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捕蟬

殷貴妃借著湛王的扶持勉強(qiáng)站立住身體，她看著馬車上那張蒼白毫無生氣的臉，字一個一個的從牙縫中迸出：

“汐兒，他是怎么死的?！?/p>

“是我殺死的?！?/p>

殷貴妃看著說話的凌王，試圖在他臉上找出幾分愧疚和傷心，卻只看見凌王一身的鎮(zhèn)定自若，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未見有絲毫顫抖。她愣愣的盯著凌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說的話足以震驚朝野：

“他通敵賣國，軍令之下，難赦重罪?！?/p>

“好一個軍令!”

殷貴妃眼中含淚，聲音里有著壓抑的顫抖，她責(zé)問道：

“一個軍令就要了汐兒的命，你有什么證據(jù)說他，通敵叛國?”

緊接著，又是一句反問：

“再大的罪，上有陛下親自處置，下有三司會審，依律定罪。你與他同為親王，你竟然先斬后奏？！”

“明明是莫須有的罪名，是他殺死的汐兒！”

坦誠的講，殷貴妃這個“你“用的端的是巧妙，不，應(yīng)當(dāng)說，殷貴妃這一連串問話，都非常的有意思，字字在理，句句真情，不僅抬出了天子，就連百官都說進(jìn)去了。

尤其是她最后那句帶著哭腔的話語里面，用的不是“你”而是“他”，很明顯，殷貴妃這句，是故意說給湛王聽的。

而湛王那雙眼睛自見到凌王下馬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就未有離開過凌王半分，震驚、憤怒、還有那么一絲害怕和難過，他毫不掩飾的情緒通過那雙清池一般的雙眸傳遞給了凌王。

現(xiàn)下，他聽的殷貴妃如此說，忍住這翻覆的情緒，輕輕按下母親指向凌王的手，待她站穩(wěn)后才靠近凌王，開口道：

“四哥，通敵叛國之罪可入不了宗廟，你讓五嫂、還有廷兒，如何面對百姓的指責(zé)?！?/p>

湛王的神情充滿了憂慮，他說話期間看看了一眼站在不遠(yuǎn)處的汐王夫人鄭彤，還有那年幼的世子赫連廷。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揪著一般，一陣陣的抽動難過，這可是，通敵叛國啊，一旦定罪，張榜公示，舉國上下都將視之如敝履。

“母妃，他們在說什么呀，為什么父王沒有同四伯父一同騎馬?！?/p>

小世子的印象里，自己的父王一直都和四伯父高高的騎在馬背上，很多時(shí)候都是在一起的，可今兒，他很奇怪，怎么沒看見父王。小孩子真切的話語問的鄭氏是心如刀絞，她知曉發(fā)生了什么，因此出城之時(shí)，就為自己和孩子換好了喪服，她怕的是，若天子真定了，因著孩子，她連喪服都不敢穿在身上。

凌王自然聽見了小孩子的說話，他一直未有變色的臉，這會兒爬上了幾絲慎重，湛王的話提醒道了他，老五是有子嗣及遺孀的。他，似乎有些沖動了，可他，不得不這么做。

赫連凌看著那雙湛清的眸子，憂慮穿過那一汪池水，坐到了眉頭，這位，是老五的胞弟。臨出天都前，還和自己吃喝說笑，可現(xiàn)在。

他一直毫無情緒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愧疚，口里輕輕的一聲嘆息后說道：

”五弟之死，我難辭其咎。入宮之后，我會親自請罪，向父皇說明一切。”

離者為火，空其薪，乃明；利貞，為亨，是以大吉；出必有所歸，君子以永終知敞。

凌王常用的隨身寶劍名為歸離，其意為火之光明務(wù)必堅(jiān)定信念，努力提高自己之意。

現(xiàn)在，這劍擺在了榮嘉皇帝的案桌前。

榮嘉皇帝看著這把劍，心中百感交集。

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

車軸兒郎轉(zhuǎn)，離去百日亡。

大殿中，兩旁的文武百官盡皆到場，凌王只身跪在殿中，聽的榮嘉皇帝開口：

“你給朕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赫連凌一臉平靜的訴說：

“兒臣在折子里已經(jīng)詳細(xì)陳述，汐王暗中通敵，致使盡百萬將士白白送命。兒臣身為三軍統(tǒng)帥，事急從權(quán)，必須軍法處置?！?/p>

”否則，不但無法穩(wěn)定軍心，更會令更多的將士身陷險(xiǎn)境?！?/p>

“啪！”天子震怒，百官頷首低眉。

榮嘉皇帝的心里是有些郁悶的，他看著這個兒子，若不是自己老早就知曉情況，就這小子這會兒的說話語氣和那一臉的無所畏懼，恐怕當(dāng)場就會信了他說的話。懷著心里那點(diǎn)兒郁結(jié)的榮嘉皇帝雖猜測自己這個兒子一定有自己的什么想法，可這是大朝會，他還得繼續(xù)問責(zé)：

“他縱有千般錯誤，朕自會給天下一個交代?！?/p>

“兒臣知錯，愿當(dāng)眾受罰?！?/p>

榮嘉皇帝怒極反笑，好，好個老四，就這么認(rèn)了？他心中的怒火已然被凌王的話語燃起：

“濫殺親王，這個罪，你想怎么領(lǐng)！”

這個老四是和自己跟這兒故布疑陣么？榮嘉皇帝幾欲站起身，卻又冷靜下來，一臉平靜的看著。天子未有開口散朝，百官只得站著，一時(shí)間，大殿上安靜的仿佛一根針落在地上都可以聽見。

湛王陪著自己的母妃回宮后，自己一個人鉆進(jìn)府中花房。

此刻，只有一個人的時(shí)候，他再也沒辦法維持剛剛的冷靜，全身微微的顫抖，心里恍惚的，不停的問自己為什么。臨走前他還在擔(dān)心四哥被人算計(jì)，可為什么事情會變成如此模樣？究竟邊外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一直冷靜的四哥會親手殺了五哥？

一邊是自己的胞兄，另一邊是自己最尊敬的四哥，這讓他，如何抉擇，怎樣安排？

“殿下！殿下！”

李麟的聲音將他已然有些昏昏欲睡神智拉了回來，他偏頭看向李麟一臉的疑問。李麟看著殿下少見的失態(tài)，身形微微一頓，有些不忍心，卻還是開口說道：

“殿下，貴妃娘娘她將汐王的舊部悉數(shù)帶入宮中，去了大殿?！?/p>

赫連湛被這消息驚的睜大了雙眸，母妃這是想做什么？！

不行！不可以，他得去攔著，不能讓母妃去！

大殿里的空氣凝固的快結(jié)成了冰，凌王一直跪在殿中，臉上沒有絲毫變化的看著地面。

“噠噠噠”腳步聲打碎了殿中的冷凝，大部分官員偷偷的側(cè)目看著殿外，只有左右相、莫不平還有太子、三皇子以及大殿中央的凌王和榮嘉皇帝沒有收到絲毫影響。

“臣妾給陛下請安?！?/p>

“兒臣給父皇請安?！?/p>

榮嘉皇帝站在凌王跟前，看著剛剛進(jìn)來的殷貴妃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松開，板起臉說道：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退下！”
湛王剛想伸手去扶，耳邊卻聽的母親說道：

“陛下，臣妾今日來不是為了家事，是為國事而來?！?/p>

她看著帝王皺起的眉頭，依然固執(zhí)的說下去：

“汐兒遭人構(gòu)陷，慘死疆場。今日當(dāng)著文武大臣，臣妾有話要向凌王問個清楚。”

身為母親問責(zé)，想來是人之常情，殷貴妃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果然，榮嘉皇帝并沒有發(fā)怒，只是說了自己一句：

“涉及軍機(jī)，不要在此胡鬧。湛兒，扶你母妃回宮?！?/p>

赫連湛趕緊解釋：

“父皇，母妃因?yàn)槲甯缰纻倪^度，還望父皇多多見諒?！?/p>

他心里松了一口，行禮后趕緊去扶殷貴妃，卻被其不滿的甩開了手，他拽著衣袖幾近哀求的低聲輕喊：

“母妃~~”

殷貴妃這會兒壓根兒就不理會湛王的哀求，也不起身。

凌王看在眼里，知曉這事兒是沖自己來的，他開口道：

“父皇，既然貴妃娘娘有事情想問，便隨她問吧?！?/p>

湛王只得松開自己雙手拽緊的衣袖，看著兩個自己都在乎的人，就此刻開始，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