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蟬鳴聲不再似前幾日那般聒噪，拖長的尾音宣告夏天即將過去，沒有風，但8月末的悶熱依然足夠折磨。 ?????陳抒睜開眼，眼前的淺色木質衣柜遮住了部分同樣顏色的書桌，只看得到轉輪椅和桌子上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張合照，一個是陳抒自己，另一個是個女孩子，不知是他的妹妹還是姐姐。 ?????或者…… ?????總之是個重要的人，畢竟這年代桌子上還放合照的年輕人不多。 ?????他起身，還未完全清醒，大多數人從悶熱的環(huán)境里醒來都會感覺身體失了力氣，因此，他自然佝僂的坐在床邊，等身體重啟，褪去疲勞。 ?????房間不算大，寬度只夠放下一張單人床。窗戶，床，衣柜，書桌彼此緊靠著，正好滿足房間的長度。算是學生的標配，毫無冗雜的配置。 ?????陳抒一只手揉搓著眼睛，另一只打開手機屏幕。 ?????8月26日12:32 ?????是非常適合高考完的準大學生起床的時間。 ?????屏幕時間下面是兩條微信通知。 ????電腦椅發(fā)出被重量壓上導致的咯吱聲，陳抒靠在椅背上，準備回消息。 ?????一條是父親發(fā)來的：今晚沒人回家，晚飯自己解決。 ?????第二條是高中班主任發(fā)來的：抒，你明早就要出發(fā)去大學報道了吧，晚上要不要來老師這里吃飯？給你慶祝一下。 ?????陳抒手指習慣性劃掉父親的消息，因為他明白回或不回對父母來講沒有什么意義，那只是通知，只是履行父母義務，并無感情。 ?????父母對陳抒冷漠是他打懂事起就明白的事，但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也許只是單純不被喜歡，也許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因為有十幾年的時間去習慣。 ?????為什么不去努力解決呢？ ?????既然父母冷漠，那自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堅持對父母好或許就能有所改變不是嗎？ ?????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呢？ ??????…………….. ?????這世上的事如果只靠努力就能解決那該多好。 ?????陳抒并非沒努力過，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無能為力”這四個字開始越來越在腦中清晰，然后就在某一天，他放棄了，既沒有感到輕松，也沒有感到釋然，就像是道路上什么時候有車駛過都不奇怪一樣，如同呼吸般自然。 ?????回復完老師的消息，陳抒走出房間，摸了下在房間門外靠墻邊的黑色行李箱，隨后穿過客廳去衛(wèi)生間洗漱。 ?????說是穿過，但家只是極為簡單的三居室，進去房門，眼前鞋柜墻的后面便是抒的房間，鞋柜上面的衣架掛著平常出門的衣服。向左轉過身便是客廳。 ?????父母，廚房，衛(wèi)生間，和爺爺奶奶的房間包裹住客廳依次環(huán)繞排列。 ?????北方八月末的天黑的較快，不到六點白天就開始瀕臨死亡。 ?????陳抒打理好自身又在房間里擺弄了一會兒手機，在六點整出發(fā)去老師家。 ?????穿完鞋子，準備打開門，手剛放到門把手上，抒停下動作。 ????“在老師家沒辦法把吃的遞給你，所以可以乖乖的在一旁待著嗎，最好也不要做出什么奇怪的動作，會吸引我的注意力?！??????語氣沒有起伏，仿佛在刻意壓抑情感。 ?????家里并沒有人，抒只是對著空氣說了這么一句，或者說，是對著幽靈說了一句。 ?????幽靈，或者叫亡魂，是死者以其生前的樣貌再度現于人間的現象。并不科學，也毫無根據，只存在于小說電影作品中，但世間的事情大多毫無道理。所以陳抒的身邊的確有一個幽靈，而且并非死去的親人，而是他的女朋友，不，應該叫前女友更合適些。 ?????6月8日晚 ?????本該是苦讀寒窗的高考學子解放的日子，但在當天晚上，這個不大的小縣城卻發(fā)生了案件。 ?????根據當地警方通報，20xx年6月9日清晨，在縣第一高中發(fā)現一具尸體，年齡17歲，性別女，姓名蘇xx，我局調查結果系該女生于當晚22時30分左右獨自一人前往縣第一高中 ??????.....…….. ?????系自殺 ?????這個人，蘇悠就是陳抒的前女友。 ?????6月9日早上 ?????趴在床上熟睡的陳抒被電話聲吵醒，他并沒有起床氣，因此也沒有感到煩躁，只是發(fā)出了伴隨鼻子里呼氣之后的，“嗯”一聲，便睜著一只眼找到手機所在位置從左手邊接起電話，然后把臉埋在枕頭里。 ?????陳抒并沒有存聯系人的習慣，所以來電顯示是一串號碼， ?????以為是約他出去玩的兄弟。 ?????慵懶的“喂”了一聲后，與之相反的是電話那頭班主任李麗仿佛見到尸體般的顫抖驚恐。 ????“抒，聽我說，你可能不相信，或者，或者覺得我在開玩笑，但你聽了之后一定要冷靜?！??????語無倫次，語句重復，標準的受驚嚇或者激動時的說話狀態(tài)。 ????“蘇悠她死了，就在學校的臺階上，周圍都是血，你......” ????死了？誰？陳抒并沒有立刻明白，但身體明顯反應更快，他猛的弓起身子。 ????電話里班主任還在繼續(xù)說些什么，大概就是些安慰的話，但背景里的警笛聲和嘈雜聲仿佛蓋過了話語，顯得更為刺耳。 ????下一瞬他理清了現狀，理解能力強是陳抒的優(yōu)點。 ????但他正要張口對著電話說些什么，卻難以發(fā)出聲音，只是吸了氣，沒法吐出以用來發(fā)出聲音，這并不是因為老師的話以及死去的人，而是更難以描述的現狀。 ????撐起身子的右手邊，有什么東西，他在起身的同時便注意到了，床并沒有那么大，人的視界也足夠寬，但大腦在短時間能處理的數據卻是有限的 ?????那應該是一個人，一個女孩子。 ????人越是想否定什么，越會去確認。 ????在手邊的的卻是一個人，頭發(fā)扎成馬尾，皮膚被淡藍色的床單顯的更白，但并非毫無血色，靠在枕頭上，閉著眼，側躺著。穿著白色短袖和灰色短褲，就像是在家中睡覺一般 ?????陳抒和她做過同桌，情感大概就是在那時候開始的。 ?????陳抒喜歡她側著趴在桌子上休息的樣子。 ?????臉朝向他這一邊，寬松的黑白校服與她略顯嬌小的身材不符。她的頭發(fā)扎成馬尾，并非烏黑，而是參雜了些許棕色，雖是高中女生常見的發(fā)型，但搭配她清純青澀的長相，相得益彰。 ????鼻梁并沒有多高挺，嘴唇也并非小巧，甚至下唇稍厚，但睡著時，便讓人想到在懷里窩著的幼貓，安靜又無防備。 ?????若單從長相來看，她并沒有多出色，也沒有什么特點，但如果要去形容初戀，那她再合適不過了。因此仰慕蘇悠的人，不僅在本班，其他班也同樣不少。 ??????而現在，陳抒眼里身旁的女孩是熟悉的側臉，只不過不同的是，在學校的時候他想觸摸她的臉頰。 ?????纖細的雙臂交叉放在胸前，看樣子應該是之前一直抱著陳抒的胳膊，還沒有醒，這幅樣子像是前一晚帶著女友過夜的情侶。 ?????如果這個人不是悠的話。 ?????是陳抒主動要求這么叫她的，悠也叫陳抒為抒，因為陳抒討厭這個姓，和他父親一樣的姓。 ?????互為情侶的特殊稱呼，大概有幾分浪漫和年輕在里面。 ?????如果電話里死的不是悠就好了。 ?????抒清楚班主任那邊悠死掉并非為假，因為他和悠高考前三個月就分手了，只是沒有和別人說，忙著考試，也沒人會在意這種事情。 ?????他自己也沒有前一晚和悠見面的記憶?？纪暝囁突丶伊?，草草收拾之后便睡覺了，父母也在家，不可能一個人進入家里并躺在他身邊而毫無察覺。 ????那么，是什么呢？ ????抒緩緩坐起，恐懼感帶來的身體僵硬和大腦遲鈍使得他的右手挪動極為不流暢。 ????因為害怕而想要遠離是人的本能。 ????慶幸在床上的這個和悠同樣樣貌的“人”還只是在睡眠中。 ????抒掛斷電話，班主任還在講些什么，但他沒有精力去處理，因為比起那邊，他更不想讓電話里驚恐的聲音吵醒她。 ?????雖然難以置信，但這不是深夜，天已經亮了，蟲鳴聲也逐漸開始了，沒人會質疑眼前所見的事實。 ?????抒開始思考，雖然有很多不明白的東西，但果然還是叫醒悠問她最為準確和快捷。 ?????理性告知了最優(yōu)解，但感情沒法快速恢復，恐懼和困惑感依然制約著他的行動。 ?????在這種情況下，用手指輕輕的觸碰才是最合理的做法，抒也是這么做的。 ????抒和悠是在剛上高三時成為情侶的，臨近高考，所以只是停留在牽手，僅有一次的親吻也只是兩人輕輕的碰了下嘴唇。 ????手指觸碰到臉頰，萬幸的是并沒有像穿模一樣，而是在皮膚上凹陷，溫熱的觸感傳遞到抒的大腦，那口氣終于吐了出來，變成了輕微的嘆氣聲。 ?????抒大膽起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但還是很輕的搖晃。 ?????“蘇悠，蘇悠” ?????依然沒有反應 ?????沒辦法，太大聲也許會吵醒父母，這種事情絕對要避免，抒想起還在校時每當悠趴在桌子上睡覺時和他說過的 ?????“敬愛的同桌，我實在頂不住了，如果老師來了請用暗號叫我” ?????說完這句話，悠還會露出得意的笑容，微揚起一邊嘴角，豎起大拇指，然后趴在桌子上，就像是給報酬一樣把側臉留給抒。 ?????他倆的座位在靠墻的教室中段，悠在外面，抒在里面，所以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在老師來的時候反應。 ?????但不可能每次抒都會留意到老師，抒的成績不錯，上一個好的一本是沒有太大問題的，這一點悠也一樣。 ?????專注于學習的時候，便沒法及時叫醒悠。 ?????每次這種時候，抒只能在老師走了之后誠懇道歉 ?????“任務失敗，陳抒特工” ??????悠每次也只是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并沒有責怪的意思，抒也并不在意那些話，因為她還沒完全清醒的眼神看著自己更讓他心動。 ??????剛睡醒還在撒嬌的貓，這是抒的想法。 ?????“……天王蓋地虎….” ?????“寶塔…我起來了” ??????悠哼了幾聲，皺眉，漸漸坐起來，睜開了眼。 ??????“抒，早上好…..好？” ??????最后的好字聲調逐漸變高 ??????“我怎么會在這里，這是哪，為什么我會和你在床上，你你你你你對我做了什么” ???????悠在受到驚嚇的同時開始查看自身的衣物，就如同戀愛喜劇里常有的橋段。 ??????“你先冷靜一下，我什么都沒做，我也有很多問題，這樣你問我一個，我問你一個” ???????抒靠在窗邊，怕吵醒父母輕聲安撫悠。 ??????房間短暫靜音了幾秒，只聽得到窗外初晨蟲鳴的環(huán)境音 ??????“……..好，那你問吧” ?????“你為什么會在我家里，你是怎么進來的又躺在我身邊。 ??????“我也想問你為什么我一醒來就在你家里，還和你睡在一起，雖然我們是情侶，但還遠遠沒到這個階段啊，難道，是用什么藥物，或者灌醉我，不，說到底為什么要在高考前做這種事情啊，我們明明可以….” ?????悠越說聲音越小，手揪住胸前的衣服，低下頭。 ??????“停，等一下，雖然我很想辯解我確實什么也沒有做，但是我有更重要的問題” ??????“你認為現在是幾月幾號” ??????“哎，這種事情，有什么重要的” ??????“先回答我，回答我這個問題之后大概就會明白很多問題” ???????悠又抬起頭，手也逐漸放松，眼睛向右下方撇去，應該是在回憶和思考 ??????“開學有好幾天了，但我記不住具體日期，只記得是星期日，大概2月24，5左右吧” ???????抒還沒有反駁，悠便意識到了不對 ??????“哎，二月份為什么會有蟋蟀的叫聲，還有為什么你開著窗也不冷，好像也沒暖氣，這被子也這么薄，完全不像是冬天” ??????悠明顯動搖了，身體像抒靠近，話語也慌亂起來，但手依然還是在胸前。 ??????抒沒有說什么，把手機屏幕打開 ??????6月9日8:56 ??????兩人再次沉默，悠沒有反駁，或許存在抒修改手機時間這種可能，但是季節(jié)騙不了人，剛才抒靠在窗邊遮住了大部分窗外風景，而隨著悠靠近他，外面已然蓬勃的樹木卻毋庸置疑。 ??????震動聲再次響起，從抒掛斷李麗電話到現在不過20分鐘 ??????“喂，你好” ??????“抒，你” ??????電話聲中間停頓了一下 ??????“你沒事吧，雖然我覺得你不會做什么傻事，但我還是不放心，嗯…..” ??????死掉的蘇悠 ??????在床上低著頭的蘇悠 ??????科幻電影里才會出現的情節(jié)，也就是說蘇悠沒有死，或者只是很像。 ??????雙胞胎？雖然沒有聽她講過，或許也有可能。 ?????老師和蘇悠合起來的騙局。 ?????父母晚上又出去了便沒有回來，蘇悠趁機進入家里 ?????各種猜測在陳抒腦子里解析，極力想找到符合物理學的解釋，但卻沒有。 ??????陳抒還是掛斷了電話，并沒有向老師說什么。 ?????瘋子才會信 ?????瘋子才會說 ?????“蘇悠，你的記憶到哪天呢？ ?????“……..” ?????“你說現在應該是二月份，之后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這之間你和朋友吵架，高考，以及…”說到這里抒明顯猶豫了但還是說了下去“我們分手和你背叛我的事” ??????悠和自己的好友吵架是在四月份，高考在6月份，而兩人分手是在三月份，明明應該按照時間順序去說，抒卻把這件事放到了最后 ??????“完全不記得，我只記得開學后我和你好久沒見，在自習課上聊了很多，就這樣過了好幾天才逐漸把心思放到學習上……” ??????抒本以為悠會在意他說的分手和背叛的事情，但完全沒有，是悠因為難以接受現狀所以選擇性忽略了嗎，還是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會和抒分手，因而覺得不可能呢 ??????“嗯，好吧，我也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而且還有更難以理解的，雖然我知道你應該不想再聽什么奇怪的事情了，但是我覺得還是應該問個清楚。” ??????“其實，剛才給我打電話的是班主任，她之前就給我打過一個，她說，你死….” ??????“我什么也不想再聽了，我要回家” ?????又是這樣，抒說到一半的話依然因為氣呼不出來而卡在喉嚨里，不是因為悠打斷了他的話。 ????而是在悠說話的時候，她站了起來 ????不，僅僅用“站”完全不貼切 ????應該是，“飄” ????沒錯，飄了起來 ????就如同所有幽靈，亡靈的特性一樣，飄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