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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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奇怪，這樣的感覺很奇怪。

? 颯漂浮在空中，看著手術(shù)室的自己漸漸弱了呼吸。

? 他俯身下去碰自己的臉頰，卻直直地穿透，刺進皮膚里。手指觸不到溫熱，空蕩蕩的。

? 他死了。

? 颯有些渾渾噩噩的意識驟然清醒，他不再眷念自己的身體，轉(zhuǎn)身朝外面飄去。

? 虛無的靈魂輕輕地蕩，飄到愛人的身邊。蒼白的白熾燈照在他臉上，活潑的生氣盡散，平添脆弱的尖銳。

? 颯晃晃悠悠地飄，臉頰挨著他的臉頰，笑眼彎月似的彎著，他放心了。

? 你還活著呀，卷。

? 卷感受不到他，他眼前發(fā)昏。血紅模糊了他的視線，心臟的跳動定格在颯把他推開的那一瞬間。

? 剛剛簽過死亡通知書的手指在不住的顫抖，他身上流露出的絕望幾乎要把颯淹沒了。

? 颯垂眼，抿唇揪住卷染血的襯衣不松手。

? 很難過，他們今天還準備去春游的。

? 卷突然動了，颯抬眼，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尸體被推了出來 。卷正在跌跌撞撞地追著他。

? 颯站在原地，一條憑空出現(xiàn)的鎖鏈束住了他的腳。他側(cè)頭看去，一張笑得極其燦爛的臉印進眼里，在醫(yī)院蒼白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有些詭異。他身材高瘦，頭上戴著很顯眼的官帽，寫著“一見生財”。

? “亡魂颯，人間不可停留，隨我歸去罷。”

? 颯愣愣地看了眼卷跟著醫(yī)生消失的方向，不想走。

? 于是他對白無常笑，他以前不會笑，第一次對卷笑時，卷說他笑得很假。過了很多年，卷教會了他愛人和動人的笑。

? 現(xiàn)在颯把這抹被愛意澆灌出來的笑容貼在臉上，好讓他和他的愛人再相聚得久一點。

? “大人，再讓我待一會吧。等我的葬禮過了，我就跟你走?！?/p>

? 白無常臉上仍是笑顏，手上卻不為所動，依舊束縛住他。

? 他看過太多生離死別，鬼差是沒有心的。

? 颯笑意淡下來，他不笑時是很冷淡的模樣，他眼神平靜，說：“大人，我現(xiàn)在還沒有真正的死亡，您不能帶走我。”

? 白無常這時才有反應(yīng)。

? “何來狡辯之說？”他聲音不大，在醫(yī)院走廊里有回響的余音。

? “人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他斷氣時，從生物學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時，人們來參加他的葬禮，懷念他的一生，在社會上他死了?！?/p>

? 白無常動了動他的鎖鏈：“第三次呢？”

? “那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事了。”

? “我會在葬禮上帶走你。”

? 鎖鏈消失了，白無常也走了。

? 颯仍望著卷離開的方向，他突然發(fā)覺了現(xiàn)在的他和卷隔著的巨大鴻溝。卷看不到他，只追逐著一具空殼。

? 這一瞬間，颯無師自通的知道了什么是造化弄人和陰陽相隔。這是宿命，人死不能相聚的宿命。

? 這宿命讓颯只能看著卷遠去的身影，不能相聚。

? 過了很久颯才往停尸房的方向飄去，輕飄飄的靈魂啊，風一吹就會散。

? 颯穿過了墻壁，停在原地。

? 卷現(xiàn)在的樣子很嚇人，隱隱約約的癲狂現(xiàn)出蹤跡。

? 他自己的身體現(xiàn)在的樣子也很嚇人，全是血，腿粉粹性骨折，血肉模糊。臉上的表情也不好看，眼珠瞪得極大，像惡鬼。

? 他那時在想什么來著？

? 明明才死亡了一個小時，颯就已經(jīng)記不清生前的記憶了。

? 他想了想，知道了，他當時很想再看一眼卷，可惜沒看見。

? 但其實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能記起當時的感覺，現(xiàn)在的他很像沒遇見卷時的他，冷冰冰的，沒有什么感情。

? 颯飄過去，在卷身邊停住。卷在床旁跪坐著，手牽著颯安靜垂放的手，他牽得很用力，手指都發(fā)白了。

? 他不哭，眼睛通紅，模樣和颯的遺體有點像，都屬于惡鬼那一類。

? 颯伸手，魂體附著軀殼，安靜地被卷牽著，他動了動手指，變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樣。

? “卷，不要難過?！?/p>

? “記得為我辦一場葬禮?！?/p>

? 颯看著他，心里無端涌出悲傷。等眼淚成串，他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他和以前的他還是不一樣。

? 卷成了他心里最大的牽掛，是他情緒的起源地。

? 颯哭得很慘，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衣料上，砸在卷的手背上。咸澀的眼淚卷走了颯所有理智，他不顧一切的要抱卷，自己卻撲在了地上。

? 心有靈犀似的，卷嗚咽一聲，爆發(fā)出嘶啞的哭聲，哭得肝腸寸斷。

? 聲音凄厲，屋內(nèi)彌漫著死亡的氣息，颯驟然失了意識。

? 颯覺得自己在做夢，他漂浮在更高的地方，四周是無盡的黑色，只有視線下方，有一間房，屋內(nèi)燈光暗淡，有人在作畫。

? 颯飄下去湊近看。

? 是卷，他在地上畫畫，畫筆被戳得很用力，筆尖木屑外翻，幾乎不能用了。卷卻魔怔一樣用力的畫，手掌心血肉模糊。

? 門外有人在哭，颯飄過去想看是誰，發(fā)現(xiàn)霧氣蒙蒙遮擋了來人的臉。

? 颯轉(zhuǎn)身，此時屋內(nèi)突然燈光大亮，照亮了一屋子颯的畫像，地板上，墻上，紙上。笑著，哭著什么神態(tài)都有，最多的是死亡時的猙獰，颯突然去看卷，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停下了作畫，眼神瘋狂地看著他。

? 他在笑。

? 颯猛然從夢境里跌落。

? 等颯神志再次清醒的時候，是在他的葬禮上。卷守在他的棺槨旁，誰勸也不聽。他臉色比在醫(yī)院時更加蒼白，唇卻是詭異的鮮紅，他眼里被怨和恨占據(jù)，像淬毒了一般。

? 颯從棺槨里爬起來，貼近了卷的耳畔。

? “卷，不要愛我了。忘記我吧?！?/p>

? “要愛自己?！?/p>

? 是卷主持他的葬禮，他聲音嘶啞，敘述了他的一生。

? 這是他的第二次死亡。

? 第二次死亡是他下葬時，人們來參加他的葬禮，懷念他的一生，在社會上他死了。

? 至此人間事，與颯再無糾紛。

? 亡魂伶仃，應(yīng)隨鬼差回黃泉。

? 白無常一道鎖鏈刺來，拖他下了地府。

? 颯臨走前還望著卷的方向，他說：“小卷，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