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蔡瀾《人間好玩》博集天卷?

湖南文藝出版社 2021 鳳凰網(wǎng)讀書編輯

01

成熟之后，就不迷偶像

把生活的質(zhì)量提高，今天活得比昨天高興、快樂，明天又要活得比今天高興、快樂。就此而已。這就是人生的意義，活下去的真諦。只要有這個信念，大家都會由痛苦和貧困中掙扎出來，一點也不難。

那時候，我三歲……姐姐很乖，書讀得好。哥哥頑皮透頂，寫毛筆字課時，忘記帶水，就小便去磨墨，他人老實，自己告訴大家的。哥哥又喜歡剪報紙，把報紙中所有的廣告都剪下來，盤著腿，坐在地下剪，一不小心，剪到鳥，血流滿地，長大后也不用割包皮了。

蔡瀾舊照

一生中最怕遇見那種長嗟短嘆，又不積極改善生活的消極主義者。跟這類人接觸，能量很容易被吸干。誰未遇上困難？表面風(fēng)光那些人，單是外表樂觀而已。問題是你怎樣面對困境。愈介意旁人的眼光，愈活得不快樂。到底你是為誰生存的？

做人總要有一個目標，確定之后，你就往這個目標走。從小就很羨慕那種比較自由自在，過得好一點的生活。那么，就往這方向去努力，把自己扭扭捏捏的個性扭回來，這個做得到的。

人生變化多端，前面的事不可知，也不相信術(shù)士的占卜，對死亡我還是懷有不安感的。所以我羨慕有安樂死的國土，一個人可以選擇走下人生舞臺的姿勢和準確時刻。被生下來，是不受控制的。但是連走，也不肯讓我抬高著頭走，就太悲哀了。

人，首先要自愛，不自愛就完蛋了，任何環(huán)境之下，自愛的人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加上努力，還不成功，天就沒眼了。

有一次，那個餐廳老板用毛巾包著一封利是，內(nèi)里有五千元，我即刻回給他。我想：今次我收五千，下次人們給四千九，我會罵他；你會不斷期望六千、七千，不會停的……況且，我都不是那么平，五千元哪里支使得了我。

父親逝世在做頭七的時候，請來兩名僧人，念經(jīng)時聽起來很熟悉，原來他們把經(jīng)文譜上《月兒彎彎照九州》的曲調(diào)，想起此事不禁冒火，心中大罵：禿驢！燒祭品之前，要先拜土地公，一份冥幣和茶葉及糖果。冥幣每張五億，加起來有數(shù)兆元之多。他媽的真是個貪污的家伙，要是當?shù)赜胸澪壅{(diào)查局，非舉報不可。

任何事，由第三者來判斷，總是缺乏準確性。自己的經(jīng)驗，不管是好是壞，終究是屬于自己的。假設(shè)，從創(chuàng)造性的角度去看，是積極的。許多偉大的理論，都由假設(shè)得來。假設(shè)，如果往消極去走，得到的只有不必要的悲劇和一生的后悔。

有些事，是注定的。既然明知是反抗不了，煩惱來干什么？人類的邏輯不能解決，求哲學(xué)家分析，他們似是而非的理論并不能滿足我們，唯有信命了。中國人所說的“緣”“前世”“今生”，都還可以勉強地暫時給我們一個答案，姑且信之，好過繼續(xù)迷惘。

不喜歡我不正經(jīng)，也不要緊，我還是活得快快樂樂。大家有大家看法，不必去理會。我算不算是你偶像，并無所謂，偶像是未成熟的人創(chuàng)造出來，成熟之后，就不迷偶像，轉(zhuǎn)變?yōu)樾蕾p。欣賞是可以接受的，我欣賞的人很多。肯自修，肯充實自己的人，我都欣賞。

聰明的演員，除了生活在角色里，還要生活在角色的內(nèi)心中，才能讓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這種精神上的支持，并不只發(fā)生在戲里。我夢蝴蝶，或是蝴蝶夢我？虛虛假假或?qū)崒嵲谠冢覀兌嫉没钕氯?，當它是真的，就是真了?/p>

從小，父母親就要我好好地“做人”。做人就是努力別看他人臉色，做人，也不必要給別人臉色看。生了下來，大家都是平等的。人與人之間要有一份互相的尊敬。所以我不管對方是什么職業(yè)，是老是少，我都尊重。

說謊話是人的天性，有必要的時候就說；沒那個需要的，像森林中的土人，就不必說謊話了。宗教、學(xué)校、家庭里的人都教我們別說謊話，結(jié)果這是他們最拿手的玩意，他們說得最多。說謊話是一個事實；但事實，是不用說謊話來解釋的。盡可能的情況之下，不要傷害到對方。

很小的時候我已經(jīng)知道做任何事都要盡力、要開心，即使不開心都不要讓人知道。不過不快事不會經(jīng)常發(fā)生，因為我本身個性已經(jīng)很不在乎的了。當然仍會遇見令我不開心的人，一定會的，如果沒遇過，你就不會快樂，不會深切體會快樂的感覺。

書本上，紀錄片中，看過信鴿的報道。遙遠的路程，它們都會記得。歷史中，鴿子是傳訊的重要工具，人類沒有郵政時要靠它們。第一次大戰(zhàn)中它們更是貢獻不小。有了禽流感也好，放鴿子一條生路。幾年后，當大家忘記了這場浩劫，再去欣賞它的飛翔，重新確認它代表的和平吧。

電影《邪不壓正》海報元素

熱愛生命的人，一定早起，像小鳥一樣，他們得到的報酬，是一頓又好吃又豐富的早餐。我的奶媽從小告訴我：“要吃，就吃飯，粥是吃不飽的。”奶媽在農(nóng)村長大，當年很少吃過一頓飽飯。從此，我對早餐的印象，一定要有個飽字。

以為被蟹鉗鉗住，就像被剪刀剪著一樣，原來蟹咬人，是用蟹鉗最尖端的部位上下一鉗，我的手指即穿二洞，血流如注，痛入心扉，唯有保持冷靜，用毛巾包住蟹身，出力一扭，斷掉蟹鉗，再請人把鉗子左右掰開，方逃過一劫。今后殺蟹，再無罪過之感。大家扯過平手，不相怨恨也。

佛教故事教人說，你被人騙，是上世應(yīng)還的債?，F(xiàn)在給人騙，總好過年老時才給人騙。到上了年紀，打擊更大。乘年輕受了這個劫，是福氣。我不喜歡聽這個故事，還是覺得非報仇不可，一有機會，以牙還牙。別以為一向待人好便一定得到好報，對人好是一種“送”的行為，不是用來“收”的。

人生總是漂浮不定的，我們?yōu)槭裁茨軌蚍€(wěn)重呢？好像船上有一個錨，我們有最傳統(tǒng)的信條，就是很簡單的，父母教的：孝敬父母，對朋友好一點，對年輕人要好好教導(dǎo)，遵守諾言，遵守時間。我們遵守了之后，人生的目的就很清晰了。很難，但是要做到。

我們不騙人，在社會上根本生存不下去。遇到愚蠢的老師，說她笨嗎？即被學(xué)校踢出來。奸詐的上司，指出他陰險嗎？飯碗也被打破了。戀愛由說大話開始，喜歡了就會騙對方。討好、附和等等，都在撒謊。

02

人老了，像機器一樣要修

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接觸愈多，愈看得透徹。向外國人學(xué)習(xí)，墨西哥人窮困，死亡一直陪伴著他們，所以有死亡節(jié)日，像巴西人的嘉年華會，大放煙花，小孩子買做成骷髏形的白糖來吃，和死亡為伍，慣了，就不怕了。我們中國人總是不去談它。太怕死了，不是好事。

對于素食者，我們這般人都是嗜血的猛獸，這一點也沒說錯。羊吃草而生，跑得不快，我們不養(yǎng)殖的話早就被獅子老虎吞個絕種。它不看門，也不耕作，活著是貢獻來養(yǎng)活別的動物。而且佛家也說過，沒有親自屠宰，還可原諒，我們安心吃羊去也。

樹有什么好看的？首先，我們會感嘆造物者的神奇。一棵大樹，葉子至少有數(shù)十萬片，你想想，它要吸收多少水分才能讓這些兒女得到營養(yǎng)?？慈~子的凋落，悲哀嗎？但到了翌年，樹上又長滿綠葉，這不過是一個成長的過程。釋迦在樹下，如何覺悟？

宗教信仰，會不會幫助對死亡的了解？這是肯定的，天主教唯一好處就是這點貢獻，教徒說相信有重生，所以在醫(yī)院的病人走得安詳。我們中國人的信仰差得多，一直用輪回來嚇人。

任何事都是有因有果，你膽小是因，疲倦是果；堅強上來，也是因，得到的寧靜，就是果。

鹽焗蟹就那么生焗太過殘忍，螃蟹掙扎，鉗腳盡脫也不是辦法，故得讓它一瞬間安樂而死。方法是用支日本尖筷，在螃蟹的第三對和第四對腳之間的軟膜處，一插即入，穿心而過，蟹兒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反正被我們這些所謂老饕吃了，生命有所貢獻，也不是太罪過，善哉善哉。

人老了，像機器一樣要修，道理我也懂得。問題在有沒有好好地用它，仔細照顧，一定嬌生慣養(yǎng)，毛病更多。像跑車一般駕駛，又太容易殘舊，但兩者給我選擇，還是選后面的，平穩(wěn)的人生，一定悶。我受不了悶，是個性，個性是天生的，阻止沒有用，愈早投降愈好。到最后，還是命。

望出窗外，點點燈火熄滅，天已發(fā)紫。古人形容黎明，都以白色入題，我目所見，紫色為多。烏鴉飛過，當頭慘叫數(shù)聲，眾人迷信為不祥，為何不想想，該鳥是飛禽之中唯一會反哺者？至情至性，聽來極為悅耳。

貓，那么有靈性的動物，怎么吃得下？有些人說貓是外星人，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吹絻?nèi)地人賣所謂龍虎鳳的鋪子，心中生毛，絕對不會走進。要是漂泊在小島上，沒有食物，只剩下貓。那么，我想我也不會吃，把自己當貓糧可也。

我們被強迫誕生在這個世界，不是我們愿意的。后天的事，掌握在自己手中，能夠活得一天比一天更好，完全是腦海里的事，我們有能力去平衡，這是做人最基本的條件。要過愉快的生活，要重新做人，不很難，把條件降低一點，知足，常樂。

劏海鮮不算殘忍。一只龍蝦長大成材，經(jīng)高手廚藝加工變成一道上菜，獻身給識食之人，才不枉此生。世界上不一定“貴”才好吃，最緊要是有冒險精神，肯找肯試，自不難覓得美食。

我太愛生命，舍不得把它睡了。生命太可愛，不能鉆進一種嗜好或追求中便迷失了。要從生活范疇中抽離，這樣便做什么都不會沉淪。是我玩這世界，不是這個世界玩我。

年紀愈大，我便對自己能生存下去的本事愈有信心。因為我對生活的要求也愈來愈淡薄，所以我不需要積谷防饑。就算我一個人住在深山、寺廟里面，我都可以有好多享受，我仍然會覺得生活很好玩。

老要老得有尊嚴，干干凈凈就有尊嚴。身上穿的是名牌，或者是花園街買的衣服，都要潔白、筆挺的。頭發(fā)，如果還剩下的話，要梳一梳。胡子，當然還有啦，留著也好，但是要修整，不然就刮光。中間路線，總給別人一個不干凈的感覺，這也不是做給別人看，老了還管人家那么許多？

抄《心經(jīng)》的最大好處，是在家人和朋友有病難，自己感到無奈時，寫來送給他們，這是真正的“以表心意”了。

03

打工者，有三條路可走

年輕人處世經(jīng)驗不多，面試時會感到不安、驚怯。但只要你知道，大家都是人，人人也是平等，便不會緊張。要克服這種心理障礙，可以望著面試官，幻想對方洗澡的樣子，甚是滑稽，便不怕他了。但是目光不可輕佻，否則會被視為色情狂。

一個人一生中最需要儲蓄的，是說實話的本錢。年輕人還沒有大本事，你面對同事上司，怎可能隨便給人臉色看？明明碰上看不順眼的人和事，你只有逆來順受，要一點虛偽也要圓滑，建立了相當?shù)淖孕藕驼f服力后，便有了說實話的本錢。

在這里生存，真的是不容易，因此，你必須確保自己懂的比他們多，一點一點地累積他們對你的尊重，你要獲得他們認同，不可能是一夜之間可以達成的。

做食評人全因當年父母來香港，我?guī)麄內(nèi)ヒ惶幒糜忻牡胤斤嫴瑁枰群芫?，那些侍?yīng)的嘴臉又不好，我便說要改善生活，以后朝這方向發(fā)展。

個性內(nèi)向不是你的錯，工作能力方面，有些人永遠太蠢太鈍，這也是改不了的。我認為一直保持著一份熱誠就是了。任勞任怨又何妨？一定會遇到欣賞你的人。別老是喊著悶出鳥來，放輕松點，讓男人拿出鳥來。

打工者，有三條路可走。一是忍，那么平平庸庸地過一生。二是走人，東家不打，打西家，但是這種用離開來逃避的人，會上癮，今后永遠打完一家又一家也沒好結(jié)果。最后是一面打仗一面準備后路的人，這種人比其他人有更多出人頭地的機會。

去爭取，不斷地減少你上面的人。爭取到你自己是最高的那一個，你就有足夠的權(quán)力去分配時間，當你做到最高時，就沒有很多人可以左右、支配你了。在你得到老板信任的同時，他就會給你很大的自由度。

三十歲前我沒寫東西，當時為一份職業(yè)已經(jīng)做得很辛苦，一直為生活奔波，三十歲后才慢慢賺到錢，有能力去買想買的東西，做想做的東西。儲蓄有兩種，一種是精神上，一種是物質(zhì)上的，前者才是重要的，我覺得錢到足夠時，就不須花太多時間去煩，因為不值得。

認真與瀟灑是沒有矛盾的，因為若處事不嚴謹，就沒有瀟灑的條件。一塌糊涂的人生，不叫瀟灑，叫混亂；處理好自己的事，打好基礎(chǔ)，然后才瀟灑得起來。成功的人，才有資格被形容為瀟灑；而成功是沒有僥幸的，背后一定有著刻苦努力。

一間公司的盛衰，就像一個循環(huán)不息的周期般，有起亦有跌，電影圈也是如此。一間電影公司不容易做到長久興旺，因為電影市道是隨著觀眾口味轉(zhuǎn)變而不斷起跌的。就算是電影公司本身的管理制度，也隨著時代不同，而不得不做適當?shù)母淖儭?/p>

和好朋友聊天，無憂無慮，那是最基本的人生快樂。人生需要有一技之長，讓自己相信可以靠這個為生。對自己有自信，確定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做好；多學(xué)一點，自信就會一直增加。

04

沒有人可以綁住你的思想

想做人豁達，首先得在年輕時拼命，什么都做，什么都學(xué)，不埋怨。學(xué)習(xí)多了，就有信心。萬一目前那份工沒了，也可靠其他技能謀生。知道自己不會餓死，人自然清高，自然豁達。

沒有人可以綁住你的思想。偶爾的放縱是件好事。但是要放縱，先要學(xué)會收拾。不會收拾，是沒有資格去放縱的。不能收拾的放縱，就是本能的沖動。會收拾的放縱，就是即興了。

迂腐的制度下，產(chǎn)生迂腐的主管人員，大家死守著一套過時的規(guī)矩，按本子辦事，教出一群不快樂的學(xué)生來。老師的責(zé)任，應(yīng)該負責(zé)開導(dǎo)學(xué)生的個性，鼓勵他們在有興趣的科目上努力。得到成就感，人就快樂起來。陰沉的個性，也有機會糾正得開朗。

個人看得開的話，煩惱不出在自己身上，是出在你周圍的人身上。喜歡的人，在不知不覺之中，完全變成另一個人，而你自己又改變不了對方的想法，煩惱就產(chǎn)生了。

各自有套獨特的想法，與眾不同，才能出人頭地。這群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是書看得多，喜歡歷史，才明白過去的人怎么失敗，自由是多么可貴，以及坦誠地交朋友，得到別人的信心，伸出支援的手。

豁達的人，思想上帶著很濃厚的傳統(tǒng)味道，只是他們的表達方法和常人不一樣罷了。真，好奇心重，熱愛生命，什么話都說得出。當你成為一個豁達的人，就會發(fā)現(xiàn)拘泥的人的所作所為很滑稽，自然笑得大聲一點。

蔡瀾

我也沒有質(zhì)疑傳統(tǒng)思想價值，像孝親敬老，這些傳統(tǒng)思想就很好，至于一提到酒和性，就認為不能公開討論，這太家長式了嘛，這就不對！其實大家都很聰明，為何要用自己的一套去限制別人，這是大罪惡。

我不喜歡強迫性的、有懲罰的制度，例如不及格就不能升班，不喜歡的科目也一定要讀，等等。在學(xué)校唯一學(xué)到的，就是知道自己懂得太少，比自己認為的懂得更加少。做學(xué)生，有張學(xué)生證，買什么都會方便點，買火車票會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