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今日微風(fēng),略有小雨,在一片升騰的雨氣中,忽然發(fā)覺成熟的黃梅從院外入墻,像是個水墨畫點了一抹黃花——是什么時候成熟的呢?屋檐上的雨滴若有若無,嘀嗒在青石階上舞動,在一片昏沉中,水汽與風(fēng)襲來,裹挾著我的魂靈,只身一人,追隨往事之風(fēng)。
追隨往事之風(fēng),回到熟悉的兒時江南,黑檐白墻黛瓦,灰色的霧氣,白色的天空,無色的大江,再加上幾株枯骨嶙峋的老樹。是了,這是我的江南,這是我的故鄉(xiāng),而這定缺不了我最喜愛的要素,皮影戲。
皮影戲是我最喜愛的了。雖然現(xiàn)在幾乎寥若晨星,但在我爺爺那一輩時,皮影戲還是屢見不鮮的。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灰白黑,雖然樸素簡美,但看久了終究是有些單調(diào)無趣,而皮影戲的小棚子,與這格格不入,像是支起了一片小天地。每逢此時,爺爺便牽著我,踏著風(fēng)塵趕赴于此,腳步在板橋上清濕作響,摸著爺爺?shù)氖?,仿佛摸到了時間那干枯的筋骨,在一片塵燈恍惚中,皮影開始了。
而兒時的我,不是很能看得懂那些皮套在燈下舞動,但作為稚童,隔了一層如皮影的紙般,我從來感受到一雙眼睛,深邃而富有靈性,而正是這一雙黑色的眼,讓皮影的靈魂獻(xiàn)唱,對我發(fā)出一聲聲誠摯邀約。在紙下,隱約只能看到一雙大手指尖推動絲線,皮影翻飛。因此,我每次都甚是好奇,那紙下是什么呢?那一張陳舊的牛皮紙下,是怎樣的仙人能演出如此人間煙火?坐在臺下的我,卻放佛上了臺,目光和心思,沉入幕幕皮影。
突然間,掌聲雷動,我好似黃粱一夢,從春秋大夢中初醒,新生兒般第一眼,看著三千世界。我朦朧地揉著眼,迷糊地跟著鼓掌。朦朧間,漣漪起,在江南的潺潺流水中,好似一塊青瓦墜入黑水,噗咚一聲,驚艷了這片棚子中的小世界。這片燈影交錯,似乎比我的生活還更加有人情味哪。仿徨之感褪去,時間牽著我的手,但好似只有我的軀殼醒來,而虛幻的我依舊坐在臺下,腦海中不褪色的皮影在舞動。
一場,一場,又一場。我趴在臺下,坐在固定的座位上,看著皮影舞動,在歲月中舞動,舞動得連時間,都不舍得拆解。而戲,終究是末了?;椟S的燈暗下了,皮影的面龐漸漸消失在陰影中,原本靈性的眼神中滿是空洞。一位老者從幕后緩緩站起,如此普通,如此的,出乎我那世外高人的臆想。這是才惶惶發(fā)覺,皮影,一張牛皮紙,卻比人更加搶眼,隨在燈影交錯中看不真切,但卻還是。我坐在看客散去的劇場,暗暗搖頭,但卻還是,如此不得要領(lǐng)。自嘲,無言,濕冷的霧氣同樣無言,只剩一片對歲月和時間的感嘆。
小天地,終究是可拆卸的小棚子罷了。除去了著相,我看到了本質(zhì)。真實的,但是又不那么真實的煙火氣,又回到了我的身邊,皮影的本質(zhì)對我來說,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兒時迫不及待想要識得的真相,在如今看來甚是蒼白,不如皮影的五光十色。
現(xiàn)在又細(xì)細(xì)回想,又是回想起那雙手和皮影。那是怎樣一雙手呀?想必定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吧。而那皮影的背后,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仙高人,只是與我們一同那樣的,在這場如夢人生中的一張皮影——戲里戲外,其實如一。
大幕起,大幕落,牽扯悲歡與離合。劇院散,劇院籠,看盡頹唐與渾噩。
看著那張皮影,無神的眼睛似乎多了些靈氣,雖然無人操作。它好似要向我傾訴,但江南水汽侵蝕了它,哪怕僅是輕輕拿起,那皮影便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微微歷史的塵埃味彌漫,也稱不上香氣,也就算不上香如故,只是,一腔感情,失去了以此依賴的載體,皮影的灰塵被春風(fēng)吹起,飛入記憶,飛入人心,飛入無數(shù)個與兒時的我一般的,孩子的心里。
看客散去,盡留一地風(fēng)塵,灑落在地,雨滴嘀嗒,敲在板橋上,遠(yuǎn)處的風(fēng)傳來潮汐的呼喚?;腥惶ь^,看到那尚未成熟的黃梅,青澀含羞的掛在枝頭。又是一晃眼,黃梅已經(jīng)成熟,屆時堪堪想起,在昨夜狂風(fēng)驟雨時,黃梅便已成熟,只是我,只有我,沉迷夢中渾然不覺。
靈感來源: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yG4y1E7tV/?spm_id_from=333.999.0.0&vd_source=a2a61651163ce3ed736fa7a6f113da5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