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OUL/琳狼】春嵐(28~30)


28/
? ? ? ?下雨本來是意料之中的事,珈樂拿著鼓棒拋上天,又準確無誤地砸到她手里。她靠著墻,瞳孔盯著天花板,也許那兒有些小小的不一樣——其實她看不出來。乃琳沒回消息,讓她覺得自己有點滑稽,外帶潮濕陰冷的天氣,她本來就煩悶的心如今正濕噠噠的往下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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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其他四個人正收拾東西,等著晚上要演出不用再多做準備??此那椴缓?,也不打擾她。大家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啪。沒接到,鼓棒打到她手背,疼完一陣,即刻泛紅,很清晰的一條印子?!啊蚁茸吡?。”她實在有點喘不上氣來了,不知道是不是開了一會空調的原因,胸腔里悶得難受,”麻煩你們幫我?guī)|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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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好,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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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出去透下氣,晚上我會按時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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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哎!我也要提前走,咱倆一塊唄。”吉他手這個時候說話了,手里還拿著傘,“我女朋友等我去吃晚飯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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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得,你也一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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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珈樂和吉他手照例路過畫室,看到里頭坐了幾個埋頭奮戰(zhàn)的學生,圍成一圈,中間的展臺上擺上一尊潔白的石膏像。其余的石膏像都還放在窗邊,只是今天沒有太陽,顯露出無機質的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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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看了一眼,繼續(xù)往大門口走。吉他手掰著手指,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好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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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有話你就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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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看你臉色又差了一截,怎么了?實在不舒服這場就不搞了,身體重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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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沒……就昨天去外頭吹了吹冷風,沒睡好而已?!辩鞓纺笾陆悄砟ト?,路過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不咸不淡地應了下,“倒是你,前幾天和女朋友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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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聞言,吉他手語塞,“不是,小吵不算吵……哎,我寫歌的時候不太在狀態(tài),講話有點兇了,是我的問題。喏,這不是要跟她賠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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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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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珈樂笑了笑。樂。乃琳叫她名字的記憶這會跑出來了。擁抱的時候。接吻的時候,做愛的時候……乃琳都在輕聲地叫她,每一聲好像都不一樣。真奇怪。她能發(fā)覺哪一聲是開心的,哪一聲是有點羞惱的,還有哪一聲是哀戚的。分的好清明。她看到門外的雨幕,一點雨絲借著風打到她臉上。好多好多的事,就像漫天落下的數不清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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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嘿,這雨下的跟春天要來了樣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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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吉他手接到天上來的一小汪水,送她送到了大門口,還準備把傘遞給她。珈樂擺擺手,打發(fā)他快點走,“得了吧,找你女朋友去?!彼χ蛉に霸俑壹m結這件事,等會她又生氣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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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吉他手被她一語中的,只好說你注意點,打著傘看手機,小跑著走了。珈樂站在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要傘。也許她還相信著某一件事,某一個毫無預兆打來的陌生電話,她像相信“樂樂熱線”那張紙條一樣去希冀大門外會出現的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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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學校里的人大都認得她,看她一個人,不免稀奇,轉瞬又好奇,隨即就撐著傘走進雨里。珈樂吐著白氣,寒冷就在她腳跟扎穩(wěn),順著經絡蜿蜒而上,探出枝葉冰得四肢都在發(fā)顫。好冷,太冷了。珈樂看著馬路上開過去的車,模模糊糊,還沒看清,就遠遠的奔馳而去。也許不會來了。她心底那最后一點亮光將將要黯下去。好沒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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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應該接受吉他手的好意。她仍然凝視雨中的一切,三五成群的有,忙不迭上車的有,孤身一人的也有??伤龥]有傘,也沒有撐著傘要去的地方。她冰涼的手摸到自己的脖子里,仰起頭,天好灰,好沉。她聽到頸椎一節(jié)一節(jié)地挪位,“咔”,清脆的聲響。雨好像不會停了,也許還會越下越大,壓根不想放過她如今窘迫的處境,恨不能在她腳底積起水泊,淹濕她的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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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應該打車,隨便填個什么目的地,總之不要再站在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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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就在她下定決心的一瞬間——曾被她記牢的車身透過雨簾,珈樂赫然愣住,它好像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車輪旋轉幾輪,只是緩緩減速,要刻意和大門擦身而過似的——珈樂的決心很擅長變通,她就在身后所有人的注視下,踏進水坑,沖進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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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漸大的雨頃刻間就把她從外到內的淋透,打在臉上的雨滴好疼,踩在腳下的道路也好滑。這一整個濕潤的世界對她太不友好,只想讓她出點岔子,什么也沒碰上才好。開玩笑。車子速度很慢,她追得上。她抓上后車門的把手,又接著拍上前車門的車窗,一雙眼定定地看著玻璃后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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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乃琳?!彼忠慌模鹌鸷靡魂囁?,“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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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再拉動前車門,應聲而開,她帶著一身飽和的雨水坐進去,摸到哪,哪里一個清晰的手印。珈樂被暖空調熏得頭暈,還沒等她坐穩(wěn),她身上就被扔了一件外套,一股木質香,比車載香薰好聞得多——乃琳的外套,其主人看著她還往下滴水的頭發(fā),微微皺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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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雨這么大,跑那么急干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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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路過,給你發(fā)消息你又沒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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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珈樂低著頭,拿手擰著頭發(fā)上的水,外套倒是被她抱在懷里。她倒也不是想惡聲惡氣地對著乃琳講話,但在一個密閉環(huán)境里的當下,二人獨處,她又莫名地要發(fā)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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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乃琳只把紙巾塞到她手里,“我最近比較忙,沒怎么看手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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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沒法真的去問責她。珈樂再清楚這點不過,但她氣得有點牙癢癢。能擦干的地方她都擦過了,隨后她把濕透的外套丟到后座去,頭發(fā)沒什么辦法,只能讓車里的暖風吹干。她又想,我這樣子好狼狽,從氣勢上就先低人一等。再看乃琳,收拾整齊,從挽起來的襯衫袖子看到敞開的衣領,再看到扎進褲腰里的褶皺,從上到下都好整以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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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那電話也不接?你回個標點符號不也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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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太不講道理的說法讓珈樂聲音減弱,但女人看著她,她就被那過分平靜的眼神扎到了,“你剛剛,如果我不追上來,好像都沒打算停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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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說嗎?”乃琳的注視變得吝嗇,下一秒就轉走去調整了一下后視鏡,而后落到搖搖擺擺的雨刷器上,“我等會還有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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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言下之意,別講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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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難道只有我要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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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珈樂不可置信,“那你來接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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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乃琳側過臉來,珈樂驀的有被這一眼看到底的錯覺。女人好像要笑,但還是只看著她,眼睛里留下一層淺淺的光,薄冰似的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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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感覺喉嚨被捏住了,沉默靜悄悄地填滿整個空間,一點多余的聲音也沒有,自己被丟到這里頭,永遠都沉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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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聽到自己開口說:”我們有很久沒聯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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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工作最近忙起來了,你沒發(fā),我也就忘了?!蹦肆辙D動方向盤,雨大到要把前路都沖刷掉似的,“很巧合的,第二天我就要開始趕死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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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身份的不一樣,能得到的信息和借口也不一樣,乃琳多的是珈樂不能反駁的說辭。珈樂覺得,也許這外頭的雨正與她此時此刻的心情無差,瓢潑大雨,多下點,再下點,直接把乃琳的車子弄熄火得了。她無不憤憤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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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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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明明是格外濕潤的環(huán)境,也許是車里的暖風開的太足,也許是珈樂沒記著要喝水,她的唇舌都干燥的要起皮。蓋在身上的這件外套,變成一張漆黑的大網,把她籠絡,好容易就讓了步,做了很不值一提的原諒。聞著有淅淅瀝瀝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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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你說你沒有資格,那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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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話都落到地上去了,砸到內飾上,什么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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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珈樂隨即自己撿起來補全,“我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我未必比你更有勇氣……只是我不介意,我也從不覺得你沒有資格,說起來妄自菲薄又充滿傲慢,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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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不知緣由的本能,驅使她去握住乃琳的手。但后者在開車,她又不了了之,吞咽幾次口水,又回到第一次演出時,她對著臺下觀眾介紹自己那樣,極其注意,如履薄冰,最后才從心里面拘出幾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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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但我愛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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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多一點點的喜歡,從沒有那種叫法。一杯水要滿溢,一塊冰要融化,一簇火要燃燒。將要膨脹的,將要落地的,將要攀升的。落進我的喉舌,淌入我的身心,灼熱我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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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你是我與眾不同的夜鶯……一場本該在春天落下的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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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雨大到不適合再繼續(xù)行駛,乃琳靠著路邊停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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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能……知道你和老師之間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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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乃琳摸著手腕,臉上的表情都沒變動,很輕地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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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好?!?/p>
29/
? ? ? ?我認識他是在一場雙方父母組織的相親宴會上。母親那時在我耳朵邊說的格外熱切,說我到了年齡,不要再飛出去了,該是找個地方落腳的時候了。父親在另一邊,臉上倒是很嚴肅,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同意母親的說法,且他說不定很滿意對方。工作穩(wěn)定的高材生。我倒也說不上討厭他,只是長輩之間打哈哈,就這樣默認我們是命定的一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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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席間我找了借口走出包廂想透口氣,哪曾想他也會跟著出來。他說,我有話想和你說。我想著我也一樣,便與他一路走出大門。那時是夏末,氣溫逐漸轉涼,晚風也是涼颼颼的。他看著我,聲音放的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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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你先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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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恭敬不如從命。我知道,我們都對這場相親感到無奈和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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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本來不打算認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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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想也是。他摸摸后腦勺,我們之間落得一片寂靜,半晌后他又把話接上。你之后有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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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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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單獨請你吃頓飯?是普通朋友的那種,如果不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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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確實是不喜歡,也不討厭他的。我就答應了。他在餐桌上替我打過很多次圓場,算是還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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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但家里施加的壓力一天比一天大,那天他開著車來接我。倒不是現在這臺。母親看到了,她欣喜地笑起來,在我記憶里她從未這樣的容光煥發(fā)過,似是一瞬回到了一二十歲還少女的年紀,聽取了誰和誰的八卦,就驚異的呀一聲。我知道,是時候我要做一些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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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和他思想上倒是有些共通點,橫豎總不用多說,協商幾番,我們決定以安撫為目的去登記結婚。這個通知也許太突然,我們就趁著父母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自行交換了戒指,推脫了婚禮,又自顧自的做了樣子住進了婚房。約法三章,分房睡,買成對的物件來打消疑慮,偶爾串串門,對生育方面的事緘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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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們是朋友,是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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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結婚半年,風平浪靜,我們的生活沒有太多差別。除了母親總要說他欠我一場婚禮。費時費力,也不是真的愛對方,沒必要。他在大學教書,有一天我回到家,他招呼我來看學生們自己組織的樂隊的演出——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你的,珈樂。聚光燈下的你,有一種野生的朝熱,你一開口,聽眾就會躺倒在一片青綠的草地上,見到枝葉上掛著很清澈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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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你還想往下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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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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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他很喜歡你們,說你們很有天賦,很有活力,也愿意和他分享自己的作品。入職前,他總和我說擔心自己被學生討厭。我說不要太在意,做自己該做的事就好。他隨即問起我的近況,是有點愛操心的性格,但你會明白他是個很好的人,會試著去了解你喜愛的事物,我覺得他本該能找到真心愛他的人,如今卻要陪著我演戲。我說起這個話題,他反倒很寬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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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那也得是你先找到你愛的人吧?我到時候就送祝福給你咯?他摸著無名指上的婚戒,看了眼鐘。啊,時候不早了,你早點睡,晚安,乃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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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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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本應當更早一點明白的。他同意那個提議時的神情,那也是妥協,因為愛著某個人,無條件的妥協。為了遮掩這場婚姻的不真實性,我們總要學著其他人的做法,過過西洋節(jié),也過過傳統(tǒng)節(jié)日,互相送禮,并貼出來——發(fā)送到朋友圈給所有人看,欺騙他人我們正在深刻的愛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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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紀念日也要過的。半年紀念日,他那天下班下的很早,我的工作也正好可以稍微松懈一點,我接到他的電話。乃琳,今天你下班,我接你吧。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我的心懸起來了,我認識到,想要定下協議的人,自始自終只有我一個。他做不成騙子。而我勸他去找一個愛人,無疑是對著根系灌下劇毒的詛咒,你能逐漸看到它裸露出來,又從被擊潰的腐敗里重新抽出嶄新的白芽,無論多少次,只要他愛著我,就會周而復始,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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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但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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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珈樂嗓子眼一緊,大家都知道的結局,倏然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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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他太……想要證明自己無條件的愛了。氣氛從面對面吃飯時就不對勁,他的關切太頻繁,也太深情,每一句話都放的很輕,生怕會把我嚇到。吃完飯我們去散步,走到湖邊,遛狗的人,跑步的人,閑談的人,在那天突然都消失不見,好像是都約好了這一天不要出門似的,讓他的告白變得好清晰。四下安靜,無風的夜晚,他說,乃琳,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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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理所應當的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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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想來是我的反應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他極其澀然地笑。我知道的,你不會愛我,但我總要……總要說出來的,比起每日每夜灼燒著我內里,我總要說出來的。他往日清晰的口條變得多余而混雜。抱歉,嚇到你了吧?這是不是有點兒惡心?你把我當作朋友,可我更想真的和你結婚,我也和你的母親一樣,想要補給你一場你覺得沒必要的婚禮……對不起,是我太有私心了,是時候了對嗎?我們應該要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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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他理解我。可我不能理解他。愛人的人,和被愛的人,總有不能相通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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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他說我送你回去。我搖搖頭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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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應該讓他送我回去,沒有人會料到命運如此坎坷,對著你開的玩笑一個比一個更過分——我第二天接收他死訊前,我做了夢,一個噩夢,記不清內容,只是確實嚇人,我驚起一身冷汗。我想那是老天對我的預兆。之后我接到電話,母親講話在抖,我都沒聽清幾個字,但死已成既定,我被轟擊,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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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是我的原因嗎?我開始詰問自己。我應該陪著你回去的。是什么讓你死在車廂里?是什么讓你無暇顧及……是我嗎?我站在葬禮上,他父母拉著我的手哭得很傷心。面對他的黑白相片,我至今未能查清他的死因。事件的結果是別人的錯,外界看來他純粹因意外而死。但我始終覺得,他的死與我脫不了干系。這事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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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想不清楚了。偏偏我還知道他是不會怪罪我的。因為他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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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想不清楚了……”乃琳看著前車窗瀑布一樣飛灑的水流,“無法說明的愧疚感,把我從內到外的開始瓦解,我開始覺得他的死與我脫不了干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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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但沒有人試圖拿他來擠壓我。我父母抱著我,說不要難過,來摸我的臉,替我抹掉眼淚。他父母牽著我的手,也說不要難過,只是命中不幸,他們失去兒子,我失去丈夫??晌椅幢厥且虮瘋錅I的,之后的一個星期我在深夜碾轉反復,我想我在害怕,不敢閉上眼,不敢做夢,害怕他在夢里也要說我愛你來懲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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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現在提起他未必惶然,但我總在暗自懺悔,一面催眠自己機緣巧合,一面又深信不疑。他的死,裝在黑白相片里,裝在賠款里,裝在每一個他曾經使用過的東西里。我保留下來是為了什么呢?我開始迷惘。下雪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不在屏幕里的你,也許是正好對著窗外的太陽,我發(fā)現你好亮,是飛蛾要撲火的那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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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有點害怕,不是別的什么,只是我好像真的被困得寸步難行,但困住我的是什么,在你詢問之前我從未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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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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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被愛的傲慢與渴求一齊行進。他的愛竟將我愛人的能力牧進了怪圈。你下車之前,我拉住你,我本想說,我并不想讓你難過,但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起多大作用了。我只好叫你的名字。我看著你越走越遠,我的勇氣也就那樣跟著一塊躲藏到陰影里去,不再敢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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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其實并未有那么在意過他的死,他要是一道創(chuàng)口,早就長出新肉來了,只是我一直借此做借口。漲起來的潮水已然褪去多時,只是礁石還矗立,總對外人表明它將盡的岌岌可危,不可忽視,好讓人望而生卻,留著我獨自消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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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但你走到了礁石后面,我被泡皺的皮膚,倏地一下,就全復原了。

30/
? ? ? ?宇宙的真空環(huán)境也未必有現在這樣的安靜,但同時又十足的吵鬧。雨砸在車頂上,開一場交響音樂會似的,劈里啪啦的,誓要永不停歇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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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所以我和他不一樣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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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珈樂問的很輕,生怕會把什么東西打散,內心里漾出很輕很蓬的欣喜,“我和他的不一樣,是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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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話還沒說完,衣領就被扯住了,她身上蓋的這件衣服也隨著意想不到的展開而滑落。乃琳從主駕駛位探過身,主動吻了她。溫熱的一抹,親吻加深時互觸鼻尖,仿佛犬科動物以耳鬢廝磨的方式來表明愛意。乃琳的頭發(fā)搔到她臉上,珈樂就在發(fā)絲間看到一線湛藍。就像前幾天的晚上,乃琳被定格著看她的那一眼,這次是藍天進到她眼睛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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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怎么覺得這女人有點生氣,親的時候一直在咬她,咬嘴唇,咬舌頭,咬個沒完。末了她的唇瓣變得鮮紅,乃琳才在她嘴角安慰著落一個吻。珈樂暈乎乎的腦袋緩了半晌才回過神,下意識抬起手背碰了碰,淺淺的一道紅印子。眼睛又抬起來,一下看到乃琳暈開的口紅,腦子里翻江倒海,要說的話都胡亂沖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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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這是乃琳第一次主動親她。珈樂指腹按著嘴唇,只覺得被親腫了,還有點點疼。喘不上氣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結果又被暖風噎在肺里上不去下不來,耳朵居然被烘得熱乎乎的。大概紅透了吧。乃琳是這種人設嗎?珈樂無不迷茫的思索,捂著心口聽里頭那一出鑼鼓歡騰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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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車內靜到連風口都變小聲,只有外頭噼里啪啦好一陣,聲音之大,仿佛全部砸在她腦袋上。珈樂感覺自己是被乃琳身上的香味迷暈了,問;“你喜歡過老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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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喜歡過他?!蹦肆战釉捊拥煤芸欤职杨^發(fā)撥到耳朵后,也露出一尖兒粉紅色,“但喜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我可以喜歡任何人和物,感情上都沒有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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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同老師,只做朋友,沒有睡過一張床,也不接吻,更不做愛,亦也不會在當前進行一場對視。分明想碰就能碰到,珈樂卻覺得這是遙遙相望,沒有放下錨的船,她想問一些輕易又不輕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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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那你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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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愛。一個音節(jié),只要想著它張開嘴,愛就能很輕易的震動空氣?!澳阌X得自己現在有資格了嗎?”珈樂看著那雙眼睛,裂紋不復存在,只還存著零散的冰碎,也要溶進水里去的,“但真要講資格,什么是資格?是道德觀作祟嗎?我是老師的學生,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把我當做一個正在迷戀你的年輕人,她現在說,我愛你,她現在問,你愛她嗎,你要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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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愛比喜歡都要更輕松,因為只要你說愛,別人就會心軟,就會自省,用不著多費口舌,自會自己找借口來應付。愛也比任何東西都更沉重,無條件又不利己,意向似乎正與飛蛾撲火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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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可你是飛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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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珈樂定定地看著乃琳,女人低下頭,菱形的耳墜像鐘擺那樣晃動起來。滴答。滴答。心上給配了音,倒一點也不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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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答案其實我早就唱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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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你和他不一樣?!蹦肆彰笫值臒o名指,“面對你,懺悔和懊惱都好像可以被消解,他曾衷心祝愿我去愛一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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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乃琳捏過她的手腕,拿著什么東西放到了她掌心里。冰涼的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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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想他的祝愿是有效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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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珈樂攤開手指,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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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乃琳交到她手里的東西,圓環(huán),光滑而清晰的表面,折射出金屬的冷調。那枚戒指,在過去用于警示和布下屏障,現如今它的主人已經不再需要它,祝福已經實現,變成了一個不值一提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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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珈樂不可置信地看著乃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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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女人則朝她笑笑,伸出空余的手來撥開她的劉海,指尖碰到她眼角,要把她點燃似的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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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生出哭泣的想法,并且也這樣行動了,還哽咽著要問:“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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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哭什么呢?”乃琳摸著她的耳骨,按壓過增生,“我早就該摘下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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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于是珈樂握住乃琳的手貼到臉邊。拋開所有,展開愛,裂紋破后而立。那雙藍眼睛里汩汩流淌著的不再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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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那里頭是我。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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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眼睛里頭是我,四面八方鋪灑下的雨珠里頭是我,戒指和車窗玻璃反射的也是我。那都是我。是愛著她的我,也是被她愛著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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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親吻乃琳的手指,呢喃似地說:“春天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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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一場本該屬于春天的暴風雨把一切都洗凈,換出一個嶄新的世界。嶄新的我和她。濕漉漉的我和她。淚水滴在手背上,溫涼的觸感淌進心底,霧氣化開,得以捧出一顆清澈透亮的心到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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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冰化成水,雨還在下,石像的裂紋里長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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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乃琳又俯身過來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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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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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而春天已經在她心里盛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