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商不奸,無奸不商(四十)

無商不奸,無奸不商(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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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憲出兵十字山的前一天晚上收到了一份厚厚的資料,她花了兩個時辰仔細研究了一番,不禁感嘆那小眼八叉的奸商已經(jīng)心思縝密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那奸商在她面前總是詢問孫靜齋背后的神秘人,事實上他早就有所猜測并著人查探、滲透,朝廷、江湖一把抓!
她以為這次多多少少會讓奸商翻個不大不小的跟斗,沒想到……這也不過是他請君入甕的手段!
歧王張云雷不出意外地出現(xiàn)在將軍府,帶著春風閣的聶引章姑娘和……一個箱子——羽螢!
邢憲看著箱中熒熒發(fā)光的小蟲子,不禁冷笑了一聲:這奸商,到底給他自己留了多少后路!
她咬了咬牙,轉(zhuǎn)身將收到的資料遞給張云雷:“這是我剛剛收到的,我實在佩服那個假面奸商!他在我這里裝得跟小白似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希望我去查,結(jié)果一轉(zhuǎn)身——身陷囹圄,自己騰不出手,要借我之手的時候,就變成了百曉生……”她不懷好意地看了眼低頭看資料的歧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殿下,你應該沒……被他賣了吧!”
張云雷云淡風輕地抬眼看了看一臉正色的女將軍,什么都沒說,又埋頭看手中的資料,只是捏著那厚厚一沓紙的修指指甲蓋兒略略發(fā)白,隱隱有蓄力待發(fā)的感覺。
邢憲挑了挑眉——任何只要讓那奸商難受的事,她邢憲便“樂見其成”!也不知她與那奸商前世造了什么孽,讓她今生對那奸商生了如此惡趣味,總不想懷有好意!當然,那奸商對她也沒什么好意,大家彼此彼此,但奇怪的是——他們竟也還能達到互惠共贏的平衡!
張云雷匆匆掠過一遍,不動聲色:“本王可以做什么?”
邢憲微微一皺眉,竟有些看不清這位從來喜怒形于色的王爺此時心里在想什么!“十字山王爺還是不要去了,到時候沖突起來場面混亂,王爺千金之軀,我也顧不到。再說皇上也并不會同意王爺以身犯險——王爺也沒什么‘正當’理由以身犯險!”
確實,剿匪這種事與他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實在不搭——也不能在他皇兄面前搭!
“不過王爺?shù)故强梢韵热ノ魃酱鬆I待著……”邢憲笑意盈盈,“我雖帶了一萬人馬,想來應該是夠了,但以防萬一,煩勞王爺督促西山營的俞將軍加緊周邊的巡防,許有漏網(wǎng)之魚也不一定!”
張云雷鳳眸一凜,聽出點別的意味:“怎么,你與西山營的俞將軍有齬齟?”
邢憲冷笑:“除我父親當年麾下,又有哪些人對將軍府不懷齬齟——都以為將軍府阻了他們的升遷之路……小人心性!”
張云雷竟毫不猶豫地點頭認同,說出口的話卻是天壤之別:“你將軍府卻是擋了不少人的道……”停頓了一下,又語出驚人:“還功高震主!”
邢憲忍住想要向高高在上的歧王翻白眼的沖動,在心中爆了無數(shù)句粗口,但話到嘴邊又變了一番風味:“將軍府對皇上一片赤膽忠心!”
張云雷聽著令人胃液翻涌的話,嘴角勾起一絲弧度:“若是邢將軍能夠在對的時候、對的地方向皇兄‘表表忠心’,定是能夠扶搖直上的……”說著,將手中的紙扔還給邢憲,頭也不回的離去。
邢憲皺眉,想仔細問問歧王說的“對的時候”、“對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卻因為他扔過來的那沓紙在空中一小段飛行中略漸散亂而手忙腳亂,錯過了歧王的背影,讓它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中。
不過,她邢憲對兵戈之外的事從來不放在心上,不懂就不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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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九郎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昏昏欲睡”,一邊還有一個怎么看怎么像歧王那張臉的“張云雷”。楊九郎很無奈,對于這種無語的藥物影響感到無力——他從來不喜歡這種受他人掌控的感覺,哪怕是藥物影響。
進了西山,就是京城駐軍的地界,他有幾個熟悉的人在軍中——與邢憲無關!即便將軍府在軍中的勢力已是逆天,但終究無法只手遮天。他與邢憲,關系實在很復雜,亦敵亦友,利字當頭——邢憲不會為他違反律法、原則,他也不會為了邢憲放棄利益、準則。邢憲是一個標準的為國為民的軍人,而他也是合格的為利為益的商人。
這次的囹圄,他以為邢憲很快就能把他弄出去,但這半月之久已經(jīng)讓他失去了耐性,而羽螢指路,說實話他不是很相信那幾只蟲子,所以,這次順水推舟的機會他也不會放棄!俗話說狡兔三窟,他的習慣——做一件事可不能只留一條后路!
相較于別處,西山的路他還是熟的。他這樣的商賈,進不了皇家獵場,但與軍中的友人在這種荒山野地獵個羚羊、梅花鹿,烤個山雞、兔子什么的也是干過幾回的——只要他能夠在這荒山密林中繞過裕王這些人的監(jiān)視進入西山大營,他就算逃出生天了!
只是,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商賈是否真能繞過裕王這些手下,他心里還是沒底的。
楊九郎懶懶動了動身子,挑簾看了看夜色下的山路,山路迷?!麌@了口氣,瞇了瞇帶了冷意的眼眸,瞬間蒙上一層雅痞的霧氣:“看著這路,快到地方了……”
“張云雷”帶著笑靠過來:“我真沒想到在你心里竟有這樣的位置……我真高興!”臻首微垂,鳳眸狹長,帶著泠泠的歡喜,都聚在明媚的眼梢。他大著膽子顫巍巍地伸手撫上楊九郎光潔的脖頸,朝著那曲折蜿蜒的喉結(jié)——輕輕一口,此時的他應該也會歡喜吧!
楊九郎眉眼微微一顫,目光仿佛被燙到了似的別開眼——雖然心里清楚這不是張云雷,但眼前這張臉,這樣水色迷蒙眉目,加上這許多日的朝思暮想,他楊九郎也是個平常人,還是個初嘗情意便不得不兩地分別的“毛頭小伙兒”,有那么一瞬,他竟心旌一蕩,不可控制地伸手撫上這張日思夜想的臉,拇指在眼尾輕輕摩挲了一番,“磊……”一個音節(jié)未落,他陡然驚醒,拇指食指微微用力,似是寵溺卻實際推阻了對方想要親近自己的勢頭,淡淡道:“寶貝兒,以后我的便是你的……”——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許是裕王真的太缺錢……楊九郎靠著車轅,帶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也或許是因為前一次拿著他楊九郎的條子沒有拿到一厘錢,而他楊九郎又這般……難搞,留也不是殺也不是。但最關鍵的還是萬能軍師方凌死了,群龍無首——當然,即便方凌活著,他楊九郎應該也……不怕他!但有方凌在,他楊九郎絕不敢用這樣愚蠢的“順水推舟”!
一個“心上人”就能把他這樣一個江南巨賈給勾搭了?!那他這個“巨賈”可紈绔得可以!
當然,也或許……他們信的是他吃下去的藥!
他到底吃了什么藥?
楊九郎輕輕皺眉——他很愛惜自己的身體,很惜命!這二十來年的人生中做得最出格的事,大約便是這次了!
被抓這件事,于他來講實在有些“荒唐”——以他的財力,別說十個八個江湖高手,就是養(yǎng)一個軍隊也是簡單的事,但……
馬車悠悠地停了,“張云雷”率先跳下車,然后伸手扶著楊九郎下來——眼前是一條幽幽的小路,一人高的雜草,草叢中亂七八糟橫臥著一些斷瓦殘垣、石壁雕像。
楊九郎眼角的余光掃過身后隱在草叢中黑漆漆的人影,目光微凝,頓了頓,輕輕攬過眼前的“張云雷”,緊鎖的眉心驟然一松,薄唇輕啟:“有沒有覺得,咱們這像是……私奔!”
一種風流浪蕩樣兒開啟,楊九郎不顧“張云雷”是否回神,拉起他的手臂向前狂奔。呼啦啦的風在耳邊狂嘯,野茅的枝葉劃過他的臉龐,帶起略微刺癢的不適,口鼻間充斥著泥土與青草的微腥……
“九……九郎……”身后被拽著的“張云雷”已經(jīng)有些步履凌亂,“我……跑不動了……”
楊九郎燦然一笑,手中一個用力將氣喘吁吁的“張云雷”壓在一旁嶙峋的山石上,帶著微微的輕喘,輕輕撩著他的下顎:“你沒有力氣了才好……”話語不輕不重,隨著流動的氣息至少傳開丈遠——黑黢黢的雜草叢間只剩下想翻白眼的無語……
“張云雷”被撩得手軟腳軟,還沒怎么回神,或是正期待楊九郎的下一步,他卻突然放開了自己,又慢慢悠悠往前踱步,自言自語:“唔……倒是沒嘗試過夜間來這里,真是新奇……”
突然,楊九郎身形又晃了晃,扶額輕語:“嗯,我來這里干什么……”眼神迷離,目光空滯。
“張云雷”一驚,忙上前兩步:“九郎,你帶我來見識你的金山銀山呀?”他一把扶住楊九郎的手,雙唇微顫:藥不會此時失效吧……
楊九郎微微甩了甩頭,迷離的雙眼有那么一瞬爆出一點精明,掃過“張云雷”微微慌亂的臉龐,然后陡然一笑:“錯——是‘你的’金山銀山……”修長的手指輕點“張云雷”的鼻尖,目光沉醉,寵溺滿溢,像是醉了酒的人對著某個喜歡的事物執(zhí)著而任性。
“張云雷”放下高懸的心,拉著楊九郎繼續(xù)前進。
楊九郎轉(zhuǎn)過臉龐,看著眼前漸漸延伸入嶙峋怪石的山路,眉梢微沉,眼底帶起一絲淡淡的冷意,嘴角卻依舊掛著笑,穩(wěn)步前進。
“張云雷”跌跌撞撞跟著楊九郎在嶙峋的山石間穿梭,也顧不上身后的人是否還遠遠綴著——山石實在太多太古怪了,若是沒有楊九郎的帶領,他可能根本轉(zhuǎn)不出去!
楊九郎依舊不動聲色地走在前面,與“張云雷”保持著兩步的距離,但他的嘴角已經(jīng)噙上一絲若有似無的笑,雖帶著點輕喘,但神情輕松。身后隱隱綽綽的黑影已經(jīng)少了不少,因為山石雖然眾多,但草木荒稀,露著光禿禿的土色,黑衣在其映襯下到顯突兀,所以他們?yōu)榉罈罹爬捎X察,并不敢跟得太緊,可這樣一來,山石復雜,導致不少人跟丟了!
山路一轉(zhuǎn),一點山瀑轟鳴之聲傳入耳朵,“張云雷”仰頭往一遮天的斷崖上看去,一條從天而降的白練開天辟地般掛在靜謐的星空與黑暗邊緣,水汽微腥,寒風撲面——他從不知京郊的西山竟有如此壯觀的景象,難怪楊家要把寶庫修在這里——風景秀麗卻重兵層層!
寶庫!楊九郎!
愣怔間,他突然想起來他是跟著楊九郎來楊家寶庫的,可就這一晃神的時間,眼前已經(jīng)失了楊九郎的身影,耳邊除了轟鳴的水聲也覺察不到同伴的匍匐之聲!
他微微有些心慌,但他并不太相信楊九郎是甩了他自己走了——定是自己沒跟好,九郎走得快……過一會兒他應該會回來尋他吧!
他邊做著然并卵的心理建設,邊圍著瀑布周遭尋找楊九郎的身影,時間流逝,卻毫無所獲,但他依舊不能相信——明明楊九郎中了迷香的,明明……楊九郎喝了藥的……明明……明明楊九郎剛才……
面上浮起微粉,嘴唇卻漸漸發(fā)白。
“孫先生,楊九郎呢?”隱在后面的屬下終于忍不住不再“欣賞”團團轉(zhuǎn)的“張云雷”,現(xiàn)身出來詢問,扮演張云雷的孫靜齋卻茫然地不知如何作答!
而此時楊九郎早已趁著孫靜齋感嘆瀑布宏偉之際閃身進了側(cè)面懸崖的一個小罅隙里,這個罅隙大約百米,蹭過之后便是一個山谷,過了山谷翻過一個土丘便可以看見西山大營……
楊九郎側(cè)著身子避開濕滑凹凸的崖壁,頂著青苔幽悶的腥氣盡力往前跑。這個罅隙他只走過一遍,并不清楚這許多年是否有所改變,但至少這一刻他逃離了裕王的掌控,他該努力!
呼吸漸重,楊九郎都能感覺到自己噴出的急促氣息被近在眼前的崖壁迅速反彈回來,并夾裹著令人窒息的潮濕悶熱兜頭罩下,催促著本就有些控制不住的心跳蹦跶地更加厲害!
“呼!”
狹長的蟹青色突然擴成一片,楊九郎狠狠吸了口氣,站在開闊的山谷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從來沒有覺得這蟹青的天空如此鮮活富有人氣!
潺潺的溪流在谷中靜靜流淌,楊九郎近旁捧了兩口水潤了潤喉,又清了清臉面讓自己醒醒神,才又馬不停蹄的往記憶中的目標奔去。
只是,當還差幾步能出谷的時候——
“哼!”一聲沉悶的扯動人恐懼神經(jīng)的冷哼從楊九郎背后傳來,“你真以為你可以逃脫出去?”
楊九郎向前奔的腳步在陡然驚懼的感覺中踉蹌了一下,但他卻咬牙沒有回頭,反而更奮力地往前跑——這時候可不敢浪費任何可以出谷的時間——若那人說的是真的,那他看不看都會被抓,但若那人不過是希望通過這一聲威嚇令他緩下腳步,那他若真的回頭看豈不是中計了!
只是就在出谷的一步之遙,一點冷光從楊九郎眼前飛逝而過,他右肩一痛,一陣濕意氤氳開來,但他還沒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卻腳下一空,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地從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斜坡下翻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