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能阻止我結婚，除了奧密克戎

新娘阿鬼的愛情貫穿了整場疫情始末。

第一年疫情剛開始的時候，她和男友剛剛相識，想著等走到談婚論嫁那一步的時候，生活也該恢復正常了。到了2021年，疫情防控歸于常態(tài)化，與其等待“遙不可及”的正常生活，雙方父母都覺得沒必要再拖著了，“這幾年大家還都不結婚、不生孩子了嗎？”

婚期定在了2022年的11月，解封前最后一個月，所有的戲劇化劇情由此拉開序幕：婚禮前一天晚上，僅有的兩名伴娘全部被封；新婚第三天，小兩口被迫在WiFi壞了的新房里度完蜜月；而返崗一周后，阿鬼又在沒日沒夜的加班中成為第一批“陽”了的人。

從一開始希望所有親朋好友都能來參加自己的婚禮，到最后覺得只要能把婚結了就行，這場特殊的婚禮完完全全磨平了阿鬼的焦慮。關于“順利”這個概念，她已經(jīng)把底線放到了最低。

跌跌撞撞的婚禮

我的婚期是去年夏天定下來，2022年11月19日。從確定婚期到婚禮前一晚，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對婚禮的要求從“盡善盡美”變成了“能辦即可”。

去年1月，天津成為全國第一個迎戰(zhàn)奧密克戎毒株的城市，全市大篩、隔離防控成為了這一年的主旋律，我恰好就在這個時候訂到了心儀的結婚酒店。

當時我甚至有些感謝這個特殊時期讓我鉆到了空子，畢竟早在兩年前，想訂到這家一桌5000的高檔酒店都要至少要提早一年預約，多少新人的婚期都是根據(jù)酒店排期安排的。而現(xiàn)在，大堂經(jīng)理卻出奇熱情地帶我參觀著3個不同的大廳，選擇權完全在我手上。

看著略顯冷清的婚慶市場，我悄悄地在心里打起了算盤，以為這年頭辦婚禮剛好能省下一筆，想不到大堂經(jīng)理很快就打破了我的幻想：“我們酒席的檔位安排和價格，與疫情前都是基本一致的，漲幅很小。”看來是我多慮了。

當晚，酒店就發(fā)來了電子合同，除了常規(guī)條目外，還用黑體加粗特別標明了一句，“如因防疫需求婚禮延期，定金不退”。

我趕緊給酒店經(jīng)理發(fā)微信：“現(xiàn)在婚禮被迫延期的情況多嗎？”對話框正上面，“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持續(xù)了幾分鐘，最終只得到了兩個字回復，“還行”。

第二天，我又來到酒店當面溝通，經(jīng)理表示說太多怕影響我的心情：“畢竟是辦喜事，誰也不希望有什么變動?！睂嶋H上，疫情以來婚禮改期率十分之高，“有時是新人突然被流調(diào)隔離了，還有婚禮前一天司儀被拉走的，什么情況都有，我們現(xiàn)在都習慣了?！?/p>

例子舉完，經(jīng)理又改口安慰我，“你知道為什么天津大篩都是一大清早嗎？就是為了不影響結婚的人。咱們天津都是下午結婚，早上大篩拿完條子，該接親接親、該去酒店去酒店，一點不耽誤?！?/p>

這話一說，信不信先不管了，至少讓我對動輒一早5、6點開始的大篩少了份怨言。

請伴娘要比找酒店容易些，人選可以說是多年前就定好了，兩位和我認識20多年的老閨蜜。從九年義務教育到三年高中，我們?nèi)齻€都極其有緣在同一所學校，想不成為閨蜜都很難。

大學畢業(yè)之后，我們分散在北京、天津兩地，30分鐘的城際列車在疫情之前根本不值一提，但這三年，我們的團聚次數(shù)卻屈指可數(shù)，2022年甚至沒有見過一面。我的婚禮是大家盼望了一年的機會，她們?yōu)榇硕甲龊昧恕俺吠司透綦x的準備”，甚至提前攢好了一周的年假。

伴娘的任務是婚禮當天最繁重的，全程都要做新娘的小助理，陪我走完20桌的敬酒流程。還有當天最體現(xiàn)姐妹情誼的“接親堵門”環(huán)節(jié)，作為三人幫中第一場婚禮，我們都對此期待已久。

沒想到隨著婚期臨近，疫情越來越嚴重。北京上班的閨蜜被健康寶控制，天津上學的閨蜜被教務處控制，原本約定的“結婚任務布置會”一拖再拖，最后只能安排在了騰訊會議線上進行。

更不幸的消息還在婚禮前一天接連到來。

首先是早上，還在上學的伴娘A預警說：“學校這邊有病例了，之前批假讓出去的現(xiàn)在可能都不做數(shù)了。”和輔導員周旋一整天后，傍晚18點，她宣布自己被封控在學校，無緣婚禮。

所幸伴娘B當天早上已經(jīng)回到了天津，雖說婚禮上伴娘伴郎都講究安排雙數(shù)，但此時有她一個能來我都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

然而這份安心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晚上20點，距離我化妝準備不到十二個小時，伴娘B居住的北京朝陽區(qū)防控升級，小區(qū)傳來了隔離的噩耗，天津的社區(qū)也開始打電話趕人。

無奈之下，伴娘B在連夜趕回了北京，我人生中最好的兩位朋友都無緣我的婚禮，看著房間里早和婚紗掛在一起的兩條伴娘裙，我難過得直掉眼淚。

當我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就承諾要參加彼此的婚禮，如今卻眼睜睜看著這個簡單愿望被無情打破，我的手捧花失去了歸屬，婚禮上的閨蜜祝福環(huán)節(jié)也被迫取消。最終，在婚禮前一天晚上的22點，我拜托了兩位已婚的同事過來幫這個忙。

問題暫時解決，但我提著的心卻再也放不下，本來那星期疫情防控就突然升級，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甚至我自己，都在擔心第二天能不能順利走出小區(qū)。不到最后一刻，還真不好說這婚禮還能不能辦成。

第二天一睜眼，我趕緊打開手機查看有沒有什么新的“噩耗”，看著酒店的確認信息，和各位朋友一早發(fā)來的祝福，我終于松了一口氣，看來，我終于能結婚了。

婚禮結束那天晚上，我癱坐在沙發(fā)上拿出手機，查看當天錯過的所有消息，其中當然包括疫情的最新信息。有一搭無一搭劃著長到?jīng)]有盡頭的風險點位名單，我赫然發(fā)現(xiàn)了熟悉的名字，這不是我做婚甲的美甲店嗎！

我抓著老公的手一個勁兒的念叨著“完蛋了完蛋了”，如果新娘成為密接，那今天婚禮這么多賓客都是次密接，大家不會都要因為我而被拉走隔離吧。

當時已經(jīng)快半夜十二點了，我顧不上時間立刻給店家打了電話，在查看了我當?shù)念A約信息后，小姐姐嘆了口氣說：“親，你是上周來的吧，這個流調(diào)信息是今天才更新的呀?！?/p>

我恍然大悟，這幾天神經(jīng)崩的太緊，完全沒有想到時間的問題。轉眼看看老公，他已經(jīng)被我嚇得在收拾行李準備去方艙了。

從新人變病人

年初剛開始籌劃婚禮的時候，我還盼望著如果疫情平穩(wěn)的話，年底我興許還能出國度個蜜月；等到了夏天，我的期待已經(jīng)降低到能去云南、海南這些地方玩一圈就行；眼看11月了，我覺得能去鄉(xiāng)下找個農(nóng)家樂就不錯了，哪怕冬天的山里沒什么好看的。

沒想到啊，真結了婚，我連家門口的早市兒都沒看到。

新婚第三天，早上睜開眼睛我就覺得外面出奇的安靜，打開窗簾，以往熱鬧的晨練小廣場竟然一個人沒有，翻身打開手機，卻發(fā)現(xiàn)小區(qū)群里炸開了鍋：我們小區(qū)被封控了。

我拍醒沉睡的老公，誰知他不緊不慢的說：“反正也出不去了，不如再睡會吧?！闭娌恢涝摽渌€是該罵他。8天婚假，不出預料的話接下來的5天我都只能在家里度過，老公美其名曰“和新家培養(yǎng)感情”。

居家的第二天，真正的考驗來臨了，我家斷網(wǎng)了，這可是壓倒當代居家青年的最后一根稻草了。給維修師傅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之后，得到的答復只能是等解封了再約，我突然覺得昨天有WiFi的生活簡直就是天堂。

失去了電腦和電視，時間的流逝明顯慢了下來，我們一對新婚夫妻各自抱著手機癱坐在家里隨機的角落，刷完微博刷抖音、刷完抖音看豆瓣，朋友圈已經(jīng)翻到了一周前的更新，兩個人成天大眼瞪小眼，最后連笑到笑不出來了

居家蜜月還沒網(wǎng)，后果就是我和老公都極其渴望出門上班。但解封后我們才得知，老公單位出于疫情考慮，重新調(diào)整了工作安排：員工必須先集中隔離三天，再返崗連續(xù)上班三天，之后才能回家休息一天——這意味著我們小兩口6天才能見一面。想到自己每天下班后又要一個人待在沒有網(wǎng)的家中，我決定先回娘家住幾天。

復工第一周，我和老公仿佛一對異地的情侶，每天靠發(fā)微信、打視頻聯(lián)絡感情。周四下午喜訊傳來，老公說現(xiàn)在疫情放開了，單位的政策也要調(diào)整了，我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聽起來生活就要回到正軌，我得趕緊約個維修師傅修WiFi。

就在我美滋滋地惦記著新家生活時，渾身突然莫名打了個激靈，頭也有點發(fā)沉。仔細一算，從蜜月結束到今天，這已經(jīng)是我連續(xù)上班的第六天了，并且每天都是加班加點，畢竟婚假欠下的工作都需要我一點點補完，一定是身體吃不消了。

當晚，我早早躺下休息了，希望能借睡一覺來補償自己。誰知道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渾身發(fā)熱，躺在被子里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第二天早上起來整個人依舊昏昏沉沉，長期咽炎的嗓子也開始發(fā)干發(fā)痛。

到了中午，渾身的酸痛已經(jīng)讓我坐立難安，體溫計顯示37.5℃，想到網(wǎng)上流傳的各種新冠癥狀，我好像都一一對應上了，這感覺不太妙，我不會是陽了吧？網(wǎng)上下單的抗原試劑還沒到，短短30分鐘，我的體溫已經(jīng)飆升至了38.1℃。

那時防疫還沒有徹底放開，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最快病倒的一波人，所以壓根沒有儲藥概念。我媽在家中翻箱倒柜找到了以前剩的退燒藥和消炎藥，還想按照朋友的建議再去藥店買一些布洛芬和對乙酰氨基酚，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藥店門口已經(jīng)排起長龍，想買藥已經(jīng)沒那么簡單。

吃下家中的庫存藥，我按照以往感冒發(fā)燒的經(jīng)驗趕快躺下睡了，期待著藥效發(fā)作出一身汗，就可以退熱了，但沒想到這個病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沒有發(fā)汗，沒有退熱，到了晚上8點，我的胳膊腿已經(jīng)酸痛到抬不起來了，在39.1的高溫下，我終于測出了兩道杠。

在當時，大范圍感染還沒開始，手里捏的抗原仿佛一個“罪證”，讓我瞬間恐慌不已。但很快我也平復下來，畢竟事已至此，主動上報社區(qū)，積極配合自我隔離，除了共處一室的父母最讓我放心不下。

爸爸身體一直不算特別硬朗，常年吃藥，為了避免傳染給他，我號召父母在家也要把N95口罩戴起來，同時自己搬到有獨立衛(wèi)生間的小房間。

出現(xiàn)癥狀的第三天，我的體溫降到了38℃，身上的疼痛雖然減輕了，嗓子卻更疼了。勉強坐起來想問問父母的身體狀況，卻發(fā)現(xiàn)爸爸一早就用防塵塑料布，把門口嚴嚴實實地包裹住了。

門口還擺了一張小板凳，這是我們的“物品交換平臺”。媽媽每次都是帶著一次性手套，把水、飯、藥放在小板凳上，然后再用酒精對周圍進行消毒，全程和我沒有任何接觸，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我們仨，全靠視頻電話交流情況。

看他倆這陣仗，我覺得無菌手術室也不過如此吧。

三人緊密協(xié)作下，我們家的防疫戰(zhàn)取得階段性勝利，我在小屋隔離的7天內(nèi)，爸媽全程無癥狀，這真是這段時間內(nèi)最令我感到安慰的事了。

生活還沒有痊愈

作為政策開放后第一批感染新冠的人，我仔細回憶了很久也沒想明白，自己每天加班加得只剩兩點一線，到底是從哪里傳染上的。

想到自己極有可能是辦公室里的“0號病人”，我當時心中充滿了不安與內(nèi)疚，只能懷著這份“負罪感”向單位報備，并在群內(nèi)叮囑同事們最近一定要關注身體狀況，尤其是那些請假前一天還和我開過會的同事。

同時我還把自己的“兩道杠”抗原拍了一張照片發(fā)到了朋友圈，希望能提醒到所有最近和我有接觸的朋友們。后來這似乎都成了一種流行趨勢，大家紛紛在朋友圈曬出自己的抗原結果，但我們第一波陽的人這么做，是真怕自己再傳染到別人。

在經(jīng)歷了高熱、渾身疼、咳嗽咳痰等新冠的基本流程后，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基本好轉。原本想著復工前再出門做個單管核酸，然后理直氣壯地說“我痊愈了”，誰知道之前密集的核酸檢測點卻偷偷的一個個消失不見了，我花16元做的核酸陰性證明也沒人會再看了。

原來，整個世界在我生病這一周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健康碼、行程碼、核酸報告，曾經(jīng)限制出行的“三劍客”已經(jīng)無人問津，大樓門口的保安也不再趾高氣揚地喊我掃碼，兩只手揣在大衣里蔫蔫地坐了起來。

之前人人躲避的病毒現(xiàn)在也被大家“接受”，朋友圈全是一個個曬出的“兩道杠”，沒有了之前的恐慌，感染的大家都變成了疾病科普小達人，給身邊的人答疑解惑。對于新冠的恥感，突然從我身上消失了。

作為公司第一批陽了的人，我理所當然第一個復工了?？湛帐幨幍霓k公室里整天回蕩著我響亮的咳嗽聲，從早到晚，我咳嗽的頻率已經(jīng)基本和呼吸一致，一天下來哪怕一句話都沒說，也還是覺得胸悶氣短，口干舌燥。

最初我以為這不過是新冠恢復期的正常表現(xiàn)，但咳了整整一周后，我覺得胸口悶得就像塞了一張毛毯，又癢又透不過氣，恨不得伸手進去撓兩下。

手機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打開各個軟件都是“新冠后遺癥——心肌炎”、“新冠肺炎后期出現(xiàn)白肺”等等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標題。在刷了一天網(wǎng)站后，我也給自己下了診斷：不是心肌炎就是肺炎。

顧不上此時醫(yī)院里交叉感染的風險，我立刻打開軟件預約呼吸科的號，卻發(fā)現(xiàn)最早的時間已經(jīng)排到了下周。為了保命，我在掛號軟件上蹲守了一下午，終于搶到了3天后的號。

雖然對于醫(yī)院人山人海的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設，但實際情況顯然更加恐怖。

急診區(qū)就像疫情前的春運車站大廳一樣，塞滿了人，仔細一看其中大多數(shù)還是輸著液的患者，床位顯然已經(jīng)滿了，大家都打著吊針站在走廊里。我的咳嗽聲也和大家的咳嗽聲匯集在一起，就像往大海里吐了口口水一樣，悄無聲息。

來醫(yī)院的患者里，中老年顯然占到了大多數(shù)，而且很多都是老兩口一起來看病的。他們不是為了相互照顧，而是因為兩個人都病得很嚴重，只能彼此攙扶著過來看病。

我印象最深的一對老夫妻，一個有嚴重哮喘史，另一個則是心肺功能不好，咳嗽簡直要了他們的命。他們看病的唯一訴求竟然是住院，但接連問過幾家的呼吸科，住院部都已經(jīng)滿員，這已經(jīng)是他們看的第三家醫(yī)院。

而來醫(yī)院看病的年輕人也有嚴重的，坐我旁邊的妹妹癥狀是劇烈的咳嗽引發(fā)嘔吐，等號期間她就跑去衛(wèi)生間吐了兩次。相比之下我能自己跑來跑去、取號拿藥，真的還算得上是“健康”了。

問診時，醫(yī)生沒聊兩句就給我開了檢測單，原來想要確診是否為心肌炎或肺炎，還需要做心肌酶檢測和胸部CT，而CT隊伍已經(jīng)拍到了轉天下午，報告結果更是要2天后才能拿到。

那天我離開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3點，距離我早上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7個小時。我好像做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做，手里除了一疊繳費單以外，什么都沒有。

終于，在醫(yī)院奔波了2天之后，我得到了明確的診斷——“氣管炎”，看著病歷單上這幾個字，我長舒一口氣，感覺胸悶的癥狀好多了。

吃上了對癥的藥物，重返工作崗位的我咳嗽好了很多。辦公室也不再空空蕩蕩的，行政通知從一周前的“務必自測核酸陰性之后再來上班”，變成了“身體好轉，無癥狀即可上班”。想想一周前的我還在預約單管核酸，而現(xiàn)在，一切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上周末的跨年，我終于見到了我兩位剛剛由陽轉陰的伴娘。這是我們仨2022年見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作者??殍殍??|? 內(nèi)容編輯??百憂解??|? 編輯??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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