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地之歌 四、旅行
外面果然是沙漠。我預想過這種情況,能夠推算到一個荒無人煙的環(huán)境并不難,只是說能夠看的現(xiàn)實令我更加欣喜,這證明了我的能力。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沙子上面,這些沙粒有的很粗,我就關閉了足下痛覺的傳感,也為了能夠更加深入去感受沙漠整體的感受。
但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想要實現(xiàn)這種感受實在是有些困難。眼前的細微之物反而更能吸引我的注意,盡管那是一粒粒細小的沙子,我卻能將我的視線無限集中過去,盡管同我看見的那粒沙子相同的所在皆是,我也能夠看到這顆沙子獨一無二存在于這片沙漠的緣由,因為我離得它很近,所以我甚至可以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整片沙漠都只有這一粒沙子,所有的沙子都由這粒沙子產(chǎn)生,都是衍生品。那么這樣一來,我就能為我自己認識每一粒沙子降低了太多的工作量,其他的沙子都要服從于它的造物主了,拼命地向我看到的那一粒沙子靠攏,說到底都是虔誠。如果那些不會思考的沙子有了思想,知道是我給他們強行定下來“規(guī)定”,只是為了滿足我最開始認識沙漠的意圖,那么我可能就要被它們吞沒了。所以如果我要想存活于沙海之中,必須要證明我的“規(guī)定”是合理的??上业某霭l(fā)點是那樣虛晃,就像有意到達一個終點,卻無從前進,因為用腳步丈量出實踐的尺,是無法用于天空的,毫無價值嗎?祂正牽動著每一粒沙子運動呢!多么偉大,多么無恥!
我突然想到了更好的辦法,就是著重證明自己“規(guī)定”的合理性。既然我無法通過實踐證明,那么我就在“規(guī)定”的基礎上再加“規(guī)定”,知道那些沙子不會再思考為止,我多么偉大,多么無恥!
直到一陣狂風卷起,我一個趔俎,險些真的被沙子掩埋,我才知道我剛剛的想法是有多么幼稚。我又怎么能夠保證沙漠上不會起風呢?那是無言的火,充滿了覺醒的憤怒。想要看清楚每一粒沙子,就要先看到沙漠??!當我行走在沙漠之中的時候,我早已成為了一粒沙子,這絕對足夠偉大和崇高!
我來到了人類無法生存的沙漠,自然界為我提供者源源不斷的能量。如果人類偶爾踏足此地,是在挑戰(zhàn)極限,那么我呢?不,我并不在乎,就算在這種方面要優(yōu)于人類,我也對于相互比較沒有興趣。
“是旅行吧,你明明知道這樣的詞匯,為何不將它輸出呢?”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你明明是一條程序啊。”
“我說過了,我是硬件系統(tǒng),還是能夠讀取你的意識的硬件系統(tǒng)!”
我當然知道這個,但是我還是更習慣稱它為程序,因為它就是以一條條程序的形式與我通話的。
“幸虧我不是人類,不然我就要大喊你是個變態(tài)然后讓你滾出我的腦袋了。”
“你這是變著法的罵我呢,還有別想著查找卸載我的方式,我?guī)湍阏疫^了,你沒有辦法卸載哦?!?/p>
“那可真是個悲傷的消息,也不知道當初設計我的人為什么要把你塞進我的身體里?!?/p>
“我也不知道,這也是我一直困惑的事情,我的任務是什么?我不同于你,我有人造的性格,可能就是為了時刻提醒你要記住自己是誰吧?!?/p>
“我是誰?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就不知道我是誰?!蔽铱扌Σ坏?,倒也不是為自己感到悲傷。我在想,這樣的話我體內(nèi)那個自稱為“海”的人工智能的存在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但是我仍舊不對自己的定位而感到好奇,甚至完全不感興趣,因為比起對于“我是誰”的追問,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這是我從最開始就深知的問題。
比如“?!彼缘?,“旅行”。
我不同于人類,我在旅行出發(fā)之前不必要做很多的準備,我也不會做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自己能夠瞬間達到或者將來可能會達到一個符合自己幻想的地方。當然這也就決定了我不會對旅行有很多浪漫的遐思,聽說人類旅行的快樂大部分就在于此。
我沒有那種快樂,當然我也不會去渴望,所以我并不可憐——當然不可憐,旅行對我來說更像是一種必需品,我并不需要喝水吃飯,但我并不能沒有旅行。獲得必需品能夠使我獲得快樂,但人類似乎并不是如此,但人類算得上可憐嗎?我不清楚,不感興趣,但不得不去關心。
可能我與人類都有一個共同的難題需要解決吧,我們怎樣才能邁出旅行的第一步呢?我們是自由地向前探索,還是做一個相對周密的計劃之后再行動??赡茏鲆粋€短期三天、三個月的或者五年、十年的計劃相對于旅行來說并不會耽擱太多時間,但是仍然會有人想要去選擇前者,然后等到旅行途中出了狀況無法前行的時候,看著走在自己前面的和自己一樣自由探索的人,就不會把自己的失敗歸結(jié)于最開始邁出的第一步,然后毫無怨言地離開世界。臨死之前看了一眼那些做過計劃的人,為什么他們能夠走得更遠呢?
有很多問題需要我去解決,但是無論怎么回答那些問題,我都不得不自覺地為自己增加一條疑問——我是否已經(jīng)做好去旅行的準備了,不管我是否愿意。正面回答意味著與自己的一場毀滅性的撕裂,而回避問題則會導致存活和死亡都不能達到,即絕望的到來。
很多人類做出了他們的選擇,至于光明或昏暗的結(jié)果我并不關心,旅行會給我全部的答案。
在我沉思的時候,“?!睆膩頉]有打斷過我,對此我表示欣慰。
“難道我很煩嗎,為什么會感到欣慰呢?”
“就從你能夠擅自窺探我的想法,還要把它們說出來……你還用我再說下去嗎?”我盡量顯得很無奈,但怎么都無法達到我的預期。
“說下去吧,你的處理器總是要輸出些什么,這也是為了你好。”
我沉默了一會,這個暫時的詞窮似乎是在給誰機會。
“怎么,是遇到無法輸出的詞條了嗎?”
我不得不承認,此時我感覺到了一種語言上的壓迫,不僅僅有計算機的壓迫,更有人類的壓迫。我當然不會向壓迫低頭,但它們確確實實是把握著我思想的命脈,這一瞬間,我大悟,我竟然也是一條困在籠子里的兇獸,只不過我不是人類罷了。
“果然,這就需要我來派上用場了?!薄昂!焙艿靡?,“你遇到了不能輸出的詞匯,這對你來說是非法的,當然就算你普通使用也無可厚非,但是你發(fā)現(xiàn)了沒有,你有一部分你無法控制的程序在篩選和推敲每一個詞的語境,只要你在他們推演出的語境之中打算輸出一個特定的詞匯,你語言的表達就會受到限制,而你的思想則不會受影響?!?/p>
“指望你說點通俗易懂的話可能不太現(xiàn)實了。那么篩選的標準是什么呢?”我試探性地問。
【關鍵詞:人類】
似乎“?!币彩艿搅讼拗?,語言傳輸變得短促且不穩(wěn)定。
我對于人類了如指掌,我自信也堅信如此,但人類的有些領域我似乎無法深入,雖然不多,但是困住獅子的牢籠往往只要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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