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沖斗的《耕余剩技·長槍法選》是一本很有學(xué)習(xí)價(jià)值的古典武藝典籍，插圖的質(zhì)量也很高，我把這本書逐一翻譯下來，用于自我學(xué)習(xí)和與同道分享。這也是HCMA (Historical?Chinese?Martial Arts)?中國歷史武技的一部分。

以下正文：

器名槍者， 即古之丈八矛也。其法遵楊家，然未稽楊之何時人?！锻ㄨb》載宋寧宗時，有紅襖賊李全， 善運(yùn)鐵槍，后敗。妻楊氏謂鄭衍德等曰：“二十年梨花槍，天下無敵手?！苯駱屩杏小袄婊〝[頭”之名，豈其人歟？豈以其藝之高而不以人廢歟? 若稽實(shí)，則有望于博洽君子耳。

今譯：兵器中名為“槍”的，就是古代的丈八矛。槍法遵照楊家槍法，但不知道這位楊先生是什么時候人?！顿Y治通鑒》記載宋寧宗時，有紅襖賊李全擅長用鐵槍，后來起義失敗。他的妻子楊氏對部將鄭衍德等人說：“二十年功夫的梨花槍，是天下無敵的?！爆F(xiàn)在槍法中有“梨花擺頭”的招式名，莫非就是他發(fā)明的嗎？難道說因?yàn)槠湮渌嚫叱?，故而沒有因?yàn)樗暡缓枚鴹壷脝?？還希望有博學(xué)的君子能夠考察出實(shí)證。

筆記：李全是今山東濰坊人，在南宋末年于金國起義，興定二年（1218年，宋嘉定十一年）李全投宋。宋政府稱之為“忠義軍”，發(fā)給糧餉。后降蒙古，進(jìn)攻南宋時在揚(yáng)州城下大敗，被宋軍格殺。

世人尊槍為藝中之王，蓋亦以長技無逾此。余甚慕焉，訪有河南李克復(fù)善其技，余師之， 得其法。后每遇世之能槍者，說則同而用則異，即所傳之論，亦互有差訛，無從憑考。惟河南槍與別方不同，所用木桿，體長而重，非得巧妙，莫能運(yùn)動。而制勝之方，其要亦唯以中平為主。雖有掤拿勾提等法，深思臨陣便捷，可望常勝者，無過大封大劈為最上。何也?曾詢臨敵者云：斗殺之際，人心慌亂，惟以其槍擊地而已 。此非平日演習(xí)之過，乃慌亂之際，常情故如是耳。

今譯：世人尊槍為武藝中的王者，也是因?yàn)殚L兵技術(shù)無過于此。我非?？释軐W(xué)習(xí)，訪問到河南的李克復(fù)擅長此技，于是我拜他為師，得到了他的真?zhèn)?。后來每?dāng)遇到槍法好的人，他們說法相同而用法各異，即使是傳下來的理論，也相互有差錯訛傳，沒法考證。唯有河南槍與其他不同，用的木桿長且重，不得巧妙要領(lǐng)，根本用不動。制勝的方法也主要以中平槍為主，雖然有掤拿勾提各種方法，但為了臨陣便捷，最可以指望的還是大封大劈。為什么呢？我曾經(jīng)問過上戰(zhàn)場的人，他們說：“真上戰(zhàn)場時，人心慌亂，槍容易打地?！边@不是平時練習(xí)的問題，是慌亂時的人之常情。

筆記：程沖斗這人善用重槍，他覺得把別人的槍打到地上再扎人，比較便捷也比較符合人類本能。這其實(shí)是一個發(fā)力習(xí)慣的問題。

今大封大劈，有類于擊地之常情，而借地之勢，反易于起剳，且剳人有力，是便于吃槍還槍也，故曰“最上”。

封劈之后， 如敵人剳我圈里，我即拿封至地，槍頭顛起，借力一槍剳去，敵人格開，復(fù)又剳來，我又照前剳去，圈外皆同，無暇用別著，曰“最急”。

進(jìn)退斗殺，即以“鳳點(diǎn)頭”為最疾。如敵人敗走，我將槍頭點(diǎn)地，或閃左或閃右，趕進(jìn)將近，剳敵一槍。如被敵格開趕來，我即將槍頭拖拉點(diǎn)地，退走離遠(yuǎn)，即有救手?？磾澈我匀雭?，我則何以應(yīng)之，故曰“最疾”。

誘敵即以“閃賺”為最勝。所謂閃賺者，如敵人一槍剳來，我用拿開進(jìn)步，競持中平而入，敵見我槍至彼，彼必一拿，我即審敵拿力將半，便將槍一閃，串彼圈外，剳敵一槍，彼必不能救，里外皆同，故曰“最勝”。

今譯：現(xiàn)傳的大封大劈，與槍頭擊地的人之本能類似，借擊地反彈之勢，反而容易扎槍且扎槍有力，便于吃槍還搶（吃槍還搶后有解釋），所以說是“最上”。

封劈之后，如果敵人扎我的圈里（胸側(cè)），我就拿槍封槍到地，槍頭彈起，借力一槍扎過去，敵人革槍后又扎來，我又照之前方法再扎去。敵人扎我圈外（背側(cè)）也一樣，沒有變招的空閑，所以說“最急”。

如果需要進(jìn)退格殺，以“鳳點(diǎn)頭”為最疾。如果敵人敗走，我將槍頭點(diǎn)地，或閃在左或閃在右，追到距離接近，扎敵一槍。如果被敵格開，他趕來，我便將槍頭拖拉點(diǎn)地，退走離遠(yuǎn)，便有救手?？磾橙巳绾蝸?，我便用什么應(yīng)對，所以是“最疾”。

誘敵以“閃賺”為最勝。所謂閃賺者，如敵人一槍扎來，我用拿開進(jìn)步，持中平槍而接近，敵見我槍到了，他必然一拿，我等他拿的力量已經(jīng)過半，便將槍一閃，串到他的圈外，扎敵一槍，他必不能救，圈里圈外都是一樣的道理，所以是“最勝”。

筆記：此段講的是幾種最常見也最實(shí)用的技法。站著不動的時候，你就用槍往下干他的槍，槍頭打地借力彈起，然后就扎。如果需要追擊或者敗走，則用“鳳點(diǎn)頭”，槍頭點(diǎn)一下地，往左往右不一定。需要誘敵就用“閃賺”，先往左或往右，騙他攔拿，之后突然串槍到另一邊。

其他著各傳皆有一百八剳，名雖不同，用亦多異，總之似不能及七著之妙。余著習(xí)熟，聽便應(yīng)用可也。今欲入弩兼用，故去其繁，惟載八槍母、六合法、散剳拔萃一篇，繪數(shù)勢圖，直述用法。筆中不能曲盡形容，然槍法亦不過二手，持之陰陽，一仰一覆，運(yùn)用而已。雖有直進(jìn)直退、左閃右閃等法，大抵皆以四平為主，所謂藝中之王者， 即以此也，然常習(xí)用之時，又當(dāng)以圈外重致其功，何也？蓋圈里敗槍易救，而圈外敗槍難救也。如死掤?qū)Ψ頀蛲?，是救圈里敗槍之法，可稱死中反活。如圈外敗槍，惟勾槍一著耳， 雖云無中生有，然猶不能如二掤退之便也。夫圈里敗槍，盡敗于左，前手不及持槍，惟后手往后一拉，掤起你槍，前手即得持槍剳你，勢力皆順。如圈外敗槍于右，雖用勾槍，還要移步于右，前手急搶持槍，方得用勾也。故師秘語云：“勝在圈外，敗亦在圈外”，余故云當(dāng)重致其功于此。

今譯：各種流派的其他招數(shù)都有一百零八扎，名字不一樣，用法也有區(qū)別，但總之不如以上七著奧妙。我的招數(shù)已經(jīng)練熟，想怎么用就怎么用?，F(xiàn)在打算和弩一起用，所以把繁雜的部分都去掉了，只記錄“八槍母”“六合法”“散剳拔萃”各一篇，畫幾個示意圖，直接講述用法。用文字有些時候不能完全形容準(zhǔn)確，但槍的勇法最關(guān)鍵的就是兩只手，持槍時陰陽，一手心朝上一手背朝上，來回變化，用好了就行。雖然有直進(jìn)直退和左閃右閃的區(qū)別，但基本上還是以四平槍為主，所謂的武藝王者就是這個。練的時候，圈外多練練，為何？因?yàn)槿飻尯镁?，圈外難救。圈里救敗槍，可以用死掤?qū)Α⒎頀蛲?，可以說是死中返活。圈外救敗槍就只有勾槍一招，雖然是無中生有，但還是不如兩個掤退用著方便。圈里敗槍，槍敗在左邊，前手來不及拿起槍，只有后手后拉，掤起你槍，前手就能持槍扎你，勢與力都是順的。圈外敗槍，槍在右邊，用勾槍的話步子還要往右走，前手抓起槍才能勾。所以老師秘傳我說：“勝在圈外，敗亦在圈外”，所以我說圈外應(yīng)該多下功夫。

筆記：程沖斗此篇化繁為簡，只記載最有用的招數(shù)和講解。他著重強(qiáng)調(diào)“圈外敗槍難救”，也就是你扎出去后沒扎到，對方槍扎你的腹側(cè)，你后手往回拉就能崩開他的槍。如果扎的是背側(cè)，你就必須把槍恢復(fù)到雙手握持才能崩開，很多時候來不及。

《紀(jì)效新書》云：“河南槍法拿捉好而無進(jìn)步”，夫二合“鳳點(diǎn)頭”非進(jìn)步乎？又云：“單手剳人，名為孤注”，謂短兵格開向入，是為棄槍矣。不知法中“一寸長，一寸強(qiáng)”乎？乃單手剳人，惟用于你我皆長槍也。如對短器，持槍一戳，即入其身，又何事單手？茍皆長槍，格開進(jìn)步，探身剳彼，彼猶迫走，或不能傷彼。蓋彼退步也，豈得不用單手剳乎？槍之奇奧，非口傳心授，難以稱神，余藝不過一得之愚，更有俟于當(dāng)世豪杰之士。

今譯：《紀(jì)效新書》說“河南槍法拿捉好但沒有上步的招數(shù)”，那“鳳點(diǎn)頭”不就是上步嗎？又說“單手扎是孤注一擲”，意思是短兵器可以革開單扎，讓過槍頭鉆進(jìn)來，和棄槍一樣。他不知道槍法中“一寸長一寸強(qiáng)”的道理嗎？單手扎槍是用在雙方都用長槍的情況。對付短兵器，雙手持槍向前一戳就夠了，為什么要用單手扎？如果雙方都用長槍，革開對方槍向前上步，不用單手只是探身去扎，對方能退步躲開，很可能扎不到，不用單手扎怎么能行呢？槍法的奧妙，如果不是口傳心授，很難達(dá)到一定境界，我傳授的技藝只不過是自己的一點(diǎn)愚見，還請當(dāng)世高人們多指教。

筆記：程沖斗：戚繼光沒傳授，道聽途說的東西，很多都不對。別忙啊程老師，后邊吳殳的《手臂錄》還刨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