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尾音都像是能在舌尖留下一點揮不散的苦澀。

枯瘦的面部細(xì)微地抽動，像是在調(diào)動著力量，在松垮的皮下艱難地與要將人壓垮的東西奮力撕扯。將要說出口的話被一串咳嗽，以及風(fēng)箱破漏般的哮鳴取代。

人老去后是否都會顯得干癟僵硬？曾受人喜愛的每一根面部線條，都散發(fā)出沉沉的暮氣。雙眼從清澈變得渾濁，蒙上陰翳，看著這雙眼睛，就好像看遍此處幾十年的光陰。

災(zāi)難總是在最初就被埋藏在土壤里，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

那些無根的仇恨與隔閡，在生活面前實在不值一提。

枯瘦的老人抬起雙手，好似要將信仰高舉，又好似已不堪重負(fù)，搖搖欲墜。

血滴落在禮拜堂的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碎裂聲，驚人夢醒，震耳欲聾。

夜色倏忽被一段波光切斷。

光源碎裂，不規(guī)則的光向外流淌，濺射在前方那個緩緩站起的背影上。沉重的夜幕在這一刻被點亮。

單薄的門板從外側(cè)被推開，它不甘的警報在夜幕中拖長了調(diào)子。

燭光跳動，視線落在墻壁上，那里映出模糊的虛影，一切差異在此時都不再清晰。

細(xì)小的呼吸聲并未被不速之客驚擾，依舊平穩(wěn)、綿長。

眼前是被阻塞的前路，身后是無法回頭的曾經(jīng)。一切的辯白與嘶吼、苦痛與不甘都在穿透表皮展露在外之前，被消化在了這具軀體之內(nèi)。

門扉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呀響聲，室外異常明亮的月光透過打開的門縫安靜地灑入。有人獨自站在一線月光中。

整間屋子的光此時好像都聚集于他一人，可過于刺眼的光亮，又反在人的身上抹出濃重駭人的陰影。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生活開始變得苦澀，開始無法呼吸？就好像是放在臺子上無人品嘗的佳肴，明明努力維持，沒人破壞，卻還是變了質(zhì)。

他低著頭，時候尚早，還很曖昧的晨光從圣像后的窗戶透進來，圣像的表情隱沒在黑暗里。他的表情也同樣看不分明。

人們總是掙扎，翻來覆去地自我拷問、自我開解，就像奏鳴曲來到高潮段落，弦鍵紛飛，快慢錯落，激昂，縈回。下定決心后的那刻，鳴奏曲則進入平緩悠長的尾聲，這是一種脫力的虛無，但又無比堅決。

情感是復(fù)雜的，但情感的變化總是相似，旋律工整得讓人沒有驚喜。

我們苦熬寒夜，卻經(jīng)受不住晨光熹微時的寒冷。

火舌在清晨濕潤的空氣中舔出傷口一般的長痕，天光乍破。

她只是把我們的煩惱，我們的痛苦當(dāng)作閑暇的點綴。

很難說是從什么時候，我像是已經(jīng)喪失了憧憬未來的力氣。能容納我的空間越來越窄小，能供我呼吸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沉重，變得能夠看到盡頭，變得……不再有希望。就像是從山上滾落的石頭。誰都知道石頭不會停止，只會不斷下落，直到摔個粉碎。

一點點的混亂，就足以讓表面上的秩序走向崩塌，而一旦陷入混亂，人們就會互相傷害。

音符間彌漫的沉默像是某種笑話。

血仍然很快溢出手掌，帶著令人不舒服的黏膩，順著指縫往下淌。

被他燒毀的圣像這時仿佛又接納了他這個失去了力氣的兇手，圣像的斷臂落在兩側(cè)，好似一個輕柔的抱擁。

我們的樂園是虛假的，你們的信仰是虛假的。友誼、信賴、期盼、未來……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人能真的得救……沒有人……沒有人能真正獲得救贖。

有時候?qū)e人少了解一點也挺好的，就像射擊的時候得閉上一只眼睛那樣。

我一度沉淪于絕望，向心中得惡意垂首。

如果不存在錯誤的環(huán)節(jié)，那為何無法得到最優(yōu)得結(jié)局？

就像是拔掉了一瓶陳釀的瓶塞，最艱難的部分已經(jīng)結(jié)束，剩下要做的，只是把你想要得東西從瓶口傾倒出來……

高大的圣像在眾人身后保持緘默，清晨的光從外側(cè)向內(nèi)傾瀉。

熹微晨光下，年老的薩科塔漸行漸遠，背影在光中緩緩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