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落榜的范進
今天是六月八號,是眾人皆知的一件大事結(jié)束的日子。剛好,這件大事也有張瑾瑜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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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啦?”隔著推拉門的里屋傳來一個聲音尖細的中年女人的聲音,她像是聽到了門外的動靜,期待地望向門外。“回來了!回來了!”,緊接著的是一個聲音低沉的男人的聲音?!按汤瞺~” “哎呦!”拉開推拉門的響聲和一個嗓音低沉沙啞的女人的聲音也隨之而來。“媽,這門兒怎么這么難開啊,像是進了沙子?!蹦莻€嗓音低沉的女人進屋了,她好像不知該怎樣對她的母親說出第一句話,哪怕是想象著說一句“媽,我回來了”,都會引起她內(nèi)心的極度反抗,所以才挑起門的錯來。她手里提著一個破舊的、鼓囊的、黑色雙肩背包,這背包像裝滿水的氣球一樣搖搖欲墜,這背包伙同那異常肥大的校服短袖上衣,大有要將她拽倒的架勢。她泛黃且肥大下垂的白色校服和黑黃且瘦得摳縮的臉融為一體,她干練的短發(fā)在偏黃的燈光下也沒了堅挺,一根根疲態(tài)地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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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張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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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邁進屋子,迎面而來的是一股陌生,緊接著的是一股熟悉,再接上來的是屋子里東一個西一個目光炯炯的人,她無意識地又帶有一些遲疑地認出了她的哥哥和媽媽。“考得怎么樣?!”她終究還是得再次面對這一幕,無論她怎樣緩慢地將門打開,怎樣緩慢地將背包搖搖晃晃地提進來,這一刻終究還是逃不過?!安恍校@次又沒考好”,她努力地做出苦笑的樣子,說她“努力”苦笑,不是因為她不苦,而是她連做出最基本的跟隨情緒的表情幾乎都做不到,或許是懶得做(她自己是這樣以為的)?!袄砭C沒做完,英語完型填空沒做好,還有......”,“沒事兒! ”,還沒等她說完,她的媽媽一臉漫不經(jīng)心,貌似滿不在意地說。這句“沒事兒”刺痛了張瑾瑜的神經(jīng),她有些生氣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對這句話如此敏感,細想之下,或許是為媽媽不想聽到自己又一次高考失利的消息,刻意打斷自己而生氣,還是為媽媽不相信她對自己考試失利狀況的描述而生氣,還是......她想著想著,她在自己的腦海中找到了一些畫面,去年這個時候,同樣的地點,面對同樣的人,說了同樣的話,面對的人也同樣說著“沒事兒!”,還有去年高考出成績后,爸爸媽媽對她連續(xù)不斷的奚落和言語攻擊并半逼迫她復(fù)讀的場景。頓時,她好像仿佛看到了一個月后將要來臨的的語言暴力。她想這些的時候,哥哥、媽媽、還有用農(nóng)用三輪車接自己回來已經(jīng)進屋的爸爸在一起說了些什么,或許也提到了她還有她的高考,但她并不在意,因為她完成了自己所有的必須完成的說話的任務(wù),她放下書包、坐在沙發(fā)上,眼睛空洞地、直愣愣地望著地板,好像在想著什么,也或許只是在發(fā)呆。她回到家就已經(jīng)是半夜十二點了,所以一家人也沒再怎么交談,就各自回屋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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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張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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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舊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她打開電視,不知道該看些什么,但是她又急迫得要看些什么,好讓自己不要再想那該死的高考試卷了,所以她又重復(fù)著小時候從編號是1的電視臺一直按順序換臺到最后的頻道的舉動,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麻木得不成樣子,她已經(jīng)兩個晚上因為過度焦慮而睡不著覺了,而她現(xiàn)在在第三個晚上的午夜,竟無絲毫困意。她機械地按動著遙控器,“綜合、財經(jīng)、......、記錄、科教、戲曲”,她默念著,好像在故意給自己找個差事。她按動著的遙控器停下來了,停在了中央電視臺戲曲頻道,“我要考你呀,我要考你呀”,電視傳來了京劇的聲音,她終于在麻木中驚醒,仔細看了看屏幕,“京劇?范進中舉”,屏幕上寫著?!昂?,我要是中舉多好”,她心里想著。“我定下文體叫八十股,句句對仗平仄要調(diào),考得你晝夜把心血耗,考得你大好青春等閑拋,考得你不分苗和草,考得你手不能提來肩不能挑,考得你頭發(fā)白牙齒全掉,考得你弓背又駝腰,年年考,月月考,活活考死你這命一條!”,京劇接著唱著,她難得精力集中地看著,猛地,她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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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她想了很多,想起她四年在市重點高中(一個在外人眼里既是魔鬼學校又是頂尖中學的地方)的壓抑生活,想起自己在父母面前哭訴自己的壓抑與痛苦,回復(fù)卻是“你壓力大什么呀!”,想起自己在高考期間緊張到雙手發(fā)抖而發(fā)揮失常,想起高考失利后全家人對她的責怪,想起自己在出成績的那一夜里哭到天明,想著想著,她又開始責怪起自己為什么心思重。“為什么人家沒事兒?!”她的耳邊又響起周圍人常說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