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沉浸式當(dāng)二哥家的鄰居。

某些藏在暗處的情感全靠悟了。

??

全文2.5w

??

??預(yù)警??

??ooc致歉

??多少算是背德了，所以自己取舍哈。

??時代背景有參考，但是可能不算嚴(yán)謹(jǐn)，就當(dāng)他架空吧。

??可能有點(diǎn)偏正劇，稍微有點(diǎn)群像，所以節(jié)奏不算快，但是私心還是希望能看完。

??

??雪停了，太陽從東邊的盡頭逐漸透了頭。

??我撕掉了那糊了滿窗的報紙，碎裂的玻璃渣便悉數(shù)落了一地。晨光一映，似是滿地寶石，晶瑩剔透。

??窗臺上那幾盆花，在前幾日的折騰里已然全軍覆沒，干枯蔫黃，稍稍一碰，就隨風(fēng)散了。

??抬眼看著我滿目瘡痍的鋪?zhàn)?，我不禁感慨，原來房子和人一樣，擋住了，不代表修補(bǔ)了，破碎的地方還在看不見的地方繼續(xù)崩壞，四處漏風(fēng)。

??如今真的要告別了。

??我撫摸著那斑駁不堪的墨綠門框，回想著自來之后的回憶。

??還有那段，過分深刻的故事。

??但我不是故事中的主角，只是一個旁觀者。

?

??

??回想那時，正是數(shù)九寒天，白天里烏云厚實(shí)地把天幕擋的嚴(yán)實(shí)，雖說一日無風(fēng)，可氣溫卻冷的過分

??我就那么一個人在鋪?zhàn)哟袅艘惶?，新?lián)Q的柜臺被我擦了一遍又一遍，大門還仍是絲毫未動。

??我把手里的抹布往角落架子一搭，就著水盆里余下的水大概洗了手。

??

??這鋪?zhàn)与m然不朝陽，西側(cè)的開窗甚至還占了個西曬，但是因?yàn)槲鞅眱蓚?cè)都有窗子采光，室內(nèi)的光線也算不錯。當(dāng)年剛盤下這里的時候，我還專門掏了大價錢，換了扇亮堂的，帶了一方玻璃的新門換上。

??可一入冬，這些玻璃上就糊滿了霧氣，愣是擦都擦不過來。

?

??我?guī)е稚嫌嘞碌哪屈c(diǎn)潮濕，抹了一下面前的窗子，一片霧白里頓時清出一塊清明。透過那塊清明，我看見對面的那戶門口，有一背對的人影，正仔細(xì)在門上落鎖。

??街上可算是見了活人，無聊半晌的我匆匆把手上的水在身上蹭干，就推開了門扇。一陣刺骨的冷空氣，瞬間環(huán)繞了我周身。

??“二哥，這是要出門？”我提了點(diǎn)聲，沖那背影喊到。

??天寒地凍，門上的鎖頭也冰得刺骨。那背影一邊沖手呵了幾口白氣，一邊回頭看向我，那一雙夾在帽子和圍巾間的眼睛很快就彎了一個柔和的角度。

??“誒，這不快變天了嗎？我尋思上山一趟，之前落山上點(diǎn)東西，這會兒趕緊給取回來?！彼贿呎f著，一邊把那發(fā)紅的手塞進(jìn)了棉手套里。

??“那這會上山，你可得注意安全。”

??“沒事，我心里有數(shù)。”那人側(cè)頭看了一下我身后門，又伸手指了指，“小胡，你那字有點(diǎn)掉漆了，要是趕趟兒，我回來幫你補(bǔ)了?！?/p>

??我回頭看去，仔細(xì)看了幾遍玻璃上那端正的明黃色“百貨”二字，才發(fā)現(xiàn)“貨”字左側(cè)的豎線確實(shí)模糊了不少。

??“嗐，這不急一時的。天可能要下雪，山上又……不安全，二哥你先顧好自己吧?！?/p>

??那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眉眼又多彎了幾分，圍巾的縫隙間轟出幾團(tuán)白氣，便扭頭走向漫山松柏間。

??見他走遠(yuǎn)，我回頭再次看了那略顯模糊筆畫，仔細(xì)看來，上面帶了些裂紋，伸手一摸，色彩便碎碎地脫落下來。

??得了，這下不補(bǔ)都不行了。

??想來，這兩個字，一開始就是二哥幫我寫的。那時候他說我玻璃上空蕩蕩的，家里正好有些寫大字剩下的漆，說什么都要幫我寫上。

?

??

??二哥本名劉波，是個遠(yuǎn)近聞名的熱心腸。

據(jù)說大家都叫他“二哥”，就是因?yàn)樗撕玫暮?，待誰都像自家親人一樣掏心掏肺，于是大家叫他也叫的親切。

??可劉波他自己的命算不上好。

?

??這事我也是從來鋪?zhàn)永锏膸讉€大娘嘴里知道的。

?

??劉波父母都是軍人，戰(zhàn)爭勝利后跟著凱旋隊(duì)伍敲鑼打鼓地送回來的。

??那年才六七歲的劉波推了門就慌忙往村口跑，一路上熱鬧非凡，甚至有鄰居尋了鞭炮來點(diǎn)。村子不算大，當(dāng)年能參軍的人也不多。劉波盯著僅有幾人的凱旋隊(duì)伍中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他只在一片喧鬧，接到了兩身綁著紅花的舊軍裝。那小小的身影就那么怔在原地，低頭看著手里的兩件衣冠，半天沒有反應(yīng)。

??同行的戰(zhàn)友含淚安慰他：他們是烈士，光榮。

??可他們葬身于戰(zhàn)火紛爭里，甚至都沒能回歸故國。

??劉波抬了頭，臉上帶著笑，嘴角卻難以抑制地輕輕扯動。

??他只說，謝謝，你們辛苦了，隨后就轉(zhuǎn)身離去了。

??小小的身影緊抱著兩身衣服，一步一停地走回了家。

?

??劉波至此和家里的奶奶，相依為命了。

??鄰里想著這家命苦，平日里也多關(guān)照著些。奶奶教劉波都一一記著，對鄰里也要真心相待。

??可俗話說：麻繩專挑細(xì)處斷，噩運(yùn)只找苦命人。

??劉波二十多歲那年，他夜里出門時沒有鎖好門，結(jié)果偏偏就那天上山下來了野獸。

??

??于是最后就剩他一個人了。

??

??想必那段時候他定是不好過的，可是鄰里看見強(qiáng)撐著笑面待人的劉波，誰都不敢多問。

??后來有人勸他，說他家那房子在路頭兒上，風(fēng)水不好，又離山太近，要不干脆搬走吧。

??“就剩個房子啦?！眲⒉ㄐχ鴵u搖頭。

??但是什么也沒改變他的熱心腸，他始終還是那個“二哥”。

?

??

??自見過劉波之后，街道又恢復(fù)了一片空曠。爐火燒的很暖，我趴在柜臺上昏昏欲睡。

??再醒來的時候，是被劉波搖醒的。

??

??“小胡！快醒醒，你這有沒有包傷口的藥和紗布??！”

??劉波聲音挾著一股子潮濕的寒氣，涌進(jìn)我的鋪?zhàn)印?/p>

??“咋了二哥？你受傷了？”我睜開干澀的眼睛，看向他的身上。

??面前人帶了一身的落雪，連睫毛上都覆了一層冰晶。隔著層層衣物，我仍是能感覺到那抓在我肩頭的手凍得像是冰塊一般。

??“可……這得找診所吧，我這小百貨鋪?zhàn)幽挠羞@些專業(yè)東西賣啊?！?/p>

??“天太晚了，今天天氣不好，診所早下班了?！眲⒉ǔ堕_圍在臉上的圍巾，臉上的皮膚被凍得通紅，“就一點(diǎn)也行，人命關(guān)天呢?！?/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天已然暗透，狂風(fēng)卷了鵝毛大雪敲得我門窗響個不停。雖說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可若是真的那般危急，那確實(shí)不容含糊。于是，我起身去里屋，取了自己用的小藥箱，遞給了劉波。

??接過藥箱，劉波點(diǎn)頭道謝幾聲，便要轉(zhuǎn)身離去?？蓜傋叩介T口，他又怔在了原地，沒再向前。片刻后，他竟折了回來。那睫毛上的冰凌已經(jīng)融化，融下的水珠使得那雙及其出眾的眼睛更加明亮。

??“那個……小胡，你會處理傷口嗎？”

??“我也就會點(diǎn)簡單的?！蔽胰鐚?shí)回答。

??“那，你幫二哥個忙吧。”

??

?

??外面的風(fēng)雪比我想象中還要大。僅僅是對面的路程，我們也走得不太順暢。跟著劉波進(jìn)了門，我們拍去了身上的雪。

??電燈被打開的瞬間，我看見了房間角落的兩個人影。一個被斗篷裹著，垂著頭似是失去了意識，另一個清醒著的姑娘，我們幾乎在看見彼此的同時，都嚇了一大跳。

??“誰？！”她警惕地直起身子。

??“什么玩意兒？！”

??劉波正把圍巾和帽子往衣帽架子上掛，聽我出聲，回頭看了我一眼，一掌作勢拍在我背上。

??“你這小子怎么說話呢？”劉波又回頭看向那兩人，語氣柔和了一些，“別怕，瑪麗，這是小胡，來幫你弟弟處理傷口。”

??對面那姑娘的眼神總算是散了一些凌厲，劉波走上前去接過那失去意識的人攙扶著，我隨即也趕緊搭了把手，把那人放平在炕上。這才看清，這是一個看起來似是二十歲左右年紀(jì)的青年。

??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嚇和失了血的緣故，這人的面色在窗外雪色的映襯下，白的嚇人。他身體摸起來冰涼的很，我心里總覺不妙，伸手搭了他脖子上的脈搏，又探了鼻息。

??避開那姑娘急切的目光，我湊到劉波耳邊小聲說著。

??“心跳沒了，還救嗎？”

??“救。”劉波看著我，眼底被窗外雪光映得透亮，“必須救?！?/p>

??行吧，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

??解開了這人斗篷，我心想著他這一身衣服倒是少見，似是西式的貴族裝束。鮮血在襯衣上蔓延開來，那翻著荷葉邊的領(lǐng)子里，嵌了顆純凈的藍(lán)寶石，在一片殷紅中閃著寶藍(lán)色的光。

??我仔細(xì)向傷口看去，一個不淺的血洞帶著些灼燒的痕跡，帶了藥箱里的手套探下去，似乎探不到底。我自覺不妙，又把人翻過來看了一下后背。

??果然，后背相對位置的也有一個洞口，傷口邊緣帶著些外翻的皮肉和相似的灼燒痕跡。我抽回手，看著邊上的兩人。

??“這該不會……是槍傷吧？”

??那被喚作瑪麗的姑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臉竟然也煞白的過分。

??我再次湊到劉波耳邊低語：

??“槍傷，胸口，貫穿。二哥，你對我說的‘我能處理簡單的傷口’是有啥誤解嗎？”

??劉波這次沒再看我，他只是直盯著面前躺著的那人。鮮血染透了劉波家新拆洗的褥子，順著邊角滴在地上。劉波似是出了神，伸手捋了一下那人被雪水打濕后亂掉的頭發(fā)。

??“那他得多疼啊?！眲⒉ǖ穆曇袈爜砟麕е┥硢　?/p>

?

??半晌，他翻起了自己的袖子，重新看向我。

??“那你看我能做什么，我來幫你?！?/p>

??這是重點(diǎn)嗎？

??可我最終還是把這句不合時宜的話吞回了肚子。

?

??

??我不是什么專業(yè)人士，處理傷口的手法非常粗糙。看得瑪麗好幾次都沖過來瞪著我，拿出了把我大卸八塊的氣勢?？伤膊荒苣臀胰绾?，畢竟我確實(shí)也是在盡力救了。

??最后包扎好之后，看著他身上橫七豎八的紗布，我自己都覺得過于潦草。

??“二哥，等明天天亮了，還是去診所找王大夫給處理吧。”我一邊清洗著血跡，一邊說到，“我這么整，不頂事兒啊。”

??“也是……”

??“不行！”

??劉波話還未講完，就被瑪麗打斷。她伸開手擋在炕前，眼里的警惕又爬回了眼睛，小小的身板強(qiáng)撐著氣勢挺在那里與我們兩人對峙。

??“你這到底想不想他好??？”我有些無奈，也有些費(fèi)解。

??“怎么了？”劉波則仍是保持語氣柔和著問她，搓動的手卻暴露了他的局促。

??“我……我不相信你們！”

??劉波的語氣沒讓瑪麗冷靜下來幾分，甚至她的尾音聽來，又多增了幾分顫抖。

??“這樣吧。今天風(fēng)雪太大，我這兒爐子才添了火，炕也是熱的。你們今天就先在這休息吧?！眲⒉⊕炝艘荒樔诵鬅o害的笑，扯著我走到門邊，“我今天先去小胡那對付一晚，明天早上我再來。要不要去診所，到時候再說?！?/p>

??我聞言驚得回頭看著劉波。

??“二哥，我還沒同意呢?！?/p>

??說話間，劉波一身已經(jīng)穿戴好了，推了門就往外走。風(fēng)雪沿著門縫闖進(jìn)來，入戶處的墊子很快就積了一層白。

??“二哥！我鋪?zhàn)永镂菽强恍“?！”我趕緊取了自己的棉大衣穿上，跟著劉波走進(jìn)風(fēng)雪之中，“行吧，我欠你的?！?/p>

?

??第二日一大早，我打著哈欠推開那結(jié)滿了冰花的門。

??風(fēng)雪已經(jīng)停止，白茫茫厚積了一層，鋪?zhàn)娱T口的臺階幾乎被沒過了兩踏。一路新雪潔白無暇，我和劉波腳踩下去，留下兩串腳印子，橫在路中間。

??瑪麗原先應(yīng)是坐在炕邊，見我們來了，又站起了身子。值得欣慰的是，她眼中的戒備比起昨日，已然消減了大半。

??“你們，夜里歇的還好嗎？”劉波摘了一身的瑣碎，露出那張親和力極佳的臉，“你弟弟好些了嗎？”

??

??我總覺得沒什么東西是東北熱炕捂不暖的，一夜溫暖也似是消融了幾層瑪麗冰封的心防。再加上二哥劉波的和善，瑪麗也沒了昨日的硬抗樣子，錯開了些身子，默許我們上前查看。

??炕上那人依舊面色蒼白，雙眼緊閉。他纖長的睫毛覆在那白到幾乎透明的皮膚上，似是落在雪地里的松柏枝葉。

??傷口雖然包的倉促，可血倒似是止住了。借著亮堂的天光，才看見那點(diǎn)點(diǎn)四濺的血跡，已經(jīng)干在了他的脖子和臉上。我伸手探去，心跳，呼吸還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伤|體仍是柔軟白凈，沒有斑痕。

??“傲天他怎么樣了，小胡？”劉波端了一盆冒著熱氣的水走了過來。

??“他現(xiàn)在……等等，傲天？誰是傲天？”我一臉疑惑地看向劉波。

??“哦，我剛剛燒水的間隙和瑪麗聊了兩句?！眲⒉ò涯桥杷旁谝慌?，把手臂上搭的毛巾浸入了水盆搓揉著，“我尋思得知道這小哥兒的名字吧，就問了一嘴?！?/p>

??我側(cè)頭看了一下椅子上抱著一杯熱水的瑪麗，她正忙著對搪瓷杯上印花好奇不已。

??不得不說，得給剛剛的話補(bǔ)一句——如果還有東北熱炕捂不熱的東西，那二哥一定可以。

?

??“二哥，現(xiàn)在情況有點(diǎn)怪。人不像活的，但好像也沒死?！?/p>

??也許是因?yàn)樗季w飄動，我這句話沒壓下來聲兒，余光感覺到了椅子上的人影似是投來了一道視線。

??“咋的？”劉波抬頭看了我一眼，帶了一臉不解。

??對話沒有停住劉波手上的動作，他手上擰凈了毛巾上的水，再把毛巾疊方正，帶著熱乎乎的白氣，精心擦拭著傲天臉上干結(jié)的血印。那動作輕柔的很，帶著些二哥那與生俱來的溫和。

??“還是沒心跳，但看著也不像死了。”

??“……謝謝你們。”瑪麗放下手里的杯子走了過來，“傲天他血已經(jīng)止住了，我們一會兒就會走。”

??“?。俊蔽矣悬c(diǎn)不明所以，剛剛還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要走。

??劉波把手里的毛巾放回水盆，血紅色順著毛巾，散浸了滿盆原本清澈的溫水。

??“這外面天寒地凍的，你們兩個穿這么單薄，能往哪去?。俊眲⒉雌饋硭剖且灿行┎唤?，“而且你弟弟他還沒醒呢，你一個人咋帶他走??？”

??這話說的在理，瑪麗看起來似是也有些遲疑，但是她仍是緊抿著嘴，有些凌亂的中長碎卷發(fā)擋在她的臉前，看不清表情。

??“那你們要是非走不可的話，吃點(diǎn)東西再走吧?！眲⒉ㄖ噶艘幌聫N房，“我一個人也沒做過什么好東西，這兩天蒸了窩頭，要你不先墊吧點(diǎn)，至少管飽呢?！?/p>

??“我們是吸血鬼！知道了嗎？人類！”瑪麗突然提高了聲音，緩緩走上前來，低頭看著蹲在炕邊的我們倆。

??

??空氣靜了幾秒。

??我看見蹲在我面前的人影往我這偏了偏頭。

??“啥……啥意思？啥是吸血鬼？”

??“二哥，外國吸血鬼，人家不吃窩頭?！蔽覝惿先セ卮鹬?/p>

??“也是，我也合計家里來外國客用窩頭招待不合適呢?！眲⒉粗媲暗默旣惿砸黄^?！澳悄銈兤匠３陨赌兀俊?/p>

??瑪麗的眼神看起來有些慌張，像是極其意外我們這檔子反應(yīng)。

??“我們……我們獵動物……喝……血……”

??“那多不干凈啊?！倍缙鹕砼牧伺囊埋?，“你們先別急著走，我今天給你們做酸菜血腸?！?/p>

??“二哥，真的嗎？”我把已經(jīng)冒到嘴邊的口水咽了回去。

??“來幫把手?！?/p>

??“哎！”我瞬間彈起來跟著劉波進(jìn)了廚房。

?

??也許是自小照顧老人，二哥劉波做飯的手藝極好。只是他平日里吃的總是很簡單，只有逢年過節(jié)會多做一些，挨家挨戶地給鄰里端些。我活得粗糙，灶臺上的事兒也整不明白，自來這后，蹭了不少劉波家的飯菜。

??不過“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因此二哥需要幫忙的時候，我也沒道理推脫。

??

??劉波一頓飯菜就留住了瑪麗，怕多閑話，劉波把自己的房子留給他們姐弟二人休息，自己則來我鋪?zhàn)永飼鹤?。白日里得空了，再回去幫忙照護(hù)一下傲天，順便陪瑪麗嘮兩句家常。

??

??

??日子過得很快，冬去春來，后來鄰里間都知道了劉波在山上救了一對姐弟。大家見這姑娘白凈漂亮，也都來關(guān)照著。劉波那原本冷清的的房子，也人來人往地?zé)狒[成了村頭的廣場?，旣惾允遣辉腹_自己是吸血鬼的身份，但是在一眾關(guān)照下，也逐漸變得開朗。

??我想她應(yīng)是原本就是開朗的，只不過為了保護(hù)自己和她弟弟，硬撐了一個冷酷的外殼。

?

??

??時至夏日，劉波已然在我鋪?zhàn)永镒×瞬簧贂r日了。

??我站在鋪?zhàn)娱T口，啃著冰棍看著對面那坐在門口，搖著扇子和阿姨嬸子們聊天的瑪麗。她中長的卷發(fā)編了一條辮子，斜斜地搭在肩頭，額前的細(xì)發(fā)碎碎打著卷，在扇子搖出的風(fēng)里一陣一陣地飄動。

??街的盡頭有人踏著余暉歸來，他遞了我一把零錢，我便一如往常給他取了冰鎮(zhèn)的汽水。起子下一聲氣聲涌起，我把瓶口上冒著白煙的玻璃瓶遞了過去。

??“二哥，再這么下去不是辦法?！蔽覔炱鸬厣系钠可w，放進(jìn)柜臺下的盒子里。

??“嗯……”

??“現(xiàn)在天熱了，我那小炕咱們倆人擠真的熱，都睡不好?！蔽掖蛄艘粋€哈欠。

??“是……”

??“二哥你聽我說話了沒？”

??察覺到對方回答得敷衍，我回到門口看向那站在門口的劉波。循著他微怔的視線，我看見視線盡頭的瑪麗也正看著他。兩人相視片刻，又同時撇開視線。

??我懂了，我八成很快就能再次自己獨(dú)自擁有自己的炕了。

?

??

??消息傳開后，村長興高采烈地說要親自幫兩人操辦婚禮?，旣愃剖沁€有顧慮，走到村長面前低聲坦了白。

??“村長，你們會不會不能接受我們姐弟倆。”瑪麗眼里滿是緊張，手也攥得緊。

??村長斂了笑意，沉默了半晌?，旣愌廴鴾I，肉眼可見地越發(fā)慌張。我看得好奇，不由得伸長脖子，側(cè)耳細(xì)聽。

??最后，村長壓低聲音靠近問了一句：

??“那什么，大妹子。你們那塊是不是結(jié)婚有別的講究??？我這呢，也不太懂你們吸血鬼是啥講究，你有什么習(xí)俗直接告訴我啊，不用不好意思哈?！?/p>

??瑪麗一怔，眼眶里的淚水瞬間涌了出來。她一邊抹著淚一邊笑著搖頭，嘴里說著：沒有沒有，都聽村長安排就行。

??

??于是婚禮那天，村長直接開誠布公地說了瑪麗的身份，并一再交代：人家遠(yuǎn)道而來，人生地不熟，一定要多多照看他們姐弟倆。

??劉波平時積攢的好人緣讓他收獲了賓客滿座，村里無論老少，無一缺席。那日劉波穿了一身紅，在人群中推杯換盞，像是一團(tuán)暖人的爐火。

?

??宴席將散，送走了賓客，我攙扶著搖搖晃晃的劉波往回走著。

??“二哥，沒見過你穿紅的。今天這么一穿，還挺好看的。”

??“那以后就穿，多穿。喜慶，熱鬧?！眲⒉◣е荒樅┬φf著。

??行至門口，劉波停下步子看著我，房檐下懸著的燈籠映得劉波的臉通紅。

??“小胡，過去十幾年了……”劉波眼角似是泛了晶瑩的光，“我總算是，又有家了?！?/p>

?

??

??東北的秋天短的很，似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入了冬。天漸漸變得短了，炕也漸漸變得暖了。

??瑪麗后來剪了時下興起的短發(fā)，帶了卷的頭發(fā)即使是剪了短，也帶著些俏皮可愛，一下子被鄰里夸了個透，說二哥運(yùn)氣還是好起來了。劉波只在邊上咧嘴傻笑著。

??

??這一陣子，我親眼看著對面的窗欞內(nèi)的燈光變得明亮，炊煙也變得熱乎起來。

??二哥好人有好報，我看著也高興。

?

??

??這日，時至晌午，我拖著風(fēng)塵仆仆的疲憊，和從城里進(jìn)的貨物返回村子。

??我廢了不小的力氣，才把貨物一件一件都搬進(jìn)鋪?zhàn)?。累了個夠嗆，我坐在鋪?zhàn)娱T口的臺階上緩口氣。前幾日下了雪，路上還余了一層積雪，我隨手捏了一把在手里，看它們化成水再順著指縫滴下。

??

??視線里進(jìn)來一雙棉鞋，我抬頭看去，透過一陣呵出的霧氣，我見劉波正一臉喜氣地彎腰看著我。

??“小胡，昨天進(jìn)貨去啦？”他聽起來連語氣都輕快了起來。

??“是，昨不是十五了嘛?！蔽乙荒樢苫蟮乜粗沁^分高興的劉波。

??“一會兒來家吃飯哈，昨兒夜里余了不少飯菜呢。”

??“啥好日子啊二哥?！蔽衣勓云鹆松?，拍掉了身上的雪。

??“昨天你不在，傲天他醒啦?！眲⒉ǖ难劬澇隽诵y。

?

??于是那天中午，我在飯桌對面，看見了那個躺了一年的人影，終于是動了起來。此情此景，看的我愣是覺得有些虛幻。

??

??不同于他姐姐的卷發(fā)，傲天的頭發(fā)倒是偏直，看起來似是精心打理過了，垂下的眉眼沒有多余的波動，加上那蒼白的膚色，整個人看起來似是比瑪麗要寡言得多。他手上正笨拙地握著筷子，試圖戳起碗里的一塊血腸。

??“天兒，筷子不是這么拿的?！眲⒉ㄉ焓诌^去，輕輕掰動著傲天的手指。

??可劉波握在傲天那手上之后，他肉眼可見地別扭了起來，八成還沒怎么和人類接觸過，身體上還是少不了有些抗拒。他無處安放的視線飄忽了半天，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是誰？”一眼望來，滿是警惕。

??“是小胡，那時候你受傷，還是他幫忙處理你的傷口，才止了血?！币娔请p手總算被擺了個合適的狀態(tài)，劉波才滿意地放了手。

??“哦……”傲天收了戾氣，繼續(xù)低頭擺弄他碗里的血腸。

??我心想這小子倒是沒他姐姐懂禮貌，連道謝都不知道講一句。

??“不好意思啊小胡，傲天他性子有點(diǎn)孤僻?！爆旣惪聪蛭?，臉上帶了幾分歉意。

??“嗐，哪有你說得那么孤僻，昨天和我玩的老好了?！眲⒉◣еσ猓牧讼掳撂斓募珙^，“對吧傲天？”

??我眼看著傲天好不容易夾起來的一塊血腸，被劉波這一掌又震回了碗里。他平直的眉毛擰出幾道彎，側(cè)頭看向邊上笑得爛漫的劉波。

??“瞬間移動！”劉波學(xué)著傲天的語氣，說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話。

??“你——”傲天攥緊了筷子，“還不是因?yàn)槟銇y改了我的斗篷！咒語都失效了！”

??印象里，在進(jìn)門的時候，視線里似是有一塊亮色一閃而過。循著記憶，我回頭看向門口的衣架，那里果然掛著一個大碎花布的大斗蓬，形狀隱約看出，還是當(dāng)時傲天身上的那件。

??“那還不是怕你著涼嗎，可都是新續(xù)的棉花?！眲⒉ㄣ妒切Τ隽搜蹨I，“那布還是你姐親自選的?！?/p>

??“姐，你……”傲天難以置信地看向瑪麗。

??“可不嘛，老好看了。”瑪麗眨巴著眼睛看向傲天，“我以前還從來沒用過這種款式的印花布呢。”

??“你這口音……你這……姐！你被他們同化了！”

??“傲天，你可別忘了昨天答應(yīng)姐的話哈。既然要留下，遲早要融入嘛?！?/p>

??傲天嘴唇開開合合半天，也沒說出什么話來。最后只得嘆了口氣，埋下頭繼續(xù)和碗里的血腸較勁。

?

??“二哥，這小子的戒備心比二嫂剛來時還明顯呢。”我把手里那一摞空碗碟遞給劉波。

??“那多正常，畢竟傲天兒當(dāng)時差點(diǎn)死了呢?！眲⒉ń舆^碗放進(jìn)水池，回頭看了一眼坐在炕上交談的姐弟倆，“以前人家過得，那可每天都是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哪兒那么輕易就安穩(wěn)下來啊。”

??水龍頭吱吱扭扭響了幾聲，才傾下了一注清水。劉波取了洗碗布，低頭認(rèn)真地洗著碗，沒再多言。

??也是。他們姐弟倆和二哥，也算是苦命人相擁取暖了。

?

??

??家里多個人，便多添分人氣兒，房間里清冷的角落越來越少。劉波騰出一個空房間留做傲天的獨(dú)立區(qū)域，收拾了那閑置很久的床，又清空了那個房間的衣柜。貼心地任這位大吸血鬼自行選擇休息方式。

??最后傲天還是偏心于房間里那個推拉門衣柜。

??不想見人的時候，便一推，一鉆，一合，再沒聲響。

??

??我說，他就是孤僻。

??劉波卻總是笑著說是我不懂，說傲天呲牙的時候老可愛了。

??我說，二哥，你管呲牙叫可愛？

??劉波說是因?yàn)槲覜]見過，那小牙呲得老帶勁了。

?

??我確實(shí)沒見過傲天露出尖牙的時候，那尖牙他平時都收著。在其他村民面前，他雖然寡言，卻也從不對別人發(fā)火。

?

??

??村長家那豆蔻年紀(jì)閨女英子，似是對傲天有些意思。三天兩頭來我鋪?zhàn)永锟粗鴮γ嫔敌?。傲天是知道的，一開始他總是躲，連來我店里幫劉波買東西時都像是特務(wù)接頭。

??“來包鹽?！卑撂煲贿吘柚粗車贿吤髦砩?，“……忘帶錢了，先記那誰賬上?！?/p>

??“嗯？‘那誰’？”我自是知道他說的是劉波，可這稱呼奇怪，我就抬頭問了一句。

??“就……劉波?！卑撂煊檬终诹四?，用眼神催促我。

??“哦，你姐夫啊。”我從柜臺上取了一包鹽，遞了過去。

??“我沒認(rèn)他。”傲天接過那袋鹽，眼神有些飄乎。

??什么叫“沒認(rèn)他”？這話一出，我一時沒太明白。認(rèn)不認(rèn)的，那不都是他姐的丈夫嗎？咋的，還能連他姐都不認(rèn)？

?

??“傲天小哥兒！”窗外傳來一聲嬌甜的喊聲。

??傲天瞬間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抓著那包鹽，飛一樣的跑了個沒影兒。我猜他遇見那吸血鬼獵人的逃跑速度，也不過如此。

??扎著雙馬尾的小姑娘推門進(jìn)來，把我原本就不大的鋪?zhàn)永锿饪戳藗€透徹。

??“傲天小哥兒呢？”小姑娘趴在我柜臺上眨巴著眼看我，帶著些香軟的雪花膏味兒迎了我滿面。

??“沒見呢。”我收起記賬本，鎖在了抽屜里。

??“我剛剛從窗戶里都瞅見他了！”英子嘟著嘴，不依不饒地追問著。

??“英子，他要是想見你，哪兒用你找他啊。天天追著一個不理你的人不放有啥用啊。”我取了柜臺上的一顆糖果，塞進(jìn)了英子的手里。

??“二哥二嫂不就是天天見面，然后就結(jié)婚了嗎?！庇⒆硬痖_了糖紙，把糖果放進(jìn)嘴里，空氣間便又多了一股子奶甜的味道。

??“那不一樣，人倆是兩情相悅，老天給的時機(jī)又剛好，這世上哪兒有那么多‘恰到好處’啊？”

??店里最好的奶糖也沒能讓英子開心起來，她低頭扣著手里的糖紙，一言不發(fā)。安靜環(huán)境里，回蕩著蠟紙搓揉時產(chǎn)生的悶響。

??見狀，我伸手在她小巧的鼻梁上輕刮一下。

??“小丫頭片子，你才十幾歲出頭呢，想什么結(jié)婚呢。好好念書吧。你看二嫂瑪麗，懂得那么多，平常給你們講起故事來，都不帶重樣兒的。”

?

??

??那一番苦心勸導(dǎo)似是起了作用，沒過多久，英子就自己抱著行李，趁上了我往城里進(jìn)貨的三輪車。

??據(jù)說，一開始村長怎么也不同意?？杉懿蛔∽约耗恰罢粕厦髦椤钡能浤ビ才荩灰а?，干脆讓她去城里最好的學(xué)校念書。但那樣的話，來往可就麻煩了，只得偶爾趁了車，才有機(jī)會回家看一眼。

??

??“村長，就英子一個人去，能放心嗎？”

??劉波的聲音傳來，我扣上了車上的油箱蓋子，回頭看去，才見劉波和村長正站在村口看向我們。

??“也是好事。”村長吸了一口香煙，從鼻孔噴出兩道白煙，“英子聰明，萬一咱村能出個大學(xué)生呢。”

??我發(fā)動了車子，回頭再看去，見角落里走出一個挺拔的身影，一身西式襯衣和修身馬甲，與周圍格格不入到令人一眼便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這小子，昨天明明說什么都不愿意來送一下英子的。現(xiàn)在不還是來了嗎。

??英子猛地站起身子，使勁揮著雙手。不遠(yuǎn)處的傲天，也緩緩抬起右手揮了揮。

??“傲天小哥兒，我要走啦——”

??英子在車上背對著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憑著車身的搖晃，猜到她一定是用了很大力氣揮動著雙臂。

??傲天帶著一抹很清淡的微笑，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頭。見狀，劉波一臉欣慰地走到傲天身邊，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抖開了，繞在了那衣著單薄的身影上。

??果然，這世上就沒有二哥捂不熱的冰。

??車子顛顛簸簸地遠(yuǎn)行，從倒車鏡里，我看見村長手上夾著那快要燃盡的煙一動不動，直至倒車鏡里滿是沿途的松柏，再也看不清那呆站的人影。

?

??

??臨近年關(guān)，鋪?zhàn)永镞M(jìn)貨量大，來來往往的，房里爐火滅了都沒注意。于是，鋪?zhàn)永锏乃堫^，讓冰堵了個結(jié)實(shí)。在水管子前折騰了老半天，累的滿頭大汗，手卻凍得似是沒了知覺。

??爐子重新點(diǎn)燃后，鋪?zhàn)永锟偹汩_始逐漸回溫。我搓著通紅的手回到前廳，才發(fā)現(xiàn)劉波和傲天倚在我柜臺前聊天，似是已經(jīng)來了一段時間的樣子。

??“二哥，傲天？你們怎么不叫我？缺什么啦？”

??二人聞聲，一起回了頭。

??“嗯……是這樣的?！眲⒉ɡ撂炜拷^來，“天兒說想找點(diǎn)事兒做。我尋思著你這年下也忙，要不讓他來你這打打下手。”

??“二哥，我這一個人能……”我自知不能，聲音越來越含糊。

??

??我這是小本生意，一個人尚可，多一個人的工資，就又多了一筆開銷。可我平日里收了太多照拂，那些拒絕的話，我真的很難對著劉波那雙過分真誠的眼睛講出來。

??

??于是，自此我鋪?zhàn)永镉侄嗔艘粋€身影。

??

?

??鋪?zhàn)永锊凰闾Φ臅r候，傲天喜歡站在窗邊，看著對面發(fā)呆。

??“傲天，你要是沒事，可以先回去。反正也近呢，有事我再叫你?！?/p>

??滿是白霧的窗子被傲天用抹布擦了一塊。透過這層“相框”，我看見劉波在他家門口，仔細(xì)清掃著積雪。

??“劉波怎么帶著銀戒指呢？”傲天沒有回頭看我，只是甩了一句問題。

??“那可不是銀戒指?！蔽?guī)еc(diǎn)驕傲，背手走上前去，“那是我?guī)退衣纷优靡粚︺K金戒指，外國貨，可不好弄啦?！?/p>

??“哼，還算他有心。”

??“當(dāng)然有啦，傲天?！蔽乙采焓帜艘话汛白由系撵F氣，“二哥待你姐好著呢，你還沒醒的時候，村里就已經(jīng)傳遍啦。”

??傲天把那秀氣纖長的手覆在一片白霧之間,匯集的水汽順著他的掌印，一滴一滴地流了一條水痕。他就那么靜靜地看著窗外，沒再接我的話了。窗外那身著暗紅外套的人正忙前忙后，似是冰天雪地里的唯一一抹暖色。

?

??雖說傲天來了鋪?zhàn)永?，可主要的事宜還是我親自下手。雖說傲天說自己已無大礙，可劉波總說他是大病初愈，連帶著我也不敢使喚他做太重的活。于是店里似是請了一尊佛像，成天坐在我北窗邊的椅子上。

??

??傲天日常還是愛穿他那身西洋襯衣，早間從對面來的時候，起先會披著那件被劉波續(xù)了棉的斗篷。冬月里寒天開始數(shù)九，于是傲天的外套換成了一件軍大衣。

??我看著他每日來時，一身軍綠色捂得像個粽子，僅領(lǐng)口處露出一些奶白的荷葉邊，和熒熒發(fā)光的藍(lán)寶石。這一幕及其混搭的穿搭，起初總是讓我忍不住發(fā)笑。后來被傲天多剜了幾眼，竟也覺得可以接受。

??比起來時穿的規(guī)整，他走的時候就敷衍多了。

??他回家的時候，那身大衣多是隨意一披，也不扣扣子，就那么踏入一片風(fēng)雪里。甚至有時，連穿都忘了穿，走到家門口了，才又趕緊折回來拿他那件軍大衣。

??

??我說，傲天你還是凍得輕，大冬天衣服外套都能忘了穿。

??他說他們吸血鬼都不怕冷的，根本想不起來穿。

??我說，原來你不怕冷?。?/p>

??他說，嗯。

??我說，那你來時穿的那么嚴(yán)實(shí)。

??然后他就又沒再接話了，這小子話總是說一半就突然沉默，我倒也有點(diǎn)習(xí)慣了。

?

??

??我在城里找人寫了幾幅好的對聯(lián)，又選了幾幅喜慶的年畫，滿載一車喜氣，帶了放假的英子回家。只月余未見，她看起來竟已沉穩(wěn)了不少，原本兩條活潑的馬尾，規(guī)矩地編成了兩條辮子，繞成圈垂在耳后。

??小丫頭一路上給我講著近日的趣事，可車子行駛間的風(fēng)聲很大，又加上發(fā)動機(jī)的轟鳴，只能聽了個大概，剩下的大半，便只能靠猜。

??

??行至村口，見英子跳下車迎了村長，我才帶了自己的貨回了鋪?zhàn)印?/p>

??

??仔細(xì)挑了又挑，把一副門對兒和幾張年畫卷成筒，用繩子綁了個結(jié)實(shí)，來到了對面，叩響了門。門扇未開，縫隙間就已然飄出了一陣陣飯菜香氣。

?

??“這畫是做什么的？”傲天翻動著我?guī)淼拈T神畫。

??“辟邪呢?！蔽叶堕_手里的門對兒在桌子上鋪平，灑金的暗花在午后的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像十字架和圣經(jīng)那樣嗎？”傲天條件反射似地彈開了手。

??“不太一樣。”我看著那些紅紙?jiān)谖沂种干嫌嘞碌纳?，“中國神不辟洋邪?！?/p>

??傲天抬頭的表情帶了些費(fèi)解的復(fù)雜情緒?？梢娨慌詳囍鴿{糊的劉波憋笑憋得難受，便意識到了我的胡說八道，捋起袖子就那么追著我滿屋子跑。

??“他們只擋害人的東西，你不是?！?/p>

??劉波聲音不大，卻讓傲天瞬間停了追鬧的步子。順著傲天回頭望去的視線，我看見劉波正拿起那幅門對兒，朝傲天輕揚(yáng)了兩下。

??傲天沒有愣太久，很快便順從地去接過了那一副對子。灑金紅紙?jiān)谑掷锬﹃肷?，指尖也沾了紅色，那原本蒼白的手指，此刻看起來倒似是有了血色一般。

?

??劉波帶著傲天打理罷自家，也來幫我鋪?zhàn)淤N了門對兒。黏糊糊的刷子一下一下地抹過墨綠色的門框，散發(fā)著漿糊特有的面香，涌進(jìn)了鼻腔。

??要么說二哥廚藝好呢，連漿糊都熬的那么香。

??

??有了剛剛的經(jīng)驗(yàn)，傲天遞東西也遞的更加流暢，二人搭配干活也有了默契，很快就在我門框上留了方方正正的喜慶。

??“今年年下鋪?zhàn)右膊魂P(guān)門嗎？”劉波揣著手滿意地端詳著對子。

??“不關(guān)了吧，我人還得在里面住呢，順便就開著門吧，我一個人就行?！?/p>

??“行，那年三十記得來吃年夜飯?！?/p>

??“那還用說嗎？二哥，我肯定去?！蔽疫肿鞓分聪騽⒉ā?/p>

??“真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卑撂煨÷曕止局_上踢了一小團(tuán)雪，揚(yáng)在我的褲腳上。

??有些細(xì)雪順著褲腳的縫隙掉進(jìn)了鞋子里，我磕了兩下鞋尖兒，雪很快便化成水，打濕了我的襪子，冰涼地粘在我腳脖子上。

??

??我說，二哥，都是你慣的，哪有這樣對自己老板的。

??劉波笑著說，孩子還小。

??我說，你家大吸血鬼三百歲了，知道嗎。

??劉波說，換算成人類的年紀(jì)也還不大呢。

??我想二哥他還是太善良了，小舅子都被他當(dāng)成了親弟弟在養(yǎng)。

??他這些年他對于親情空缺的留念和溫柔，都毫無保留地給了這姐弟倆。

?

??

??年三十那天下了雪，但沒有起風(fēng)。漫天的雪花直直地垂落下來，無聲地融進(jìn)一地的白毯。我自知實(shí)在不好腆著臉空手去，提了幾瓶酒，早早叩響了劉波家的門，想著親自下手幫點(diǎn)忙。

??

??待門扉里開鎖聲落下，傲天一臉惺忪的樣子打開了門。

??“這么早？”傲天揉了揉那微微下垂的眼睛。

??“這不是，合計來幫點(diǎn)忙嘛。你姐夫呢？”

??“可能還沒起呢吧?！卑撂旎仡^朝屋里喊了一聲，“姐夫，小胡來了！”

??“等下。”我用空出的那只手按住傲天的小臂，“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什么時候愿意叫二哥‘姐夫’了？”

??傲天扯出那個被我按住的手臂，一如往常突然結(jié)束了對話，往屋里走去。

??我跟著往里走了兩步，就聽見廚房起了一陣瓢盆翻動的聲響，然后就見捏著菜刀的劉波從廚房慌慌張張地趕了出來。

??我心尋思，我只是來蹭頓飯，倒不至于讓劉波起了殺心吧。

??可劉波沒顧上管我，那捏著菜刀的手正不停地?fù)钢栋选?/p>

??“傲天你……你剛才叫我啥？”劉波的眼睛似是蒙了廚房的煙霧。

??“姐夫。”傲天漆黑的瞳孔里滿是認(rèn)真。

??劉波眼睛忽閃幾下，他衣服上的紅色爬上他的面頰，漸漸笑開了花。一旁聞聲而來的瑪麗，也激動地抱住了劉波的手臂。

??這場景對于這家人來說似乎意義太過重大，站在門口的我莫名成了見證者。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yīng)的我只得愣在原地。手里綁的酒瓶的繩子墜得我手指疼，可我卻不敢放下。

??

??最后還是瑪麗先發(fā)現(xiàn)了我，他趕緊拍了拍一邊還在興奮的劉波。

??“啊，小胡，你來了?！眲⒉ㄗ哌^來伸手要接我手里的酒，抬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握著菜刀。

??“二哥，今天的狀況我不往外說。你把刀先收起來吧。”我往后側(cè)了側(cè)身，畢竟，二哥家的菜刀真的是磨得锃亮。

?

??這聲“姐夫”像是什么咒語，劉波今天干起活來精神頭拔了個老高。在院子里手起刀落，痛快地宰了家里的大鵝。

??看著院子里那接了滿盆的血，傲天那漆黑的眼睛開始轉(zhuǎn)為了暗紅。伸手沾了滿手的鮮血，又伸出舌尖舔舐著手指間欲滴的液體。半張的嘴角里，若隱若現(xiàn)了那一對尖牙。

??我第一次見到傲天這個樣子，本能驅(qū)使下的他，看起來危險又陌生。

?

??“天兒，在院子里嗎？”劉波的聲音從廚房響起，“幫我取點(diǎn)那凍豆腐來哈?！?/p>

??正安心享受美味的傲天一個激靈，原本半瞇的紅眼睛此刻因?yàn)榛艔埖傻脺唸A。舉著那掛著鮮血的手無措地環(huán)顧了一周，只得倉促抹在了自已的衣服上。

??最后他兩只手捧著凍豆腐回來的時候，帶著點(diǎn)慌張的眼睛也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亮黑。

??

??有了剛才的血腥場面做映襯，現(xiàn)在的傲天顯得純良得過分。

??

??劉波接過凍豆腐時，似是瞥見了傲天指縫殘留的那抹血紅。于是他急忙放下手里的凍豆腐，兩手一齊抓著傲天的手翻來覆去地看著。

??“怎么回事？傷著了？”劉波的眉頭幾乎擰成了結(jié)。

??“沒……不是我的血……”傲天顯得有些失措。

??劉波再抬頭看向傲天，才發(fā)現(xiàn)了他嘴角余下的偷吃痕跡。輕輕一笑，抽出右手，用拇指仔細(xì)幫他楷去了那一抹隱秘的殷紅。

??這場景太過親昵了，我下意識地撇開頭，但又不知自己在回避什么。

??沒道理，人家是一家人嘛，親密點(diǎn)也正常。

??我再回頭看去，傲天他似是也覺察出了怪異，趕緊偏頭避開了那幫他擦拭的右手，再趕緊掙開那仍然抓著他的左手。

??“姐夫，我、我……”傲天此刻的慌張看起來不減剛才。

??“你餓啦？”劉波倒是沒怎么察覺，還是笑得那般一臉真誠，“快了快了，血腸已經(jīng)燉上了?！?/p>

?

??

??入夜之后，擺了一整桌的年夜飯，熱騰騰地冒著氣。香味兒膨脹似地?fù)瘟藵M屋，連窗欞上的霧氣都又增厚了幾分。方桌上碗盤大大小小有很多，血腸做的各色菜品幾乎占了大半。

??我頭一次見血腸還能做出這么多種花兒的。

??劉波掀開了蒙著電視的罩布，調(diào)出了直播的晚會，原本就喜氣的室內(nèi)瞬間添了更多熱鬧。

??

??開飯前，傲天正固執(zhí)地用手指按住窗戶上窗花上的翹角。

??猛起的一聲炮響嚇得傲天一個踉蹌，覆了白霧的玻璃上瞬間留下了幾條慌張的抓痕。但沒等他多做反應(yīng)，第二聲炮聲響起，傲天拼了命回頭跑去，一頭扎進(jìn)柜子。

??狀況來得突然，劉波和瑪麗比我先搞清了情況，一齊起身走向那個衣柜。

??“天兒，天兒。”劉波輕輕叩了柜門，“別怕，沒事兒的?！?/p>

??“傲天，這不是槍，是過年時，孩子們玩的炮?！爆旣悳愡^去，輕聲安慰著。

??差點(diǎn)忘了，傲天他當(dāng)年險些命喪于槍口之下，現(xiàn)在聽見這聲響，怎么說都不可能不害怕。

??想明白了情況，我推開了門，連哄帶忽悠地讓孩子們先去別處放炮。但畢竟是年下，這些日子里，什么響炮，鞭炮，花炮都少不了，我也只能暫保這一時清凈。

??

??等我回到房內(nèi)，那衣柜門總算是緩緩?fù)崎_了一個小口，露出了傲天那微微發(fā)抖的半張臉。那原本就無甚血色的面容，此刻顯得更加慘白。

??“天兒，別怕?！眲⒉ㄓ种貜?fù)了一遍，只不過這次的語氣聽來似是更堅(jiān)定。

??聞言，柜門里剩下的那半張臉總算是露了出來。

??“來，天兒?！眲⒉ㄉ斐鍪郑瑹o名指上的戒指正散發(fā)著柔和的光。

??傲天看著那手遲疑了一會兒，又看了看瑪麗，最后才小心地牽住那只懸了很久的手，走出柜子。

??劉波抬手取了軍大衣給傲天披上，又牽著他出了門。

??外面的雪還沒有完全停下，但已緩緩轉(zhuǎn)小。沒有了白日里紗帳一般的雪幕，只有零星的雪花飄然而下，似是落花一般。

??

??行至院子口，劉波指向不遠(yuǎn)處幾個圍在一團(tuán)的孩子們。他們手里都拿著一根線香，橘紅的光點(diǎn)在黑夜里格外明顯。傲天好奇看去，見那地上呲了一陣火花，孩子們笑鬧著，四處逃散。

??“砰——”

??傲天仍是猝不及防地渾身一顫，于是劉波的手又攥緊了一些。

?

??后方的遠(yuǎn)山那頭有人放了煙花，一陣火光從山脈漆黑的剪影間而出，直沖天空，行至頂點(diǎn)，又炸了個紅色的煙火。

??雪地里的兩人同時回了頭，在不遠(yuǎn)處跟著他們的瑪麗也跟著回頭看去。

??五顏六色的煙火一簇一簇地炸開，屋頂?shù)男卵└踩玖私k麗的色彩。傲天看得入了迷，眼底映著一陣一陣的光亮，身上再沒了戰(zhàn)栗。

??

??我想他應(yīng)是第一次見，那在爭端中傷人的火藥，竟還能變得如此美麗。

??

??瑪麗也走上前去，握住了傲天的另一只手。暖意環(huán)繞間，傲天那緊繃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開朗的微笑。雪花零星地落在他的發(fā)間，襯得那一張臉多了幾分天真的純凈感。

??氣氛溫馨到令人想要落淚，我把手插進(jìn)口袋里，吐出一口長長的哈氣。

??二哥三十多歲了，傲天三百多歲了，瑪麗四百多歲了，他們都等了這么久才等到這個家。所謂苦盡甘來，應(yīng)該就是這樣吧。

??一家人就這么抱團(tuán)取暖，自此應(yīng)是再沒霜雪寒冬。

??

?

??年過了個差不多，傲天再次回到了我的鋪?zhàn)永飵兔?。這次過年期間二哥家飯菜豐盛的很，也還和以往一樣會端些給鄰里分去，我也自是蹭了不少口福。

??我伏在柜臺上支著頭，看著認(rèn)真挨個解開軍大衣扣子的傲天。不知是從何時起，那原本的清瘦臉頰，竟也有了些柔和的弧度。他看來起心情不錯，正斷斷續(xù)續(xù)地哼著小曲兒。

??“傲天，看不出來，你二人轉(zhuǎn)唱的可以啊。”

??小曲兒戛然而止，傲天有些難以置信地用蔥白似的手指捂了一下嘴。

??“都怪劉波天天唱，還教了姐姐，這下可好了，我也被同化了。”傲天小聲地嘟囔著，把軍大衣外套掛在了掛鉤上。

??“那你挺有天賦的呀，好聽著呢?！蔽矣霉P頭戳著柜臺上的計算器。

??我以為傲天又不會再接話了。

??“還是我姐夫唱的好聽?！?/p>

??我驚詫地抬了頭，傲天正背對著我抹開窗子上的霧氣，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這次愣是換我把話撂在地上，沒再接了。

??他剛剛夸人了？我幻聽了吧。

?

??

??春日里化雪融冰的時候，無序的水滴聲一直縈繞在房間各處，擾得人坐立難安。傲天一如往常，極其鐘愛北窗邊那一小隅空間。那窗外窗臺總是空著，現(xiàn)下是萬物復(fù)蘇的時節(jié)，我總想該放點(diǎn)什么東西。

??再去城里進(jìn)貨的時候，我一眼看中了花草市場里那紙?jiān)鸁艋\似的花苞。一顆顆飽滿地冒在梢上，仍青澀的花苞已然透著些純凈的白色。

??興致起了，便買下幾盆一路帶回去，放在北窗的外窗臺上。

??時至傲天問我，我才意識到，我連那是什么花都不知道。

??

??“不知道是什么花就買了？不怕不吉利？”傲天站在窗邊，隔著玻璃看著外面窗臺上的些許生機(jī)。

??“嚯，都學(xué)會要講‘吉利’了？”我取了毛巾擦了剛洗過的手，跟著走到窗前，“你活得久呢，是不是認(rèn)識？”

??傲天手尖隔著玻璃點(diǎn)在其中一顆小花苞上，又圈了一個圈。

??“忘了?！卑撂烊允嵌⒅腔粗?，“但它也沒不吉利?！?/p>

?

??但后來傲天似乎比我更在乎那幾盆花。

??我畢竟活得粗糙，照顧花草的方式也自是隨意而為。但傲天則會仔細(xì)的關(guān)照著，每天都要小心翻看著每片枝葉，生怕起了蟲害。

??劉波偶爾也會被那專注樣子吸引，放下干了一半的活兒，走過來查看。那時，傲天便帶著些驕傲，一一給劉波看他那精心護(hù)理的結(jié)果。

??后來連瑪麗也來了。

??我好好的北窗，時不時就被二哥一家仨人兒給堵了個嚴(yán)實(shí)。

??于是我徹底放手不管。當(dāng)然，也用不上我管了。

?

??那盆花也算是爭氣，時至夏日，那白色的五瓣花朵，擠滿了枝頭，風(fēng)車似地隨風(fēng)晃動。于是當(dāng)傲天再坐在店里北窗邊的椅子上，身后的窗子外，便多了一排綠意之上白色的鮮花。

??在過于純白的花朵映襯之下，傲天的面色，也不再那么蒼白了。

??

??

??傲天說他們吸血鬼不怕冷，但是怕熱。因此在夏天，傲天幾乎霸占了我店鋪里的風(fēng)扇。他脫去了那修身的馬甲，只留了一件新的襯衣寬松地套在身上。這件襯衣的領(lǐng)口也不如他以前那件繁瑣，簡單利正兒的一個翻領(lǐng)，他也隨意地留了幾個扣子未扣。

??我啃著手里的冰棍說，傲天，大夏天的，有沒有可能，我也怕熱。

??于是他極其熟練地把那個立式風(fēng)扇切換成了“擺頭模式”，沒再多動。那風(fēng)扇擺動起來吱呀作響，大約摸掃了一個扇形。

??整個夏天，我便靠著風(fēng)扇邊角偶爾掃到的微風(fēng)過著。

??我暗暗發(fā)誓，明年一定要裝一個吊扇。

?

??

??這些時日，瑪麗也尋了個活干著。她那聲音聽著好聽，字兒也認(rèn)得多，還會洋文，于是常駐了村口的廣播站。平日里不算太忙，也就念報紙，放音樂，偶爾傳達(dá)急訊?？刹粫r有演講的時候，瑪麗為了要寫發(fā)言稿，便晚些回來。

??每到這時，劉波便把做好的飯菜裝進(jìn)飯盒，親自去給瑪麗送去。

??

??太陽西沉，街上被晚霞映得一片金黃，似是一張泛黃的舊照片。傲天站在窗前，手指緊扒著墨綠的窗框，看著劉波提著飯盒落鎖的背影。夕陽的光映射進(jìn)來，在傲天的身上起了一層柔光。

??“我跟我姐有時候很像的。”

??柔光籠罩下的人沒由來地丟了一句，我那時正從柜臺抽屜里取出我的記賬本。我用筆抵了額頭片刻，腦子里浮現(xiàn)出瑪麗當(dāng)時強(qiáng)撐著氣勢，護(hù)住身后傲天的樣子。

??“以前是有點(diǎn)?！蔽矣米煲ч_了筆帽，不清不楚地接了下半句，“現(xiàn)在可看不出來?！?/p>

??傲天輕輕把手覆在窗戶上，白色的花朵正隔著玻璃摩擦著他的手臂。

??“從小，我們連喜歡的東西都一樣。”傲天的聲音有些小，我停筆側(cè)了耳才聽清，“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p>

??“那敢情好，買東西直接買雙份，多省事?！蔽野岩暰€落在記賬本上，順著話回了一句。

??果然，傲天又沒再接話了。

?

??

??瑪麗那演講稿寫得越發(fā)熟練，村長贊不絕口，于是，有了機(jī)會，便帶她去城里代表村里開會，發(fā)言。忙起來的時候，出差幾天，家里便只剩下劉波和傲天。

??劉波總是不太放心，送走瑪麗的時候，總是千叮嚀萬囑咐。

??劉波說，明明不用這樣辛苦的，他自己能養(yǎng)得起這姐弟倆。

??瑪麗則笑著說，她想要認(rèn)真地做一個“人”。

??

??那些時日傲天的心思也浮躁的很。

??往日他在鋪?zhàn)永锟偸遣患敝厝?，往往是等到天色透黑，劉波開了門，喊一句：“傲天，回家吃飯了。”他才起身離去。

??最近可不是。他最近白日里總是坐立難安，太陽只少見西斜，便找各種理由要提前回家去。但近日不算太忙，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由他去。他倒也不客氣，后來連理由都懶得找了。

??

??劉波應(yīng)是察覺到了傲天偷懶，幾乎白拿了好幾日的工錢。于是在來鋪?zhàn)永镔I香煙的時候，順便主動邀請我去他家吃飯。

?

??這次蹭飯蹭得硬氣，我干脆空手敲響了劉波家的門。房里起了腳步聲，半晌，劉波叼著煙推開了房門。見我來了，用手夾了煙，大開了房門迎我進(jìn)來。

??說話間，他口鼻處冒出的煙幾乎擋住了那雙原本透亮的眼睛。

??“二哥，你來店里的時候我就想問了，怎么不記得你還抽煙啊?！蔽铱粗媲澳潜怀渥髋R時煙灰缸的易拉罐。

??“嗐，也就這兩天，突然想試試?！眲⒉ㄕf罷低聲咳嗽兩聲，似是還未完全習(xí)慣煙霧的刺激。

??“這東西還是少抽吧，上癮。”

??“是?！眲⒉ㄐα诵?，又緊抽一口，便把煙頭按滅在了易拉罐里。

??“傲天呢？”我環(huán)視了一圈煙霧繚繞的房間，沒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話音剛落，我便聽到里屋一聲柜門軌道的推拉聲。沒多久，傲天便打開了房門。但似是被滿屋煙霧驚到，他的身形明顯地頓了一下，才遲遲往外走著。

??他沒再多說，只把窗戶開了半扇，然后撐著窗框半晌，身形一塌，似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想他大抵是為了瑪麗出門多日的事情擔(dān)心。經(jīng)過那年的追殺，誰也不好說他們究竟有沒有脫離危險。這遠(yuǎn)門出得越頻繁，劉波的心一定越是七上八下，這夜里怕是也難安眠。

??即使是這樣，劉波今天還是笑著，擺了一桌的飯菜。

??但今天的雞蛋，炒得有些微微發(fā)糊了。

??

??見他這般狀態(tài)，我主動攬了洗碗的活。打開水龍頭的同時，我聽見客廳響起打火機(jī)的火石聲。聞聲，我回頭看去。

??透過窄小的門框，我看見劉波坐在炕上，嘴里叼了一根新的香煙，迎上了打火機(jī)的火苗?？蛇€未引燃，劉波嘴里的煙，就被一只手猛地奪下。事發(fā)突然，劉波怔怔地抬了頭。

??傲天站在一旁，手里緊攥著那根香煙，俯視看著一臉驚詫的劉波。

??“天兒，你……”劉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趕緊放下打火機(jī)，扯過傲天的手，“快給我看看，有沒有燙到你?！?/p>

??那只纖長秀氣的手在劉波手心里被掰開，一道發(fā)紅的燒傷印劃在了白皙的小指外側(cè)，格外顯眼。

??“姐夫，不能再抽了?！卑撂斓拿佳畚⑽l(fā)顫，“下午才新買的一包，現(xiàn)在就剩兩根了?！?/p>

??“快！趕緊沖一下涼水！”劉波抓著傲天的手腕就往廚房走來。

??“你先答應(yīng)我?！卑撂旃虉?zhí)地反手抓住了劉波，“別抽了。”

??劉波一時失語，直直杵在原地。

??“那我陪你抽?！卑撂旄纱喟咽掷锬歉鶡熑M(jìn)自己嘴里，回身就要去夠桌上的打火機(jī)。

??“你干什么！？”劉波趕緊擋在桌前，強(qiáng)烈的情緒使得他的胸口正大幅度起伏著。

??我從未見過二哥這般失控，一時間，手里清洗碗盤的動作也定住了。

??“別鬧，天兒……別鬧……”劉波手抵在傲天肩頭，閉上眼睛使勁壓了波動的情緒，“你別碰那煙，我不抽了……”

??

??空氣里一時只余下水龍頭水柱打在碗盤上的聲響。我趕緊抽神，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收拾罷了，便趕緊找理由離開了。

??出門前，我再一次回頭看了一眼僵持在房間中央的二人。我想，他們應(yīng)該需要單獨(dú)的空間，來處理一些失控的事情。

?

??可已學(xué)會用煙排解煩惱的人，說自己“不抽了”，多半是謊話。隔三岔五，劉波還是會來店里買煙。不過那次對峙也許有效果，他來的頻率不算太高，也總是不太想讓傲天看見。偶爾干脆躲我鋪?zhàn)永镂荩焖俳鉀Q一根。

??我說，二哥你別太擔(dān)心了，數(shù)著日子，二嫂這兩天就要回來了。

??劉波長長吐出一口煙霧，看著手里的煙笑了笑，沒有回話。

??敢情，這不接別人話的毛病，已經(jīng)成這家的通病了。

?

??

??窗口那白花的花期長的很，從盛夏就這般開到仲秋，總算有了頹敗之勢。傲天常常用手小心地捻了一朵落花，放進(jìn)手心細(xì)細(xì)端詳著。

??說來也怪，自前幾日瑪麗出差回來后，傲天不光老實(shí)回了鋪?zhàn)?，甚至更勤快了一些。早間我鋪?zhàn)舆€未開門，他就已經(jīng)站在門外，隔著門上那“百貨”二字幽怨地望著我。

??“你睡得也太死了，我手都要拍爛了，你是一點(diǎn)沒聽見啊?！卑撂旄糁T喊著，聲音透過門縫，悶悶地傳了進(jìn)來。

??“大兄弟你仔細(xì)看看，太陽還沒出來呢?！蔽覒袘械亟忾_了鎖，困乏的眼淚死死地糊在視線里，“你見天兒走那么晚，又來這么早。你們吸血鬼不需要睡覺嗎？”

??傲天視線一瞥，帶著一股子帶著清香的氣息推門進(jìn)來，八成他在等待的時候，又去關(guān)愛了一下窗臺上的白花。

??“你干脆給我個鑰匙吧，反正我也不圖你店里的東西。”傲天抬眼看了一眼我，一臉無奈。

??在理。

??于是我把手里的鑰匙直接塞給了對方。

??“我就這一把，你要是想要，自己拿著去村頭郭大爺那配一把。”

?

??配了鑰匙后的傲天，總算如愿任意進(jìn)出我的鋪?zhàn)?。于是我時常入睡前還見那身影坐在北窗前發(fā)呆，醒來時，又見那店里的貨物已經(jīng)理了個規(guī)矩。因此，我甚至?xí)r常懷疑他是否一夜未歸。

??

??近期劉波抽煙的頻率降了不少，但是說到底還是沒徹底戒掉，來店里買煙的時候，我又體驗(yàn)了一次“走私”。

??“那個，小胡啊，家里那掛表不走了，拿兩塊電池唄？”劉波抬頭看著我身后貨架上的電池，手指卻點(diǎn)著我玻璃柜臺里的一包香煙。

??“啊……”我偏頭看了看傲天，見他正一臉狐疑的看向我們，“我知道了二哥，我這就給你拿?！?/p>

??我俯身取了一包香煙，用兩塊電池做掩護(hù)，快速塞給了劉波。劉波也趁傲天湊來之前，稍一側(cè)身，把煙塞進(jìn)口袋。這一套流程甚是默契，劉波投來的眼神里帶了幾分贊許。

??傲天看了劉波離開的背影許久，似是覺得怪異，但是最后也沒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撓著頭離開了。

??抹了一把汗，我在心里感嘆這都什么事兒啊。好好的一個鋪?zhàn)樱迩灏装椎?，童叟無欺，越來越像什么接頭地點(diǎn)了。

?

??我說，二哥為了擋你那煙我拿的可是倆一號電池，還好傲天不懂，不然這掛表裝倆一號電池也太離譜了。

??劉波說，這次太急了，下次吧，下次考慮嚴(yán)謹(jǐn)點(diǎn)。

??但劉波這人顯然沒什么急智，每次藏?zé)煻甲屛屹M(fèi)盡了心思。

??

??是的，劉波他這人沒什么急智，也不擅長騙人。雖然他自小就會強(qiáng)顏歡笑，但也只會笑，試圖就這般回避問題。那雙眼睛太過清澈，一眼就能望到心底，很多事都難以潛藏。

??劉波的心事，自瑪麗那次出長差后就反反復(fù)復(fù)。直覺告訴我，這心事似是與那日的對峙有不小的關(guān)系。我給他們留足了時間處理，自那日后我很長時間沒再去劉波家里。說到底這是人家的家事，我不該多問。

?

??

??時至又一個冬，我才明白這其間的糾葛。

?

??那日黃昏時分降了初雪，我讓傲天早早回去了。窗子上又起了薄霧，我鋪?zhàn)永锩棵繒r至此刻，都像是一個脫離世界而獨(dú)存的角落。享受著久違的獨(dú)處時光，我哼著小曲兒，打掃著自己這一隅天地。

??最后一切結(jié)束，我用手一抹窗子上的霧氣，便看見了對面的屋子門口，那剛剛回家的劉波。

?

??

??說起來，最近劉波忙的很，四處奔波。尤其總往村長家一趟一趟地去。月中的時候，甚至還趁了我的進(jìn)貨車，去了一趟城里。

??我問他，他低頭笑笑，只說是傲天的事。

?

??我看著劉波進(jìn)了門，便回頭給自己添了杯熱水。現(xiàn)下劉波這一家子都神秘的很，多的事，我也很長一段時間沒再探問，也不知這家近況究竟如何。

??

??入夜氣溫降得飛快，窗上的薄霧也成了厚厚的濕氣。我想到了外窗臺那幾盆可憐的花，便推門出去，想要去把他們移進(jìn)室內(nèi)。

??不出意外，幾盆可憐的花葉被這突然的寒氣凍得發(fā)蔫，我趕緊挨個搬了進(jìn)來，放在了內(nèi)窗臺上。雪水化的水漬沿著盆邊，在窗臺上洇出了幾個水圈。

??折騰幾趟之后，我伸了懶腰打算關(guān)門落鎖。

??可走到門邊，我卻看見了對面的房間那半開的窗子里，有人疾步走過去，猛地?fù)P了一屋子的紙。

??算了算日子，今日周一，瑪麗應(yīng)是在廣播站加班，夜里得念一些晚訊。所以現(xiàn)在八成只有傲天和劉波在家。

??難道是起了什么爭端？

??我趕緊跑過去，想著可別出了什么矛盾。

??

??剛到門口，門縫里便傳來傲天的聲音。

??“我不用你費(fèi)這心思！”

??我想，這八成是這三百多歲的大吸血鬼到了叛逆期，不聽他姐夫的話了?？蓵r機(jī)尷尬，敲門也不合適，我便小心靠近了那半開的窗戶。

??屋內(nèi)，劉波正俯身撿起那散了一地的紙張和照片，小心地吹去了灰塵，遞給傲天。

??“傲天，你還沒看呢，萬一有合適的呢？”劉波臉上還是掛著笑，“這些都是我找村長幫忙介紹的，條件好著呢，還有城里的?！?/p>

??傲天沒有接話，只是死死地盯著劉波。

??“你放心，每個我都幫你親自看過了?！眲⒉悄笾垙埡驼掌氖謶以诳罩性S久，有些微微發(fā)顫。

??“我不需要?！卑撂扉W身想要繞過劉波離去。

??“傲天。”劉波喊住那即將離去的背影，扯了一個牽強(qiáng)的笑，“別鬧……”

??那即將進(jìn)柜子的背影生是怔了很久，才緩緩回了頭。一滴晶亮的眼淚劃過那雪白的臉龐，掛在了下顎上。

??劉波一驚，臉上的強(qiáng)撐的笑意也散了個無影無蹤，放下手里的東西就趕緊走了過去。

??“姐夫，你就那么討厭我嗎？”傲天長出了一口帶了顫的氣，另一只眼里的眼淚也鄰近決堤，“我就想看著你，都不行嗎？”

??劉波原本想要去擦對方眼淚的手頓在半空。

??“傲天你……說什么呢？”

??“我沒想得到更多了，我就想守著你?！卑撂焐焓秩ハ胍ノ兆∧穷D在半空的手，“以‘家人’的身份也好啊……姐夫……”

??劉波慌忙抽了手，后退兩步跌坐在炕上。眼睛慌亂地掃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一沓資料上，于是他撐起身子，再一次拿起，遞給傲天。

??

??這次，他手上抖的更厲害了，零零星星地抖落了幾張照片。

??

??“你、你娶了媳婦……也不是不能守……”劉波的視線閃躲著，不敢看向傲天?！耙痪陀⒆印銈円彩煜ぁ?/p>

??“姐夫，你看看我?！卑撂焱白吡藘刹?，眼淚也沒再掛住，落在了他的領(lǐng)子上“你真的不懂嗎，你是真的不明白嗎……”

??劉波再一次跌坐回去，瞪大的眼里滿是失措，手里的紙張?jiān)僖材蟛蛔?，徹底散了一地?/p>

??

??村口喇叭里響起了瑪麗的聲音，她正流利地念著稿子。那聲音似這日初雪一般，溫柔地落盡了村里每家的屋檐。

??

??不得已要直視這份混沌的情感，劉波的眼里溢滿了悲傷。

??“傲天……你糊涂啊……你不該啊……”

?

??我順著墻坐在地上，仰面看著撲簌而下的雪花。這場孽緣分明早有端倪，我其實(shí)早有察覺，可劉波又何嘗不似我一般在不停自圓其說。

??這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家，他太害怕失去了。因此，他把最珍貴的情感都給了這姐弟倆。他從沒想過自己對于這個“弟弟”的關(guān)照是否還是純粹的親情。

??想必，劉波他自己也分不明白吧。

??

??

??第二日，傲天又是一大早來到鋪?zhàn)永铩?/p>

??只是這次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并沒有老實(shí)地坐在西窗邊的椅子上。而是歪歪斜斜地跪坐在地上，手里抓了半瓶子酒，趴在椅子上，臉埋在臂彎里。見他腳邊已然躺了幾個空酒瓶，就知道這小子定是折騰好一會兒了。

??“大早上醉酒?。俊蔽掖蜷_窗子，晨霧沖淡了一屋的酒氣，“這幾瓶你工錢里扣啊?！?/p>

??傲天抬起臉，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朦朧地看著我。他現(xiàn)在像極了一個人類，一個頹廢失勢的酒鬼。

??“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啊，怎么學(xué)喝酒??？”

??“我三百歲了！”傲天捶了一下椅子上的坐墊，“不是小孩！”

??“你姐夫說的——”話說一半我就想給自己一嘴巴子。

??嘴快啊小胡，嘴太快了。

??“……姐夫?！卑撂炜嘈χ酒鹕碜?，把手里余下的半瓶也灌了進(jìn)去。

??“別喝了啊，喝那么多有啥用啊?！?/p>

??“你們?nèi)祟愓f的，酒能忘憂。”傲天晃晃悠悠地扶著窗臺，看了一眼窗外，“你這酒有問題，我都喝這么多瓶了，什么都沒忘?！?/p>

??“你是不是咱們店里的人啊？別瞎說啊，我酒好著呢。”我上去攙扶著那醉醺醺的人影，“在這兒，喝了就能把一切忘干凈的，只有孟婆湯哈?！?/p>

??

??攙扶間，傲天不小心帶翻了一個花盆，連植株帶土壤，被揚(yáng)翻在地上，散了一大片。傲天俯下身子，刨出土壤間那一株植物，那帶了泥土的根莖似是錐狀一般，猛一看，倒和人參有幾分相似。

??傲天小心地捧著那株植物不愿放手，我只得連人帶植物一起送回了他家里。

??

??劉波開門的時候，房里涌出的煙霧幾乎要把我嗆出眼淚。直至對上劉波那雙同樣滿是血絲的雙眼，所有的話便一瞬間噎在了我的嗓子里，再也出不來。

??煙霧中的人愣了一下，趕緊丟下手里的煙，接迷迷糊糊的傲天。

??“他什么時候會喝酒了？”劉波的聲音帶著點(diǎn)沙啞。

??“大概……也就今天凌晨吧。”我回答著，踩滅了地上那根香煙。

??劉波瞬間哽住，眼眶又紅了幾分。

?

??

??后來劉波把傲天手里那株花種在了自家院子里。

??我說，二哥，冬天室外種花，能活嗎？

??劉波說，看命吧。

??我說，二哥，你知道這是啥花嗎？

??劉波說，本來不認(rèn)得，看見根了，感覺大概是桔梗。

??他吸了一口手里的煙，補(bǔ)了一句，桔梗命硬。

??寒風(fēng)里，弱小的枝杈搖晃了幾下。

??

?

??日子還是要過。

?

??傲天還是一如往日在店里待很久，但也沒再喝酒。

??我猜他八成是想明白了酒水什么都解決不了，只能花錢。畢竟那月月底結(jié)工錢的時候，那眉頭隨著我一筆一筆劃下去，越擰越緊。

??我說，傲天你得活在現(xiàn)實(shí)里。

??傲天說他現(xiàn)實(shí)的很。

??我說，現(xiàn)實(shí)其實(shí)很混沌的。

??傲天說那是人類的現(xiàn)實(shí)，他們活得清醒。

??我說，也行，活著就行。

?

??

??雪再落了幾場，天又開始變短。

??這次進(jìn)貨起了些小插曲，回村子的時候，天色已然透黑，當(dāng)空一輪血月，只稍虧下去一個角，猛地看來，似是還如昨日滿月一般。

??這不是什么好兆頭，我不由得加快了車速往鋪?zhàn)拥姆较蝰側(cè)ァ?/p>

?

??鋪?zhàn)娱T口大敞，但空無一人。

??車子停下，發(fā)動機(jī)的轟鳴褪去，周圍便陷入了詭異的寧靜。借著店鋪里那溢出的暖光，見地上有幾串來來往往的腳印，踩臟了白日里剛落下的新雪。

??我站在鋪?zhàn)娱T口看著室內(nèi)，里面熱氣很足，騰得我臉暖得發(fā)癢，可我卻覺得寒氣陣陣，心跳加速。

??“砰——”身后的房里傳來一陣響。

??山間的飛鳥振翅而起，失措地飛向天空，這聲響的突然，我腦子里炸開了年下的煙花。

??不，不是煙花。

??我猛地回頭，往聲音響起那里跑去。

??這是槍聲。

?

??劉波家門虛掩著，我小心推開，躡手躡腳一路行至里屋，見有人正背對著我。這人穿了一身皮大衣，干枯的頭發(fā)在腦后隨意一扎，即使是背影，我也能感到他一身的風(fēng)塵仆仆。

??可現(xiàn)下不是仔細(xì)端賞的時候，來者不善，我小心地抄起門口的晾衣桿，逐漸靠近。隔著這人肩頭，我看見對面那沾了半面血的劉波驚魂未定。我心里一沉，抬手狠狠地給了面前這人一下。

??竹制晾衣桿就那么應(yīng)聲而裂，震得我虎口發(fā)麻。

??這一下挨下去，那人也是猝不及防，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在他起身之前，我趕緊上前死死按住他。

??今天進(jìn)貨太過疲憊，偏偏這人又有勁兒的很，眼看著幾乎要鉗制不住。

??好在這時劉波回了神，摸起旁邊的馬扎就沖了上來。

??可這人不老實(shí)，掙出了一只手，往前又開一槍。這一槍正中劉波的左小腿，卻沒能攔住他，劉波咬了牙，繼續(xù)掙扎著上來按住他。

??“你槍還挺準(zhǔn)唄？”有了劉波的幫襯，我得以分神一腳踢掉了那人手里的槍。

??“你們瘋了！居然在包庇吸血鬼！”那人臉被按在地上，艱難地偏過頭吼了一句。

??一旁響起了激烈的敲擊聲，我回頭朝側(cè)面的柜子看去。

??這一看，我才明白劉波那濺了半面的血是誰的。瑪麗就那么死死擋在柜門前，一動不動。但她的心口則開了一片紅寶石般的色澤。

??“范海辛！！”柜子里的傲天嘶吼著，“你別動我家人！別動我朋友??！”

??但是傲天應(yīng)是不知道，此刻，這個叫范海辛的，正被壓在地上不得動彈。

??

??村中鄰里也逐漸聞聲趕來，大家七手八腳地用家里的床單把這范海辛綁了個結(jié)實(shí)，拖到了外面的雪地上。

??“愚民！”那人扯嗓子喊著，頭發(fā)也掙得亂七八糟，“我是吸血鬼獵人，我殺的是吸血鬼！”

? ? ? ?血月已經(jīng)褪去，天空中早已恢復(fù)了那一輪純凈的白玉盤。

??村長從環(huán)了個半弧的人群里走出來，俯視著那目眥盡裂的人。

??“什么鬼不鬼的，我們村子一直太平的很！是你殺了人，我瞅你才是厲鬼！”

?

??最后警察來到村子的時候，全村統(tǒng)一了口徑說這人是瘋子，來鬧事殺人的。

??

??“哪有什么鬼神啊的，我們村子不搞封建迷信?！蔽胰藘砂昀镒钯F的煙給領(lǐng)頭的警長，“這人就是個瘋子，見人家長的白，就說是鬼，一槍給斃了。你看看，給家屬難過的，別打擾他了?！?/p>

??警長側(cè)頭看了一眼，那里屋中劉波掛了半面血紅，正跪坐在瑪麗邊上，雙眼呆滯。他小腿上滲出的鮮血，已然浸透了他的褲腳和鞋襪。

??見他遲疑，我又跑回鋪?zhàn)永锶×苏粭l煙，塞給對方。

?

??和大家一起在村口送走了警察，聽著范海辛的罵聲逐漸遠(yuǎn)去，我趕緊折回劉波家里。

??再次來到里屋，瑪麗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了。劉波的面前，只余下一片灰燼。傲天也俯身半跪在一旁，緊閉雙眼，嘴角抽動。

??

??所有語言在此刻都太多余了，我只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一片狼藉。

??

??劉波顫抖地伸手?jǐn)n起那團(tuán)灰燼，細(xì)細(xì)的灰白色末子順著他的指縫傾瀉而下，最后，只余下了一枚和他手上相同款式的鉑金戒指。

??“怎么會這樣……”劉波看向我，眼里的淚水大滴大滴地往下砸著，“我為什么，什么都留不住……”

??“這回……什么都沒給我剩下——”劉波說罷，頭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劉波這次昏迷了將近一周，醒來后身上又一直反反復(fù)復(fù)地?zé)?。里里外外，只剩傲天一人來打理。于是我得空，便去幫忙?/p>

??

??“吸血鬼是這樣的……”傲天的嗓音沙啞到幾乎難以辨認(rèn)，“我們死后會化為灰燼，什么都不會剩下?！?/p>

??劉波家里的供臺上略顯擁擠，香爐只能將將落腳。這幾日連綿不斷的線香逐漸驅(qū)散了家里的煙草味兒，室內(nèi)的光線，竟也覺得似是清朗了幾分。

??村民會時不時來探望，但也都默契地沒有多言，簡單上了香，就默默離去。

?

??我獨(dú)自去見了劉波。他消瘦下去的身體幾乎要嵌進(jìn)床榻里。

??

??劉波問我他是不是命里克至親，怎么身邊的親人都死了。

??我說，二哥你別胡說，傲天還陪著你呢。

??劉波苦笑一下，說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對那孩子來說就已經(jīng)夠痛苦了。

??我說，二哥，那得你救他。

??劉波瞪大了眼看向我，但很快又釋然一笑。笑罷，他皺眉咳嗽了半晌。

??喘勻了氣，劉波說，紙包不住火，我知道了倒也不意外。

??房間里彌漫著煎藥和碘伏的氣味。我取了桌上已然晾溫的藥湯，細(xì)想了片刻，出門叫了傲天來。把那碗溫?zé)岬臏庍f到傲天的手里，我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他們兩人都病得不輕，這藥，旁人喂了也沒用。

?

??

??那一槍挨的重，劉波在輪椅上坐了好些時日，前前后后，折騰了將近一年，才逐漸能自行走路。但是他后來走起路來，也總是帶著點(diǎn)跛。

??

??一般人難抗住的打擊，劉波經(jīng)歷了三次。

??

??他還是像以前那樣笑著，可早早地白了頭。身子自那次大病后，也一直虛著。

??恍惚間，我總以為眼前的二哥已至暮年。

??可細(xì)細(xì)盤算起來，如今，他也才不到四十歲的年紀(jì)。

??相較之下，傲天仍是一如往常，風(fēng)華正茂。

??二人站在一起，頗有種時空割裂的感覺。

?

??

??日子就那么飛奔著。漸漸地，也容不下這個時間長河里趨于停滯的小村莊，再頑石一般地駐扎在原地。

??墻上滿是觸目驚心的紅色“拆”字，村民也在家屬的相伴下，漸漸搬離這塊平凡的小村。原本熱鬧的光景不再，散了人煙的村子，加速了時間的侵蝕，快速頹敗下來。

??

??但二哥不愿意走。

??這讓上面人犯了難。

??

??每日都有人上門談判，一口一個“大爺”地叫著。

??劉波氣得把院子里的苞米都砸了出去。

??“誰是你大爺！我才四十三！”

??傲天也跟著轟人，拿著掃把挨個“掃”了出去。

??

??于是這幫人，轉(zhuǎn)頭便來了我鋪?zhàn)印?/p>

??畢竟，我也沒走。

??“補(bǔ)的價格我不同意，太低?！蔽抑淮蟾艗咭谎勰欠莺贤婉g了回去。

?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他們找了幾個小混混，時不時在我們兩家之間晃悠，時不時，還用石頭砸我的窗子。我用膠帶和報紙封了一次又一次，整個鋪?zhàn)訋缀鯖]一塊好玻璃。

??

??劉波家也沒好到哪兒去。

??傲天三天兩頭掛了彩，頂著一腦袋血來我鋪?zhàn)永锾幚韨凇?/p>

??“傲天，你不用和他們硬打，別理他們就行?！?/p>

??“他身子越來越差了?！卑撂炜戳艘谎鄞芭_上發(fā)蔫枯黃的桔梗，“夜里根本經(jīng)不起他們的折騰?！?/p>

??我把手里浸了藥的藥棉遞了過去，傲天伸手剛要接，又猛地一怔。

??“水就行，擦了血就好。這種程度的傷，我很快就愈合了?！?/p>

??“嗐，你看看?！蔽倚χ栈亓耸?，“我都快忘了，你是吸血鬼呢?！?/p>

??我接了盆水過來，傲天便用濕毛巾擦去了一臉的血跡。看著毛巾間擰下的絲絲血紅，逐漸散開在清水里，我恍惚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劉波把濕毛巾疊了個方正，溫柔地擦拭著昏迷時傲天臉上的點(diǎn)點(diǎn)血跡。

??那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季節(jié)。

? ? ? ?收拾罷，傲天隔著我那千瘡百孔的窗子看向?qū)γ?，劉波正坐在院?nèi)的躺椅上閉目養(yǎng)神。

??這個冬日里陽光暖得異常，得益于此，我才沒有凍死在我這四處漏風(fēng)的鋪?zhàn)永铩?/p>

??“我原本從來沒覺得我們壽命有多漫長。”傲天把玩著我柜臺上的打火機(jī)，“可現(xiàn)在，我覺得我的生命長得看不到盡頭?！?/p>

? ? ? ? 忽明忽滅的火苗從傲天的指間映進(jìn)他眼底，卻沒有照亮藏在漆黑瞳孔中的情緒。

?

??但看傲天忙的程度，我便能猜出劉波的身子究竟惡化到了哪步。

??直至有日，天氣驟然降溫，太陽也匿進(jìn)了云層之間，傲天再也沒有奔波。

??

??他就那么怔怔地坐在院子里，看著小混混對他挑釁，卻沒再上手。

??

??小混混自覺無趣，丟了幾塊石頭，就轉(zhuǎn)身來折騰我的鋪?zhàn)印?/p>

??我鋪?zhàn)迂浖苌弦呀?jīng)沒有很多東西了。

??說實(shí)話，我現(xiàn)在幾乎只做劉波一家的生意。

??我在柜臺里看著小混混盡管來鬧，我也沒什么東西可以被拿走了。

??等他們走后，我再用舊報紙，逐一封上玻璃上的缺口。

??這下，外面真是一點(diǎn)也看不見了。

??

??

??因此我也不知后來降了雪。

??我也不知，對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

??按時間算，現(xiàn)在應(yīng)是夜里?？蓤蠹埬沁?，卻透著亮光。

??出于好奇，我開了房門。

??這時我才明白，那明亮的光芒，來自于火焰。

??

??透過劉波家的窗戶，我看見里面的火光直沖房梁。

??

??“快救火?。　蔽夷昧虽?zhàn)永锏哪樑璋l(fā)瘋似地沖過去。

??可小小一盆水，什么也做不到。順窗潑進(jìn)去，連一陣煙兒都沒壓住。

??我試圖去推開那緊閉的門，卻被劉波家門上那兩道鎖燙得生疼。

??于是我只能一趟一趟地往返鋪?zhàn)雍蛣⒉夷前腴_的窗子之間。肺部因?yàn)橐惶艘惶说耐?，累的快要炸掉?/p>

??

??我祈禱此刻的雪能化成暴雨，澆滅這滾燙的危機(jī)。

??

??“來人?。?！”我再也跑不動，伏在劉波家院子里喘息不止。

??“媽的！人呢??！”我口鼻間呼出的白霧遮擋了我的視線，“那幫砸老子店的小兔崽子們呢？死哪去了??！”

??“快救火……快救人吶……”

??窗子那邊出來一個人影，火光中，那原本沒有血色的膚色，此刻覆了一層紅。他仍穿著那件西洋式荷葉領(lǐng)襯衣，套修身黑色馬甲，外披著與其完全不相稱的大碎花布斗篷。

??那領(lǐng)口間的藍(lán)寶石，一如當(dāng)年，散發(fā)著含蓄的光芒。

??“傲天！快出來！”

??那人卻沒有動，他盛了滿眼晶瑩，對我微微一笑。

??“快！快救人啊?。　蔽一艔埖厍缶?，聲音卻似匿進(jìn)了大山里，沒有回音。

??傲天伸出那修長的食指，緩緩放在嘴唇前面。

??我癱坐在地上，無力感侵滿了身體。

??最后，傲天決絕地關(guān)上了那原本開著的半扇窗子，拉上了窗簾。

??火光在暖紅色的窗簾上投了一個剪影，我看見傲天扶起一個癱軟的身影擁在懷里?；鸸庠搅?，他便擁的更緊。

??

??我想傲天他應(yīng)是累了，他想抱著他的心上人，沉沉睡過去。

??想著也許再醒來，就是下輩子。

??傲天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怕再來不及。

?

??吸血鬼的永生不是詛咒，過分重感情才是。

?

??

??這場漫長的回憶結(jié)束了。

??我長出一口氣，低頭在拆遷合同上簽了字。

??

??鋪?zhàn)永锏臇|西我都沒帶走。很多東西，留在這里，才有特殊的意義，離了這塊土地，便什么也不是了。

??我去對面那燒的只剩殘?jiān)珨啾诘牡胤娇戳艘谎?，滿地碎屑間竟有一株生機(jī)，破開灰燼，迎著寒風(fēng)，開了一朵五角白色花朵。

??

??劉波說的沒錯，它果然命夠硬。一陣火暖摧下去，它竟在這寒冬臘月開花了。

??

??可反季開花，在這冰雪之地，不知還能再活幾日。我心有不忍，小心刨它出來，用碎了一半的酒瓶子裝著，帶在身上。

??再往里行進(jìn)兩步，俯身取了幾捧碎屑，滿裝在一個罐子里，帶著一路往山上走去。

??

??行至松柏最茂密的地方，我開始下鏟。

??“來不及打棺材了。二哥，這漫山的松柏，也應(yīng)是夠當(dāng)你們家的棺槨了吧?！?/p>

??凍土難挖的很，我手上似是磨出了水泡。手上的動作見緩，卻沒有停止。

??直至最后，我填平了土，想了想，放下鏟子，沒有留土丘。

??天上又下起了雪，我看著那片土壤零星地落了雪，最后回歸了一片白茫茫，似是從未來過一般。

?

??天黑之前，我轉(zhuǎn)身離開了。

??夕陽拉長了山間松柏的影子，似是也拉長了時間。

??我懷里揣的那株桔梗，仍是倔強(qiáng)地昂著頭。

??在寒風(fēng)里，抖落掉了一身的冰雪。

??我看著那株小花，輕輕笑了一聲。

?

??怎么會沒人記得他們呢。

??我是見證者，你也是。

?

??

（終）

??

??

??

嗯……雙死……怎么不算he呢？（歪頭）

??

為了避免一些誤解，留一句話：故事里這倆可不是單箭頭啊，別罵！

又嘗試了一種自己從來沒寫過的東西，謝謝各位的支持！

??

最后還是謝謝你用心看完呀，你真是個小天使！

??Lofter?：薯片味兒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