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莊風(fēng)云》4
容揚走出幾步,迎面見一男子前來,二十五六的年紀(jì),英俊挺拔,站她跟前停了會兒,說道,“這是容府大小姐嗎,侯府大小姐不在家里過好日子,卻來這里跟我們行商之人為伍,何意?”
容揚聽他語帶譏諷,心中動氣,想要爭執(zhí),此時心情不佳,沒有興致,便不理他要繞路走。男子快步擋在身前,神色冰冷,道,“容大小姐想來這里湊份子,分這里的產(chǎn)業(yè),記得到時候留里面那個人一份,林吟才是酒莊的正經(jīng)主人,別只顧著和二郎夫婦好,跟著壞了良心?!?/p>
容揚聽出來了,這個人以為自己和林二郎夫婦是一起的,才這樣說話,好氣又好笑,著了氣,很想揍他一頓,念著又是自己這邊的,爭取成朋友吧。但想這人態(tài)度蠻橫,她亦不是好惹的,便該小小懲戒一下,說道,“自然如此,有林吟的,也少不了你的,你好好干,我虧待不了你?!碧鹣掳驼f話,好似主人訓(xùn)導(dǎo)奴婢。容揚知道他是這莊子里的,以前來買酒時見過他,只是不知他負(fù)責(z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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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橫眉立目,想要發(fā)作,容揚忙又笑道,“好了,我要回莊子了,不想理你,我是林吟請來的客人,來幫忙的,有話莊子里說?!贝筮诌秩チ?。男子怒氣的面孔停住,化作尷尬。一會兒后,悶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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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慕言,是酒莊的客戶,經(jīng)常來這里訂酒,要監(jiān)督酒品好壞,便有理由偶爾留住莊里,閑來做些雜事。有時還會替莊里攬些生意,給他另外的錢。慕言以前跟林吟親近,又常開玩笑說要認(rèn)林氏當(dāng)義母,二郎是養(yǎng)的可以分酒莊家產(chǎn),他成了義子也能分一份。來這時間不長,對二郎似有不滿,林母以前覺得他不好,現(xiàn)在才知他是對的,也是慕言提醒她去找親朋舊友幫忙吧,林氏這才想到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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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揚,慕言莊中同住幾日,終是慕言按捺不住了,先是笑瞇瞇跟容揚打招呼,又主動找她說話,慕言陪笑道,“畢竟是侯府大小姐,我是敬重你,覺得以你的身份出來做這些小生意了,拋頭露面,實在是紆尊降貴了,真是可惜,心疼,沒有其他意思。”容揚則道,“日子怎樣都是要過的,侯府大小姐也得吃飯呀,容家沒了爵位,就得另做打算,沒什么?!蹦窖月犓f話豁達(dá),心下歡喜。兩人慢慢熟悉了,經(jīng)常說話,又互相帶些小東西,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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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慕言置辦了飯菜酒水,邀容揚來吃飯說話。容揚一到,見小桌上葷素搭配,豬蹄牛肉,又有幾樣鮮嫩素菜,看著便心情大好。豬蹄也是撕開了小片的。容揚坐定,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又嘗了塊肉,舒服得緊。對慕言道,“多謝款待?!毖粤T,大咧咧吃起來。慕言笑道,“這是正式向你賠禮的,最好的酒樓最好的菜品,請姑娘品嘗?!焙攘丝诰?,續(xù)道,“你的拜帖我看過,知道你要來。那日我去了莊子,聽莊里人說你已住了幾日,和二郎夫婦相談甚歡,卻一直沒有拜見林伯母和林吟,我心下不悅,便想著見到你后為難你幾句,卻不知道你是伯母請來的,那日是我不恭了。”說著雙手一拘,拜道,“容妹妹好,今日正式見禮了。”容揚笑著擺了擺手。慕言笑起來很好看,美食美色皆在眼前,容揚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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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言坦誠相待,說了自己身份,原來他是當(dāng)今皇帝最小的弟弟,閑散王爺,不管朝事,不愛之乎者也,就喜到處游玩,順便參與些各地的小買賣,總之活得很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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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言喝了酒,臉有些紅,笑看容揚,說道,“我留在這里,是為了探查林吟受傷之事,等查清楚了,法辦了兇手,還了林吟之情,便不來這里了?!?/p>
容揚好奇,道,“你欠了我阿姐什么?”
慕言斂了狂容,鄭重起來,“我喜歡過她,想娶她做媳婦來,你想不到吧?!庇朴频?,“那日初見,我見她溫柔沉默,與世不爭,以為她是個豁達(dá)的,便想有個這樣的妻子很好。只是后來才知,她并非那樣?!?/p>
容揚現(xiàn)在很想了解這個阿姐的事情,認(rèn)真聽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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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去酒樓吃飯,飯畢,準(zhǔn)備結(jié)賬時才發(fā)現(xiàn)銀子不知何時丟了?;镉嬕褋砀埃夷貌怀鲥X來,心下正尷尬,伙計看我的眼神也奇怪起來,我可不想當(dāng)眾丟臉。正為難時,見林吟獨自一人從二樓下來,我買過她家的酒,柜上見過她。我湊過去裝作認(rèn)識她的樣子,跟她打招呼,我說,林姑娘呀,這幾日不見,可好,未等她回答,我便跟她借酒錢,伙計已來跟前,便看向她,笑說,既是熟人,幫著結(jié)賬也是應(yīng)該。三人聚此站了會兒,旁邊便有人好奇看來,林吟根本不認(rèn)識我,惶惑不已,但見有人看過來,便不自在,瞧她是不愿意的,但沒有回絕我,給我付了錢走了。事后我覺過意不去,去了林氏酒莊還錢,并跟她致歉,之后便去那里訂酒,并以監(jiān)督酒品為名偶爾在那住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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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揚點點頭,想,慕言真丟了銀子,告訴伙計丟了,伙計不信,鬧僵起來,慕言被扣住議論,眾人指點他吃飯不給錢,實在丟人。這種辦法可以免去尷尬,倒是良策,是個靈活的人。但若以此為榮,就此脫身而去,不顧林吟,那就是奸詐了,好在他事后去彌補了,是心中有道理的人。
想著被欺之人是阿姐,笑怪道,“你欺負(fù)人。”慕言回,“可是她就是不敢說話,任憑我在那胡謅,還給我掏了錢?!闭f完沉沉嘆氣?!拔襾砹司魄f,才知道她雖名義上是主人,其實日子并不好過。工人們閑話她孤高,目中無人,我知道這些話是二郎媳婦的人傳出去的。見你和他們好,我還擔(dān)心你誤會了她,林吟其實很溫和的,她只是性子膽怯,不敢與人語。她也渴望與這些伙計親近,但你知道的,市井之人沒讀過幾本書,不講究彬彬有禮,說話粗聲叫嚷是常事,急起來相互冒犯對罵,說些粗話賴話很平常,林吟不習(xí)慣,自然親近不起來。”容揚笑說,“正常,我隨母親去過軍中,一開始也不習(xí)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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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言道,“她很隨和,也愿意替人辦事,那次是一個女使,糧食釀酒前要在太陽下暴曬,本來是一個女使在看管,臨時有事離開莊子會兒便托林吟看著,到了飯點時辰,林吟還在看著,直到那人回來。那人已在家中吃了。林吟這才去了廚房,也沒責(zé)怪她。廚房里火還在,鍋里還是熱面湯,只要再下面條就是,旁邊工人們也正吃到一半,并不晚。那做飯婆子卻為難她,對林吟說,“姑娘以后也看著點飯點,我們做下人的忙得很,下了工還有其他事,不比姑娘,整日閑著。那人本就潑辣,抓起面扔水里,熱湯濺到林吟身上,林吟尷尬不已,自去撈了面離開了。未責(zé)怪婆子,也未責(zé)怪女使一句,只是可惜。沒人記得她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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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言問,“這件事如果是你,你決定不會受這樣的氣?!蹦窖孕此?,容揚早已聽得生氣,道,“自然,我會直接問她,是不是不想干了,那就滾吧。全天下問問,哪家用得起這樣的傭人,做飯本是職責(zé),不管主子下人,來了做就行了,隨時開飯,本就在飯點上,哪來這些說法,阿姐怎會這樣無能,任人教訓(xùn)。而且她是主家,使錢的人,何時吃飯是她說了算,何況那婆子在那閑聊,本就閑著??梢娺@個人并不將她放眼里?!毕肓讼?,道,“這婆子可是二郎媳婦的人,不如不能膽大的如此地步,敢明目張膽侮辱主家?”慕言道,“確實如此,這里是二郎和王氏當(dāng)家,我都疑心他們是故意的?!?/p>
“后來呢?”容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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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吟只是膽怯,又不是傻子,她忍了,但心里不舒服,便去林夫人那里提起此事,言婆子無禮,林夫人沒有安慰她,只是告訴她,那婆子是二郎媳婦帶來的人,處置她,二郎夫妻會不高興。林吟回母親,我沒有想處置她,只是心里不舒服,想要說說。林夫人說,這點事有什么不舒服的,又道,一家人應(yīng)該和睦,她是你弟妹帶來的人,看在你弟弟面上,不要計較了。過往你總是照顧弟弟,現(xiàn)在怎么了,難道還是因為做妾那件事,這件事我已告訴二郎不要再提,你也不要總放在心上。說到倒好像是林吟想多了,不夠大度。林吟只能悶悶退出母親房間,我就在窗外,將這件事聽得很清楚。她當(dāng)時的樣子,很難過,我截住她安慰了她幾句,就你剛剛那些道理,她這才開心了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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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揚聽著壓抑,容揚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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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跟她將,你想過沒,以后你每去廚房,那婆子都是這種態(tài)度對你,伙計們也對你投出鄙視的眼神,你要一直這樣忍下去嗎?該想想辦法解決才是。我憐她的遭遇,但又實在生氣她的糊涂。我勸她早做打算,學(xué)著處理一些庶務(wù),她聽進(jìn)去了些。我便教她從這件事情開始,先處理了那婆子。林吟想了好幾天后,卻回我道,“給她加工錢吧,人勞苦了一時有些脾氣也正常,給她漲工錢,她高興了,知道了我的好意,便不會這樣對我了吧?!比輷P聽著,又皺了皺眉。
慕言氣著譏道,“真實在,真仁義,這是讀書讀壞了腦子,我也勸不動她,那就由她碰壁吧?!?/p>
容揚已吃不下飯,抓起酒來慢慢的喝,問道,“后來呢。”
“林吟真的這么做了,交代了賬房先生。只是可惜,這件好事并未落在婆子眼里,后來林吟再去廚房,走廊里就聽到賴婆子大聲跟伙計們道,“大小姐心小得很,只是一點事得罪了她便要扣我工錢,還是我家姑娘和姑爺好,給我漲了錢。姑爺心眼真是好,必有好報,林吟當(dāng)姐姐的,差兄弟太多了。”林吟在外面聽到,不敢進(jìn)去反駁,悶悶回房,之后再未去過廚房。后來另雇了廚娘,自己吃飯。這件事因為另花錢,又遭王氏閑話,畢竟是自己女兒,林伯母支持,王氏這才不說了。賴婆子每日來做飯,每每見到林吟,都是投去狠毒的眼神,林吟反而得避著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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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揚回道,“一定是他們顛倒是非了,既這樣,阿姐沒有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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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言道,“我勸她了,“既做了好事,便該說與人知,你卻不說,誰人知道你的恩情。”林吟回,“君子問心無愧就好,待好人是自己的德行,老天知道的?!蹦窖詺鈫?,“老天知道,她不知道這事就沒解決。天知道又有何用,在她說那些混賬話時,天也沒降個雷劈死她呀。這是你家,你就這么忍著,一直躲著她呀。你不敢爭,怕沒人信你嗎,我去給你作證。你要躲到何時,你自己的家里都這樣,以后去了別家,怎樣生存?”林吟臉上現(xiàn)出惶恐,忙回道,“罷了,罷了,提這些做什么,”悶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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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最后也無人知道,我勸她為以后做規(guī)劃,可她懵懵懂懂,并未太放在心上,我告訴她眼前人靠不住,你未來的路會很難走,她也不信,后來看我的眼神也異樣起來,終歸母親兄弟才是她的家人,倒似是我破壞了他們和睦的關(guān)系似的?!蹦窖試@道,“日日讀圣賢書,圣賢自然是好的,可是你見過哪個圣賢,餓的吃不了飯。圣賢隨便一句話都有人記著,流傳千古,她呢,做了好事居然沒人知道。我起先喜歡她,想改變她,可后來見她這樣子,這顆喜歡的心也便漸漸淡了。只是不忍心就此離開,總擔(dān)心她會被他們害了。酒樓之事,我知道她帶人去結(jié)賬后就急忙趕了去,幸虧去的早才救下她,不然....”慕云想著都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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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揚說道,“當(dāng)家做主,是需要學(xué)習(xí)鍛煉的,林吟從來就沒有這個機會,沒有人教她賞善誅惡,從沒處理過事情,自也沒有那樣的魄力,這不是勸幾句就能學(xué)會的,何況還有林母在那扯著?!蹦窖阅藭海?,“是,我聽到過,我跟她將一些市井的道理,她聽得有味,便去跟母親說,似乎是想得到母親的認(rèn)同和助力,不過林夫人卻勸她,不要再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二郎是你弟弟,你們才是一家人,不要聽外人妄說。后來她便不怎么理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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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揚道,“你是外人,且來去無蹤的,阿姐自然不敢靠你,只能信母親和弟弟,其實林夫人也是一樣,林夫人知道誰對誰錯的,只是害怕阿姐和二郎爭執(zhí)起來無法收場,阿姐最多只是情緒上宣泄下,事情上并無主意,二郎卻是有主意后招的,女兒既承擔(dān)不了家事,那只能靠兒子擔(dān)當(dāng),所以林氏偏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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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言嘆道,“她天性善良,但立身處事全無規(guī)劃,一覽無余,給人所有,碰到講理之人還好,碰到這些有算計的人怎么能成。好人不該如此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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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揚默了默,道,“你說是你趕去酒樓救下了阿姐,那些兇手的樣子你還記得嗎?找到他們,問出真相來,瞧這樣子,阿姐這回一定不是意外,他們早有預(yù)謀了。不然這件事為何匆匆了結(jié)?!边@件事情慕言當(dāng)時報了官府,但是林二郎選擇了諒解那些人,讓他們賠了些錢便完了。當(dāng)事家人如此,慕言也沒辦法?;首拥纳矸菀矡o法干預(yù)人家家事,且慕言也不敢暴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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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言道,“我找不到他了,叫人畫了像,手下看著找,至今沒有音信。我猜定是王侍郎家雇傭的好手。”慕言有些沮喪,容揚道,“把畫像給我,我讓我妹妹去查,她跟王家人熟?!蹦窖源饝?y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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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賬房女先生走來,似乎是專門來找他們,女先生40多歲的樣子,自信從容,容揚平時看她覺得她既精明能干又有分寸,是個不錯的人。有一次見到她的丈夫給她帶來好吃的,她笑盈盈的像是小女兒般,人若能活成這樣其實很好,不要那么累,有事做有飯吃有時間享受生活就夠了。待到跟前,女先生道,“容姑娘好。”容揚想著漲工錢的事,心道,就因為她沒說,以至于婆子怨恨,心下便有些氣,欲要發(fā)作,又想此事應(yīng)另有緣由,沉聲問,“先生,林吟已交代了先生給賴婆子漲工錢,先生為何不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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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先生解釋道,“那天我本準(zhǔn)備說的,但是那婆子笑嘻嘻前來,邊領(lǐng)錢邊說話,說是大小姐扣了她工錢,二郎又給她加上了,又是罵又是夸,那種情況下我就不好說什么了。后來我去回復(fù)林吟,林吟難受地說,算了,他們愿意說什么就說什么吧。”女先生嘆了嘆道,“這種情況我該如何幫她?如果林吟肯站在前面,我自然會作證的,如果對峙起來,她會是最先跑掉的那個,那時反倒成了我在挑事,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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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揚低頭不語,心內(nèi)明白,阿姐若真如此,那確實沒有人會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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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先生回道,“其實也不怪她,本為明珠,只可惜多年蒙塵,久了,自個兒也當(dāng)自個兒是塵埃了。慕言問道,“還有什么事嗎,我來的晚,先生與我說說?!迸壬溃傲忠髌鋵嵑苈斆鞯?,性子也好,耐得住煩,以前跟我學(xué)過管賬的,唯一的不足是性子軟了些,太過謙和,她從不說別人過錯,好幾次她發(fā)現(xiàn)我算錯了賬,她盯在那里不動,憋得臉通紅,仿佛是她錯了似的,直到我自己發(fā)現(xiàn)改過來。她遇到的是我,你想想,若她遇到的是豺狼,會怎樣?世上君子有幾人..”女人嘆了嘆,道,“你知道她為何不管家里的事了么,之前有一批很重要的訂貨,釀制時因為添多了水,致使口味變淡,那一批貨被退,至今壓在酒窖,二郎一口咬定就是林吟添多了的,因此她自責(zé)不已,更嚴(yán)重的是從那以后她經(jīng)常丟三落四,少添料。一個人兩個人都來說她,此后她再不管事。二郎媳婦進(jìn)門后也常念叨這些事,她便躲在書里,只當(dāng)沒有聽到。”她看向容揚,道,“我查過,其實是工人添多了的,我還知道,林吟身旁的丫鬟常拿走她的東西,讓她以為自己真的不中用了。現(xiàn)在我們要在這里打碎一只碗推到她頭上,她也會想想是不是真是自己弄碎的,哪怕她從來沒來過這里。慕言,她成了這樣,你還指望她能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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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言憤憤捶桌,道,“這明明就是要故意毀掉一個人,林二郎,我必要找出證據(jù)來,將你法辦。”容揚亦在旁邊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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