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參加哥大的暑期項目，國際部的老師就被安排住進(jìn)了哥大旁邊的國際公寓。房間小得感人，大概只有幾平方米的樣子，里面只有一張下面可以放行李的高架床以及一張初中單人課桌那么大的小桌子，而且還需要和一走廊的人共用浴室和衛(wèi)生間，但小房間里也有空調(diào)有水龍頭，下面也有自助餐食堂，生活幾個禮拜還是沒問題的。而且，公寓正門就對著一片櫻花園——據(jù)說春天時櫻花滿園，如煙似霧，非常美麗，可惜在夏天就只能看到樹葉了。但楊慧也沒有太失望，因為櫻花園的另一頭是高聳入云的河邊教堂——對，美國人起名字就是這么“省儉”，在哈德遜河邊的教堂，就叫河邊教堂，也是有趣，而且楊慧從宿舍的窗戶里就能看到這座教堂。雖然楊慧不信教也從未有過在教堂望彌撒或者祈禱的經(jīng)歷，但她覺得那座站在小路盡頭、高聳入云的教堂又著一種超脫塵世的威儀，像命運(yùn)般俯視眾生，讓她感到有點害怕，但每天又忍不住在屋子里長時間遙望它。

在倒了兩天時差之后，楊慧他們就開始去哥大教師學(xué)院參加暑期項目了。項目兩門課，一門是教學(xué)教法課，另外一門是關(guān)于如何給打算赴美留學(xué)的高中生講英語文學(xué)的，楊慧非常喜歡。當(dāng)然，項目也充分考慮老師們觀光旅游的心情，所有課程都安排在周一到周五的上午上，課后偶爾會留一些課后思考題以及能很快就做完的作業(yè)，剩下時間全都讓各國老師們自行安排。

楊慧喜歡這樣的安排，最開始她和江玥老師還有其他幾位國際部的老師一起參觀了紐約比較著名的旅游景點，但隨著她對這里越來越熟悉，她也更愿意自己探索這座美麗端莊的國際都市。七月盛夏的紐約，溫度并不是很高，但卻處處花木繁盛、鳥語花香。楊慧喜歡在太陽不是特別曬的下午，沿著哈德遜河從北向南散步，看看碧波粼粼的河面以及河對岸新澤西州鱗次櫛比的建筑。這些建筑雖然也沒什么特點，但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因為隔了一條大河的距離，也顯得有些神秘，楊慧想，那河對岸的人看我們，會不會也產(chǎn)生這種感覺？

除了在河邊散步，楊慧有時候也會走遠(yuǎn)一點，從國際公寓出來，穿過百老匯、阿姆斯特丹大道和晨邊公園，再沿著晨邊大道、曼哈頓大道往南走，從中央公園西北口進(jìn)道里面去，然后一路從上西區(qū)穿越中央公園到上東區(qū)的大都會藝術(shù)館——蘇心圓不止一次和楊慧說過這里，說這里的展品和建筑，說這里的壁畫和園林，還有那座被罩在玻璃墻里的古埃及丹鐸神廟。楊慧第一次來時是和國際部的老師們一起來的，但因為老師們對不太具備藝術(shù)史知識——其實楊慧對此也知之甚少——所以那次他們就在里面盤桓了一個下午幾個小時，走馬觀花地看了幾個展廳也就回去了。

但自從那次之后，楊慧卻對大都會藝術(shù)館里的古埃及展廳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這種興趣不僅來源于她小時候閱讀過的那些把古埃及的未解之謎吹得神乎其神的故事和小說，也來自那些紙莎草文獻(xiàn)、雕塑和木乃伊本身對她近乎致命的吸引力。當(dāng)她第一次看到這些跨越了數(shù)千年時間與上萬里空間和她在這片對彼此來說都陌生的大江大海交界處的狹長島嶼上相遇時，她的內(nèi)心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人和人之間的相遇，是需要某種數(shù)學(xué)上的實現(xiàn)的，這種實現(xiàn)不僅是時間與空間上的，還需要情感上的連接”，她驀地想起蘇心圓在很久以前和她在宿舍里說過的那句話。幾千年前的埃及木乃伊在此時與生于20世紀(jì)九十年代初的她時間空間上相吻合了，那情感呢？他們經(jīng)歷了多少才來到這個1492年才被“發(fā)現(xiàn)”的新大陸、來到了非洲大陸對面的大西洋岸邊？如果我對他們有那種情感，那他們對我呢？如果他們對我沒有情感，那紐約之于我又是什么呢？

那天楊慧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在夜里又一次夢到當(dāng)年她和蘇心圓在宿舍討論向老師的問題時，蘇心圓和她說的這句話?！叭伺c人之間的相遇……時間與空間……情感上的連接……”楊慧靜靜地躺在黑暗之中，雖然意識模糊朦朧，她也在醒來后好久都覺得自己還睡在本科宿舍里那張靠門右手邊的上鋪，但她知道自己醒了，自己從一個過去的現(xiàn)實，到了現(xiàn)在的現(xiàn)實。

房間里的窗式空調(diào)的聲音嗡嗡嚶嚶地響著，吹進(jìn)來涼爽的冷風(fēng)，隔壁傳來一堆男女嘻笑的聲音，除了這些，屋子里似乎還有著第二種、第三種不知道哪里傳來的噪音，不吵，聽起來蠻舒服，好像整間屋子都隨著那種嚶嚶嗡嗡聲而微微顫抖一樣；那種嚶嚶嗡嗡的聲音也好像在向楊慧訴說著什么一樣。在這種輕柔又喜悅的神秘聲音里，楊慧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這次，她不知道為什么，夢見自己又去了大都會藝術(shù)館。

這次她是在晚上去的，因為她清楚地看到丹鐸神廟玻璃墻外的天空已經(jīng)黑了下來，對面中央公園的樹影里影影綽綽地出現(xiàn)了幾盞顏色蒼白、如鬼火般飄忽的路燈。不知為何，她好像從某個巨人的懷抱里跳了下來，邁著虛弱的步子，從丹鐸神廟里走出來，一步一步，咔噠咔噠，腳步聲在偌大空曠的展廳里顯得極其清晰。大都會也不似白天游人如織，她目之所及所及之地，除了變小的自己和那些表情肅穆、線條簡潔的古埃及石像，什么都沒有，連光都少得可憐。

“可我怎么把它們看得這么清楚的呢？”在夢里，她問自己，但想不明白好像也并不是很在意，甚至在這樣的空間里都不感到害怕。她一步一步向前走著，避開了丹鐸神廟外那幾道模擬尼羅河的水溝，小心翼翼地走下臺階，穿過兩座黑色巨石雕刻而成的狼頭人身獸像，走出那黑暗的空間。

外面雖然也不明亮，但她看得清楚，有一個長方體展柜上，立著一根正在燃燒的蠟燭。在一片漆黑中，她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樣，踉踉蹌蹌地跑過去，踮起腳尖，拿起了那盞好像隨時會熄滅的火苗，放在手心里、欣喜地觀賞著?！盎鹈纾鹈?，如果你有靈，請讓我重生，請讓我復(fù)活?！彼睦锖鋈幻俺鲞@樣一句話，也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說出來要干嘛。

火苗忽忽閃閃，把周圍的一切都映照成了溫暖的橘黃色，讓她清楚地看到火苗下面玻璃展柜里，有一具木乃伊棺材，下面三分之二全是漆黑，上面用金色顏料畫著死者生前的容顏——哦，是本在大都會第112號展廳展出的、奈芙蒂絲女士，楊慧記得她，第一次去就記得她，她喜歡她那看似什么都沒看但又一直在看著世人的眼睛，好像某種超脫的力量。雖然她在棺槨里只是個凡人，但這個名字對應(yīng)的奈芙蒂絲女神卻是古埃及神話里死者的守護(hù)神以及生育之神。

“生也是你，死亦無他?！睏罨巯搿＞驮诖藭r，玻璃展柜里的木乃伊棺蓋忽然緩緩移動到了一邊，露出里面深不見底的黑色——楊慧本應(yīng)覺得害怕，但在夢里，她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反倒覺得棺材里的黑色有一種絲絨的感覺，自己也恨不得跳進(jìn)去，像跳進(jìn)充滿羊水的黑暗子宮。但她動也沒動，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里，先是從黑暗里伸出一只手，然后一個女人從里面探出上半身。

不知在什么時候，罩著木乃伊棺材的玻璃展柜不見了，那女人從棺材里站了起來，全身赤裸，又瘦又高。她比楊慧高很多，以至于楊慧就算仰著頭、也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覺得她長了楊慧的鼻子，或者說是向老師的鼻子，或者說是李紅玲的鼻子。

那個面目模糊瘦高的女人走向楊慧，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楊慧卻感到她的目光溫和而堅定。她走到楊慧身旁，一把把楊慧抱在懷里，向著她走了不知道有多久才離開的丹鐸神廟方向走去。在現(xiàn)實中，神廟外面攔阻游客進(jìn)入的鐵鏈不見了，那個女人抱著楊慧一路走了進(jìn)去。說也奇怪，本就大概能容納兩三個人的小小神廟，在楊慧的夢里卻在抱著她的女人進(jìn)入之后，變成了一座有如金字塔般的建筑。女人抱著她，楊慧感受到女人溫?zé)岬钠つw和皮膚下有力跳動的心臟，這種溫度與力的觸感，讓楊慧覺得異常真實又異常安穩(wěn)。她希望這女人一直就這樣抱著她走，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世界的盡頭，但忽然，本被燭火照映的神廟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小片像樹葉那么大的陽光。在那里，女人把楊慧放下來，說，去吧，你已穿越死蔭的幽谷，通往那個世界的門已打開。

于是，楊慧又虛弱地走向那片葉子那么大的陽光，忽然，她一腳踩空，醒了過來。然后她發(fā)現(xiàn)，一縷清晨的陽光正好打在她的臉上。屋子里的空調(diào)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自己睡得一身大汗。“這個夢里的女人是誰？我怎么又穿過了死蔭的幽谷？這句話不是圣經(jīng)里的嗎？什么大門已經(jīng)打開？我要去哪兒？”楊慧抱著肩膀在床上想了一會兒，意識里一片混亂，但潛意識里卻出現(xiàn)蘇心圓的影子。“這和圓圓有什么關(guān)系？”她決定抓住這個感覺上非?？孔V的線索再想想時，她的手機(jī)忽然響了，是江玥老師。

“喂，楊慧，是我呀，你起來了嗎？我們今天是不是去中國城？我也才起，跟你約一下，我們四十分鐘后一起去樓下吃早餐？”

“哦，對的，江老師，我也剛醒，行，四十分鐘足夠了，我這就起來梳洗一下，一會兒食堂見！”楊慧答，說了一通話之后她才想起來，前幾天就和江玥老師說好了，今天周末一起去曼哈頓中國城逛逛。雖然她也不覺得來紐約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有什么“鄉(xiāng)愁”需要去中國城排解，但好歹見識一下也是不錯的，于是她就趕緊起床，拎著自己的洗漱用品去走廊中間的浴室洗了個澡并刷了牙，回來涂一點防曬霜和身體乳，就匆匆穿衣下樓去三樓食堂找江玥老師。

剛到食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比約定時間遲到了五分鐘，江玥老師正在里面一邊看手機(jī)一邊吃煎蛋吐司喝果汁，她看見楊慧，高興地沖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在這里，然后沖楊慧狡黠地一笑——這笑容讓她想起了四十多分鐘前，潛意識里出現(xiàn)的蘇心圓。

“江老師長得確實有點像蘇心圓哈”，楊慧想，忽然，一個想法像一道閃電一樣劃過她的腦際，“對，蘇心圓。”

“我們個體之間的相遇其實都是小概率事件，但這些事情就是在這人世間不停地發(fā)生著，所以，我覺得，向老師那個存在可能有控制這種小概率發(fā)生的能力，現(xiàn)在就不是發(fā)生的時候，你再等等吧，不是說290路停運(yùn)5天嘛？那五天之后不就是周六你該去看自習(xí)的日子嘛？所以，周六可能那個通路就打開了，到時候一切自然有答案。對不？”

很多年前，蘇心圓和她說過的這段話如同電光火石般在她腦子里炸開了，通路——通往那個世界的門已打開，莫不是……莫不是……想到這兒，楊慧心里像過電一般，“倏”的一下打了個寒噤。她想起了那年冬天、挺著大肚子的向老師，想到了那些天氣預(yù)報從來都沒有報過的大雨，想到了那群在一周之內(nèi)就改了名字、換了性格的學(xué)生以及李亞楠在保研問題上對她莫名其妙的舉報?！澳莻€世界是個什么世界？”楊慧想，“那是個我重生的世界？”

這時，她覺得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她一回頭，看到江玥老師正笑嘻嘻地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發(fā)什么呆啦？快吃早飯，今天早晨的雞蛋煎得很嫩，咖啡也很好喝，吃完我們還出去玩呢！”她說。

“哦，對的，不好意思，江老師，我剛想起來個事兒，愣神兒了，這就去取，你先回去哈。”楊慧說，趕緊去取餐區(qū)取了江老師一樣的早餐，走過去坐在她對面。

此時江老師已經(jīng)吃完了，但她一點都不介意再等楊慧一會兒，楊慧坐下的時候，她正在翻手機(jī)里的照片?！昂?，慧慧，我跟你說，我女兒的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哦！”江玥老師說，然后把手機(jī)伸到楊慧面前。

手機(jī)里是江老師四歲大的女兒，長得很漂亮，很精神，一頭烏黑的秀發(fā)，眼睛圓溜溜地瞪著，鼻子上有一團(tuán)奶油蛋糕，如果不細(xì)看，完全看不出這孩子有什么問題，只是覺得她白凈可愛，而且一看就是那種在經(jīng)濟(jì)條件優(yōu)越的家庭里長大的孩子，這個錯不了。但楊慧知道，江老師的女兒在出生時，臉上有一大塊紅色的胎記，這讓從小順風(fēng)順?biāo)L大的江老師覺得無法接受，天天以淚洗面，人也不想見，班也不想上，甚至連辭呈都寫好了，就打算一輩子和女兒綁定在一起、誰都不見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江老師某天忽然就想通了，這幾年雖然工作挺累的，但她也積極張羅給女兒做手術(shù)，終于在她來美國前幾個月，第一次手術(shù)做完了。更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次手術(shù)的效果超乎預(yù)期，大部分的胎記全都打掉了，只留幾條血絲沒有處理干凈，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江老師心情大好，后來又被選上來美國了，本想著在家里陪女兒來著，但先生、爸爸媽媽、公公婆婆全都支持她來，而且婆婆還告訴江老師，不把信用卡刷爆不許回來，花的錢她給還。都這樣了，江老師就歡天喜地、興高采烈地來了。剛她先生給她發(fā)了女兒最新的照片，在等楊慧時，江老師就一張一張、滿眼星星地端詳，真是越看越高興、越看越喜歡，后來忍不住了，也讓楊慧看了一看。

“真漂亮?。　睏罨壅f，“我小時候要有這么漂亮該有多好！”楊慧又說。

“哎，瞎說，我們慧慧也漂亮，沒人跟你說過嗎？你眼睛里有星星，鼻子也長得高挺修長，尤其是這鼻子——其實，你剛來的時候，我都以為你做過手術(shù)呢！”心情大好的江老師笑瞇瞇地說，那個表情，真和蘇心圓有兩三分的相似?！斑@么好看的鼻子我可沒見過，除了做了手術(shù)的?！苯蠋熡终f?！澳愀改妇瓦@樣嗎？”她問，似乎還沒有從女兒漂亮臉蛋的喜悅中走出來，又開始追問楊慧。

“我媽是這樣的，鼻子我像我媽，但我以前在讀研究生時，出去社會實踐，在那兒也認(rèn)識了個教英語的老師，也長了和我一模一樣的鼻子，不過她又瘦又高又白，比我好看多了?！睏罨壅f。

“哎？是不是我記錯了啊，我怎么記得，聽誰說過一嘴，忘了誰了，說你本來應(yīng)該保研的，但因為社會實踐學(xué)分沒加上才沒保上。你不是去了嗎？這怎么能沒加上呢？”江玥老師忽然轉(zhuǎn)移了話題，倒讓楊慧沒有想到?！芭?，對，我聽劉校長說的，她好像有個什么同學(xué)是你們系的，她調(diào)你來國際部時聽說的，據(jù)說時你們系當(dāng)年的懸案，有人知道你去了，還有人去系里給你作證了，但就是拿不出你去過的客觀證據(jù)，反倒那所學(xué)校能拿出來證明你沒去過的證據(jù)，這就很奇怪?！苯蠋熡终f。

“對，是有這么回事兒，但我現(xiàn)在也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睏罨鄞穑@會兒她已經(jīng)吃完了，就把用過的盤子刀叉咖啡杯和餐巾紙一起端起來，和江老師一起送到空盤回收處。

“這怎么還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呢？去了就是去了，沒去就是沒去??！”江老師說。

“是啊，我確實去了，但中間發(fā)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要不我從頭給你講吧，反正我們也要坐地鐵去，路上手機(jī)也沒信號。”楊慧說。

“嗯嗯，可苦了我們慧慧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肯定有小人陷害。”江老師一臉天真地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萌萌地看著楊慧。真想不到這么單純的人是個結(jié)了婚生了娃又上了N多年班的教研組長，有時候看著她，楊慧都在想，這人一生得過得多幸福才到了這把年紀(jì)還這樣天真？

于是，在去往中國城的地鐵上，楊慧從楊建軍和李紅玲的下崗開始講起，講到李紅玲失蹤、自己因此產(chǎn)生的幻想，高考結(jié)束、幻想破滅后，她大一時又怎樣自暴自棄后又被李亞楠排擠（“這個李亞楠真不是個好東西！我見過她，一看就不是好人，她還想來應(yīng)聘國際部，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聽到這兒，江老師生氣地說。），于是她下決心保研，但保研路上就出現(xiàn)了兩個困難，一個是英語六級，一個是社會實踐。蘇心圓幫她找了實踐項目，她每周都去……向老師，那個班里的學(xué)生，莫名其妙的大雨，突然失蹤的孕婦，更名改姓的學(xué)生，一年之后對方學(xué)校說她從來都沒去過，保研失敗……

講到保研失敗時，地鐵已經(jīng)過了34街，正帶著楊慧和江玥老師風(fēng)馳電掣地往華埠所在的曼哈頓下東區(qū)駛?cè)?。江玥老師聽得淚水漣漣，楊慧一提到李亞楠，她就流著眼淚罵“不是個好東西！”，一講到蘇心圓，江玥老師就說和她長得像的一定是好人，一講到楊慧自己，江玥老師就流眼淚，一邊流一邊說，你怎么這么苦??！可憐了慧慧！好像自己已經(jīng)沉浸在楊慧的經(jīng)歷中不能自拔，對楊慧的憐惜與關(guān)心已經(jīng)不能用語言去表達(dá)，最后她情不能自已，還需要楊慧去哄她，說：“江老師，沒事兒啦，現(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是好好的么，學(xué)校也沒要李亞楠……”說了兩站，江玥老師才從那股悲傷的勁兒里緩過來，掏出紙巾擦擦眼睛，說：“嗯嗯，好了，不哭了，都過去了，但真是苦了你了呀！幸好我對你好，以后你遇到的，都對你好！”

楊慧正覺得她把自己面巾紙都哭光了好好笑并準(zhǔn)備從包里給她再拿一包面巾紙時，發(fā)現(xiàn)江玥老師被剛上車的一對夫妻帶著的一個小孩子吸引了過去。當(dāng)媽的，難免的，看到和自己家孩子差不多大的小孩兒總想上去逗逗。只聽她對那個小孩兒說：“你是誰家的孩子呀？你怎么長得這么好看呀？慧慧你看，這孩子的鼻子和你長得特別像?！睏罨垌樦蠋煹穆曇艨催^去，小推車?yán)锎_實有個三四歲的小孩兒，還是個亞裔孩兒，頭發(fā)眼睛都黑黑的，眼睛圓溜溜地打量著她和江老師，鼻子確實挺高的，但也不排除這是個長得像亞洲孩兒的小混血。于是楊慧就好奇她父母都長什么樣，而且，她也忽然想起來，出國前有人和她說，在公共場合千萬別逗小孩，萬一家長不高興了，容易惹麻煩。沒想到江玥老師這么自來熟，看到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忍不出上去說兩句話。楊慧怕她招惹麻煩，但也好奇孩子的父母雙方到底有沒有外國人，就抬頭看了一眼孩子的父母。而就在她看到孩子父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楊慧覺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她的大腦——

向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