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品】Wonderland/Neverland
“早上好,親愛的?!?br>
睜開眼,看見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妻子已經醒了,見我醒來,她溫柔地微笑著。
出門時,早間空氣一如既往地新鮮,帶著香甜的氣息,那是小時候住在汽水廠旁邊聞到的香味,仿佛伸出舌頭就能舔到甜甜的味道。
“早上好,管理員叔叔?!?/p>
上學的小女孩對我說道,然后蹦蹦跳跳地上學去。
“早啊小伙子?!?/p>
面包店的老婦人對我說完,遞來一片剛剛烤好的面包。
“圖書館有什么新書嗎?”
常來看書的高中生對我說著,叼著面包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我的工作是這個小鎮(zhèn)的圖書管理員和詩人,只是這里沒多少人借書,印象中好像有人借了書,又好像沒有。
記錄里都是幾年前的內容。無論是用來記錄的本子還是圖書館本身,仿佛都停留在上個世紀。
“畢竟是小地方啊。”
說起我出生的小鎮(zhèn),真是名副其實的“小”鎮(zhèn)。車站每天只有一班往隔壁城市的公交,遠處是不知名的村子,一條同樣不知名的河從旁邊流過,簡直就像世外桃源一樣,人們單純又有趣,無論是街邊賣叉燒的大叔還是喜歡釣魚的鄰居。
這里有圖書館,有面包店,除此之外還需要什么呢?
也許這就是我想生活一輩子的地方。
晚上下班以后,我會去鎮(zhèn)中心的露天劇場坐坐。這里是作家和畫家發(fā)表新作,歌手為大家獻上,科學家們發(fā)表最新的研究成果,唯獨沒有數(shù)學家,但有沒有都無所謂,反正大家都喜歡這里。
輪到我了。
今天又會寫出什么呢?對了,今天我要講一個糾葛的愛情故事:
“扁擔寬,板凳長,扁擔綁在板凳上,板凳不讓扁擔綁在板凳上,扁擔非要綁在板凳上?!?/p>
“干得不錯!詩人!”
“太好了!再來一首吧大詩人!”
妻子在喝彩的人群中投來贊許的目光。
天色晚了,夕陽深沉得發(fā)紫,大家回到家里,我也準備和妻子回去休息。
“今天也是一個適合釣魚的日子,不是嗎?”
鄰居的漁夫·貝林提著滿滿的收獲——一筐沙丁魚從我身邊走過。
“的確是這樣,貝林?!?/p>
夜晚,外面寂靜如同太古,我和妻子相擁而眠。
“晚安?!?/p>
“晚安,親愛的?!?/p>
我們沉沉睡去,并期待著明天的到來。

“早上好?!?/p>
睡醒的時候,妻子還躺在床上,見我醒了對我溫柔地微笑著。
出門時早上的空氣一直都很新鮮,帶著香甜的氣息,那是小時候住在汽水廠旁邊所熟悉的香味,仿佛伸出舌頭就能舔到甜甜的味道。
“早上好,管理員叔叔?!?/p>
上學的小女孩對我說著,蹦蹦跳跳走開了。
“早啊小伙子?!?/p>
面包店的老婦人對我說完,送上一份剛烤好的吐司抹著黃油。
“圖書館有什么新書嗎?”
常來看書的高中生對我說完又跑遠了,嘴里還叼著同樣剛出爐的法棍。
今天的小鎮(zhèn)依舊溫馨而和平,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
我的工作是這個小鎮(zhèn)的圖書管理員和詩人,只是這里沒多少人借書,印象中好像有人借了書,又好像沒有。
記錄里都是幾年前的內容,如同這里的氛圍和裝修還停留在上個世紀。
我同樣也是小鎮(zhèn)的兼職詩人。小鎮(zhèn)的中心是一座不知修建于何時的石建筑劇場,這里每天傍晚都會成為藝術與科學的舞臺。每當傍晚人們都會聚集于此領略科學和藝術的魅力。
今天又會寫出什么呢?對了!我要講一個水果的感人小故事: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p>
“干得不錯!詩人!”
“太好了!再來一首吧大詩人!”
妻子也在人群中投來贊許的目光。
夜深了,夕陽變成了有些暗淡的葡萄般的紫色。人們三三兩兩散去時,漁夫貝林從我們身旁經過。
“今天也是個不錯的釣魚日。”
貝林一臉憨笑地說著,又提起那一籃沙丁魚走遠了??晌矣浀盟竺婧孟襁€有一句話沒說: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說什么——?。 ?/p>
突然,他看向我,賣爆米花的小販看向我,買菜的大媽看向我,之前登臺的學者和藝術家們看向我,放學歸來的孩子們看向我,妻子疑惑地看向我……
所有人都看向我。
眼神就像沒有生命的人偶,我……

“早上好?!?/p>
睡醒的時候,妻子也剛剛醒來,她正對我微笑著。
原本這應該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早晨,接下來我會去上班,在香甜的空氣里和其他居民打招呼,晚上發(fā)表新的詩歌,與妻子回家睡覺……
我忽然想起昨天發(fā)生的事。那只是一個小小的開口,卻讓理性的堤壩由此開始崩毀。
“早上好?”
妻子又說了一遍。
我慌忙洗漱,逃出門外。因為我忽然覺得感覺妻子不是妻子,她像是我生活中突然出現(xiàn)的另一個人。
出門時,空氣還是那樣清新,帶著香甜的氣息,呼吸中就像在浸泡在甘甜的飲料里。
“早上好,管理員叔叔。”
上學的小女孩對我說著。
“早啊小伙子。”
面包店的老婦人對我說道。
“圖書館有什么新書嗎?”
常來看書的高中生對我說完,又跑開了。
但這種過于美好的環(huán)境,那些眼神里透著純真的居民,那些茫然而空虛的目光……
一旦懷疑,任何事都會變得詭異起來。
“我X你媽?”
我試著對他們這樣說,但得到的只有一個茫然的眼神。

我的工作應該是是圖書管理員,但印象中一直沒人來借書,只有在這里看完以后歸還的人。
圖書館里還保持著上個世紀的裝修風格,優(yōu)雅而莊重。
我翻開記錄,最晚的借書記錄還是幾年前留下的。當我抬起頭時,里面的人不知為何消失了。
看看背后的掛鐘,五點了,下班了。
仿佛上午的工作什么都沒做,就到了傍晚。我忽然來到小鎮(zhèn)中心的舞臺,這里是小鎮(zhèn)的學者和藝術家為大家?guī)韸蕵返牡胤健?/p>
我也應該在這里為大家朗誦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歌才對。
今天又會寫出什么呢?對了,我要講一個……
“……”
我不知該講什么,索性就一言不發(fā),但臺下還是有人喝彩:
“干得不錯!詩人!”
“太好了!再來一首吧大詩人!”
只是妻子疑惑地看著我。
人們紛紛散去時,貝林來了,他晃晃背后的魚簍,得意地說:“今天也是個不錯的釣魚日。”
“等等,你是不是說錯了什么——啊!”
突然,他看向我,賣爆米花的小販看向我,買菜的大媽看向我,之前登臺的學者和藝術家們看向我,放學歸來的孩子們看向我,妻子疑惑地看向我……
所有人都看向我。
眼神就像沒有生命的人偶,我……
某種猛烈的既視感讓腦子暈眩著,從腦子里的記憶開始扭曲,粉碎,焚毀,重塑……
我并不知道到自己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意識到那是可能會徹底顛覆“我”這個存在的可怕事情。
人們不動,但我逃了。
逃到面包店,咬了幾口剛出爐的面包,卻沒什么味道;逃到叉燒店,用刀子肆意切割劈砍;逃到圖書館,撕毀一大堆精裝的典籍名著,逃到電影院……
電影院里一個人都沒有,但唯一的放映廳卻還在播放電影:
悠揚的管弦樂中,男人落魄地吃著盒飯,曾經的大哥來到面前。
你寫給我的信可不是這么說的——
男人欲言又止,兩人相擁。
我來到放映室,發(fā)現(xiàn)那里空無一人,好像電影院的工作人員我也一次都有沒見過。
我又翻開電影的播放記錄:1,095,000
每天一場,換算下來就是三千年……這里一直都只有這一部電影嗎?
忽然一個可怕的設想在心中擴散,如墨水滴入水杯,石頭擊碎湖面:
我在這里重復了整整三千年的同一天。
而記憶中原本豐富多彩的過去也都那樣遙遠而陌生,仿佛自己從未經歷過。我所能憶起的只有和今天一樣不斷重復的昨天。
違和感淹沒了我的思考——
“再來一首吧大詩人!”

聽了幾十萬幾百萬遍的喝彩依舊在耳畔回響,恍惚中我又回到了鎮(zhèn)中心的舞臺上。因為一切似乎都是既定的,即便偏離也會被糾正回正確的軌道。
仿佛這里不存在死亡。妻子,觀眾,路人,鄰居,這個世界,一切都是永恒而循環(huán)存在的閉環(huán)。
今天并不是今天,只是無數(shù)昨天和明天的重疊。就像不會動的膠片,疊在一起,也沒有太多的差別。
我想起電影院里的膠片,記錄借書記錄和放映記錄,那些破碎的記憶,重復的日子,昨天,今天,妻子的微笑……
“既然這樣……”
我提著剛才從叉燒店順走的一把尖刀,對準自己。
既然一切都在演繹著,不帶有任何目的,即便【偏離正軌】也會像這樣將我拉回來,因為天晚了,我沒有回家的話“這個世界”就沒辦法繼續(xù)運行下去。
那就讓我徹底的離經叛道一次吧。
只有一種情況:我死的話,這出戲一定會沒法演下去,所謂的循環(huán)也會崩潰:
“今天我還要為大家講一個殘疾人和僧侶之間的浪漫詩篇。”
刀擺在胸前。
“打南邊來了個喇嘛。”
刀刃映著本應西沉的晚霞,橙紅如火。
“手里提著五斤塔嘛?!?/p>
心跳個不停。我也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也許只是我瘋了?大家都正常,只有我瘋了?但這么瘋的事已經不能被停下來了,也沒有人愿意停下,他們開心地聆聽著,仿佛我手上的刀只是一團空氣,沒人在意。
“打北邊來了個啞巴?!?/p>
閃著血光的尖端一點點逼近,我的手有些顫抖。
“腰里別著一個喇叭,別著塔嘛的喇叭要拿……不對,腰里……不對……”
嘴里的話一再錯亂,畢竟是面對死亡前說出的,荒唐無比的“遺言”。
“最后,再見?!?/p>
“干得不錯!詩人!”
“太好了!再來一首吧大詩人!”
人們沒有上臺,似乎還在維持著某種既定的行為模式,有人歡呼,有人叫好,妻子依舊在笑著。
“再見?!?/p>
我笑著和他們道別,就像明天我們還會見面似的。
死亡連接著新生,看似只是一句普通的哲理,此時卻是字面上的意思;
勇氣與決心催促著手里的刀和血肉交融;
無論殺人還是被殺,我都是第一次,但已經沒有給我熟悉的時間;
我閉上眼睛,準備迎接這場鬧劇的落幕;
那么來吧——
要刺下去的刀突然被停住了。
妻子站在臺上,站在我的面前,手里攥著刀刃,下面的人們不再出聲,失魂落魄的它們像一群沒有了動力的機器,或者一批沒有操縱者的人偶。
唯獨妻子的眼中似乎有了淚光,絕望的表情,嘴角扭曲的笑容仿佛再說……不要。
“對不起,我必須這么做?!?/p>
我似乎明白了一件也許早該知道的事。
但現(xiàn)在已經不能停下來了。
“讓我走吧?!?/p>
“早上好……”
她黯然地說著。但我似乎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抱歉,我不屬于這里,也不該留在這里。這并不是真的世界,對嗎?”
“晚安?!?/p>
她點點頭。
“你也不是我真正的愛人……對嗎?”
“早上好。”
她認真地看著我,就好像在證明著什么。
“我也許同樣愛過你,但我真的需要弄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我唯一的方法。”
我看了看手里的尖刀。
“早上好?”
“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個循環(huán)結束以后你們是否也會一并消失……對不起。”
“早上好,親愛的?!?/p>
握緊刀的手忽然失去了力量,我沒辦法繼續(xù)下去。無論是老早就下定的決心還是勇氣,仿佛都被她剛才的回答徹底打消。
無論結果怎么樣,我都愛著你,只要你別忘了我,親愛的。
手上的力量恢復了,鋼鐵的薄片進入身體。
本來應該覺得痛才對,但什么感覺都沒有。
頭頂閃起一陣白光……妻子的笑容漸漸遠去……

意識恢復時身體莫名沉重,就像得了感冒一樣難受,又像剛剛搭乘過游樂園里的尖叫設施,腦子暈乎乎的想吐。
望著遙遠的天花板,我體會著如同格列夫在巨人國的感覺。
我,從這里醒來。
掙扎起身的同時,掙脫插入體內的輸液管,依附身體的電極和吸盤紛紛落下。
環(huán)顧周圍,一只只相同的膠囊倉整齊排列在寬達數(shù)百米的空曠廣場。
就像細胞一樣,這是最直觀的感受。
“他們都和我一樣嗎?”
空間里彌漫著死的寂靜,頭頂一陣清醒,背后一陣惡寒。
“歡迎回來,惘醒的沉睡者。”
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
“這是預置的廣播內容,為醒來的你……也許是你們傳遞當下最重要的情報,請認真對待?!?/p>
在后續(xù)的內容中我了解到這個世界與休眠倉的意義:
在數(shù)千年前,為了避免不久將會到來的能源消耗,大規(guī)模病毒爆發(fā)以及更加難以預料的災難,世界各國決定利用當下最尖端的科技將人類永久休眠封存。
期間提供少量維持生命的營養(yǎng)素,讓休眠者在自己最理想的環(huán)境中做夢,以此永生下去,同時系統(tǒng)也會在環(huán)境中生成固定的ai角色與休眠者交流,保證他們的精神活性。
但為了避免數(shù)據(jù)破損引起的錯誤,休眠者每天只能重復著類似的日子,并依靠休眠前為他們輸入虛假的記憶以維持這段虛擬生活的穩(wěn)定。

得知真相以后的我想到外面走走。
來到外面,人類社會曾經繁榮的模樣還是映入了眼中。在殘照漫天的背景下,守護人類沉睡千年的大廈形如泰坦巨人,屹立于大地之上,只有鋼筋水泥的骨架與壁壘還在支撐著他,仿佛在發(fā)出最后的哀嚎,而四面都已化作廢墟。
而=藤蔓植物和雜草正侵蝕著這文明的尸骸,為它們覆蓋著原始的外衣,人類曾經引以為傲的地標奇觀也無非如此。動物似乎也滅絕了許多,至少我沒看到自己認識的動物。
大地之上斜陽緩緩,死寂中蘊藏著生機。
我又回到了“巨人”里面,恰巧聽到預置廣播第二遍重復的最后內容:
“那么做出選擇吧,究竟是活在一無所有的新世界中享受重生的喜悅,還是回到艙體內部,繼續(xù)沉浸在由系統(tǒng)編寫的美好生活中,當然會為你們抹消出來后的這段記憶。來吧,選擇吧?!?/p>
這時落日席卷了廢墟和廢墟上的草木,黃昏降臨在世界上。眼前的景象應該不是假的,但這迷幻的光彩還是讓我捉摸不清。
真實與虛幻,
蘇醒和沉睡,
對立在世界,以及我的心中。
撫摸著不知是什么材料做出來的睡眠艙,它長得像卵子一樣,等待著誰與她結合。
去或留,答案也許顯而易見。
那一刻我也許什么都沒想,又或許想了很多,最終——
“我選擇……”

“早上好,親愛的?!?/p>
“早上好。”
從妻子的眼中,我似乎看到了某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早飯要吃什么?”
她下床走出臥室時,回頭笑著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