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爭論電子游戲是不是第九藝術。不管別人怎么認為，在我的心里一定是藝術。

在藝術鑒賞方面，我資質平庸，只有好看不好看，喜歡和不喜歡的區(qū)分。在少年時代，藝術于我，就是一本能讀得懂的小說，或是一段終于因為聽熟而喜歡的音樂。還有一場回味無窮的RPG游戲。

珍貴的都是第一次，好比第一次觸及我心靈的音樂是MIDI版的德彪西《月光》，第一本讓我感嘆的小說是《約翰·克利斯朵夫》，第一個讓我喜歡的RPG游戲是《大航海時代II》。以落筆的時間點來看，刨去主觀因素，留下的恐怕是“這些都是啥”的蔑視。但每個人的第一次畢竟是不同的，人生向后延展，第一次有同齡的異性側臥肩頭，第一次淺嘗愛情的甘霖，可能珍視的只有自己。即便是自己，在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出于新奇的感動逐漸減弱，人也不免老氣橫秋。當什么事情都要老氣橫秋之時，人生也就沒有什么滋味了。

故事的開始往往是因為巧合。這不是陳詞濫調(diào)。時至今日，我記不得第一段感情是怎么開始的，為什么會選到那本自己珍愛的書。遭遇那款RPG游戲，也是一種巧合。因為不是精挑細選，偶然的邂逅，驚喜的艷遇，才會令人難忘。精打細算，深謀遠慮的事情總是索然無味。

具體邂逅這款游戲的時間已經(jīng)不記得了，大概就是1996年左右。那個年代，電腦游戲是有門檻的，要能夠玩上電腦游戲需要有幾個前提條件，一是要知道電腦是什么，二是會基礎的Dos操作，三是能搞到游戲。這幾件事情在今日司空見慣，在當年卻是鳳毛麟角。學習計算機知識算是另一段回憶，邂逅《大航海時代II》是這段記憶的重點。

記不得第一次是誰帶我去的了，初中的狐朋狗友就這幾個，而能帶我去這種地方的，絕對是狐朋狗友中的狐朋狗友，也就是這兩三個人。這是在鞍山某村一棟居民公房的一層，一室一廳的戶型，經(jīng)常人滿為患，但又十分安靜。房子的男女主人的生意經(jīng)不錯，在最多40平方米的家里云集了一臺PC電腦，一臺MD，一臺土星SS，一臺超級任天堂磁碟機。室內(nèi)總是昏暗的，因為有足夠的電視機或者顯示屏會放出熒光，但室內(nèi)的布局時至今日依然歷歷在目。進門照例是廚房和衛(wèi)生間，往里多走一步就是所謂的“廳”，10個平方米左右，放著一臺世嘉MD，往往電視機里呈現(xiàn)的是七龍珠格斗或是終結者的射擊游戲。往里再多走一兩步就是臥室，橫放的床和五斗櫥形成通道，五斗櫥上放著電視機和土星SS，一種先進的光碟游戲機，總是有一兩個人在玩足球游戲，縱向3D的那種，不知道是不是實況足球。再往里走就到底了，先是看到一臺電腦，左邊是一臺超級任天堂SFC，SFC上是插磁盤的游戲機，也是兩三個人玩足球游戲，經(jīng)常玩得很投入。電腦上則品類豐富，主要是那個時代的DOS游戲，我們能玩的是大富翁3，后來玩到了FIFA97。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這樣的所在是一種大逆不道。打電子游戲本身就是不務正業(yè)，花錢打電子游戲更是誤入歧途，前往這類地下場所花錢打電子游戲簡直就是與逛妓院，下賭場同等程度的罪行。犯罪也好，墮落也罷，《大航海時代II》這款游戲卻來自于這沉淪之所。

這個涉嫌非法經(jīng)營的游戲機房兼營一項業(yè)務，游戲拷貝。當時CD光盤還不算太普及，而且價格過高，所以對于DOS游戲，拷貝是合理的選擇。拷貝使用的是3.5寸1.44M的磁盤，價格是4元錢一張盤，大航海時代需要4張磁盤，價格就是16元。

物價飛漲，時至今日，16元只是單位食堂里的一碗蓋澆面，而在90年代中期，16元可以吃上5頓以上豐富的早餐，相當于現(xiàn)在的100元。我似乎還記得當時的心情，焦急，因為磁盤的拷貝是漫長的過程，焦慮，擔心某張磁盤壞了而白辛苦一場，期望，當拿著磁盤來到狗友的家中，鍵入COPY的命令，漫長而充滿希望，興奮，拷貝結束，在DOS提示符下鍵入KOUKAI2，提示符消失，黑屏，圖像出現(xiàn)，則是興奮。

后來，《大航海時代II》陪伴了我和我的朋友許多時間。那個時代玩游戲是真正的技術活。因為無法上網(wǎng)查攻略，當年的游戲幾乎沒有教學機制，要是沒有一點毅力和探索精神，恐怕連上手都做不到。當時，一個新游戲的歷程是這樣的：

（1）尋找按鍵，通常是一頓亂按，慢慢找到規(guī)律。比如《大航海時代II》控制人物行走是光標鍵，但是控制行船是數(shù)字鍵盤的光標鍵。要搞清這這件事情，大概已經(jīng)過去半個小時了。高清全部的按鍵，則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

（2）探索劇情，通常是雜亂無章地嘗試。通常在無數(shù)次失敗和被秒殺后，找到了在游戲中的生存之道。比如《大航海時代II》中，盲目出海，被餓死，被渴死，遇到風暴海難，貿(mào)然挑起戰(zhàn)事被秒殺等等。剛開始的一段時間求生無道，居然靠SL大法在酒館里賭博發(fā)家，游戲沒搞懂，反而擲骰子和21點的規(guī)則了然于心，也算是游戲的收獲。

（3）經(jīng)驗傳授，通常是在與同學、朋友的交流中獲得只言片語的心得，好似傳授武林秘籍，有時還會獲得假情報。當時可能會有機會從一些雜志上獲得游戲的攻略和心得，這是可遇而不可求了。比如在《大航海時代II》中，關于建造大型輪船，臼炮等的方法，則是在開啟游戲后的一年后，才從別人口里偶然得知，從而開啟了新的玩法?；蛟S，這就是那個年代游戲耐玩的原因，因為有神秘感。

當然，一切都會過去，就像在一個午后，當我再一次找到那家民房里的游戲機房時，老板娘坐在門外，笑嘻嘻地說，她們已經(jīng)不做這一行了。那副表情向從良了一樣。又好像在開啟游戲的16年后，用DOSBOX又充分地回顧了一次《大航海時代II》，我很確定這是最后一次，沒有驚喜，只有懷舊，極致的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