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縱賢其人(二)
乾德三年,驚蟄下的第一聲雷響,震得九州為之顫抖。 走獸驚趨,飛鳥頻出。 莊縱賢于萬代河山中感悟天地之道,遂定義概念『時間』。 后數(shù)年,世人無不慨嘆驚異于其天縱之才,他卻不顧,只泠然于世間追尋精彩。 南國有靈蝶,蝶飛翅欲振。 盈盈清夢中,蝶我何所異? 時光隨流水而逝,世間精彩似已盡,萬千榮華于他不過過眼云煙。 某日他步上蒙山,尋得一野鶴閑庭闊步于一汪池水處,他正欲上前好好觀瞻一番,心頭卻騖地一跳。 莊縱賢拍去手中塵土站起身來,抬眸遙望遠方峰巒。 山中野風吹得白發(fā)飛舞,落葉與之糾纏。 卻見他傲立于此,嘴中不住地低吟著。 “精彩尚未棄吾也。” 萬里外的異國印度卻是民生凋敝。 國王終日惴惴,去歲國師曾預言今年乃是風調(diào)雨順的祥瑞之年。 天有不測風云,已是深秋,卻因大旱而顆粒無收,舉國上下苦不堪言。 十月既望,西域王子微服私訪于城中。 行至一處民宅,嬰孩的啼哭聲夾雜著老婦的嘆息入他耳中。 與遠處風沙滾滾之聲相比,明明聲音不大……卻震耳欲聾。 王子沒有說話。 語言顯得單薄無力,他沒有說話。 作為國家儲君,他深知民之重。 看過這晦暗之世,便已是入了局而無處脫身。 他終日苦思,欲執(zhí)劍劈開這塵世之上籠罩的云翳。 那日他私訪后便深覺心中起伏之勢,遂于菩提綠蔭下參悟。 悟至子時,突覺奇異之感頓起,凡塵間似是只余他一人在這古木下。 一人一樹,即一世界。 西域王子呼吸漸漸放緩,良久他放下雙手。 概念『因果』由此定義。 霎時,北方陣陣吹得木葉婆娑。 似乎有所感應(yīng)般,天隨他愿降下甘霖。 雨水簌簌成水簾,似是要沖刷滌蕩這晦暗之世。 驚風斜雨滌塵間。 西域王子悟出『因果』,因果遂賜福于他。 他生出第三只名為『阿賴耶識』的眼。 熙寧九年,莊縱賢自宋趕至印度,欲追尋他所求之精彩。 自宋而起,揚舟船,夜露宿,往來幾月有余,終至印度。 莊縱賢自那日便知,他所求之物即在此處。 西域王子聽聞這位東方大能到來而前去接風,兩人相見如故,為刎頸之交。 “吾追尋精彩已是百年有余也,今日見君深覺欣喜?!?吾終是尋得精彩。 “你我二人便不分彼此。莊兄,且與我干了這杯酒!” 有道是葡萄美酒夜光杯,西域之地常以果實釀酒,釀得酒品醇厚香甜,與中原之地不盡相同。 莊縱賢少有如此快意之時,便與友人飲酒樂甚,曉暢天地之理。 飲至月上中山,二人皆混混然似幻似夢也,便是合衣而憩于水榭中。 好在六月正初夏少寒涼,才不至生風寒。 明日,莊縱賢睜眼瞧見這副景象不禁兀自搖了搖頭。 他少有如此放縱的時候了,不枉這幾月的漂泊。 莊縱賢喚來仆從將王子抬入寢殿安睡,自己整了整衣冠便悠然出了城門。 他要去看看那菩提樹。 昨夜王子告訴他,他方是在這菩提樹下才悟得『因果』。 菩提依舊傲立,明明才春末夏初,其余樹才將將吐芽冒新葉,這菩提便已枝繁葉茂。 它屹立于此,似乎存在了千百年。 莊縱賢看著它不由得想起傳說中的上古大椿,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殊不知這大椿與菩提之比,孰長孰少呢? 后數(shù)年,莊縱賢與西域王子日日談經(jīng)論道,游歷山水,好不自在! 他們在夜中促膝長談,卻不知已是日上三竿。 其間他們在印度掀起一變革。 因著這變革影響頗大,將一股新的思想浪潮傳入印度,甚至流入更遠的北方地帶,使平民思想開放,造就一盛世。 且這盛景始于元豐二年,便稱之『元豐之變』 “莊兄,你為著追尋精彩,不惜跑至天南海北,我甚是佩服。” “我是國之儲君,從小父皇國師便教我愛民如愛己?!?王子停下手中之筆,轉(zhuǎn)而抬頭望著莊縱賢。 “我卻在想,明明說的愛民,卻還是常出兵在外,欺弱國而懼大國也?!?“你說,難道別的國家的民便不是民了?” 莊縱賢看著他久而沒開口,他倚在桌旁,垂眸沉吟半響,似是在想些什么。 王子見他不吭聲,便放下筆,緩緩開口道。 “數(shù)年前,我獲得『因果』賜福,可以為世間萬物自定義因果。” “我常以此惠及民生,造福百姓。這九州萬里之地的蒼生于我而言便如同精彩之于你?!?莊縱賢凝眸看著他等待著下文。 “可數(shù)日來,我深覺『概念』之弊,如是僅以此,蕓蕓眾生而有何待呢?” “由是我有一打算……” 舍棄肉身與概念合道使其產(chǎn)生意識。 “不可。” “前人渺渺,又有幾人定義概念,而這其中又有幾人以此法而補概念之蔽呢?” “太過冒險反而得不償失,這你應(yīng)當是知道的?!?莊縱賢看著友人唇角緊繃,絲毫不見平日里同他論道時談笑風生的模樣。 屋內(nèi)一時無語,又是一年初夏,遙想他當年到這里時也是這個季節(jié),一晃竟是數(shù)年過去了。 逝者如斯,逝者如斯?。?夏風拂過窗欞而泠泠入屋中,莊縱賢借口道要去關(guān)窗,便走開了。 只留下王子一人立于桌前,垂眸望著那幅未干的菩提圖。 后日,莊縱賢于他桌上放置一信筏,王子緩緩拆開那信封。 他了解友人,不用看都知道里面寫了什么,不過他心已決。 信紙上赫然幾字道:討合道檄。 字體穹勁卻不失端美,一看便知是那人的手筆。 竟是篇檄文,這莊縱賢! 他不禁失笑,便緩緩往下看。 信中莊縱賢言辭懇懇,深言此事之不妥處,且引經(jīng)據(jù)典用以告誡他。 王子含著笑將這信收好,合著那信筏放入書柜深處。 后數(shù)月,已是深冬。 夜中王子一人獨往山中別院合道,宮中易驚動眾人,還會被某人拼命阻攔。 他早已同父親言明,老國王登時便氣急,直言他荒唐無比。 后來他與父親慢慢道來,國王深知兒子的性子,他確定的事便不會再改。 至冬那天,他們于宮中辦家宴,侍從皆屏退,無一外人。 席上慟哭連連,王子見此景亦是哀傷,托付兄弟好好瞻養(yǎng)父母,姊妹們需保重。 了卻這無數(shù)事,卻還未和莊縱賢告別。 依著他摯友的性子……罷了。 深山隆冬中白雪覆蓋,國師說明年又是風調(diào)雨順之年。 他于別院庭院中端坐,與『因果』和道。 今朝此為別,何處還相遇。 莊縱賢知道此事已是三日之后,王子不知用了什么藥,竟讓他昏睡三日。 醒來后卻已換了人間,恍若隔世。 自那日書房中,他就隱隱感覺到這天的到來。 他只是裝作平常,依舊飲酒仰歌,談天論道。 他終是失了精彩。 百年來的尋尋覓覓似乎已成鏡花水月。 往后歲月磨損下,這存有精彩的回憶又能留下多少呢? 世間精彩不過與友人曉談天地,卻是最終連這點都沒有了。 精彩已逝,他也該離開了。 王子走后半月,他便向國王告別回故鄉(xiāng)。 回到故土后,他在蒙山隱居起來。 千百年前,始于蒙山,如今鴻鵠已逝。 卻只留他一人在人間。 民間傳聞,百年前那位定義時間的大能去西域求道便一去不復返了,似是在西域羽化而升了。 茶館里吃茶之人嘖嘖稱奇,妄想自己有朝一日也位列仙班而得長生。 時光流轉(zhuǎn),關(guān)于莊縱賢的事跡似已成了傳說。 千百年后,往日的宋早已不再。 王朝輪轉(zhuǎn),如今是李唐王朝統(tǒng)治這片九州大地。 世事流轉(zhuǎn)中,不乏有才之人定義概念而得到概念的賜福。 但有才卻不一定有德,其中宵小利用概念而為私欲攪得天下晦暗不清。 本來風清氣正的華夏大地如今卻是云翳蔽天,遙不見月。 李唐王朝統(tǒng)治下,局面詭譎不清,全是因那小人作祟。 李氏君主無法,只得尋訪各地以求獲得賜福的大能助他肅清這亂世。 偶然一次他在書房中得一古籍,約莫是史官編寫的,上言道: “莊縱賢,宋國蒙城人是也。 少而聰慧,五歲能成詩,宋人莫不慨嘆于其天縱之才。 莊有不世之才,曾定義概念『時間』,而獲賜福,時年十九歲?!? 李氏君主往后讀著,卻發(fā)現(xiàn)字跡變了,大概是下一任史官。 “莊追尋精彩,往來數(shù)年矣?!?“莊去往西域欲尋精彩,至今未歸。” 李氏君主闔上書簡便傳書去西域向西域國王問起此人。 西域與李唐王朝素有貿(mào)易往來,關(guān)系甚佳。 后半月,西域國王回信言只查明此人曾到過西域,后歸故土,未曾返回。 李氏君主便派人于蒙山一帶尋找,終是在蒙山邊界處一深山中尋得這高人。 至于他為甚隱居,世人皆不知。 一行人浩蕩入山,莊縱賢卻已知曉。 眾人滿懷壯志地入山,又空手而歸。 李氏君主瞧見這日漸頹敗的王朝終日惴惴。 而后他不顧山中野獸毒蟲要親自上山,任百官勸阻也不動搖。 他帶著親兵行至深山,哪有世外高人的身影,分明只有荒草叢生。 他夙夜憂嘆,恐國家覆亡,而今高人不再,實乃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卻仍是不棄,高人就在此,他冥冥之中能感覺到。 后月,皇上竟帶著數(shù)千工匠上山。 霎時,本來人跡罕至的野山變得人聲鼎沸起來。 數(shù)月后也不見皇上回來。 而后,一座宮殿自山中而起。 雕欄畫棟,上有流丹飛閣,下有山棧綿綿直抵山腳。 山腳處有一山門,兩邊各置一石獅。 卻見山門上赫然三字題曰:南華山 往日蒙山不再,南華復起,欲響震于世。 后日上朝時,百官皆驚異于皇上身邊多出的這位曉暢天文地理,博覽古今的三瞳丞相。 眾官皆道,那丞相看起來不似凡人,這塵世許會在他手中還復清平。 同年,一和尚自長安去往西域。 世人稱其為“三藏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