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第十七朵花：蒲公英

花語：漂泊的愛搖曳隨風，風停之時便是情生之處。

*作者：洛錦

*獻給集英白情文畫聯(lián)動。

殘陽如血，千昭逆光站著，風卷起她的紅色長發(fā)，有蒲公英輕輕拂過眼角。似是被蒲公英的細小絨毛刺激，她一眨眼，一滴淚直直砸下來。這是卡捷里娜·薩特蘭德在闔眼前看到的最后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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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百個一百年后，諸王榮光終將復(fù)現(xiàn)』

『酒神行走在杖尖上，狂歡的野火將蕩盡一切』

千昭托腮聽著盲眼的吟游詩人低聲頌唱，手里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塔羅牌。一張牌被指尖擦過彈跳起來，落在桌面上時已翻出了正面。千昭掃了一眼，看見天使的赤色羽翼和兩具人形。這張牌上下顛倒了，千昭伸手試圖將它擺正，卻被歌蕾斯特點住了手背。年輕的魔女閉了一只眼，語氣輕飄：“你相信命運嗎？”千昭警覺抬眼，疑問的目光撞上歌蕾斯特的調(diào)笑?！斑@張牌代表的是「戀人」哦?！鼻д蜒劢藿趸艁y地一顫，下意識瞥向薇薇安，在對方回望過來的溫柔笑意里飛紅了臉，丟下塔羅搡著薇薇安和歌蕾斯特落荒而逃。

“不再待一會兒嗎？他唱的東西還挺有意思的?！鞭鞭卑惭劾锸M笑意，映著霞光讓人生出一種含情凝睇的錯覺。千昭幾乎溺斃在這樣柔情蜜意的眼神里，咬著下唇不答話，只是紅著臉擺頭。歌蕾斯特在一旁笑的難能自已，間或再起哄一下，被惱羞成怒的千昭盯上追打。路過的人不停地偷望她們——這實在是太過離奇的一行人，獵人，吸血鬼，魔女，最無可能合作的三類人被捏合成一個小隊。竊竊私語聲響起，人們對著吸血鬼議論紛紛，千昭上前一步把薇薇安擋在身后，隔絕了那些“吸血鬼怎么配到主城來”之類的言論，慌亂地試圖辯解這個尖耳朵女孩屬于精靈族。

天空中掠過一群飛鳥。薇薇安眼神隨著羽翼轉(zhuǎn)動，直到它們消失在天盡頭。然后她垂下眼睫，再抬起臉來是一貫的溫良笑意，手指撥弄著尖尖的耳朵：“是的，我是精靈與人類的混血?！辈煌谇д训氖置δ_亂，她撒謊的樣子氣定神閑，溫和笑意更是無可挑剔。但她柔軟的眸光后面似乎藏著什么冰冷的東西，人群噤聲，而后做鳥獸散。

方才消失的歌蕾斯特捏著一把蒲公英轉(zhuǎn)回，薇薇安自然而然伸手接過，用白色的絨球輕點千昭鼻尖?！安灰驗槟切┤松鷼饴?。他們議論什么，與你我何干？”蒲公英隨著這一蕩一點的動作散開，千昭打了個噴嚏，悶聲道：“……我就是不想聽他們那樣說?！鞭鞭卑矒u頭失笑，沒有再說。

臨時寄宿的旅店爐火昏黃，薇薇安百無聊賴趴在床上，托著臉看千昭坐在她身旁擦拭自己的刀。

“你有沒有聽過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小昭？神以塵土塑成亞當，又取亞當肋骨創(chuàng)造夏娃……”

在薇薇安的輕聲講述里，千昭收拾妥當，將刀放在一旁，猶豫半晌回身問道：“我們像亞當夏娃嗎？你會為我取出肋骨嗎？”

“我不做亞當，小昭。我是那條蛇。你想嘗嘗禁果嗎？”薇薇安湊到千昭耳邊，眼睛在暗影中閃閃發(fā)亮，帶笑話音呵出曖昧氣息。

“你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便如神能知道善惡……”

二人距離實在是太近，近到千昭能看清薇薇安光潔皮膚上的細小絨毛，嗅到香氣在她銀色發(fā)絲上閃閃發(fā)亮。千昭不自覺地向后仰了仰頭，然后閉上眼——一副默許的姿態(tài)。

刀口舔血的雇傭兵是沒有閑情逸致欣賞玫瑰的，此刻的房間里能與“浪漫”扯上關(guān)系的便只有白天一時興起帶回的一束蒲公英。窗戶沒有關(guān)，夏夜的涼風溜進來，吹散了一朵一朵白色絨球，它們鋪天蓋地落下來，似乎要將二人淹沒。

一個吻落在千昭眼角，接著是側(cè)頰，鼻尖，嘴唇……薇薇安細細碎碎的吻落得輕柔，仿佛她是舉世無雙的珍寶。千昭抿著下唇，感受到心臟一下急似一下的搏動。這一切近乎荒謬，預(yù)言中的救世主在旅店昏暗逼仄的房間里和一只吸血鬼唇齒交纏。今日之后就沒有退路了，有東西會被徹底改變。千昭心知肚明，卻沒有動作。管他呢，說到底那些人的生死與我無關(guān)，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人啊。她這樣想，沉默地回應(yīng)著薇薇安。

薇薇安卻突兀停下，貼著千昭胸口微微笑起來。“算啦。夏娃偷食禁果之后可是被打發(fā)出了伊甸，我怎么舍得呢?！彼詈笳渲氐赜H了親千昭的眼角，道：“我希望你好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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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死了。帶來這個消息的魔女輕壓帽檐向千昭致意，轉(zhuǎn)身離去。千昭覺得這個女人莫名熟悉，又顧不上細想在哪里見過。薇薇安死了。不要抗拒注定到來的死亡，她曾經(jīng)這樣說。這是她既定的死亡嗎，還是突降意外，她本命不該絕？千昭混亂地想著，來到薇薇安的埋骨地。她低頭細看，一塊碑狀石板潦草地豎著，昭告其下埋葬一具尸骸。一只細白的手從土里探出，薇薇安推開石板爬出。這無疑是一具尸體，但是行動一如生前。她走過來，千昭擁住她，親吻死尸青白色的嘴唇。……她唇上的滋味是苦的。是泥土嗎？是血嗎？是愛嗎？詩人們說愛情的滋味相當苦……。千昭停不下混沌的思考，腦袋隱隱發(fā)痛。她看見薇薇安皮肉開始掉落，變成一具擁不住的骷髏，這具枯瘦的骨架又逐漸粉化，隨著一陣風消散了。指尖皮開肉綻的疼痛后知后覺傳來，千昭從幻覺中驚醒。看著赭紅土壤中露出的一點衣角，她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抖著手復(fù)原了險些被自己挖開的簡陋墓穴。這一切都太像一個夢，她想。我們只是分別了一天，她怎么就不見了呢？……隊伍里似乎還有一位隊友與她一起行動，她姓甚名誰，樣貌如何？記憶像被丟進渦旋逐漸洗的褪色，到最后千昭甚至要懷疑起“薇薇安”的存在本身。她的手幾經(jīng)抬起又放下，最后在那塊單薄石板的注視下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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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血族的最終戰(zhàn)役展開，千昭登上吸血鬼首領(lǐng)所在的高崖。自薇薇安死后她經(jīng)歷許多，也終于有了合格的“救世主”的樣子。但她依舊不像其他獵人那般對吸血鬼趕盡殺絕。民眾是無辜的，他們的平民和我們的平民沒有什么區(qū)別?！д褕猿诌@樣認為。

首領(lǐng)站在崖邊上。千昭一步步靠近，有著柔順白發(fā)的背影轉(zhuǎn)過臉來，眼瞳霞色燦燦。她開口，聲音是少女的脆甜：“小昭，又見面啦?！薄寝鞭卑病?/p>

千昭一言不發(fā)橫刀上前，凌厲攻勢被血族首領(lǐng)一一躲過。她難得動了怒，怒火的傾泄對象卻不是對方游戲般的嬉鬧態(tài)度，而是——“不要用她的臉對著我。你的本來面目就這么見不得人嗎？”

這位本該高高在上的首領(lǐng)從善如流抬手換掉面容，露出一雙深不見底的紅瞳。她聲線低了下去，語氣卻是讓千昭心驚的熟悉：“別生氣嘛小昭。那么，重新認識一下，如你所見，我是血族當前的首領(lǐng)，卡捷里娜·薩特蘭德?！彩悄阍?jīng)的隊友薇薇安。”

“薇薇安已經(jīng)死了。”千昭語氣冰冷，“你在試圖欺騙我，以此來逃避和我的戰(zhàn)斗嗎？”

“并沒有死哦。畢竟你可沒有挖開我的‘墳?zāi)埂匆豢囱?，小昭?！彼龓еχv起她們一起度過的曾經(jīng)，語氣一如既往地輕快，卻聽得千昭膽寒。

千昭握緊手中長刀，火焰熊熊燃起攜裹刀身?！八阅阋恢痹隍_我。我曾經(jīng)……你曾經(jīng)讓我以為你愛我。”

卡捷里娜神情一派坦然，道：“我的確愛著你。但我不能只為我自己活?！?/p>

“我站在這里，你看到的是什么？我不只是我，整個族群都在我身后。我同樣地愛著他們，小昭。”

“……他們說，人在一段時間里只應(yīng)同時愛著一個人?！鼻д褵o端想起多年以前那個微涼的夏夜，自嘲道：“薇薇安，我不是什么夏娃，你才是。我只是一條失敗的蛇。你什么都不懂?！以缭撝赖??！?/p>

有微風拂過，崖邊上蒲公英的絨朵被吹散，飄飄揚揚在二人之間穿行?？ń堇锬韧菃伪〉墓诮q愈飛愈遠直至不見，垂下眼睫。

“不懂的人是你，小昭?！彼廊粶睾偷匦χZ氣卻逐漸變得陌生。“這片大地在流血。神在流血。我的族人在流血。你的族人在流血。我無法漠視他們的苦難——我愛所有人，擁護我的與敵視我的，甚至一無所知的庸人。你和我是一樣的，千昭。不然你又是為什么站在這里，與我為敵呢？我們的目光是無法為某一個人長久駐留的。你同我一樣愛著他們所有人。”千昭不語垂眼，腦海里劃過一張又一張全心信賴著她的臉?！皭邸眴?，或許吧。她甚至是有為那些人犧牲自己的覺悟的。卡捷里娜聲音放低，繼續(xù)講道：“但是種族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diào)和的，只要大陸上同時存在人類與吸血鬼，就會有無窮無盡的紛爭。他們流下的每一滴血，落下的每一滴淚，我都為其痛苦。我要從根源上解決矛盾?！?/p>

千昭被她話中隱含的意思驚了一跳，急急回頭下望。她的獵人隊友，受保護的平民，被一群并不主動攻擊的吸血鬼糾纏混成一團，形態(tài)逐漸變得詭異，蝠翼從每個人背后扭曲展開。他們正在進行融合。

“這是我能想到的平息爭斗犧牲最少的方案。將他們重構(gòu)為一個物種，從根源解決問題?！笨ń堇锬裙戳斯醋旖?，“看起來有些瘋狂，但不會再流血了?！?/p>

千昭語氣冷靜，握刀的手卻在不可遏制地打顫：“的確瘋狂。殺了你可以讓轉(zhuǎn)化停下嗎？”

“我很想說是的，不過很遺憾，這個轉(zhuǎn)換法術(shù)并不由我主導(dǎo)。我只是一個媒介。轉(zhuǎn)化很快就會徹底完成。我想做的事已經(jīng)完成了，下一個回合歸你。你可以試一下阻止這個過程，不過我的建議是不要進行徒勞的嘗試。你是我認可的對手，所以你可以殺了我——這個故事當中的最大反派，然后作為‘救世主’帶他們試試建立新的世界?！笨ń堇锬葤吡艘谎矍д盐盏兜氖郑ι锨?。“事到如今你不會還不忍心下手吧？‘薇薇安’對你來說就這么重要？”千昭想讓她閉嘴，卻說不出話來。手止不住地發(fā)顫，胃一收一縮地痙攣，她眼前炸開斑斕，幾近被龐大的信息量沖垮。隊友之前的犧牲毫無意義，她曾經(jīng)的動搖心軟更像一個笑話?？杉幢闳绱?，她還是下不了手——對著她愛的人，就像對著那些她同樣愛著的民眾。卡捷里娜嘆了口氣，將千昭手中長刀卸了，塞進一把冰涼的匕首。唇邊和手上同時傳來溫熱觸感，千昭冷汗涔涔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卡捷里娜搭著自己的肩跪坐在地上。她剛剛結(jié)束了一個吻，此刻握著自己的手，匕首深深埋入她的腹部。溫熱液體自手上流過，卡捷里娜笑得溫柔，她道：“把他們從無意義的爭斗中解脫出來避免不了一些犧牲?！彼崎_千昭從崖上墜落，身體在下墜途中以傷口為起點逐漸焦黑枯化。“明明預(yù)言只是說你會殺死我，高塔里的老家伙們是怎么扯出‘救世主’來的……真是的，誰要滅世了……”

千昭手上是艷紅的血。夕陽的顏色好像艷紅的血。千昭茫然地站著，聽見山崖下逐漸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悶哼聲。應(yīng)該是轉(zhuǎn)化完成了，千昭想。她作為救世主殺死了使物種進行瘋狂地融合的血族首領(lǐng)。這似乎是值得稱道的功績，也不算辜負人們對她的信賴。她此刻應(yīng)該下山去，帶領(lǐng)茫然困惑中的人們迎接新的生活，但她好像生了根，怔怔地站在那里。有蒲公英飛過擋住視線，卡捷里娜下墜的身影變得模糊，她一眨眼，莫名落下一滴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