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足足走了三個小時，王胖子雖然看不見，但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腳下的觸感。路面情況變得很快，漸漸地，細沙地變得濕潤泥濘，到最后已經(jīng)是在泥潭中跋涉了。每往前走一步，都要頂著巨大的阻力。

　　“小哥，剛才那段像塔木陀，現(xiàn)在這地方咱是不是沒來過??？”王胖子喘著粗氣問道。

　　張起靈的呼吸也非常沉重，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跟著他們的陰兵們再次消失：“這里是烏藉?！?/p>

　　“啥玩意？烏雞？咱是在雞屎里走嗎？難怪了，這么難走，敢情是個堆肥池！”王胖子累得忍不住說胡話打趣。

　　“梵文，翻譯過來是，血池地獄。”張起靈不帶任何情緒地說道：“弒神佛者，入血池地獄?！?/p>

　　王胖子抓著張起靈肩甲的手緊了緊：“小哥，咱可不帶這么嚇唬人的啊。天真再怎么邪門，也不至于能把神仙干死吧？”

　　張起靈其實也很不理解，為什么會走到這里來，但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在終極中是客觀存在的，這東西絕不會出錯。所以即便此刻他內(nèi)心抱有巨大的懷疑，仍堅定地往前走。

　　很快，血池的深度就沒到兩人的脖子。張起靈停下腳步，看到不遠處水面上飄著一大片白色絲線狀的東西，不禁皺緊了眉頭。

　　王胖子踮著腳在血泥里走，比跳芭蕾還累，感到張起靈停下了，精神一下緊繃起來：“出什么事了？”

　　張起靈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血池里有東西，白色的，像某種纖維?！闭f完繼續(xù)往前走，伸手勾到一根絲線，拎起來一看，愣住了。

　　王胖子個頭比張起靈矮點，此時就算翹著腳，也淹到鼻子了，只能使勁仰著頭出氣：“不能再往前了，這泥塘子浮不起來?！?/p>

　　張起靈突然意識到那絲線是什么，立刻說道：“屏住呼吸，我們要潛下去！”

　　王胖子連忙做了幾個深呼吸，使勁憋住一口。張起靈見他準備好了，隨手撈起一大把絲線，將頭埋入血漿中，順著絲線的來處，往血池深處摸。

　　王胖子發(fā)現(xiàn)頭埋進血漿后，阻力小了很多。兩人手腳并用，往前游動，前進了大概三四米，腳底下實地的觸感突然消失了。

　　張起靈順著那把絲線往下探，周圍血漿的質(zhì)感漸漸不一樣了，越往下越稀薄。等他和王胖子再次踩到實地時，周圍已經(jīng)不像是在液體中，但手腳來回揮動時，還是能感覺到液體那種特有的觸感和阻力。

　　王胖子先憋不住氣了，咕咚咕咚冒出好幾個泡，拉著張起靈的肩甲就要往上浮，卻被張起靈一把拽住，拖著不讓他上去。

　　王胖子掙扎了幾下就放棄了，心想著：算了，小哥鐵了心要淹死我，啥反抗都是徒勞。

　　于是破罐子破摔地將血池里稀薄的血漿吸進肺里，愣了半天，因為缺氧的憋悶感消失了

　　“臥槽！這是液態(tài)氧嗎？”王胖子下意識睜開了眼睛。

　　鋪天蓋地的紅色。

　　光線雖然暗淡，但還是能看到周圍到處都是閃著銀光的白色絲線，正往他們頭頂上方五十米左右的位置匯聚。

　　而他們的正前方，是八具巨大的明王碳化尸。每個都有五層樓那么高，手拉著手圍坐在一起，其余的手像鎖鏈似的拉扯著山一樣龐大、滿身都是眼睛的爛肉！

　　一看到那坨爛肉，王胖子條件反射似的打起哆嗦，他都不知道這玩意有什么好怕的，因為那是一種刻在DNA中、如本能一般的恐懼。

　　張起靈輕輕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害怕。目光略帶疑惑地抬頭看向絲線匯聚的地方。

　　那是一枚巨大的繭，里面包裹著吳邪的生息。

　　但張起靈現(xiàn)在搞不明白是什么情況，因為吳邪的生息過于濃郁，幾乎像眼前這些絲線一般向外輻射著。

　　正常情況下，張起靈在終極中能感覺到的活人，都是一個非常規(guī)整的團狀，即使即將死亡，也只會靜靜地轉(zhuǎn)化成同等形狀和質(zhì)量的另一種能量團。但像眼前這樣強烈得如太陽一般、向外輻射能量的生命力，你別說張起靈，就連他祖宗都沒見過。張起靈敢保證，張家古樓里的所有文獻上都沒有這種情況的相關(guān)記載。

　　張起靈正要浮上去查看那團包裹在絲線中疑似吳邪的生息，被圍在明王尸中間的爛肉山卻突然扭動了起來。爛肉帶動著液體流動，一下把張起靈和王胖子掀翻出去。

　　頭頂那團由絲線匯聚成的繭，幾乎在爛肉掙扎起來的同時，突然縮緊，然后鼓脹，再縮緊，再鼓脹，宛若一顆跳動的心臟。

　　隨著這顆“心臟”的跳動，周圍的絲線全部被其吸了進去。那坨長滿眼睛的爛肉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哀嚎，不顧明王尸們拉掉他的皮肉，直接蛇立而起，張開大嘴去咬那枚白色的繭。

　　張起靈提著短柄戈就沖了上去，卻突然被一股亂流卷飛。王胖子趕緊接住他，指著頭頂上那巨大的白繭，瞪著流血的雙眼：“有東西出來了！”

　　張起靈順著王胖子的手指看過去，便看到一條足有百米長、毫無血色、慘白的胳膊從繭里面伸了出來，緊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一共伸出十二條。接下來是數(shù)不清數(shù)量的腿，很細很細，只有普通人的正常腿圍，但它們太長了，比胳膊還要長至少兩倍以上，柔軟得像觸手，或許那就是觸手。像一條條絲帶，從白繭中伸出，然后垂落。最后，白繭裂開，分裂成三個背部相連的軀干，每個軀干上都頂著一個吳邪的頭！

　　王胖子蒙了：“天真怎么變成哪吒了？不對啊！哪吒三頭六臂，最多也就八臂哪吒，他這是變成萬奴王了！”

　　張起靈不敢相信吳邪在血池中會產(chǎn)生這種變化，但事實擺在眼前也容不得他狡辯：“不對……不對，一定是哪里出錯了?！?/p>

　　“吳邪！”張起靈目眥盡裂，用力呼喊，聲音以液體為媒介飛速傳遞過去。

　　但那個幾百米高的“吳邪”好像根本聽不見，像只巨大的水母一般，靜靜地漂浮著。然后慢慢朝明王尸陣中間伸出所有的手，穩(wěn)穩(wěn)抓住不斷掙扎的黑色爛肉。像明王們那樣，用最中間的頭將這頭古神整個吞進腹中。

　　“吳邪”三顆頭顱的七竅開始流出濃稠的血液，蒼白的皮膚更加暗淡，幾乎變成了灰色。

　　王胖子一把扶住幾乎要暈厥的張起靈：“小哥！你可挺??！千萬別失憶！這時候你要是失憶，咱仨可都要領(lǐng)盒飯了！你得救吳邪！就算他變成妖怪你也得救他！你在張家古樓的時候，吳邪以為你死了，可還想著以后怎么帶你這個粽子王去倒斗呢！”

　　王胖子這一通跑火車，終于把張起靈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張起靈扶著王胖子的手臂重新站直：“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后手，吳邪是后手，西王母的后手。她與‘它’互相算計了幾千年，為的就是這一天。消滅它，徹底打通終極……沒有時間了，吳邪沒有時間了！”

　　張起靈丟掉武器和鎧甲，奮力向吳邪游去。但還沒等他游到近前，“吳邪”的身體便開始潰散了。

　　像是被砸碎的瓷像，一層一層崩落。幾縷絲線伸向張起靈，將他托到“吳邪”的面前。

　　張起靈用力按著吳邪臉上皸裂的皮膚，但絲毫不能阻止碎片從指縫中滑走。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吳邪”湖水一般溫柔的眸子，倒映著他驚惶的身影，然后裂成兩半。

　　潰散，越來越快。吳邪巨大的異化身與“它”同歸于盡。

　　明王尸陣慢慢消失了，血色也在慢慢褪去。張起靈朝地面墜去，手中只剩下小小的一團白色絲線。

　　王胖子上前接住張起靈，哽咽道：“小哥，咱找他去。天真雖然體質(zhì)清奇，但命硬得很，不會……他肯定沒事的。你也知道他想象力豐富，這絕對是他腦子里想出來的小劇場，本人指不定在哪兒睡著了，咱趕緊找他去！別給孩子凍感冒嘍?！?/p>

　　“這是發(fā)生過的事。”張起靈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緩緩說道：“我們到達血池邊緣時，這一切就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血池地獄只是在告訴我們吳邪有資格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p>

　　說完，張起靈緊緊攥著手中那團白色絲線，向前方望不到頭的空曠中走去。王胖子狠狠擦了擦眼角，上前抓住張起靈的衣角，緊緊跟在他身后。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就這么悶著頭沉默著往前走，連路都不看。誰也沒去計算走了多久，也沒那個心思。直到腳下變成雪地，二人才回過神來。

　　張起靈呆呆地看著遠處的雪山，王胖子也傻了眼：“咱們這是……走到長白山來了？”

　　張起靈抬頭看向黑色的天空，突然意識到什么，猛地沖上山坡。

　　“哎！哎！小哥等等我！”王胖子見張起靈跑了，趕緊追上去。不過他這個時候已經(jīng)很累了，腿腳跟不上，不一會兒，就只能看見一個小黑點在雪山上快速移動了。

　　好在現(xiàn)在的“天氣”不錯，沒有風雪掩埋上山的道路。王胖子嘆了口氣，盡力跟著腳印往上爬。只是越往上風越大，溫度也越低，讓人一時間忘記是在終極里，還以為真到了長白山呢。等再次看見張起靈的背影時，他們面前還出現(xiàn)了一頂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小帳篷。

　　這簡陋的小營地里，篝火早已熄滅，上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黃色的小帳篷被山風吹得嗚嗚作響，像是一個小孩受了莫大的委屈，蹲在那里默默啜泣。

　　王胖子見張起靈定在原地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jīng)在這站半天了。默默走到身側(cè)看他一眼，好嘛，睫毛上的冰花結(jié)得老大，估計這么長時間連眼睛都沒眨過。

　　王胖子看著那緊閉的小帳篷，拍了拍張起靈的肩膀，深吸一口氣：“我來。”說著便向帳篷伸出了手。

　　張起靈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僵了半天，最終還是示意王胖子退后，自己伸出顫抖的手，拉開帳篷的拉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