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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糧站的回憶

2023-04-07 14:06 作者:梁丹四十  | 我要投稿

那時候農(nóng)民到糧站去,或是去交公糧,或是去賣口糧。后者則多是為著手中有現(xiàn)鈔周轉(zhuǎn),或解捉襟之急。 印象中,我家賣過好幾次糧。幾乎都是在八月底的開學(xué)季,湊不齊我們兩兄弟學(xué)費的窘?jīng)r下。 父母將其時谷價與所需開支合計一番,借來一架兩個轱轆的人力板車,拉上相當(dāng)量的曬好裝袋的谷子,揣上糧本,帶上我和弟弟。幼小的弟弟坐鎮(zhèn)車頂,顧盼自雄。姆媽和我各看顧糧車一側(cè),鏢手一樣撅步跟行。 糧站離我家其實只隔著一曲河溝,與我們生產(chǎn)隊一在水之陽,一在水之陰,便仿佛太極紋圖上的兩個反色點。那條連通的小橋落在兩點之外的圓上。所以要沿相對的兩條河街繞行。 路況并不好,總是要推的。逢轉(zhuǎn)角或有坑洼、上坡地時,更要氣沉丹田撅股奮勁。眼前景物在我自己屙硬屎一般的哼嗯發(fā)力聲中高斯模糊、重影迭疊。爸爸往前掙的身體大都被山形的迫在眉下的“阿堵物”遮住。抬頭望只現(xiàn)頭肩,夾于兩條車扶手之間;低頭覷只見雙腳,冗步于輜重之下。我很不合時宜更欠缺孝道地把我們這樣行進的一堆物什擬想成爛菜梗上蠕行的蝸牛。---不免也有點子自憐在里面。 有一回弟弟并沒有同往。顛簸行進中,眼見堆尖的一袋谷子形將跌落。我驚呼一聲,疾步?jīng)_去,使自己一付小身板去頂。結(jié)果在父母的喝叫聲中一個悶哼,人被落袋震飛,股背貼地。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那一刻正是在街道之中,兩旁皆有閑人。其中一戶人家門口兩把靠背木椅。隔壁班一女孩與她的姆媽望街而坐。我們的谷車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打住。 為挽回形象計,我奮踴而起,去搬掉落的谷袋。 誰想又一次的高估了自己。挺在路面上的那一袋谷極重,幾度卯勁,我始終無法撼動。 著急忙慌中一面去窺那女孩。青瓦木椽石灰墻下,淡出淡入、隱隱似無的一團柔光中,但瞅見一張托腮望向別處的清冷小臉,視線并不在我和我們這谷車上。顯然,剛剛在我身上發(fā)生的糗事她都已經(jīng)瞧見。我是認(rèn)得她的。她卻仿佛并不知道我。 anyway.形象雖失,我以為至少也應(yīng)得個‘英勇’ 一辭。不想很是招來父母一頓呵斥。悻悻然老大不自在,余路無興。 糧站站地高,這是極合理的。兩弧磚墻,括出兩條門,便告圈住。糧站之大,不知其墻繞幾千米。 后門掩映在相望的一排樓房與一片菜地的彼端,對著窄仄一條青石板路。菜地在左,排樓在右手。走完中間這一條青石板路,便來到鎮(zhèn)子那條南北向通街的街尾。 后墻根下一條水渠。渠道闊不足三米,高不及兩米,水深常在一米上下。還是幾塊青石板組合,將后門與外界橋接。 菜地歸這一爿的人們使用。渠中水便汲來澆養(yǎng)菜地。橋右沿又用石頭搭了一個小小碼頭。菜地里撾了菜,就在這小小碼頭上清洗。日常的衣物,也在這里濯洗。夏季,總有小朋友精赤條條在渠中頑水。 我也是在這水渠中耍過一回的,小學(xué)時與同班的幾個小男生。那是一個周末,在糧站的另一側(cè),圍墻角落的一小塊隱秘空地上,原擬有一場兩幫小男生的聚架。我們幾個同屬一邊。 那時候我們的小小身體都還沒有發(fā)育---或者最高大的女生開始了罷。腋下兩撮毛還未長出,我們當(dāng)中的一小撮不安定分子已經(jīng)蠢蠢欲動,私下給班上的幾位帥哥美女配對了---現(xiàn)在時興叫湊CP。我小學(xué)六年級的女兒和她的那些集美們也樂于此道。 彼時八零初一代的我們,算是內(nèi)地第一批追娛樂明星的小學(xué)生了。我們迷戀港臺明星,嗑各種偶像CP。黎明李嘉欣一定是絕配,但梁朝偉是張曼玉還是劉嘉玲更配,劉德華配吳倩蓮還是關(guān)芝琳,周星馳與朱茵、與鐘麗緹、與張敏哪一個組合更佳。這時往往就起了爭執(zhí),以致于面紅耳赤。 這種爭執(zhí),在兩位男生給自己揀CP對象時以一種更狗血的方式爆發(fā)出來。為享受一場鏡花水月的癔夢,小明與小壯,都選定了顏值與課業(yè)俱佳的小美同學(xué)。 需要聲明的是,絕對不能因此就說我們鄉(xiāng)鎮(zhèn)學(xué)校的思想教育工作是松懈的。我現(xiàn)在還記得每周一升國旗時朝早陽光里那沉浸式的和煦;還記得全校師生上街游行人海中舉旗厲呼“只生一個好,兒女都是寶!”等宣傳口號號召鎮(zhèn)上居民積極響應(yīng)國家計劃生育政策的激昂熱烈場面;還記得逢六一兒童節(jié)或十一國慶節(jié)時學(xué)校組織在鎮(zhèn)電影院內(nèi)觀看話劇《夏明翰》,電影《焦裕祿》、《烈火金剛》等等影視戲劇的部分內(nèi)容;還能夠以飽滿的情緒吼唱整段《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學(xué)習(xí)雷鋒好榜樣》,《社會主義好》等等一批現(xiàn)在稱作紅歌的體現(xiàn)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歌曲。但大水湯湯,不在河道,鯨吞萬物,何況那須植淺表層的幼苗? 日子白駒過,依然在這片天空下。此后竟已不再有第二遭沐浴晨暉的深刻記憶,經(jīng)受更多的卻是無關(guān)陽光與星月的“撈”體驗。鎮(zhèn)上的電影院早就敗落,空置多年以后轉(zhuǎn)作他用,底層放映大廳現(xiàn)在變作一家私人服裝制衣廠。城市的新式院線,逼仄的空間,各種所謂的“大片”,鋪天蓋地、直入毛孔,早令感官麻木的媒體渲染,我卻拾不回童年的觀影欲望。再喧鬧的嗨歌,也震蕩不了我的耳膜。只是每當(dāng)《義勇軍進行曲》悲哉雄壯的前奏聲一奏響,虛浮孱弱的身體里,那油膩膏脂壓迫下的血液便不能自已地沸騰起來。 企圖以自己年少時追星忘廢學(xué)習(xí)的教訓(xùn)告誡大女兒,明正心智,清醒頭腦,不要為影視娛樂手機游戲荼毒。也一度信納媒體上那些也不知實沒實踐過的教育專家的建議,嘗試去了解女兒粉的愛豆。“走進她的內(nèi)心,了解她,分析她,消解她”。然而打擊到的卻是我自己。比起抄歌詞本集明星貼紙熬夜追劇的初代的父母,這一代的小孩更深陷,更加瘋狂和失智,行事更令人咋舌。 這些粉各色愛豆的小孩子們以犧牲學(xué)業(yè)甚至身體健康作代價,以手機為工具,分工合作,一個個龐大的追星組織如蛛網(wǎng)構(gòu)結(jié),一條條饕餮貪婪,商業(yè)價值巨大的追星產(chǎn)業(yè)鏈由他們支撐。愛豆沒有作品?這仿佛都不是一個題目了。他們享受沉淪于所謂的“偶像養(yǎng)成”、“飯圈文化”,嗑CP集資打榜應(yīng)援撕番等等活動叫人眼花繚亂!繁復(fù)多樣的追星流程與方式,我是知其名而不明其義,無從下手,遑論操作!抓耳撓腮恰如我那只懂使手機接電話的老父親一樣! 只好用唐僧法,日常聯(lián)合妻子一起,啰唣不停,意圖說服糾正。女兒即便口絀,也總試圖作不屈的辯論。甚至于爭執(zhí)激烈,叫吼狀小獸。與當(dāng)年背著爺爺奶奶偷使幾角錢買明星貼紙的父母親相比,資本主義的毒又加深了! 猛獸洪水驟降之時,無力尚知恐懼。新的一代不曾經(jīng)歷,在早將父母輩淹沒的洪水猛獸之中浸淫而出,反當(dāng)作嬉戲泉池。而上一代的我們,就算見過霎眼的古老,便也忘卻了曾經(jīng)的家園??v有息壤,卻待如何? 而在我小學(xué)時代的兩位小小同齡文明人爭執(zhí)不下時,便抖擻了基因里的獸性與熱血,返一遭古。初擬仿效時興的西片來一場美國西部牛仔式的1V1捉對PK,展示個人英雄魅力。為壯聲勢,各自不停地吸收入兄弟伙、堅鋼、死鐵、好基友、好基友的好基友助戰(zhàn)。一兩日時間,竟嘯聚成兩個“浩蕩”陣營。自然而然地回歸到傳統(tǒng)的江湖幫派模式中來,這便隱隱有了不遠的狂熱年代里城市街頭浪蕩少年們茬群架的味道。兩邊都激動不已。 配偶爭奪原是雄性生物的一大社會行為特征,以這樣一種形式發(fā)生在一群有著幾千年文明演化歷史的人類幼崽之間,可笑倒也有源可溯。 但對方事頭臨約前一天放學(xué)后伙同幾位得力干將在家中作戰(zhàn)前最后謀劃時敗露了事情,遭家長當(dāng)頭棒喝,一頓雷霆鞭,整頓朝東皇,夭折了他們天才的軍事計劃。 到底江湖兒女,約定時間既到,對方還是暗遣信使,前來告知不能與戰(zhàn)的原因,沒有讓我方久等。同時表達了一種囿于壓迫但非怯懦的傲嬌氣節(jié)。 于我方而言,這就有些尷尬了。錯愕之余,一陣空虛隨之襲來,就覺得攥著的狠勁立馬變多余,于是照著近旁人工栽植的兩株伶仃小樹掌劈腳踹一通發(fā)泄。直到較細瘦的那株最低處的一根枝椏連同一片樹干表皮被砍撕下來。 有一位同學(xué)就住在后墻外排樓中。他沒有參與虐樹行動。兩株小樹分靠兩扇墻,夾著一個墻角,墻角一堆生活垃圾,該同學(xué)一眼瞄見其中一本紅色硬殼帳冊,迅疾搶起,翻翻除卻封面有些花白齒噬痕、連帶十?dāng)?shù)張內(nèi)頁有發(fā)黃水漬,居然全封未著筆色!一溜煙揣回家去。半晌返來,勸圍著小樹正設(shè)法把撕下來的枝椏樹皮合上去的哥幾個說,不如走我屋邊上那渠道里洗澡去吧! 眾所周知,渣江地,河塘多。但我游水的本領(lǐng)其實很渣。這個現(xiàn)在在我的孩子們面前頗有吹噓的成分。那一日,在那水渠中,帶著輕視的心理,往下游走出三五米遠后,一腳踩進個坑里去。萬幸渠道實在不算寬闊,將將心沉之際,觸到糧站圍墻那邊埋在水下的腳石,趕緊攀踴出水面,小心試探出坑。 那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一個艷陽的午后。我立在水中,驚魂甫定,掙眼望見糧站縫補破綻的舊墻外視線空闊的一方天空,絢爛的錦霞正在鋪陳,登時心神往之。 嗆了一口生腥的渠道水,右膝蓋被尖石劃破一道口子,收著沒叫小伙伴們看出破綻。這是一個秘密,連弟弟我也沒有泄露過。 也沒有去理會,三兩日便收了口。不似現(xiàn)如今,一條小傷口,十天半月總不見攏。右膝蓋靠內(nèi)側(cè)現(xiàn)在還有一條兩厘米長的粉疤。沒有傷筋動骨的,所以到陰雨打雷天,也并沒有就隱隱作痛。 糧站挨著后門左側(cè),墻內(nèi)修有公共廁所。好似水塢上一字?jǐn)[開的兩個大集裝箱。男左女右,一墻之隔。女廁我也沒敢躪進去過。男廁廁位巨多,小便池巨長。每回進去使用時,里面都空蕩蕩的,風(fēng)象亂生,哼曲有回音,白日里也有一種森然,用完趕緊溜。若是解小手,最后那幾滴甚至一小呲總用底褲兜回;若是屙粑粑,屁眼也不及揩干凈。 公廁與那小小碼頭,一具石板橋之隔,三五米的距離。 現(xiàn)在想起,自然地想到那排樓中人們的生活用水與衛(wèi)生上面去,莫名一陣不自在翻涌起。 是我變矯情了。 后門與我們的路線近,但送糧時我們還是繞前門,除卻小橋窄仄,后門還是建在一個斜坡上的。 前門橫著的飄長一條馬路,是連接幾個鄉(xiāng)鎮(zhèn)地區(qū)的交通樞帶。流年四季,車馳馬驟,黃塵漫舞。久不下雨時,兩旁樹木與房屋上塵土積厚,鍬鏟掀揚上去似的。 前門比后門高大許多,材料好似也要高大上一些。鐵笨的大門頂端焊有一扇弧狀門頭,有點宏偉的模樣——從長年作為趕“二月八”的聚集場這一點來看,方圓若干里,我們這個鎮(zhèn)子,算得上是一方大鎮(zhèn)罷!——門頭上隨形焊有一排大鐵字,可惜我從未去端詳這座大門,那些字也就從來不存在于我的記憶之中。 但是我記得大門門頁上總殘留有或嫣紅或灰白的貼上去又撕不利索的大字報的邊角料。 這所謂的“大字報”,不過是事業(yè)單位對外張貼的工作事情上的安排與周知,與大鳴大放年代里淪為互相攻訐工具的那種己大有徑庭。 現(xiàn)在紛飛在街頭巷角、色彩繽紛、高級的演化成電子屏幕的各式大字報,則變成商家們兜售商品的宣傳工具。其中也有一種摹仿抄鑒彼“四大”潮時風(fēng)格的。果然經(jīng)濟時代,什么都可以拿來解構(gòu)。 四十年前,城市小孩王二每天起早貪黑趕看單位大院里政治運動中滿貼的極具故事性的各色批揭大字報。四十年后,我在城市街頭吸引我佇足的商家大字報前仔細尋找,暗自盤算著應(yīng)當(dāng)購買哪種優(yōu)惠又適用的物品。而二十年前我這個農(nóng)村小孩對偶爾進入的糧站單位大門張貼的抬頭寫著“啟示”與“通知”字樣的板正大字報則毫無興趣。 通常,我都是隨父親直奔糧倉而去。 入前門,行得幾步,中間坪場空地過去,一排幾個獨立的大糧倉,巨型蟾蜍一般,臥在糧站腹地左側(cè),一路排到兜底。與大門的印象差不多,我也從來沒有把這幾只巨大蟾蜍確切地數(shù)上一數(shù)---三五幾個總有的罷。 糧倉外形極簡,造型統(tǒng)一。長方體,上覆一個倒V的屋頂,首尾兩端兩扇大門對開,其余兩邊也對開著幾扇大門,并嵌有許多氣窗。屋頂也有幾個巨大的球狀百葉氣扇,藍天白云下轉(zhuǎn)啊轉(zhuǎn)的呈現(xiàn)出爛銀的金屬光感。 打開的是回憶的沙盒,時間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衛(wèi)星俯瞰的角度,高速俯沖、快速層遞放大的進程,由溟濛至璀璨的一片馬賽克中,圖像逐幀逐幀清晰,現(xiàn)出糧站輪廓。圍墻外一側(cè)馬象走日田甚囂塵上,一側(cè)小橋流水幾戶安靜人家;墻內(nèi)一個小小人兒縮起雞兒涎著鼻涕仰頭旋望周遭巨物,恍恍惚一種《沙丘》夢境式的未來科幻感。鏡頭投射到小人兒身上,切換到他的臉蛋,逼近臉龐表皮上的毛孔,最后進入他的眼睛。聚焦、定格,當(dāng)年巨物們的構(gòu)件脈絡(luò)一一畢現(xiàn)。 糧倉一端的外墻上澆有水泥步梯。分一種直接澆鑄在墻上直上直下三角臺形的,和另外一種另以磚墻和柱子支撐的兩層懸空反走之形的。步梯頂層與倉庫內(nèi)一條溜直天橋澆接。階面闊到成人兩足掌長。階級略低,方便拾步轉(zhuǎn)圜。階邊甚長,是為多人同時背重物上落而特別設(shè)計的?,F(xiàn)在網(wǎng)上查可知道,這種款式的糧倉為仿蘇聯(lián)建造,有個名稱曰“蘇式倉”。 繳公糧的旺時節(jié),近邊各村、隊上,農(nóng)人們車糧而來,滿場壅塞。幾條水泥樓梯上,荷谷踽行的人們絡(luò)繹不絕,螞蟻鼎食一般,頗有些舉火朝天豐收之勢。 我們把糧車臨倉庫停住,經(jīng)糧站抽查,---一根糧探子扦樣器隨緣插進車上三兩谷袋里去,出來時凹糟內(nèi)滿著谷粒。如此這般。年末殺豬時放血一樣。谷袋一具具鼓漲,形似肥豬。 不合格的一般有兩種:一種是干燥度不夠的。這種需要運回去繼續(xù)曬一二兩個太陽。這時候該送糧者往往跟在檢查員屁股后頭,灰孫子一樣,好煙敬上,好話說盡。結(jié)果不得而知。也有說著說著活心宕眼一把堵實,與檢查員鬧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 一種是沒有扇干凈,多粉塵秕殼碎稻管的。這種可以借用站內(nèi)的扇車,費些時力,就地解決問題。 有那么幾年,我的親叔很是被我的姆媽笑話過幾回。原因是他在送糧時頗有幾回混些石子甚或磚頭到袋谷里面去。成功失敗也不知比率幾何?姆媽所笑的無非是他露餡失敗時的窘迫狀。 不合格的偶有發(fā)生,不論有心無心。絕大多數(shù)過檢合格的,便將沉沉的谷袋一一卸車,過磅再荷上步梯,扛進糧倉、天橋上去。 水泥天橋連接倉內(nèi)兩端,頗有點高度。橋面與門口同闊,底下幾方水泥柱撐住,兩側(cè)焊有鐵護欄。欄眼疏稀,欄桿細細,刷的紅漆。每一回去,紅漆都像是新刷上的。這個細節(jié)又叫我莫名其妙的記住了。 大人們便叉立天橋這一端,解開谷袋口,躬身手抄袋底兩角,緊著腰子只一提。谷粒傾瀉而下,沙沙聲入耳,甚是耐受。橋高護欄疏,小孩子是被攔在門外的。 在大人忙活時偷偷地躪進門去,隱在公人背后門角落一段,通常是不會被叫出來的。扶欄靜靜俯覽。橋上匹瀑掛錦,底下滿目親切燦爛。仿佛望住一潭春水,絲毫不覺危險,隱隱卻有一種比欲從橋上跳入水中更大的沖動。 若干年以后,每當(dāng)玩那款臭名昭著的吃雞游戲時,我總喜歡拎著個虛擬人兒尋那些與這家鄉(xiāng)糧倉形狀無異的倉庫模型里去轉(zhuǎn)悠。最是成盒其中、初呈上帝視角時鏡頭拉遠的一霎,有一種回到兒時又于家鄉(xiāng)糧倉天橋上憑欄俯覽的快感。 是不是交公糧,上完糧之后都是要算賬拿錢的。糧站的辦公樓修在大門右側(cè)。兩層青瓦蓋,赤墻無粉黛,沿著墻根一溜兒展開。冬日艷陽天里我們曬槁薦一樣。與居中的糧倉砌有樓梯的一端相對。 大門的左側(cè)是一排四層平頂?shù)乃奚針?,也如右?cè)樓一般沿著墻根一溜兒展開。觀其款,仿佛是后建的。但是在我的印象中,第一回去時,它便是存在著的了。 我又曾將付小身板擠進辦公樓下一間屋子里去。屋子并不大,只一條門,四壁扇白灰,朱漆墻裙。四張黑漆條桌兩兩相靠,拼成兩方大桌,兩端靠墻。人們包圍了近門的大桌,包括開著窗的靠住桌端的那一扇墻。還有插不下腳的,便三三兩兩蹲或企在走廊下,互散煙只,嘮些零碎話。大家懷里揣著交糧時開具的單據(jù)與家里帶來的糧本,似一群泅候在洄水灣內(nèi)的魚。 房間采光不好,不論白天,進門便開燈——也不悋于開燈。年月早時是掛著的一盞汽燈,后來是兩堵間墻上一對長長的日光燈。跟在父親后面無所是事的我便模仿大人們的行為,也擠進屋子里面去。在耀如白晝的燈光中,繞循著他們視線的樹干,靜靜地生長我細小的視覺的藤蔓。 在我生命中,那一幕過去已有三十年,仿佛一張黃了的陳年版畫。至此,我得撥開一園棄荒,干土濕泥蚯蚓地,中雜草芥秸稈、朽木銹釘、破布枕頭與玩偶、碎瓷殘瓦爛甕壇、藥水瓶舊磚頭,悖著姆媽的幽遠的呼喝聲,在槖槖于耳膜甕響的秋蟬與麻蟈聲的引領(lǐng)下,去尋那刻在記憶深處某個角落里赫然的一處細節(jié)。 屋子里這四張辦公桌都拼起來,就是一個乒乓球臺了。學(xué)校體育課上的活動乒乓球臺,便是由兩張大方桌拼成。這里兩張辦公桌相靠,似乎剛合一張乒乓球桌——或者略長一些。一些文件資料,臺式燈,筆筒,散落的筆枝等等有的沒的堆迭其上。我已無法一一列舉,細細形容。 橫放在一堆文件上的一柄大號的黑框擴大鏡倒是頗為吸引了我一番。那時節(jié)校園里間或會有一位男同學(xué),掌中一柄不知何來的同款但小號的擴大鏡,神器一樣擎著,越是梆硬的太陽越湊趣,燒螞蟻燒廢紙燒塑料膜燒干樹葉,燒尼瑪!身旁密圍一堆信徒,觀神跡也似,個個額上汗珠密暴,渾然忘我。此幕場景,像極了一場神秘的宗教儀式。 自然而然地動了貪念,思索半晌,想著怎樣不動聲色地因著人多把這大號擴大鏡趁到手。更小的時候,我曾雙股懸空,雙手反撐椅面,貪圖人家放置在竹睡椅上一堆亂衣服中的幾個雞蛋,結(jié)果不幸坐破,滿股襠粘稠的蛋液,倒落了一個善意的笑話。也曾摸來禾場對面人家的新萬金油,獻與姆媽抹。反遭姆媽一頓栓門竹筍炒肉教育。想到此處,惶然罷就。 身神一正,眼回闊視——以拼縫為界,這些符合這間辦公室氛圍的物什,仍舊將挨在一起的一對桌子隔出兩個空間來。 靠里的桌面上攤著兩本賬簿,一珠算盤。賬簿硬殼紅封,16開豎式(或者橫式?竟不好確定?。c我那住后墻外小學(xué)同學(xué)垃圾堆中所拾的無異。不過好似每一頁的頁角上都粘貼著條簽紙,小小的條簽紙上還有筆跡,看著莫名有一種結(jié)繩記事的古早感。算盤通體黝黑,泛著一層幽沉的油光,似那抹上膏脂的健美力士的皮膚表面。四角與橫檔兩端都鉚訂著燦燦銅皮。算珠更是顆顆色澤沁潤,仿佛多年后的今天閑刷的視頻里閑大爺們手中盤出包漿的串珠。后來姆媽告訴我,不過是因為刷了桐油的緣故。但我認(rèn)為也有常受手掌摩娑的原因在里面。 算賬公人正襟危坐,施施然由遠古來,如覡如祝,如南陽諸葛亮,穩(wěn)坐中軍帳。右手持麟角,左手控三才??羁顡芡5目諜n,枝筆在攤開的帳冊上徐徐劃寫。雖四下人影幢幢,觀者手中香煙燃結(jié)、灰柱頗長,但神色從容,穩(wěn)的一匹。唱空城計的匹夫捏了老命演繹的就是這種感覺。諸葛子戴綸巾,披鶴氅,仙氣飄飄,但憑虛城而殫精竭慮。新社會的算帳公人戴藍色舌帽,藍色袖套,穿四個口袋藍色尼龍布長筒罩衣,一身滌卡藍接地氣,坐倉廩實而悠享其成。那耳朵上夾著的旁人敬遞的香煙,算是一種悠然的點綴罷。點上火,云煙氤蘊之中,仿佛便也就有了一絲兒仙氣。這一絲仙氣兒,多年以后還在我這個當(dāng)年的圍觀者回憶的心間裊繞。 高中時候常去糧站,則是為著去那站內(nèi)新修的水泥籃球場上打球。那是上個世紀(jì)的最后兩年。因為這個新修的球場,糧站仿佛有了一番繼往開來的新氣象。那球場的籃框比學(xué)校的要高,據(jù)說是參照了NBA的數(shù)據(jù)。在此投籃要比在學(xué)校里費勁著力。命中率自然也是低些的。 少年在球場上飛馳的日子,總是驕陽似火。世紀(jì)末的驕陽蒸騰了家鄉(xiāng)的蒸水河,淺輒的河面上浮著兩岸新開的幾家沙石場的撈沙船,河岸內(nèi)外成日價訇然作響。河水日漸渾濁。捕糧期,活泛的魚兒們或溯江而上,或往海隨流。 那一年夏天,我們的追風(fēng)少年王治郅被選中,成為華人球員登陸NBA第一人。那一年夏天,同是少年的韓寒在作文大賽上橫空出世,一鳴驚人,由此弄文成火,成為我們這一代的代表性人物。引得多少羨慕嫉妒乃至側(cè)目! 這些都是后來才了解到的。家鄉(xiāng)原是閉塞地。我們當(dāng)時聚在一起看的兩位都在各自領(lǐng)域稱神稱王、都叫邁克爾的錄像碟片,最新也是半年前的。 那年夏天,剪著一頭才興起的長碎發(fā)的少年作別了家鄉(xiāng),自此再沒在籃球場上馳騁。擺一擺纖細的尾鰭,夾在萬千同伴之間,沿著航道,游向傳說中的那一片海。不知深淺,不味咸淡,四顧茫茫。恣意飛濺的水花中,似近還遠的分界線外,電影場景的構(gòu)圖里,有似是我類的大家伙喊出頗煽情的抒情詩,金鱗豈是池中物!游呵!游!一直游到海水變藍! 不是每一部電影都能定義一種人生,不是每一條魚都能游到海水變藍。海水變未變藍,魚兒總要索餌洄游。當(dāng)我揣著循例的勞頓與并不比父輩們勝出的收獲回到出生地時,卻再也沒有在糧站這個灣處停留。雖然身份與父輩仍舊,糧站,從來就不是我的洄游灣。 國家早已廢止《農(nóng)業(yè)稅條例》。而今這鎮(zhèn)子上的糧站,其內(nèi)部是否還在運轉(zhuǎn),我們不知曉。在我們這些近旁人家看來,與我們許多的舊時房屋一樣,整個糧站,已然是空寂著了。不過由于前門經(jīng)中間坪場至后門這一節(jié)近路的緣故,就充當(dāng)了便道的角色。多少空房、空地,也在形將荒棄的掙扎中,充當(dāng)了其他便宜的角色。 依舊由大門入罷!那大門的一頁已經(jīng)脫落,整頁斜倚在墻內(nèi)。另一頁則呈銳角度,向內(nèi)作永久開啟狀。 就不左右張望了,反正已是人去站空。再者,中年人,端成些。幾十年了,莫還是顯出一付浮躁少年的猴相。 蹁腿徑往里走?;@球場水泥坪四條邊線已教泥沙湮沒,兩端尤甚。球場整個消失了一截,忍不住四下掃尋,回頭可望見向大門一端的球架被移至圍墻下,籃板脫落,底座沉在四季迭變的淺草叢里。場上剩著另一樽球架,但籃板稀縫,漆已斑駁,昔日完好如掛髯虬的籃網(wǎng)只剩一綹灰敗,變成一張老臉上巴著的稀疏一撮山羊胡,兀自云天中顫危。腳下放緩,于心內(nèi)輕輕喟嘆三秒鐘。 毗鄰籃球場的那個糧倉,這些年也是換過角色的。它的與后門相望的一端的門柱上,掛著一豎“渣江胡氏機制煤廠”墨漆杉板的招牌。先前生意興時,外面的空坪上是堆著小山也似的黃泥和煤灰的。經(jīng)營過十年八年頗有一段后,機器停轉(zhuǎn),小山移去,剩下一坪泥濘烏漕。又經(jīng)過十年八年抄近路者的足踏腳夯,這一坪泥土又復(fù)平整。黃泥黑灰踩入原本的赤土地里去,北地踩大醬也似。于是便呈現(xiàn)出一種很純正的醬色來。 十余步,漫過這一片觀感因人而異的醬色,坡下便出后門。后門兩頁也如前門的其中一頁,呈銳角度,向內(nèi)作永久開啟狀。廁所依是令我心驚的存在。抄近道的日子里,我竟再也沒有進去過。即或有意,也是一憋而過——現(xiàn)在河下修了橋,對岸坪了稻田,先通了水泥馬路,文化公園與商業(yè)樓盤齊頭并造,似有大作?;氐郊抑胁挥迷傺嘏f河街繞行,一噗尿遠,幾分鐘至。 糧站圍墻外,菜圃流水人家依舊在。圍墻上卻比少時多了許多的厚厚苔蘚,裸露出來的原磚風(fēng)化頗重,有多處凹進去的地方。墻體上扎著飛箭一般落生了許多的草本甚至小樹苗。墻頭的鐵絲網(wǎng)已然黑銹,多處敗落缺失。又有補上水泥,插著碎玻璃的地方——在我很小的時候仿佛就是這樣子的了。 我那小學(xué)同學(xué)已買房至市內(nèi)。少時的學(xué)友,多有遷離出鎮(zhèn)子的,聯(lián)絡(luò)者寥寥。 在墻上草標(biāo)的瑟瑟搖曳中,又憶起將上初中一年級那一回,三父子送糧畢,站在糧站男廁里那十米長的小便池邊上三線抖索時,爸爸訇然作嘆,唉呀!熱!等下給你們兩兄弟一人買一枝冰棒吃! 兄弟兩個無聲,但欣喜互望,抖盡童子溲,默默扶好褲頭,默默尾隨爸爸。 父子三人默默地過巷穿街,默默地錯過最后一個冰棍攤兒。 我回頭望了兩望,腳步頓挫,終于憋不住開口問,前面不是說買冰棒吃嗎?聲幽幽然,化作一根倔犟細繩兒,把個大人往后拉一蕩。 爸爸一摸后腦殼,作恍然狀,哦嗬!不記得了!循著我與弟弟的方向往后斜一眼,腋下的蛇皮袋卷索索一抖振,又說,算了!下回再吃罷!于是父子三人重又啟步,默默地回到家中。 這一件小事,早幾年間姆媽在世時我還提起過。便又換來姆媽對爸爸的一頓啐。我一直嘴碎。弟弟倒無有提起過。他應(yīng)該早忘了個精光。 一晃姆媽過世將滿兩年,不知道頭發(fā)業(yè)已花白的老爺子懷念亡妻曾經(jīng)的碎碎念否? 我現(xiàn)在粵地,羊城里開著一爿小店。門外擺有一臺雙推門的臥式雪柜。暑假時,我這位人類高質(zhì)量男性培育出來的三枚小精英嘴饞柜中各色雪糕與冰淇淋。日日嗯念呱嘈,總給他們纏結(jié)得手。因為很多次,小猾頭們都是推他們的老媽出來做帶頭人的。 現(xiàn)在啐人的是做老爸的了。 行文至此節(jié),捏揉做作,當(dāng)有詩以嘆。常思汪老夫子,詩詞歌賦,信手拈花。恨己無學(xué),唯有大白話以問之。 將來我不在的時候,家人們會不會懷念我的碎碎念? ——梁丹.2022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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