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散】落地(上)
時隔兩個月我終于更新啦?。m然只有一半欸哈哈 因為實在是讓大家等太久了,剛好也寫到一個可以分段的地方,所以就決定先放出來給大家解解饞^^ 是驚鴻的番外唷 本篇1w4+,取回記憶的流浪者視角 ......是的你們沒看錯,上半就快一萬五了,我合理懷疑我番外搞不好會比正篇長### 那么以上接受的話,咱們走起—— 夜空飛鳥墜于三段 但此刻的他早已無所畏懼 他再也不需要去證明什么,也不需要去爭取什么,他的錨、他的人間、他的一切,就站在那里,永遠為他敞開雙臂,永遠準(zhǔn)備迎接他的落地 00 他被熟悉的溫暖包裹著醒來。 「嗯?吵醒你了嗎?」 干凈的、溫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緊貼著的胸腔隨著說話聲微微顫盪,原本在撥弄著柴火的動作停頓,轉(zhuǎn)而握住了他的手。 他眨眨眼睛,懵懵然的,感覺到額發(fā)被小心翼翼的撫開,隨后是微溫柔軟的觸感。 「早安?!股倌甑吐曊f道,丹紅色的眸子如同一汪湖水,在與他對視時盪開了笑意,「睡得好嗎?早上想吃些什么?」 他怔怔的看著,眼底泛起一股酸澀。 握著自己的手指很溫暖,就連擁抱著的力道都很熟悉,少年的語調(diào)、說話時的語氣......都分毫不差。 甚至是身上那股淡淡的、楓葉的氣息都與記憶中毫無區(qū)別。 這個場景很美好,太過美好。 美好得......太不真實。 「......對不起?!顾偷偷哪剜]上眼睛。 左胸前的風(fēng)元素神之眼亮起了光芒。 流浪者睜開了眼睛。 「呀,流浪那菈?!挂慌詡鱽砑毿〉暮魡荆拖骂^,藍色的蘭那羅貼在他的腿邊,黑豆似的小眼睛巴巴的望著他。 「......是你干的?」將小東西抱到腿上,流浪者伸手捏了他的臉頰,軟軟的,手感還不錯。 「嗚嗚,流、流浪那菈,平常不睡覺,但剛剛睡著了,所以蘭利遮想,流浪那菈一定是很累很累了,要幫流浪那菈守護好夢?!固m利遮一邊解釋一邊很努力的掙扎,他哼了一聲,松手看著蘭那羅急急忙忙的從自己身上跳下去,「下次別做這種多馀的事情了?!?「咦,為什么?」見他轉(zhuǎn)身要走,蘭利遮連忙轉(zhuǎn)動著腦袋上的葉片跟了上去,趴在他的肩膀上,「流浪那菈不喜歡剛剛的夢嗎?」 「......」 他沉默了一陣,龍膽花一般艷麗的紫色眸子微微歛起,目光有些黯淡。 他無法對蘭利遮說謊。即便沒有心臟,可本該空無一物的胸膛卻早就已經(jīng)裝下了一個人的名字。 一個......承載了他的因果、他的悲歡、他的「前世」與「今生」,令他無比懷念,又深知無法擁有的,那人的名字。 「......喜歡的。」他輕聲說道,「只是,我不該再夢見了而已。」 01 與蘭利遮的相遇是個意外。 彼時他剛從納西妲押著他去聽的講座里溜出來,途經(jīng)降誅魔山時正好看到一群丘丘人圍著一塊地方揮舞著木棍,嘰嘰呀呀的叫喚,本來打算眼不見為凈,細小的呼救卻讓他停下了腳步。 「嗚嗚嗚,不要過來......」 被魔物們圍在中間威嚇的是只蘭那羅,是和同伴們不同的蔚藍,手上拿著一把小小的木劍賣力的揮舞,肉眼可見的毫無殺傷力。 他嘖了一聲,驟然騰空疾飛而去,風(fēng)矢精準(zhǔn)地擊倒了丘丘人們,伸出手將蘭那羅一把撈過,瞬息間便將魔物們遠遠拋在身后。 「哇啊??!」臂彎里的蘭那羅發(fā)出了驚呼,慌慌張張的:「蘭利遮、蘭利遮的木劍!」 小東西的聲音細細小小的,像極了幼童的呼喊,他皺了皺眉,一個急轉(zhuǎn)彎又飛了回去,方才幾只丘丘人已經(jīng)不見蹤影,現(xiàn)場一片狼借。 當(dāng)然,也包括蘭利遮那把可憐的小木劍。 將斷成了兩節(jié)的小木劍撿了起來,流浪者有些僵硬的抬頭,和蘭利遮面面相覷。 短暫的對視過后,蘭利遮哇的一聲嚎了起來。 「嗚啊啊啊......」 他的臉一下黑了。 距離上次哄人已經(jīng)是幾百年前的事,流浪者嘴巴張合了半天,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不禁有些氣惱,又有些慌亂,頭疼的將委屈的蘭那羅抱起。 「......別哭了?!顾孔镜恼f道,「我重新做一個給你。」 他讓蘭利遮親自挑了一節(jié)木頭,又去了趟維摩莊,拿著借來的小刀照著小木劍的樣子雕刻,蘭利遮抱著暫時借給他的小玩偶,好奇地趴在他的腿邊。 「玩偶那菈和流浪那菈長的好像?!?「嗯。」 「玩偶那菈看起來不開心,蘭拉迦說過,那菈難過的時候會從眼睛流出有鹽的水,叫做眼淚。鹽巴可怕,但眼淚不可怕。」 「嗯。」 「玩偶那菈不是真的那菈,但眼睛下面有圓圓的,是眼淚嗎?」 流浪者放下小刀,伸手捏住了蘭那羅的臉,「你再說話就沒有木劍了?!?「嚶?!固m利遮可憐巴巴的抱緊了玩偶。 木劍的難度不大,一個多小時就做好了,蘭利遮拿著新的小木劍高興的揮了揮,半點看不出不久前委屈的樣子。 「滿意了?」 「嗯!流浪那菈的禮物,蘭利遮喜歡!」 將玩偶收回衣襟的動作頓了頓,「......這不是禮物吧?!?天色漸暗,善良的居民們以安全為由勸說他留下,咖哩的香味飄的很遠很遠,人們唱著呼喚孩子們回家的歌謠,家家戶戶亮起了暖黃的燈光,他端著熱騰騰的咖哩,恍惚間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 五百年前的他也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段日子。 與維摩莊不同,五百年前的踏鞴砂夜晚總是喧鬧的,刀匠們在溝火邊飲酒、交換彼此的鍛刀心得,有時少不了還要一番比較,當(dāng)時他沾了丹羽和長正的光得以坐有一席,卻總是插不上話,就只是懵懵懂懂的坐在一旁聽著看著,手邊的茶杯見了底又被斟滿,被丹羽他們打趣著自己好生風(fēng)雅,鐘愛品茶,他沒有反駁,也沒有想到要反駁。 茶水苦口,可那段時光卻令他感到安心和快樂。 流浪者心不在焉的舀了一小匙咖哩,薑黃色的湯汁帶了點辛香氣,入口卻沒有什么辣味,口感滑順,可以品出料理者的用心和嫻熟。 ......給他這種不需要依靠食物來維持生理機能的人偶,屬實是有些浪費了。 「小夥子,怎么啦?」招待他的老婆婆看著他還剩下大半碗的咖哩,臉色有些擔(dān)憂,「是咖哩不合口味嗎?」 ——沒有胃口嗎?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起頭,老者的面容關(guān)切,他連忙搖頭,「很好吃?!?只是他其實不需要。 察覺到他的回避,老婆婆沒有多說什么,點頭過后便轉(zhuǎn)過身招呼著跑過來蹭飯的孩子們。 蘭利遮在他接受居民的招待之后就不見蹤影了,他也沒打算去找,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舉動,流浪者垂下眼,發(fā)出一聲自嘲的輕笑。 他這是在期待什么呢? 深夜時分,大地都寂靜了下來,只馀水邊清澈的**和蟲鳴,他坐在居民們給他提供的客房床上,出神的望著窗外無云的夜色。 雨林的開發(fā)程度小,相比璃月和稻妻,星空似乎更加絢爛,可不知怎么的,看著這樣的景色,他卻覺得胸腔空洞洞的。 流浪者閉起眼睛,不愿再深入細想,可當(dāng)晚風(fēng)輕輕的拂過臉龐,他的耳邊似乎響起了葉笛的聲音。 ——......萬葉。 微弱的聲響落入寂靜,翻起了細小的漣漪,隨后被靜謐吞沒。 他抱起膝蓋,將臉埋進臂彎里,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他離開了維摩莊,沒有驚動到任何人,銀白色的月光無聲又溫柔地為無根之人照亮路途,柔軟的土地隱去了他離去的腳步聲。 啵噗啵噗...... 流浪者停下腳步,捏了捏眉心,沒好氣的轉(zhuǎn)過身,「別跟著我?!?消失了半天的小精靈不知道從哪里又冒了出來,仰著腦袋看他,「流浪那菈要去哪里呀?」 「與你無關(guān)?!?態(tài)度稱不上友善,可蘭利遮似乎沒有被唬到,轉(zhuǎn)動著腦袋上的葉片飛了起來,和瑰麗的紫色眸子對視著。 「流浪那菈心情不好,像玩偶那菈?!固m利遮說道,「蘭拉娜說過,有些心情不好的小那菈會在晚上的時候偷偷離開家,跑到森林里?!挂贿呎f著,蘭利遮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斗笠,「晚上的森林對小那菈來說很危險,這樣不好。」 「我又不是小孩?!沽骼苏哙土艘宦暎肫饘Ψ讲痪们巴蝗幌?,心里有些煩躁,伸手將小東西抱到跟前,不客氣的彈了個腦瓜崩,「說起來,你剛才跑去那兒了?那些維摩莊的人不是看不到你嗎?」 「嗚......蘭利遮、蘭利遮有點害怕......」蘭那羅抱著腦袋,委委屈屈的,「維摩莊的那菈們都很好,是森林的孩子,小那菈們也都會幫忙保護蘭那羅,但大那菈還是有點可怕。」 流浪者挑了挑眉,「那你還敢跟著我?」他看著就不是什么好那菈,呸,好人吧。 「流浪那菈不一樣。」蘭利遮搖搖頭,短短的小手在半空中比劃著,「流浪那菈看得到我們,還有大大的帽子,就像蘭那羅一樣?!?「而且流浪那菈也是藍色的,就像蘭利遮?!?......這是把他當(dāng)同類了? 流浪者心情有些復(fù)雜,可蘭利遮手舞足蹈的,似乎對此感到很高興的樣子。 「......你開心就好。」他無言的松手,環(huán)起胳膊,「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我跟你口中那些離家出走的小那,嘖,小孩子不一樣,沒有能回去的地方?!?「蘭利遮想請流浪那菈一起保護森林?!固m利遮在半空中轉(zhuǎn)了個圈,向他提出邀請:「最近森林不太舒服,像鬧肚子的長鬢虎,好多丘丘那菈都變得奇怪,會到處破壞樹木和草地,還多了很多生氣的蕈獸?!?「流浪那菈打跑丘丘那菈,救了蘭利遮,厲害,蘭利遮想請流浪那菈幫忙?!?流浪者瞇起眼睛,蘭利遮的描述很熟悉,在還是執(zhí)行官的時候他就經(jīng)常調(diào)查和處理類似的事情。 地脈異常。 看來確實不得不走一趟了,或許能讓小吉祥草王對他從講座上溜走少念叨兩句。 「算你走運?!顾吡艘宦暎[起了眼睛,「走吧,帶我去你覺得奇怪的地方。」 02 一直到蘭利遮說看到了和第一次與他相遇那天一模一樣的月亮,流浪者才意識過來他們已經(jīng)同行一個月了。 「森林還是不舒服,噫噫嗚嗚。」蘭利遮很苦惱,流浪者聳聳肩,將洗好的日落果遞給他,「也只能繼續(xù)找了?!?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已經(jīng)清理了不下十個地脈淤積處,但森林的情況并沒有好轉(zhuǎn)。躁動的丘丘人營地中大多都有深淵法師的蹤跡,蘭利遮說過幾個月前曾經(jīng)和空一起處理過遺跡巨像的核心污染,恐怕是一些殘馀的力量被魔物偷偷帶走利用了起來。 想徹底解決的話,只能先找到「源頭」。 此時他們在一處蘭那羅的小居休息。蘭利遮經(jīng)常和他說話,和他說森林的故事、蘭那羅的故事、或是遇到的其他人類的故事,他大多時候都只是聽著,偶爾出聲吐槽一句逗弄他,捏捏他的臉或是抱起來一頓搓揉,蘭利遮在他的魔爪里掙扎,慌張拍打他的手背,「流浪那菈欺負蘭利遮,壞!」 「是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顾雌鸫浇?,松開手看著蘭利遮急忙飛離他的身邊,「就不怕我哪天把你吃了?」 「唔,蘭利遮不害怕?!剐【`搖搖頭,又飛了回來,拍了拍他的帽沿,「流浪那菈嘴巴壞,但是心里面很好,像巴邏迦的風(fēng)滾草,外面刺刺,里面軟軟?!?「說過多少次了,我是人偶,沒有心?!?「但還是很好?!固m利遮很堅持。 「......」流浪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算了,隨便你吧。」 小吉祥草王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段期間從來沒有找過他,不過既然沒有找,那自然有她的用意,他身為「暗面」,沒有必要去多揣測,蘭利遮的說話方式雖然略顯幼稚,但相處起來更像是一個純真的孩童,比起應(yīng)付教令院那些聒噪的人類要強多了。 說起來...... 流浪者垂下眼簾。 上一次這樣和人結(jié)伴而行,已經(jīng)是兩年前的事了啊。 「流浪那菈覺得寂寞了嗎?」細小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蘭利遮看著他,歪了歪頭。 「蘭利遮感覺的到,流浪那菈的心情很重,像吸飽了水的烏云,沉甸甸的,有時候雖然在笑,卻又沒有在笑?!?他靜靜地看著蘭利遮,沒有立刻回話。 蘭利遮的膽子不大,究竟為什么一直跟在他身邊攆也攆不走,他其實大約能猜到,但從來沒有說破。 他伸出手,卻和往常不同,只是輕輕地摸了摸蘭那羅的腦袋。 像烏云一樣......嗎。 「蘭利遮?!挂粋€月相處以來,他第一次喊了小旅伴的名字。 「陪我淋一場雨吧?!? 第一次見到楓原萬葉的時候,他其實并沒有什么想法。 彼時的他坐在貨車上,隔了一小段距離,不經(jīng)意地望過去時,碰巧對上了一雙清澈的丹紅。 是個生面孔。他這樣想著,少年的神情微微怔愣,他不禁有些侷促起來。 該打聲招呼嗎? 沒等他糾結(jié)完,慕清便搶先和他揮揮手,兩個年輕人很快又聊到一起。他默默回過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失落。 明明都對上眼神了,他卻還是不敢打招呼。 那個人會不會覺得自己很沒禮貌? 世界樹的影響抹去了他所有的記憶和身份,他不記得自己從哪里來,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里,無所依靠的不安全感使他總會不自覺地想得更多。被商隊收留的那天下著大雨,他學(xué)著人類躲在一處矮小的灌木叢旁,接著便被慕清給撿了回去。商人們帶他極好,不太讓他做事,像是把他當(dāng)成了脆弱的人類孩子,他一邊感激著接受他們的好意,同時又因此到恐慌。 沒有貢獻,意味著自己對商隊沒有任何價值。 他是不是,隨時都有可能被拋棄呢? 「他們的善意讓你感到不安了嗎?」 他聽見楓原萬葉這樣問道。 心事被看穿的感覺有些難為情,可少年的眼神溫柔,將剛冒頭的那點慌亂撫平了,聽著萬葉堅定的說會幫他,他頭一次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 「謝謝你,萬葉先生?!顾p聲說道,「你人真好。」 萬葉笑了起來,一身楓紅的浪人朝他伸出了手,身后是一大片璀璨的星空。 他呆呆的看著,如同一葉迷失在大海中的小船,終于找到了那顆指引方向的星星。 在萬葉的幫助下,商隊的人們漸漸的意識到他并沒有外表看起來那樣嬌弱。他將最后一箱裝滿香料的木箱從馱獸背上卸下,龐大但性格溫吞的生物抖了抖身子,回過頭來用鼻子頂他的手掌,喉間*動著低沉的咕嚕聲。 他聽見一聲輕笑,抬起頭便看見萬葉彎著丹紅色的眸子,右手握拳置于唇邊,笑得開懷。 「牠很喜歡你。」萬葉朝他走過來,摸了摸馱獸的腦袋,后者噴了道鼻息,一點也不領(lǐng)這份討好,更加肆無忌憚的往他的懷里拱。 這下不只萬葉,附近目擊到這個場面的商隊成員都跟著笑出聲。 半抱著馱獸熱情的腦袋,他看著萬葉那雙帶著笑意的紅眸,不可思議的感到放松。 換做是以前,他大概會感到窘迫和驚慌吧。 不過他確實快招架不住了。 「我、啊......」感覺馱獸得寸進尺的要往身上倒,他下意識的朝萬葉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馱獸終于被牽走,萬葉站在他身邊,憋著笑替他整理有些狼狽的衣服和頭發(fā)。 「只是因為我剛才沾到了香料的味道......」想起馱獸赤果果的雙標(biāo)行為,他還是猶豫著向少年解釋了下,萬葉嗯了一聲,不怎么在意的樣子,垂著眼睛專心的撥弄他的額發(fā)。 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偷偷地看著萬葉。 很好看。他這樣想道,少年的容貌俊秀柔和,俐落的臉部線條不會太過凌厲,是能夠輕易讓人感到舒服和心生好感的長相,笑起來的時候更是如同清風(fēng)吹拂,就連山頂?shù)那逍亩槛鋈皇?每當(dāng)他空閒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去尋找那抹楓紅,就算只是遠遠的看著,胸腔里那股空蕩蕩的、不安定的感覺便會不可思議的平靜下來。 而萬葉通常都會察覺到他的目光,就算沒有發(fā)現(xiàn),商隊的其他人見了,也都會提醒他,此時便能看見那雙丹紅色的眸子朝他望過來,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 他每一次都能在那汪湖水中,看見自己的模樣。 就這樣被注視著、被什么人所看見的感覺,讓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到自己真正存在著、真正的活著。 「怎么了?」 發(fā)現(xiàn)他在看自己,萬葉微微歪過頭問道。 他連忙搖頭,小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不遠處傳來了慕清的呼喚,想請萬葉幫忙望個風(fēng),堤防生火的時候附近有什么野生動物或魔物闖過來。 「你先去那邊和大夥休息一下吧,我一會就回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囑讬了句,萬葉很快地朝慕清回應(yīng),步伐匆匆地離開。 他目送著少年的背影,小心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垂下頭,胸膛微微的一起一伏,看上去與人類并無二致。 他喜歡被萬葉注視的感覺,就好像他也是真正的人類一樣。 如果他真的是人類就好了。 所以,在知道萬葉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真實身分時,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害怕。 他始終記得,那些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的球狀關(guān)節(jié)的人們眼中的震驚和厭惡,比起差點被強迫的恐懼,更讓他感到渾身發(fā)冷、如至冰窖的,卻是那句帶著唾棄和失望的啐語。 ——「怪物」。 他躺在客棧的床上動彈不得,貫穿腹部的傷勢讓他連逃走、把自己藏起來都做不到,他甚至沒辦法抬起手,遮擋住自己的臉不讓萬葉看見。 他用力的閉起眼睛,哭得很虛弱很絕望,不敢去看萬葉的表情,僅僅只是想像萬葉露出和那些人一樣的眼神,他就覺得自己要碎掉了。 但幸好,一切都只是可能。 溫?zé)岬氖终戚p柔的捧起他的臉,眼角滲出的淚水被輕輕地撫去,萬葉的聲音從遙遠變得清晰,著急又溫柔的哄著他,低聲地說他知道,他都知道。 「你是人偶還是人類,都改變不了你做為你的事實。」 「你有你的顧慮,我能理解,你不想讓慕清他們知道,我也會幫你隱瞞?!?少年的語氣堅定,不容質(zhì)疑的握緊了他的手,將幾欲破碎的他輕柔的托起。 「我相信你?!谷f葉抵著他的額頭喃喃說道,「不要害怕?!?掌心傳來了屬于人類的那股溫?zé)幔ぜt色的眸子沒有一絲陰霾,就如同相識之后的每一天那樣,真誠又溫柔地注視著他。 他閉上眼睛,尚還不能行動自如的手指一點一點的收緊,努力的、用力的握了回去。 只要萬葉還愿意看著他,愿意看著這個沒有名字、沒有心、身為異類的他...... 他想,他確實不需要再害怕了。 人偶之軀強韌,但同時也十分脆弱。腹部的貫穿傷沒有危及到他的生命,卻難以復(fù)元,人類的傷藥對他不起作用,更多時候他都處于休眠的狀態(tài),萬葉只能保持清醒,確保不會有人在他休息時闖進房間,發(fā)現(xiàn)床上的人沒有呼吸心跳。 他很擔(dān)心萬葉的身體狀況,尤其在知道他自遇襲那天以來為了救他幾乎沒闔過眼后。他將自己的身體情況如實坦承,想以此勸說萬葉好好休息,不想少年聽完之后罕見的發(fā)了火。 「你就是這么作濺自己的?」 那是他第一次聽見萬葉這么陰沉的語氣,少年的表情像是憤怒,又像是難過,彼時他還不懂那是什么情緒,只知道他不喜歡萬葉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好像他也和自己一樣感受到了疼痛。 直到許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心疼。 自那以后他就不怎么敢再和萬葉提起自己身體的事情。商隊的損傷不算嚴(yán)重,但頭領(lǐng)還是決定在客棧停留幾天做修整。一幫大老爺們閒不住,總愛往他房里跑,見他脫離危險一個比一個激動,圍在床邊七嘴八舌的一頓嚎,更有甚者則像慕清那樣險些要落兩滴男兒淚。他沒見過這種陣仗,下意識的就往萬葉身邊靠過去,坐在床頭的少年扶著他的身體不讓他亂動,朝眾人投去了略帶微笑的一瞥。 一幫成年人頓時就安分了。 「你們該有點來探望傷患的自覺?!箍粗吭谒诌呧粥止竟究卦V差別對待的慕清,萬葉的神情很無奈。他虛虛的揪著萬葉的衣襬,偷偷笑了起來。 雖然吵鬧了些,但他并不討厭這樣的感覺,養(yǎng)傷本該是件枯燥的事,他很慶幸商隊的人們愿意來陪伴他。 可這樣的日子終有盡時。當(dāng)頭領(lǐng)面帶歉意的告訴他商隊明天就要啟程時,他并沒有太意外,只是不自覺的收緊了手指。 「我明白的,您不必......不必向我道歉?!?像這樣體面的分別已經(jīng)很好了,能和他們相遇已經(jīng)很幸運了,商隊愿意對他這個外人如此上心,已經(jīng)是他如何也無法報答的恩情。 商隊沒有不要他,只是他無法再與他們同行了。 「流浪者,你聽我說。」一雙手輕輕的復(fù)上了他的,萬葉看著他,丹紅色的眸子柔軟,「我剛剛和頭領(lǐng)討論過了,我不會跟著一起走,會留下來照顧你。等你的傷好了,如果之后暫時沒有其他打算,或許可以考慮和我結(jié)伴同行?!?「又或者,」講到這里,萬葉頓了頓,撫著自己的手指微微**了下,快得像是錯覺,「如果你想繼續(xù)留在商隊,我也可以在你養(yǎng)好傷后,送你到璃月港。他們的據(jù)點在那里,就算不行商,也能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跟著我,怕是要讓你跟著一起吃苦?!?他眨眨眼睛,怔愣的看著神色平靜的少年,后知后覺的想起來,其實萬葉并不是商隊的人。 一旁的頭領(lǐng)沒有多做表示,默認(rèn)了萬葉的說法,慕清看上去倒是有些驚訝的樣子。 「我......」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他都像一片被遺落的羽毛,只能順著風(fēng)行的方向不斷飄泊,無法決定要往那里走,也無法決定要在哪里停留,至今所渴望的,也不過是像蒲公英的種子那樣落地生根。 如果拒絕頭領(lǐng)的提議,他可能不會再有第二次落地的機會了。 可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嗎?在那個不再需要流浪,也不再需要擔(dān)心被誰所拋棄的未來,或許再也不會有萬葉的身影。 不會再有人在他茫然無措時陪在他身邊;不會再有人在察覺到他的目光后,一次次的予以回應(yīng);不會再有人在偷閒的片刻中與他并肩而坐,和他分享自己看見的一花一木、聽見的云捲云疏,輕巧的捻過一片樹葉,教他如何吹葉笛,并在他如何都得不到要領(lǐng)、吹不出聲音,滿腹委屈看過來時,輕笑著安慰他,再為他吹一首稻妻的童謠。 那雙總是溫柔的、專注的,即便在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后也依然愿意好好看著他的丹紅色眼眸,或許也要沒有了。 這就是他真正的愿望嗎?若是,為何他仍然會感到空虛和悲傷呢? 他沉默了很久,期間那三人都沒有出聲,很有耐心的在一旁等待著,將選擇權(quán)完全交給了他。 良久,他吃力的動了下身子,萬葉和慕清連忙過來扶他。未痊癒的身體無法做出彎腰的動作,只能艱難的朝那位當(dāng)初點頭收留他的、直到現(xiàn)在仍在為他著想后路的男人深深低下了頭。 「這些日子,勞您費心照顧了?!?他無法忽視在設(shè)想那個未來時所感受到的空洞和抗拒。人偶無心,可正因如此,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胸腔內(nèi)難以被填滿的空缺,在最一開始的被商隊收留的時候,那個空缺其實一直都在,直到與萬葉相遇,這份空虛才終于被一點一點的填上。 一旦擁有過,就再難承受失去。 所以,即使要再次飄泊,他也想與那與他并肩而行的飛鳥同行。 這次,不是風(fēng)想要他往哪里走,而是他想去的地方便是風(fēng)的方向。 聽了他的回答,男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給了他一個溫柔的擁抱,祝福他和萬葉未來的路途平安順?biāo)臁?「愿巖王爺保佑你們。」 商隊出發(fā)的那天,他執(zhí)拗的要目送商隊離開,既然無法和他們一起完成這段旅途,那至少要親眼看著他們再次啟程。 萬葉滿面無奈,但還是妥協(xié)了。他敏銳的察覺到,少年的心情似乎還不錯。 「萬葉,心情好像很好?」 「你選擇和我一起走,我當(dāng)然高興。」萬葉勾了勾唇,將他的手指攏進溫?zé)岬恼菩模ひ羰遣夭蛔〉南矏偤腿彳洝?感受著指節(jié)傳來的溫度,他眨眨眼睛,眼眶泛起一股熱意。 原來像他這樣的存在,也能為他人帶來笑容、也會被他人所期待著。 他想,萬葉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他希望萬葉能一直像這樣笑著,好好的活著。 這樣,他的選擇、他的存在,或許也就擁有了意義吧。 他的傷勢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在好轉(zhuǎn)。因為不需要再擔(dān)心有人會誤闖房間,萬葉終于能夠好好休息,可或許是已經(jīng)習(xí)慣入睡時萬葉會陪在身邊,看著少年在另一張床上就寢,他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于是在入夜后,等到萬葉的呼吸聲平緩下來,他撐著身子下了床,一步一步挪到他的床邊。 接著便被突然睜開眼睛的少年抓了個正著。 「不想一個人睡怎么不跟我說呢?」 萬葉輕嘆道,不分游說的將他拉上了床,順從他的請求,將他的手指輕輕的攏進掌心。 在那之后他們就沒再分床睡過,睡覺時萬葉總會握著他的手,這個習(xí)慣直到后來他們一起踏上旅程也不曾變過。 他有時會想,萬葉對他著時太好了些,除了傷害和貶低自己,萬葉對他的任何請求幾乎都是沒有底線的,平常清醒時陪他聊天,帶著他外出透氣,甚至還給自己買新衣服。 明明不需要為他做這么多的。其實只要萬葉愿意陪在他身邊,愿意好好看著他,并且過的快樂,對他來說就已經(jīng)足夠了。 撥弄著腰上流蘇,他看著萬葉給自己的金環(huán)打洞,將平時配戴在身上的金羽扣了上去,正好和萬葉的楓葉掛飾在同一個地方。 那是人類心臟的位置。 他不自覺伸手撫摸上去,萬葉并沒有阻止。 指尖下傳來了心臟跳動時的震顫,他垂下眼睛。 這個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到比萬葉對他更好的人了吧。 當(dāng)他的傷終于好到可以上路之后,他和萬葉收下了老板娘送給他們的大餅和干糧,兩個人一起踏上了旅程。雖然不比行商時熱鬧,可萬葉是個懂得享受沿途風(fēng)景和各種微小動靜的人。他帶著他看水鴨在優(yōu)游的身影,繞過幼巖龍蜥的棲息地和一跳一跳的草史萊姆,分享他在風(fēng)中聞到的竹葉香,順著風(fēng)吹來的方向找到一片竹林,挖幾株萌蘗的竹筍。 萬葉意外的在吃食上非常講究,他還記得萬葉曾經(jīng)義正嚴(yán)詞的告訴自己,出門在外行走已有諸多妥協(xié),那么至少在吃食上不能虧待自己。 「吃本應(yīng)是讓人身心愉快的事情,怎么能將就呢?」 少年神情很嚴(yán)肅,聽的他一愣一愣的,連反駁自己其實不需要吃東西都忘了。 他們在湖邊架起柴火,用金魚草和打來的水鴨燒了一鍋竹筍湯。萬葉的手藝意外的精湛,看來在商隊的日子限制了他的發(fā)揮。 他端著湯碗,對自己的選擇多了幾分慶幸。 萬葉不算是一個多話的人,可和他一起的時候卻經(jīng)常說起過去的經(jīng)歷見聞,溫吞的嗓音聽起來很舒服,讓他回想起還在商隊的時候,兩人并肩坐在貨車上的時光。 分明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卻已經(jīng)比起其他同齡人要經(jīng)歷過太多。 為什么會想要旅行呢? 聽到他的疑問,萬葉愣了一下,有些恍惚,像是被勾起了什么遙遠的回憶,他頓時有些慌亂,「不、不回答也......」 「沒事?!挂幌禄剡^神來,萬葉拍拍他的手背安撫道:「不是什么需要避諱的話題,你別緊張。」 「只是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往事......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那是距離現(xiàn)在其實并不算太久遠的過往。 出身在名門望族的少年本應(yīng)擁有令人稱羨的童年,然而曾經(jīng)名盛一時的鍛刀家族卻早已名存實亡,當(dāng)尚且年幼的孩子接過家主之位,已是無力回天。 困于陷阱中的野獸只有舍棄被箝制的后腿才能保住性命,男孩遣散了馀下的家仆,遵照父親的遺愿離開故居,開始了漂泊的日子。敘述這段往事時萬葉的表情很平靜,就連嗓音也淡淡的,彷彿那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怎么可能真的像他說的那么云淡風(fēng)清呢,是他親手讓自己無家可歸了啊。 「怎么露出這種表情?!谷f葉嘆了一口氣,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這個決定或許會讓我在歷史上承擔(dān)放棄家族產(chǎn)業(yè)的罪名,但家因人而存在,我的父母在那時都已經(jīng)故去,強行維持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家族于我而言沒有意義。卸下了家族重擔(dān)的我活得比過去要自由......這樣就夠了?!?「我不后悔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和你相遇,不是嗎?」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萬葉表現(xiàn)得越不在意,他就覺得越難受。 和他相遇,難道是什么好事嗎? 如果楓原家沒有解散,萬葉做為一名貴族的少爺,平安順?biāo)斓拈L大,不需要經(jīng)歷家破人亡和被迫出走漂泊的日子,也就不會遇到自己...... 這樣難道不是比較好嗎? 「在想什么呢?」輕輕扳過他的臉與自己對視,萬葉柔聲問道。 「......不知道?!箍粗请p明明歷經(jīng)了那樣劇烈的變故卻依然清澈的丹紅色眸子,他只覺得眼眶一熱,似乎有什么在搖搖欲墜:「只是覺得,很不公平......」 家族沒落明明不是萬葉的錯,他那時才多大。 為什么就是罪了呢? 萬葉眨了眨眼睛,半晌后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謝謝你,流浪者。」 他聽見萬葉在他的耳邊呢喃道。他沒有問萬葉為什么要向他道謝,只是反手抱了回去。?? 他無法想像那時的萬葉究竟抱著多大的覺悟和痛苦做出那個決定,而任何安慰的話如今看來是那樣的無力又蒼白。 但他知道此刻的萬葉需要一個擁抱。 他努力收緊手臂,就像每一次他感到不安的時候,萬葉對他做的那樣。 這是一無所有的他唯一能夠給萬葉的東西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無論是他的「前世」還是「今生」,帶給他僅有的溫柔和光明的,都是來自同一個血脈的人。 就好像是某種命中注定,他的誕生就注定要虧欠他們。 多諷刺啊,到頭來,真正害得萬葉家破人亡的,其實就是他自己。 只是無論是哪個時候的他,對這一切都尚不知情。 變故發(fā)生的那天下著大雨。 他比萬葉要早些醒來,抬起頭便看見聽力卓越的少年眉頭緊皺,儼然是在睡夢中被雨聲吵得不安穩(wěn)。 讓他再多睡一會吧。 小心翼翼的將手指從萬葉的掌心抽出來,他望向營地外傾盆的大雨,估計一時半會是停不了。 說起來,大餅似乎已經(jīng)被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之前采的蓮子。 他想了想,戴上盤蓋,起身往外頭走去。 或許能在附近找到一些水果,他的身體不怕雨林,不必擔(dān)心會感冒。 雨勢劇烈,附近幾棵果樹的果實都已經(jīng)落地泡水,他只能再往遠處走些,這才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坡上看到一株長勢較好的樹莓,旁邊還有幾朵蘑菇和薄荷,不算多,但萬葉一個人夠吃了。 他再次慶幸起自己不需要進食的體質(zhì),朝薄荷伸出手,卻在拔起的瞬間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指尖驟然感受到一絲灼熱,莫名的排斥和恐懼油然而生,像是自己曾經(jīng)也像這樣觸摸過什么*燙的東西,想放手時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被驚擾的魔物眨眼間恢復(fù)原型,掀起的熱流也將他一并掀飛了出去,樹莓和蘑菇散落一地,熾熱騙騙花扭著身子轉(zhuǎn)向他,展開了腦袋上的枝葉。 腹部上還未好全的傷口隱隱作痛,但此刻的他什么也顧不上,在火球朝他襲來時踉蹌起身,驚慌失措的拔腿就跑。 騙騙花沒有打算放過他,下一秒便遁地而出,高速旋轉(zhuǎn)的葉片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搧去,灼熱的劇痛炸開,慘叫淹沒在滂沱的雨聲,他腳下一滑,從山坡上摔了下去。翻*的過程中他來不及護住要害,后腦勺重重的撞上了凸起的巖石,他頓時眼前一黑,就這樣摔進了一處被灌木叢掩蓋的石洞中。 失去目標(biāo)的魔物在山坡的邊緣徘徊了半晌,確認(rèn)打擾自己的不速之客徹底消失后,便若無其事地離去。 意識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他無從得知時間的流逝,更無法得知,在發(fā)現(xiàn)他離開太久后,終于意識到不對的萬葉直接沖進了雨幕,不眠不休的找了他三天三夜。 大雨帶走了一切和他相關(guān)的痕跡,離去時的腳印、散落一地的食材被埋進濕潤的土壤,就連騙騙花也重新將自己偽裝成一株普通的薄荷。少年的呼喊不復(fù)平和,狂亂、焦急,然而撕心裂肺的呼喚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失去意識的人偶忘了要繼續(xù)呼吸。 于是,心急如焚的少年就這樣無數(shù)次,與放在心尖上的珍寶擦身而過。 再次甦醒時,腦袋一片昏沉。 他昏迷了多久? 甫欲起身,腦袋便炸開一陣劇痛,幾乎要讓他再次暈厥過去,然而腦海中浮現(xiàn)的那個名字卻迫使他掙扎著清醒。 ......——萬葉。 酸痛綿軟的四肢難以支撐他的身體,更不用說從洞口爬出去。他昏昏沉沉的,一次又一次的向頭頂上的光亮伸出手,然后再一次又一次的摔落。他趴跌在地上,虛弱的、不斷的重復(fù)一個名字。 像是只有這么做,才能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告訴自己再堅持一會、再一會。 他不敢去想到底已經(jīng)過了多久,自己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告訴萬葉他去了哪里。 萬葉會著急嗎?會擔(dān)心他嗎? ......好痛。 顫抖的手指不知道第幾次抓不住堅硬的石壁,幾聲悶響后他再一次摔回了洞底。 ——萬葉。 他發(fā)出微弱的呼喚,只比飛螢的振翅聲再大那么一點,手指失去抓握的力氣,細不可察的抽搐了下。 ......我想見你。 好不容易離開洞窟,已經(jīng)又是不知道幾天過去。逃離騙騙花的時候慌不擇路的,又失足摔下山坡,彼時綿密的雨幕遮蔽了周圍的景色,他茫然的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認(rèn)不得路了。 萬葉在哪里? 拖著疲憊的身軀,他吃力的辨認(rèn)著周圍的樹木和巖石,就這樣胡逛瞎闖的,又過了數(shù)日。 等到他回到了當(dāng)時藏身的洞穴,早已人去無蹤,只剩下潮濕的柴火馀燼,還有已經(jīng)干癟的蓮子。 無論曾經(jīng)有誰待在這里,在他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一直緊繃著精神的那根弦斷了,他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擅作主張的離開、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就好像是不告而別一樣。 無論是誰都會生氣的。 用力摀住臉,身形單薄的人偶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冰冷的洞窟中痛哭失聲。 曾經(jīng)因那抹楓紅被填滿的胸腔隨著少年的離去再次變得空蕩,甚至比過去任何一次離別還要痛徹心扉。 萬葉大概是,不會想再見到自己了。 他渾渾噩噩的離開了洞穴。在萬葉離開后,他又一次失去了方向?;蛟S是因為這次的離別太過深刻,在路途中發(fā)現(xiàn)了路人的身影時,他總會借著寬大的斗笠隱去自己的視線,垂著頭與他們擦身而過。 「嘿,你聽說過修驗者嗎。」 一日經(jīng)過茶攤的時候,一句話語傳進了他的耳里,內(nèi)容讓他的身形不自覺頓了頓,鬼使神差的在最靠外的椅子上落座。 「什么玩意?你又看了什么話本了?」 「呸呸呸,什么話本,咱說正經(jīng)的?!拐勗挼氖莾擅嗄?,其中一名穿著常見的璃月服飾,另一人則是穿著冒險家協(xié)會的綠色制服,此時正無語的看著嫌棄自己的友人:「北斗船長之前收留的那個稻妻小哥,記得吧?白頭發(fā),右額上帶了搓紅的那位,他半年前在冒險家協(xié)會掛了尋人啟示,說是要找一個穿著藍白色修驗者裝扮的少年,可修驗者到底什么打扮,他沒說清楚,咱也不知道啊,這打哪找去?」 「聽著像是稻妻那邊的說法?!骨嗄臧胄虐胍傻?,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可稻妻那兒不是鎖國嗎,修驗者還能跑到璃月來?」 「誰知道呢,那小哥不也逃出來了嗎。」青年冒險家沒好氣的橫了對方一眼,端起茶杯,「不過,聽說他掛委讬的時候看著很著急的樣子,船隊的朋友告訴我,小哥和他們相處有一段時間了,那還是他第一次失態(tài)成那樣?!?冒險家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大概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吧?!?沒有注意到座在角落的人偶在聽到這句話后渾身一僵,青年沉默了半晌,終于相信了,「......你覺得呢,找的回來嗎?」 「難說,他們好像是在翠玦坡那兒失散的......先不說丘丘人了,那兒游蕩的巖龍蜥不少,之前我還看過清剿騙騙花的委讬呢,據(jù)說那只是個和小哥年紀(jì)差不多大的普通孩子,沒有神之眼傍身,都已經(jīng)半年了還沒有消息......」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意會了他的言下之意,青年搖搖頭,也是一記長嘆。 「命運弄人啊?!?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那里的,滿腦子都是冒險家?guī)е鴩@息的話語。 ——大概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吧。 怎么會呢。他不禁慌亂起來,萬葉沒有生氣他不告而別,甚至還委讬了冒險家協(xié)會來找他。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半年了,他好不容易接受再次孤身一人的事實,可現(xiàn)實卻和自己的猜想大相逕庭。 要去和萬葉相認(rèn)嗎? 可萬一萬葉也已經(jīng)放下了呢?如果自己再出現(xiàn),會不會給他帶來困擾? 他無法自拔的沉浸在思緒里,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能遠遠的看見璃月港的燈火。 終究是在意的啊。 他將冒險家提到的,尋人啟事上的金羽和盤蓋藏了起來,一直等到入夜,街上沒什么人了,才悄悄地進港。 死兆星號不難找,即便四周一片晦暗,龍形的船首看上去依舊氣勢恢弘,雖然已經(jīng)過了晚飯時間,可隱約還能聽見船上的人們觥籌交錯、高談闊論的聲音。 「大姐頭今天真是興致高昂啊?!股砗笸蝗贿h遠的響起了說話聲,他連忙轉(zhuǎn)過身,僅可能不引人注目的快步走進一旁的陰影中。 「能不高興嗎,這單生意夠弟兄們過上半年好日子了?!箖擅┲址拇瑔T各抱著一只箱子,隨著步伐的震動傳來了瓷器碰撞的聲音,「當(dāng)時要不是萬葉幫著在談判的時候斡旋,鬧大了對咱們雙方都沒好處?!?「可惜大姐頭不讓他碰酒,不然作為這次的大功臣,怎么著也得和他干一個?!蛊渲幸蝗擞行┛上У膰@了一口氣,又咕噥了一句,「唉,大姐頭怎么就把萬葉看的那么緊呢,咱們誰不是十來歲就開始學(xué)喝酒了,不是還有人把酒叫做『忘憂散』嘛,半年前萬葉剛回來那會愁眉苦臉的,要我說,當(dāng)時就該痛痛快快的喝一回,什么煩惱啊憂愁啊都拋到腦后去,人生幾何,有什么跨不過的嘛!」 往同伴小腿上踢了一腳,另一個人壓低了聲音罵道:「你這話私下說說還行,要是給大姐頭知道你動這歪心思,看她怎么收十你?!?吃痛的嘶了一聲,那人訕訕然的賠了個笑,「咳,我就說說、說說,沒那意思,真的?!鼓税肷?,他忍不住用肩膀頂了頂身邊的人:「你說,萬葉他還好吧?」 「......難說?!沽硪粋€人搖搖頭,「不過相比起剛回來那段時間看起來是精神多了,早上不是還陪小月玩了會水手游戲嗎,或許他也在慢慢接受事實吧......」 二人的聲音逐漸遠去了。他安靜地蹲坐在貨柜的陰影中,盯著眼前的石質(zhì)地板。 萬葉......在慢慢接受沒有他的日子。 ......這樣就好。他將臉埋進臂彎里,壓下喉頭間湧起的那點苦澀。萬葉曾經(jīng)和他說起死兆星號的水手們,從剛才聽到那兩名水手的談話中,他也明白了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會在萬葉難過的時候安慰他、陪他一起度過難關(guān)、給他一個安身之所...... 比自己好太多了。 他什么都沒辦法給萬葉,萬葉對他那么好,他卻總是在給萬葉添麻煩,養(yǎng)傷的時候也是,這次分別的時候也是。 他總是在惹萬葉生氣、總是讓他擔(dān)心難過。 他沒有自信讓萬葉過得快樂,但這些船員們可以。 萬葉本來,就不應(yīng)該和他相遇的。 幸好,現(xiàn)在還不算晚。他們還有轉(zhuǎn)圜的馀地,只要自己徹底消失在萬葉的世界中,一切偏離的、錯誤的,都會得到修正。 他在陰影中蹲坐了一夜,直到船上的聲音漸漸消弭、遠方的海面泛起了魚肚白。他抬起頭,朝死兆星號投去了最后一瞥,隨后站起身,在港口的人們甦醒之前,踏著清晨的微風(fēng),如同輕飄飄的羽毛,悄無聲息地離去。 他想,太好了,萬葉是個人類,一個善于遺忘的人類。 總有一天,他會忘了自己,與更多更好的人相遇,過上一個正確的、幸福的生活。 他想,太好了,自己是個人偶,一個不會被時間磨損的人偶。 他會一直記得萬葉,他的模樣、他的溫度、他的氣味......所有和他相遇之后的美好,他都會記得。 他在心里告訴萬葉,你一定要過得好好的。 要比和他相遇之前更好、要比和他相遇之后更好。 他離開了璃月港,將之前藏起來的金羽和盤蓋重新戴了回去,抬頭看向天空。 晴空萬一里。 雨停了。 ——tbc 只要我跑得夠快,布袋就追不上我?。锪肆锪?......對不起停在這種地方,大家輕點打QQ 總算交代清楚流浪者是怎么跟萬葉分開的了說實在我沒想到回憶部分會寫那么長,我還以為幾千字就能搞定來著??(到底對自己有什么誤解哦### 好的我回去肝下半了......大家可以來賭看看番外會不會比正篇長哈哈哈哈哈(雖然我也不知道要賭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