜歡小孩?！彼脑捵韵嗝?，“但是看著慧琳，又拒絕不了她。”

　　所以收了她的五塊錢，答應(yīng)給她買娃娃。

　　嘉南小時候也動過那樣的念頭，想要一個自己的娃娃，不必特別精致好看，只要屬于她。

　　但她不敢跟沈素湘提，那屬于額外的開支，非常不必要。

　　她只需要好好跳舞，變得優(yōu)秀出眾，生出“奢侈”念頭本身可能就是錯的。

　　嘉南擁有的只有小花被。

　　因?yàn)樾』ū灰埠芷?，還可以抱著睡覺，是接近于娃娃的存在。

　　現(xiàn)在小花被洗得發(fā)白，淺藍(lán)和橙黃花瓣都褪色了，嘉南還是喜歡裹著它，很安全，像五彩斑斕的陽光下吹出了一個巨大泡泡，能夠載著她去流浪。

　　肖俊關(guān)上車窗，說：“我也不喜歡小孩?！?/p>

　　他因?yàn)榧文喜胚^來，才做這些事。

　　修屋頂，補(bǔ)墻縫，教一群男孩轉(zhuǎn)籃球。嘉南不在場，他或許就沒這么好心了。

　　他生性冷淡，又親緣淺薄，耐心和善念沒那么多，全部交付給了嘉南。

　　前方有個水果市場，肖俊靠邊停車，去買水果。

　　嘉南收到了蘇薔的又一條微信：“我今天去跟魏春生說清楚，要退出文化宮了?！?/p>

　　蘇薔看似人緣好，交心的朋友卻沒有，此時大概無人可訴說，才發(fā)消息告訴嘉南。

　　留下抑或是離開文化宮，都是蘇薔自己的選擇，嘉南無意打聽她私事，心頭卻莫名覺得一陣不安。

　　想了想，還是問：“因?yàn)槟隳信笥?？?/p>

　　蘇薔回復(fù)很快：“不全是?！?/p>

　　蘇薔：“他跟我道歉了，想復(fù)合，我沒答應(yīng)?！?/p>

　　蘇薔以前根本不去想以后，得過且過，日子像是她從別處偷來的，不屬于自己，沒珍惜過，過一天算一天。

　　她怕吃苦，也懶得努力，只會跳舞，別的方面一塌糊涂。在文化宮被魏春生圈養(yǎng)，吃好的穿好的，表演和陪酒來錢快，她清醒地知道再這樣下去就廢了。

　　但無所謂，她又沒什么在意的人，人生本就是爛泥潭。

　　如今遇上了真正動心的人竟也會覺得怯，開始后悔，想要另謀出路。

　　*

　　肖俊拎了兩袋水果回來，放進(jìn)車后座，見嘉南盯著手機(jī)屏幕出神，問：“怎么了？”

　　“沒事?！奔文习咽謾C(jī)放進(jìn)口袋里。回頭看了眼后座裝水果的塑料袋，“你買太多了。”

　　“各種都拿了點(diǎn)，回去挑你喜歡吃的。”肖俊說。

　　晚飯嘉南自制水果沙拉。見她反倒吃得比之前多，肖俊也稍稍放心。

　　肖俊回到新改裝的電腦房繼續(xù)工作，直到八點(diǎn)四十推開椅子，他打開門聽見了嘉南臥室里傳出的音樂聲。

　　嘉南還在練舞。

　　她看上去蒼白而虛弱，舞蹈服濕透，汗水像一場夏日暴雨沖刷她的身體，而她仍沒有停下舞蹈動作。

　　肖俊看了眼時間，發(fā)現(xiàn)從傍晚六點(diǎn)多到現(xiàn)在，已有將近兩個小時。

　　他不得不制止，在門上敲了幾記，關(guān)掉音樂?！澳阋恢本毜浆F(xiàn)在？中間沒休息過嗎？”他問嘉南。

　　嘉南明顯遲疑了一下，撒謊說：“休息了一次。”

　　“今天是不是比之前練得更久了？”肖俊說。

　　嘉南拿過毛巾擦汗，調(diào)整急促的呼吸，整個人累極了，裝作沒聽見肖俊的話。

　　她討好地想要蹭蹭肖俊，發(fā)覺自己一身汗，止住動作，只用指腹在肖俊的手背上輕輕刮了一下，說：“德俊，我想喝水?！?/p>

　　妄想借此逃避問題。

　　肖俊去廚房給她倒水。

　　嘉南突然驟增的運(yùn)動量讓肖俊警覺。

　　他讀過飲食障礙方面的相關(guān)科普書，其中有一條，“厭食癥患者可能通過過度運(yùn)動來消耗體力和脂肪，且?guī)в袕?qiáng)迫性質(zhì)，規(guī)定自己必須完成制定好的訓(xùn)練任務(wù)。”

　　嘉南站在花灑下沖洗身體，水聲淅淅瀝瀝。

　　她耳邊響起杜明康的聲音。

　　在她在航鑫兒童福利院上秤發(fā)現(xiàn)自己的體重劇增后的當(dāng)晚，想辦法聯(lián)系上了杜明康醫(yī)生，慌張地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他。

　　杜明康說：“之前就讓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的，你不僅僅只是厭食癥，還伴隨有中度抑郁傾向。部分抗抑郁藥物的副作用可能影響身體新陳代謝，從而導(dǎo)致發(fā)胖……”

　　“加上你現(xiàn)在跳舞時間減少，每天的運(yùn)動量比以前少，長胖非常正?！?/p>

　　杜明康多次強(qiáng)調(diào)了“正?，F(xiàn)象”，還說了些安慰的話：

　　“不用慌張。”

　　“繼續(xù)接受治療。”

　　“你會治好的，只是時間問題?！?/p>

　　嘉南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

　　浴室被白色水霧充滿。

　　門窗緊閉，在密閉空間待得過久，讓嘉南產(chǎn)生了缺氧的感覺。她關(guān)掉花灑，擦干身上水珠。

　　外面響起腳步聲，肖俊敲門：“嘉南？”

　　聽見嘉南應(yīng)聲之后，他就走開了。

　　嘉南穿好衣服出來，發(fā)現(xiàn)肖俊還在她臥室，望著她掛在墻壁上的罩著防塵衣罩的舊芭蕾舞裙。

　　肖俊意外地對一條舊舞裙留有印象。

　　他第一次來租房那天，看見它孤零零地晾在陽臺上，被風(fēng)吹雨打。

　　舞裙應(yīng)該是嘉南小時候穿的，尺碼小，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合身了。

　　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肖俊并沒有在家中看見這條舞裙，應(yīng)該是嘉南收起來了，現(xiàn)在她又重新把它拿出來，掛在墻上。

　　肖俊問及緣由，嘉南只是說：“這是我的第一條芭蕾舞裙?！?/p>

　　嘉南頭發(fā)還沒干，肖俊隔著毛巾揉她的頭，幫她擦干頭發(fā)。兩人坐在被子上，一時無話。

　　只有動作間發(fā)出的窸窣碎響。

　　肖俊把毛巾掀開，撥開擋住她臉和眼睛的發(fā)絲，聲音放輕：“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嘉南原本垂著烏黑眼珠，聽聞之后緩緩抬頭，愣愣望著他。

　　“別瞞著我，”肖俊又說，“我現(xiàn)在草木皆兵，你洗個澡時間久點(diǎn)我都擔(dān)心?！?/p>

　　肖俊平靜地?cái)⑹鍪聦?shí)，表達(dá)自己的在意。

　　說話時，他們湊得很近，嘉南身上沐浴露和身體乳的味道在肖俊鼻尖纏繞。

　　他們喜歡一些親密動作，擁抱，牽手，貼貼臉頰，抵額頭，無聲傳遞信賴與親近。

　　嘉南抱緊肖俊，又聽見他壓低的聲音：“別讓我的心懸著，晚上我會睡不著?！?/p>

　　嘉南的眼眶一點(diǎn)點(diǎn)泛紅，強(qiáng)忍著情緒。肖俊手一碰，她便繃不住了，溫?zé)岬难蹨I砸在他手背上。

　　“怎么哭了？”肖俊說：“沒有怪你的意思。”

　　嘉南不忍心讓肖俊失眠，也不想讓他擔(dān)心，但對一個厭食癥患者來說，這是件難以啟齒的事。

　　“我長胖了二十斤。”嘉南說。

　　從85到105，整二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