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流 | 入城口處
?Nel mezzo del cammin di nostra vita? ?mi ritrovai per una selva oscura? ?ché la diritta via era smarrita ?我到了城門下面,人群熙熙攘攘。 ?暴動將羅伯斯比爾趕上了斷頭臺。過了幾天,議會那邊便傳來了對我的追捕令。而就在一個月前,在上一個城市我還將信交給信使,告訴遠在偏遠農(nóng)村的家人一切安好,這封信件或許寄到了家人手里,使得他們安心,但也可能成為了抓捕我的途徑。 ?想到這里,我已經(jīng)在入城口處了,豎起衣領(lǐng),壓低帽檐,斜斜的看著。城門口的士兵正在審查著來往的平民,牲畜被牽引著嚎叫。 ?我又拉了拉馬,想掉頭。 ?可這時我又想到,這座城墻必然有許多的缺口,那我便可以從那里進去。即使沒有缺口,繞過城市,徑直的穿過草原,在給國外的朋友捎上幾個信,在管理稀疏的地方,找準機會出邊境線。但最大的問題是,我似乎沒有什么再向前的理由。 ?風吹過,蕩漾起田野上的綠麥 ,張牙舞爪的樹影連著天空,厚重的云將太陽的那一邊遮的濃厚。 ?遠遠望去,遠處灰蒙蒙的天空,有一只老鷹。它本在低處盤旋婉轉(zhuǎn),身軀向下,越來越低,一度被我認為它即將落到那座無名山丘的棗樹上??删驮谶@時,貼邊帽似灑過一道曙光一樣,照亮了他的羽毛,于是他便將羽翼一震,垂直飛向光亮來的地方??呻S即的光亮轉(zhuǎn)瞬即逝,遮掩它的烏云愈加濃厚,猛烈的狂風拍打著他的翅膀,然后他凌亂的羽毛在空中騰挪了幾下,最后脫了力一樣垂垂直直的落下,但是由于之前的行為,它的形體在空中滑出了一道完美的弧形。但是那只是我一個看到全過程的人的記憶,通過想象連起來的完美一瞬,它會隨著各種思緒而立馬分崩離析。而它墜落的現(xiàn)實永遠在自然的譜系里,以它地上的尸體作為永久的證明。 ?在那之后,天邊電閃雷鳴,預示著暴雨將至。 ?我的思緒忽然飄忽到了過去的一個晚上。那時的巴黎異常的悶熱。當進入深夜時,天邊便響起了滾滾悶雷。街道上,鐵靴踏過,人聲呼叫,烈焰燒灼,士兵正在抓捕抗議的群眾,但這些都與我無關(guān),我就靜靜的半躺在床上,面前幾米便是敞開的陽臺,灑進來的月光照亮了街道。而因為視野的遮擋,我只能看見街上的墻壁映襯出的火光,怒吼,哭喊,我靜靜的聽著,就好像他并不在我的樓下發(fā)生,當時的我甚至不會去仔細思考任何一方的處境,只會改到這個夜晚的百無聊賴和悶熱。 ?這時,一個出乎意料的聲音打破了它們的平衡。一個黑影走上了我公寓的樓梯,在樓梯的轉(zhuǎn)角處,呼叫著我的名字。我聞訊起身,點起燈火,打開大門,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那人在樓梯間里的輪廓,此時我已猜到了他們是誰,但我不愿再與他們有更多的交涉。加上此時大腦昏昏,便只是想打發(fā)幾句,以免招惹上更多的麻煩。 ?就在這種情況之下,那個人向我發(fā)出了邀請,邀請我加入他們,放棄我現(xiàn)在的名譽,加入他們未來的反叛。他先是跟我說著理性與高尚,隨后又向我許諾起了成功后更大的名譽。他們相信我會跳反的原因,可能因為我先前大肆的屠殺與鐵腕策略,而現(xiàn)在由于對于未來的麻木向外界展示的一面反而柔和了。 ?但或許這也不是主要原因。在這之前,我便預感到了他們可能的成功,我私下在議會里見到很眾多人對羅伯斯比爾都嗤之以鼻。他們中的一個人在我面前寫下一份調(diào)令,一個個軍隊便從這方調(diào)到了那方。巴黎的街頭充滿腐臭,人們只能枯坐在路邊哭嚎,渴望著路過有錢人的賞銀。他的衰敗是還未寫進歷史的歷史。但或許是因為我疲憊了。人們只會記得我在三級會議上的豪言壯語和如毛球場的宣誓效忠,并在遇見我時將其作為花束,用語言將其精心打扮,然后送給我標榜我偉大的政治品格。但事實是那些是最輕松的,因為那些是只需要一腔熱血與一口胡話的。我在那之后的工作絕不是熱情洋溢的,備受崇敬的。我在戰(zhàn)場的前線接受了一輪一輪的轟炸,一場一場刺刀的拼殺。等到穩(wěn)定之時,便更加是繁瑣的政令。我已無力去夸贊這個我為之奮斗的法蘭西。 ?所以我拒絕了他,并且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這既是來自我的深謀遠慮,也來自于我的怠惰。 ?我突然想到,上個城市的最后一晚我去了教堂。那時雖沒有追捕令,我的心情卻仍然不寧靜,而當我不寧靜時,我便會來到這個地方。這并不因為我的信仰。在我還身為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時,我和父母一樣我家只在需要虔誠的時候虔誠,不需要時便將耶和華放在高高處,或許那才是祂本該呆的地方。而當我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有著許多批判或贊揚祂的理論加身后,我反而更需要教堂的雕梁畫棟,玻璃的五彩斑斕,這些實體使我真正寧靜,但教士們認為這就是神性,并說道那便是我的開悟。于是神明這一詞在我心中愈加的有了一個位置。但是如今在這城門口,我便知道帶給我神性的并不是那些理論,而是那些理論帶給我的世俗的重量。 ?但或許我仍需要這個教堂,需要這個人間的代言。即使我在教堂里寄托了太多,神給的我太少,但我卻認為那也足夠我負重前行。 ?教士們或許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他對我或許并不在意,可是我怎不可以在意我的神在意我自己。 ?我在這個節(jié)點上,我感到我是不義的。我的法朗來自我家人的農(nóng)田,我的學識來自我引以為傲的大學,那些東西我卻未曾感謝,或許因為他們切切實實給我?guī)砹爽F(xiàn)實的重擔,用跨過每天的連續(xù)事件時刻與那虛無縹緲的神靈劃清界限。 ?我想是他們驅(qū)使著我來到了巴黎,而非我一路上接觸的理性,離開了那那片富饒而又貧窮的土地,我便定義了不同地域泥土的不同。 ?還記得那天下午我來到了村口的門下面,這此以后,我跨過更多的城門,或許前面還有更寬敞的城門,但是我現(xiàn)在在這里。 ?困頓使得現(xiàn)在與過去的我找不到道路,即使我知道城門之外亦有通途。但好像那些全部毀滅了,就像帆船遇上巨大的海浪,一切便在那時自取滅亡??晌覅s不能預見被無數(shù)人贊揚過的新生。 ?這一切似乎都在羅伯斯庇爾走上臺的那一刻滅亡了,那一刻是最高點也是衰敗的開始,我的這條公式必定得出那條拋物線。 ?從意識到這一點開始,一切都天旋地轉(zhuǎn),開始毀滅了。我并不知情,我一直都在麻痹著自己。直到現(xiàn)在站在這城門口,一切都在告訴我,無法回去,無法改變,既成事實,已成毀滅。 ?故鄉(xiāng)的泥土仍然在那里,我已多年未與家人見一面。我那個在村門口的下午我依舊沉默寡言,我的思緒已經(jīng)飄到了遙遠的巴黎,盡管那時我只在書上見過它的名字,其只是在我心中高懸的概念,但再將巴黎與故鄉(xiāng)劃出清晰的界限時,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歸屬,我自此是如此迷戀這種劃界,當我的意念之筆在我的腦海之中落下,頃刻間,將未來與過去的我壘起座座城墻,那些虛假的筆墨便在理性之前率先描摹出了我。 ?同時我又相信,我如今若再回去,依舊沉默寡言,理性只將我那人的輪廓涂抹出了色彩,卻蓋不住我在離開故鄉(xiāng)前為自己畫下的黑色線條。 ?在我即將離開之時,拿出了那些珍藏多年的葡萄酒,擺出了珍藏在家中的牛肉,羊肉,雞肉。如今我回去,這么多年,他們見著我,仍然會像一言不發(fā)的我擺出珍藏多年的葡萄酒,牛肉,羊肉和雞肉。打聽著我一年外面的故事,訴說這片泥土上耕作的不易。當我的母親,父親,祖父,祖母,遠方的親戚們圍著一條長長的桌子坐下。一切不會改變,我相信那會直至千年。我又怎可能再去展現(xiàn)那些高高在上的理性,我放棄了對他們真實的傾訴,將話題轉(zhuǎn)移到真實的土地。最后他們在一片洋溢中歡呼我的歸來。 ?人們歡呼或悲哀于事物的外表,從而在一片之中失去了自己打算展現(xiàn)出來的本質(zhì)。于是我們在這一層面上又一次加深。直到這條河床被無數(shù)次的激流掩蓋了它本來的顏色。那這時我應該向誰去傾訴?我的家人不知道,我的朋友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希望我頭上的群星知道。知道那些我不愿再提起的血淚,他并不會作為我在塵世的證明,我只要它那時高懸于我心。 ?這些年來我為事業(yè)鞠躬盡瘁,我不敢承認??墒悄闳粢f我多么忘恩負義,我又不得不向你指責。 ?我引以為傲的那些鎧甲呀,他在這時并沒有保護住我,刀是不承認這種鎧甲的,他只會增加我的負重,最后我重傷倒地踏。 ?于是我披上了自己的鎧甲大步向拿著利刃的士兵走去,即使我的鎧甲在堅韌面前不值一提,他只會是負重的行李,但我會心甘情愿的重傷倒地。 ?城門口的路還只是辟出了一條鄉(xiāng)土樣的道,人們走著的鞋上濺著泥。螞蟻便在墻角與泥土的暗處做窩,他們勤勤懇懇的移動著,和來往的路人是兩個世界,他們將自己的蟻穴層層疊疊,等到蟻穴形成,那個角落失去了原來的樣貌。 獻給我自己 原稿件寫于2023.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