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總角之宴（上）

諸葛鴻冥在從來未曾享受過的大床上醒來?？粗馨呀z絲縷縷的陽光遮擋的紙窗。如此的房間真是好睡，單是一眼根本瞧不出現(xiàn)下是幾點。

但是肚子的饑餓和多年的生物鐘提醒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再不起床就要不到早飯店的剩包子的時候了。

他思考了下，還是沒有穿昨日周府給他準備的衣服，只是穿上了昨天向府里伺候馬匹的小廝不要的粗布衣服。自己是要飯的，穿上那身衣服，在同行里怕是混不下去了。

諸葛鴻冥收拾好了后，打開房門準備去東廂的井里打點水洗洗臉。一開門就看見一個穿著粉嫩的小女孩蹲在自己房門口，手里拿了本冊子，嘰嘰咕咕地念叨著什么。

諸葛鴻冥伸手揉了揉周鸞槿的小腦袋，道：“早?。∶脙??！?/p>

周鸞槿偏過腦袋去，轉頭來看他，道：“這還早？你這個點兒起床，還討得到早飯么？”

諸葛鴻冥早瞅見了周鸞槿身邊的食盒，順著接話道：“那還請周小姐不吝賜飯?！?/p>

周鸞槿笑著把食盒遞到諸葛鴻冥手里，順手把食蓋拿下，一一介紹道：“這是瓦罐湯，我最喜歡的玄參麥冬肉湯，不曉得你喜不喜歡。這個是我哥做的炒粉，然后這個是我媽給你做的紅棗糕，說是吃了補血的。然后我爸聽說你是吉祥街的，早上差人買了如意樓的肉包，說是街上干活計的人特別喜歡?！?/p>

諸葛鴻冥耐心地聽她介紹完，聽到周氏夫婦親自為他籌備早飯，甚至昨天那個跟他沒好氣的同齡小男孩也給他做了炒面，登時鼻子有些發(fā)酸。他深吸了口氣，按下翻騰情緒，展出一個笑容向周鸞槿道：“這早飯聽起來倒是比得上一餐團圓飯。”

周鸞槿道：“那可不，還得多虧你昨天救了我呢，你放心，既然你在吉祥街罩著我，那在周府，你的吃穿住行我都包了。那你快拿進去吃吧，飯快涼了。”

諸葛鴻冥點點頭，幫周鸞槿把蓋子蓋上，道：“曉得了，我先去洗個臉，你在屋里坐著歇會兒，門就別關了，正好透透氣。”

周鸞槿點點頭，知道他是不想別人誤會。拎著食盒進屋坐著等他了。雖然不是很禮貌，但是周鸞槿一進屋還是忍不住朝四周打量了下。

屋內(nèi)還是跟昨日住進來時一樣干凈，連床鋪也收拾得整整齊齊。只是，昨天周書禮和周書意給他挑的衣服還是放在床頭，周鸞槿才想起他今天穿的好像是府里小廝的衣服。

倒是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不一會兒，諸葛鴻冥就洗漱好回屋來了。周鸞槿還是在看著自己的小冊子，只是飯食已經(jīng)被盡數(shù)擺放好，見諸葛鴻冥進屋，便放下冊子笑著道：“沒想到你還挺講究的。我看你床鋪打掃得比我徐姨還好?！?/p>

諸葛鴻冥拿起筷子，實在是有些餓了，便邊吃邊答道：“這你可說岔了。我本身可是個講究人，當乞丐日日蓬頭垢面也非我所愿，只是作為一份工作，我得敬業(yè)。不然怎么討別人個心疼呢？但是今兒個呢，來了周府，我妹兒家做客，那也不能邋邋遢遢的丟我妹兒的臉是不?！?/p>

周鸞槿覺得有些道理，道：“你這說的，跟我剛剛看的書里有句話有點像?！?/p>

諸葛鴻冥道：“就是你剛剛一直看的小冊子？什么話？”

周鸞槿道：“還在看《禮記》，有句話叫‘若夫坐如尸，立如齊。禮從宜，使從俗?！?/p>

看著諸葛鴻冥鼓起的腮幫子和迷茫的眼神，周鸞槿解釋道：“就是說，如果坐著，就要像受祭的尸那樣莊重地端坐；站著，就要像齋戒時那樣恭敬地肅立。行禮要順從時宜，出使他國要遵從他國的風俗習慣。簡單來說就是夸你?！?/p>

周鸞槿又想了想，斟酌道：“那你就沒想過換個齊整的工作？至少能給自己收拾得干凈一些?！?/p>

諸葛鴻冥搖搖頭，放下碗，把炒粉咽下后才開口道：“老哥我年紀不大，工齡可不小。我也去堂里跑過腿，工地搬過磚，沒錢買飯的時候，還去倒過恭桶。后來發(fā)現(xiàn)與其打工掙錢買飯，還不如直接要飯。只要掌握了基本的人流量規(guī)律，其實要飯還真比打工掙得多。我就勉為其難犧牲一下嘍。”

周鸞槿倒是從未聽說過這些，也覺得新奇，道：“你這生活倒也有趣?！?/p>

諸葛鴻冥搖搖頭：“快不行啦，前幾年人家看著我小，瞅著可憐，會多給點錢。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十歲了，再往后，說不定要的錢夠不夠我吃飯呢。所以我現(xiàn)在在到處接臨時活計，等干熟了說不定就能在哪個樓或者府里長期討生活。”

周鸞槿聽他這么說，突然眼睛一亮，道：“要不你留在我們府里吧？正好我缺個陪讀的，你就幫我磨磨墨，背背書就好了?！?/p>

諸葛鴻冥聽著，立即搖搖頭，道：“不了不了，你一個女孩子不方便帶男書童吧，我還是另尋他法吧?！?/p>

這時，周鸞槿遠遠看見周書禮走來，便道：“誒，我哥也來看你了！”

周書禮看著周鸞槿朝自己狂奔而來，一把把她抱起，走到屋里?？吹街T葛鴻冥的衣著，周書禮也是一愣，但是隨即微笑道：“諸葛老弟在這里可還住得習慣？”

諸葛鴻冥站起來回憶著平時在路上看到的人，朝著周書禮作了一個揖，道：“是我出生以來睡得最好的一覺了，謝謝大家的款待?！?/p>

周書禮單手抱著周鸞槿，另一只手將諸葛鴻冥扶起。道：“昨日我與父親商量，既然你救了槿槿，便是我們周府的恩人。我看諸葛老弟也不方便錢財傍身，便想著讓你留在周府，就在北廂房做做打掃的工作就好?！?/p>

諸葛鴻冥愣了一下，問道：“北廂？不知北廂是何人所居？”

周書禮道：“現(xiàn)下只有槿槿住在那里。”

看著諸葛鴻冥還在愣神，周鸞槿以為是他不好意思拒絕，便對周書禮道：“哥我剛剛跟他說過了，但是他說不方便當我的陪讀，他手還受傷了，怕是還不能做粗活?！?/p>

這時諸葛鴻冥好像反應過來，道：“若是粗活便不打緊了，我愿意留在周府做活的?！?/p>

周書禮溫厚一笑道：“如此甚好，這幾日你便只管養(yǎng)傷，周府還不至于壓榨恩人。”

正好狗洞被堵了，王紅鈺和李夙嫦也回家了。周鸞槿除去學習的時間，便時不時找諸葛鴻冥聊聊天。諸葛鴻冥本就是市井長大，人也機靈，自然見多識廣，平時干的一些活計，身手和體格也都不錯。難得的是，市井的氣息完全沒有拘束諸葛鴻冥成為一個斤斤計較、膽怯懦弱的人，反而練就了他一身寵辱不驚、瀟灑自在的性子。很快諸葛鴻冥便和周書禮周書意打成了一片，攬下了周書禮的書童和周書意的武搭子兩個兼職。

?

在允許諸葛鴻冥隨周書禮進學堂的前一天，周書禮找到父親，討論這件事。

“父親，這一個月下來，我看諸葛鴻冥是個可靠的。人也機靈踏實，只是未曾讀過書。我覺得可以讓他隨我們一起聽夫子講學，以后也算給槿槿找個幫手?！?/p>

周云泰未曾言語，只是舀水澆他的蘭花。沉吟半晌，道：“書禮，你知道咱家最好的蘭花是哪一株嗎？”

周書禮沉思片刻，道：“父親忠君，年年將最好的蘭花送入宮中。而陛下也深諳父親的苦心，故而朝陽殿的蘭花成為坊間美談。”

周云泰這才點點頭：“書禮，國之大者，為國為民。而今邊關戰(zhàn)事吃緊，國家求賢若渴，便是一個人才也耽誤不得?！?/p>

周云泰沉思片刻，加重了口氣道：“書禮，你能為妹妹著想，我很感動。但是你今日之言，一來未能將國置之首位，目光淺了些，思慮少了些。二來位能將你所推薦之人放在與你等同的位置，對于你來說他還是一個任你擺布的仆人，你認為你的安排是對他的賞賜?！?/p>

周云泰看著兒子的雙眼，兒子的眼神清澈而堅定，并無一絲的戾氣。他知道，他對大兒子向來嚴厲了些，但是好在周書禮聰敏識大體，因而父子二人從未因為自己的嚴厲而生出嫌隙。周云泰知道，自己護不了兒女一輩子，也不能一直守著自己熱愛的國家，所以他在全力地教，教他們長大，教他們誠信友善；教他們道理，教他們敬業(yè)愛國。

周云泰情不自禁地摸摸兒子的頭：“從今日起，把他當成你未來的同僚，你的妹妹，你和周書意自然是要護著。你和你的同僚，要守護的是整個國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