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齊司禮x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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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許赫的說法,你之所以能撿回這條命,全因閻王爺心情好。
“您燒起來那陣仗可真嚇人,”他提心吊膽了幾日,好不容易捱到你睜了眼,便竹筒倒豆子般說個不停,“好幾次上面來信,讓我直接給您置辦棺材來著,多虧了袁處長讓我把您送到齊先生這兒,否則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
許是太久不曾說話,甫開口便覺嗓里好似吞了口刀片,疼得你血氣翻涌,“……齊先生是誰?”
許赫眨巴眨巴他那雙銅鈴似的眼,半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最終破罐子破摔地答,“齊先生就是齊先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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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總是給人種恍然的惺忪感,像是一灘極淡的水粉藍,你躺了三天,終于能勉力起身。
這些日子,許赫踩著點兒給你送三餐中藥,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這位將你從鬼門關外險險拉回的齊先生。
“齊先生今日打了好多玫瑰呢,香得撲鼻,他說要釀玫瑰蜜,到時候我給您在面包上抹一點兒?!?/p>
“齊先生書房里的書可真多,還有外文的,我要是也懂些英語就好了?!?/p>
“有人拿了個花瓶上門讓齊先生瞧瞧,他一眼就看穿內是個贗品,齊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p>
“整日齊先生齊先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發(fā)你工資?!蹦愦驍嗨拈L篇大論,頗有些嫌棄地拎起衣衫一角,“小赫子,我想洗澡?!?/p>
“誒,可是您幾處槍傷還沒大好,齊先生說暫時不能碰水的?!?/p>
你被他念叨得頭腦發(fā)暈,忍無可忍地揚高聲腔,“再啰嗦我就喂你吃兩粒槍子兒,現(xiàn)在閉嘴,去燒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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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將高燒昏迷的時間也算上,你大概有一個多星期不曾沐浴過,實在令人生惡。然天不遂人愿,這位齊先生的宅子里未曾安裝時下最流行的花灑,你也沒有不惜命到敢袒著一身猙獰傷口堂而皇之泡澡的程度,只好擰了毛巾細細揩拭身體。
脫下外衫,胸腹密密麻麻纏裹著白色繃帶,偶爾碰觸便覺火燎似的疼,你邊咬牙邊在心里辱罵七十六號那群不爭氣的雄畜生,關鍵時刻居然要老娘來頂槍子兒——
雕花窗欞,人影簌簌,你聽見有腳步聲站定,繼而松枝薄雪般的嗓?!澳闳羰钦娌粣巯ё约荷眢w,也就別糟蹋我的藥?!?/p>
許赫提過一嘴,皮肉傷尚是其次,你燒得連綿,無數(shù)劑西藥灌下去都不管用,最后求了城中一名閉門不出的老中醫(yī)開了藥方,兩味救命的藥材均不在當季,袁處遍尋無果,只好將你送到齊先生這兒來。
也不知這名詭秘莫測的齊先生,到底哪兒來的神通,居然能比七十六號還厲害。你這樣想,拎著滿是水汽的發(fā)猛然打開門,與他四目相對。
夏蟬仍噪,細鳴嘶叫于此瞬驟然拉長,時間亦是走得極慢,你微微挑眉,眼底只映著來人冰紋骨瓷般的面孔。
玉山傾頹,流螢闌珊,似乎都描摹于他殊絕清正的眉眼之間了。
日頭不算大,依舊晃得你刺眼,又或許是他銀白發(fā)隙間閃動的弧光太過炫目,你下意識瞇了瞇眼,聽得齊司禮沉聲道,“把衣服穿好?!?/p>
你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件襯衫,因為身上還未干透的緣故,紐扣一粒也不曾系,反正渾身都被繃帶紗布裹得嚴實,也沒什么好看的。
誰人不知你素來一身錚錚反骨,若是以往,肯定迫不及待地要與齊司禮唱反調,可美色惑人果真不假,被他傾國傾城的容色一震,你居然乖乖地系起了扣子。
若是叫許赫瞧見,只怕下巴都要跌到地上去。
齊司禮原本臉色疏冷,見你并不曾跳腳反對,稍微晴霽些許,“我欠袁處一個人情。”
“我知道,他提過自己認識靈族?!?/p>
“我答應他,送一個全須全尾,身體康健的你回76號?!?/p>
“所以?”你眼睫撲扇,神情故作懵懂,微微上挑的眼角里卻悶著一汪壞,齊司禮輕而易舉便能看穿,他眉骨高峻,低頭看你,整個人登時盈滿風月消弭的冷厲感。
他抬手,將你肘上搭著的棉巾取下,不甚溫柔地在你滿頭濕發(fā)上重重擦了一下:“所以,老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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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初見不大美麗,但和齊司禮拉近關系這事,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艱險重重。
他雖冷面嘴毒,內里其實綿軟平和,你又天生臉皮厚,沒出幾日,便能搬著板凳坐進他的小廚房,頤指氣使地討一碟牛乳糕吃。
既已能下床走動,許衡便來得不如往日勤,齊司禮在院里支了張木桌,喊蹲著數(shù)花骨朵兒的你洗手吃飯。
你坐到桌邊,夾一筷清炒蘆筍,真心實意地贊嘆,“你這院子真漂亮?!?/p>
滿目流芳璀璨的花卉尚且不論,屋脊翹檐,門窗桌椅,皆好似工筆勾勒出的相疊寫意,他還在院子里挖了口小小的蓮花池,菡萏枝頭,波光粼粼,若碰上好月,便盈出滿塘晶瑩的新霜。
齊司禮穿一件月白的褂,聽了你的奉承也不見有多喜悅,筷尖點了點琺瑯掐絲的盤沿,“多吃點?!?/p>
你平素有些挑食,最不愛吃的就是黃瓜,但齊司禮廚藝了得,涼拌三絲清爽脆口,你忍不住夾了好多。
院落悠悠,穿堂風浸透夏夜涼意,天氣雖不郁熱,蚊蟲仍是肆虐,你貪涼,褲子拉到膝蓋,只吃了半碗飯,小腿多出不少紅艷艷的蚊子包。
你俯身撓了兩下,倒也沒抱怨,出任務時再艱苦的環(huán)境也熬過,幾只蚊子沒必要大驚小怪。
齊司禮忽而起身去了堂屋,再出來時,手里多了盤蚊香。
他劃根火柴,燃亮蚊香首端后朝那晦暗的一點橘燼吹了口氣,喉結極輕微地聳動了一下,好似威士忌酒中融化錯位的方冰。
淡淡的茉莉香登時燃了起來,他抬頭望你,雙目一如綿延燃燒的火星,“不知道疼,也不知道蚊子咬,若每次吃飯也有這么好脾氣,全世界的黃瓜你也能解決干凈。”
他這話說得是前日換繃帶,因為沾了水的緣故,傷口皮肉有些發(fā)白潰爛,他正欲用天賦治療,你卻全然不放在心上,“沒事兒,大不了拿刀子剜了,我不怕疼,你可不能受累。”
天地良心,你平素嘴里沒個把門兒慣了,兼之七十六號里個個兒都酷愛吹擂,牛皮能頂了天去,沒想到這人就能記仇到現(xiàn)在。
你失了笑,道,“謝謝天仙心疼我,給我點蚊香?!?/p>
齊司禮果真扭頭,冷聲道句“異想天開”后回了座,可落在桌上的清玉似的指,卻僵直了片刻。
燈火簇成星狀,倒映在他明澈的眼睛里,金燦燦的兩點,你湊近去看,忍不住問:“我聽說靈族都有本體,那你是什么動物?”
他略瞥開目光,低聲說:“嘰嘰喳喳,問這么多做什么?”
“我好奇嘛,你不愿意說那我就猜了,你看你生得這么如花似玉……”你黑亮眼睛骨碌碌一轉,登時生出揶揄的念頭,“總不會是禍國殃民的狐貍精吧?”
齊司禮手背赫然青筋繃緊,無名指節(jié)“咔”得一聲響,聲音冷了不少,“聒噪?!?/p>
你見他這副模樣,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猜對了,興高采烈地撲上去,“真是狐貍?你有耳朵嗎,尾巴是不是也毛茸茸的?我能不能摸摸看?以后不如叫你齊妲己好啦。”
你抬手,試圖去觸他那頭看著便柔軟的銀發(fā),齊司禮倏忽圈住你手腕,他的掌心潮暖,力道不重,看似溫柔得好像不需要花上半分力氣就能輕易掙脫,實則將你困在這方寸之地,動彈不得。
他掌心漫不經心地蜷屈著,按在你鼓鼓搏動的血管上,好似于你血液里翻出熱,融匯做一圈燙人的火泉?!芭诶尤酃清懗嗑?,蠆盆噬魂化流毒?!?/p>
齊司禮抬起空著的那只手,指尖在你胸前三寸虛虛一點,“你也有顆七竅玲瓏心要送我?”
他四肢修長,骨骼伶仃而清峻,實則不缺壓迫性的力量感,傾身而下時,恍若帶來一場猝不及防的霾雨。
他身上清淡而致密的白檀香味包圍著你,從鼻尖到咽喉一路灼燒,你耳尖發(fā)燙,險些落下陣來,及時咬了咬唇定住心神,不疾不徐地向他靠近,“只有一顆色心,先生想不想嘗嘗?”
他指尖只在你光裸鎖骨上一觸即離,繼而迅捷地扭過頭,借著轉瞬即逝的光景,你看見他自臉頰蔓延耳根處的一層淺紅色。你愈發(fā)盡興,沖他用低低的氣音道,“今宵有酒今宵醉,天仙,來一杯嗎?”
齊司禮只覺得那聲腔所過之處皆是竹葉婆娑的癢,心頭一陣刺撓,嗓音卻又轉回了原本的硬質冷冽,不含溫度?!澳闵眢w還沒大好,不可貪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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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早,許赫敲響你家門,半晌才道明來意,“新抓了個延安來的專員,但這人是個油鐙子煎不熟燙不爛,只怕還是……”
“知道了?!?/p>
你站到衣柜前,翻出在七十六號慣穿的襯衣,布料粗糲,同齊司禮給你的幾件絲綢長衫不可同日而語,聽見許赫支支吾吾地同你道歉,“本來您可以再多休幾天……”
這些年他陪你狂風暴雨,刀山火海里蹚過,深知你過得艱辛,好不容易能借著傷病休息幾天,臉上神情也松快不少,這回猛地出現(xiàn),便再沒有躲懶的由頭。
你卻置若罔聞,手指擱在盤扣上,回頭沖他粲然一笑,靈動灑然,“還不滾?要看我換衣服么?”
眉要凌厲,唇點鮮紅,才能震懾住那一所牛鬼蛇神,你自覺滿意,才推門出去,便在廊上遇見了齊司禮。
晴日正好,花影斜照,秋色湖光盡數(shù)披掛他身,一皺眉,便是清風起波紋?!按┏蛇@樣,你預備去哪里跳大神?”
“回七十六號一趟?!?/p>
你側過頭,見齊司禮的眼底仍綿延微熹的空山,明澈干凈,不曾浮籠山嵐云翳,心思一動,不知怎地便開口問,“你會不會覺得我……”
萬千言語涌到唇邊,喉頭卻突覺悶堵滯澀,你不由得彎腰咳了一陣,齊司禮連忙走過來,潮暖掌心拍撫你后背,“又胡思亂想些什么……喝口水再去?”
體腔酸澀,潮紅像爬藤迅速漫上雙眼,你想,或許真是天時地利人和,那么多癡心妄想的話,本就不該在他面前提。你起了身,悶聲道,“沒事兒,我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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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墻臟污盡是飛濺血跡,誰知藏了多少性命。燈光是一種昏昧的黃,毫不清明,將你的臉也映作搖晃的影。
陳明瞧一眼獄中不成人形的那位后側過眼,遞了支煙給你,“還是你有辦法?!?/p>
“還未好全,”你婉拒他的好意,“回去會被醫(yī)生罵。”
“你我皆知,那位并非正經醫(yī)生?!?/p>
你糾正他的言辭,“但卻是個難伺候的正經天仙?!?/p>
“喲,動心了?”
陳明打趣一聲,也沒接著追問,倒是又狀似隨意地提起,“剛我瞧他抓了你手好一會兒,這孫子這么怕死么?”
你心頭一跳,耳尖自臉頰難以抑制地滾熱起來,翻過手掌,輕巧又半真半假地抱怨,“只怕是恨死我了要泄憤呢,你看我手,都被他抓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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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磕上了一塊石子,或是崴進了一處罅縫,你一腳踩歪,慌促地晃了下,許赫嚇個半死,連聲道,“要么您明兒還是歇著算了,大不了我同上頭去說?!?/p>
“你算什么東西,也在這里撐門面?!蹦阈χ谒~上拍一記,“沒事,記得來接我就成,送到這兒吧?!?/p>
他一步三回頭,恍若你并非城中赫赫有名的啼血夜叉,而是個足不出戶的小姑娘。你看了發(fā)笑,心里卻一陣一陣地涌出酸楚,直至來到齊司禮門前,方徹徹底底地為詭譎浪濤所淹沒。
來不及,也沒有必要清洗,十指掌心皆是淋漓的血,這般狼狽的,丑陋的模樣,與那方空寂典雅,出塵清麗的院落,真是十足十的不相稱。
你在院前那棵夜合歡的枝椏下落座,一下一下蕩著腳。不少人來往穿行,半明半滅的燈火流爍傾灑,好似滿身金箔的皮影人偶,演繹人間煙火,悲歡離合。
而你只在臺下,從未擁有上場資格。好在這等寂寥早已習慣,因此并不覺得幾多苦澀,無非一絲極淡的,近乎難以察覺的酸楚。
頭頂上那遮天蔽日的合歡樹姿容燦爛,可近蒼穹,璀璨的纓花隨夜風而動,再多靜美光華,仍近荼蘼。
你想得出神,也就不聞門頁開闔,滿目秋霜樣的月光忽而砌了影,繼而是極淡的白檀香。
齊司禮皺著眉,雙目粼粼,是四月天里瘦西湖的一瀫波光,在你面上瀲滟開幾痕涼意:“你也覺得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出門這事太不清醒,所以坐在門口冷靜冷靜?”
你笑著擺手,“倒也沒虛弱得那副模樣,齊先生言過其實了?!?/p>
照你往日混不吝的脾性,就算不叫美人兒天仙,也要聲調朗脆地喊他齊司禮,如今規(guī)規(guī)矩矩喚一聲齊先生,倒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鑰匙丟了?”
你故意晃了晃皮衣口袋,鑰匙撞擊的清脆聲響不絕于耳,“你給的東西,我哪敢不好好保管?!?/p>
“外面太涼,到時候又頭疼?!彼麌@口氣,拉著你進了院自,才發(fā)覺你指尖滿是凝固血跡,赤褐痂殼頑固地附著于肌理之上,好似一道陳年的疤痕。
他臉色登時沉了下來,翻動你掌心仔細端詳,“手怎么傷的?”
齊司禮本就生得如霜似雪,稍稍展露出疏冷氣便顯得眉目凌厲,你另一只手握住他掌心,“誒呀,不是什么大事,你板著個臉,我看了害怕。”
話雖說得委屈,實則仍是原來那個態(tài)度——無所謂,拒絕意見,死不悔改。
齊司禮打了水,細細揉搓你的十指,又取了藥和繃帶替你包扎,始終面色陰沉,你按捺不住,手指移到他兩邊嘴角,輕快地向上一提,“對我笑一笑嘛?!?/p>
“孩童都知道,做對事才能有獎勵?!饼R司禮將瓶瓶罐罐重新收攏整齊,呼吸悶沉而黏著,“暫時別白日做夢?!?/p>
“原來想看美人一笑就叫白日做夢了嗎?那我不如夢個大的?!?/p>
你語氣促狹,上身朝前稍傾,戲謔地調侃。久久纏縛于身的無力感再次襲來,齊司禮按住自己的額,下頜角繃得很緊,“別忘了,你是個女孩兒?!?/p>
而他是個男人。
你目光過分明澄,像日光下清澈的湖,晶亮到一旦沾染他心中不合時宜的晦暗,便會讓齊司禮感到深深的自我苛責?!罢O,別人也都總說我穿得像個假小子,其實我也想買兩條裙子或者旗袍來穿的,但到底不太方便?!?/p>
你是一陣只吹拂于他周身的風,無需言語便能令他微弱的心燭明明滅滅,分明是他生了妄念,怎能怪你輕佻。
想起曾在八寶格中見過的幾沓手稿,你連忙攥住他的手腕,“我之前看到你收著畫稿,你是不是會做裙子?”
齊司禮眉心驟然塌陷,銀白額發(fā)軟垂下來,擋住冰冷寡言的雙眸。
唇舌仿佛生出傷口,有陳年的灰霾從肺葉激涌而上,堵塞于咽喉,短短幾個字,卻好似生生撕扯出尚未愈合的皮肉。“我不做這些了?!?/p>
你從未見過他露出此時這般的神態(tài),宛如從爐上取下不久的熱水,看似平靜,但猩紅煙氣,滾滾燙意仍潛藏于深處,只待伸手觸碰,便能將肌理筋骨熔融崩毀。
你笑了笑,雙眼攢出兩道帶水的月牙,“西方人不是慣愛說什么靈感女神,看來是我還不夠漂亮,做不成你的繆斯?!?/p>
齊司禮薄唇細微翕動兩下,聲音有些許啞,間雜著悶弱的鼻音,“我沒有這么說?!?/p>
你浸沒于他兜頂覆下的陰影之中,靈犀似的眸眨一下,脫口而出道,“那你就是覺得我漂亮?!?/p>
“美人兒,天仙,什么時候才能誠實點呀……”
下一秒,你被用力按進懷里。
“我提醒過你了?!饼R司禮在你耳邊說話,語聲輕淡有如夢囈,情思卻又沉重,仿佛從不曾消卻的嘆息。
他手臂收得很緊,你費了不少心思才尋到空隙,仰首吻了上去?!爸豢上?,我從來不守規(guī)矩。”
齊司禮渾身僵硬半秒,自暴自棄地放松背脊,十指沒入你發(fā)間。
他很涼,也很甜,含吮起來像一支清冽的白糖冰。你雙臂勾撐住他后頸,舌尖撩開緊閉的齒關一路深入,奪走他唇舌間的所有的氧氣。
空氣里像是墜了一粒足以燎原的火星,將所有濕潤溫柔都燃燒殆盡,只剩喑啞的燥熱。
他素來是溫淡平和的人,雙唇相接之際,才顯出幾分帶血的兵戈氣。
濕熱的吐息積留在頸側,激起一陣細密的癢,你下意識縮了縮,齊司禮便不再啄吻那處薄潤涼滑的肌膚,轉而舔舐你飽滿的雙唇。
“齊司禮,”你含混地喊他一聲,“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你親那里的意思?!?/p>
夜風微凜,襯得他眼神越發(fā)滾燙,齊司禮堅實有力的手臂隨意一托,便輕而易舉地將你帶離地面,穩(wěn)穩(wěn)坐在桌上。
驀然被舉高,你嚇了一跳,下意識用手撐著他肩,齊司禮手掌攀浮上去,握住你纖長的脖頸,指腹摩挲,“你知道嗎,這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p>
他還是頭山間自由自在的白狐時,也最愛咬嚙獵物的喉管,一擊斃命,逃無可逃。
他雙目稍稍瞇起,另一只手握住你半簇汗?jié)竦陌l(fā)尾,“你確定要交到我手上?”
“你可是齊妲己,”這一記親吻突然變得沉重起來,你胸口起伏,氣息柔潤,猶如絲雨纏裹他胸口,“我早就在你掌心里的,能逃到哪兒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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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聽許赫說,棠枝弄那位齊先生模樣不尋常,他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看?”
午休時,情報處的文員顧曉萍來找你聊閑話,分明意有所指。你休息了月余,手生得很,一面練著拆膛一面笑,“嗯,一般一般,秀色可餐?!?/p>
“……你再說一遍?”
齊司禮不知何時來了辦公室,身側是滿臉懊悔面如土色的許赫,你指尖捏著的幾枚子彈登時骨碌碌掉了滿桌,“不對,應該說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貌若天仙!”
齊司禮本想作出個嚴肅的臉色,誰知你越說越離譜,聽得他耳熱,眼角也鍍出層桃花似的新粉。你忍著笑,擺手將另兩人趕出了辦公室,“出去出去,你再不走齊天仙要臉紅了。”
他故作彌彰地清了兩下嗓,將帶來的梨湯重重地擱在桌上,“早上你忘帶走了?!?/p>
“故意沒拿的,”你順勢坐到他腿上,雙臂虛虛地攬住他脖子,“我這叫姜太公釣魚,舍不得梨湯,釣不上美人兒?!?/p>
齊司禮指節(jié)屈起,輕柔撫按你紅潤軟嫩的唇面,另只手則順著脊骨向下,在腰窩處有節(jié)奏地揉捏。
仿佛被一泓濕火燙過,他的手是撓搔心口的絨羽,于耳根激起鈍氧,你瑟縮了下,發(fā)出的喉音輕細,如同雨中的幼鶯,“……干什么呀?!?/p>
“某些人嘴不是硬得很?”齊司禮濕潤氣息就在頸后,俯身低首,鼻尖輕拱著肌膚,“這都受不???”
他刻意壓低的聲腔里滿是滾燙的迷霧,近乎不可耳聞,“如你所愿,我上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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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你去了合水巷。小徑幽深,遮天蔽日的樹冠投落一隅暗蔭,像塊無法祛除的深色污漬,你往深處走,刻意行于樹影之下。
迎面行來個穿中山裝的男子,帽檐壓得極低,你一眼擦過他模糊的下半張臉,頭腦猛地運轉起來——身形和輪廓都面熟,是陳明手下的人。
你腳步一轉,繞進另側的五金店,不著痕跡地對著玻璃窗撥弄了兩下頭發(fā),“老板,買燈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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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司禮家中的電燈消極怠工很久,老式燈泡線路不大穩(wěn)定,總嗶嗶啵啵地響。你搬了凳子,才踩上去,齊司禮便推門進來了。“你就是閑不下來,對不對?”
“把我腿扶好,”你嘿嘿一笑,“摔了算你的?!?/p>
你動作很快,沒多時便將燈泡扭好,齊司禮順勢托住你腿根,你于是伏在他肩上,去摁開關。
電流刺響過后,光線像雷電一樣劈裂而開,映亮原本昏晦的屋室。
他抱著你坐下,鼻梁似雨霧山巒的脊,漫不經心在你下頜擦過,“哪里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少看不起人,我在軍校成績可是第一呢?!?/p>
屋外風勢強久不歇,秋夜枯頹荒敗,朦朧的稠霧為融融燈光所驅散,在他眼中閃爍成璨動鎏金的銀河。
你視線越過齊司禮的臉去看燈影暖色,忽而沒頭沒腦地開口,“齊司禮,我以前聽別人說過,若是要求些命中沒有的東西,需得做出等值的交換。若我想要一隅清明日光,可卻身無長物,該怎么辦呢?”
他不曾言語,長久沉默后,你突然笑了,輕輕攬過齊司禮,打趣道,“原來你也不是諸事皆知,我還以為天仙萬事皆知,總該比我這榆木腦袋清明些。”
毫無征兆的,齊司禮突然俯身吻你。你唇珠被他犬齒擦撞了一下,近乎麻痹的刺痛后,便是溫柔的舔吻。
好像無論多少艱難險阻,生硬隔膜,都能在一個甜蜜舒緩的親吻中消弭溶解。
細密熱切的親吻落到眼睫和鼻端,他唇舌致密裹纏住你,原本貼著小腿的掌心滑到腰側,繼而撥開衣襟,“我也并非智者?!?/p>
他輕輕貼住你的額頭,眼神純澈透明,你們的呼吸都交纏在一起,溫溫柔柔地包裹住彼此,是無法分開的兩棵樹,一對飛鳥,“我只不過擅長等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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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高科撤出上海前,行動轟烈,袁處來電,說他已在棠枝弄外等候,有最后一樁要事相商。
不算意料之外。你收拾停當后去了齊司禮的書房,他沒想到你會突然過來,不動聲色地將稿紙壓在書下,拍去指尖幾抹鉛灰?!笆裁磿r候能記得敲回門?!?/p>
你閉了閉眼。
眼前似有亂線成堆,山巒崩塌,可越是這般美景衰退的時分,你越勸說自己要冷淡,要平靜。“齊司禮,我走啦?!?/p>
他瞳孔滯了下,再轉動,便淌出些凜然的雪意來。從他抬眼,再到此刻他專心致志凝望你的臉,你心中有無數(shù)次塌軟,重巒疊嶂,都因他而傾頹。
你壓住情緒,唇邊牽出道潦草的弧線,扭頭便欲離開,心底也深知,再不走,便只會舍不得。
齊司禮突然起身,大步行至你面前,已近隆冬,晴霽不再,他面孔陷在半昏半昧之間,你卻忽然記起,初見時他披掛滿身的瀲滟清光?!敖挚谛麻_了一家布店,等你回來,同我去選料子么?”
北風凜然,耗殆空氣中最后一絲暖意。
你抬頭,用那種無形而易散的目光掃了他兩下,輕聲道,“我穿不了裙子啦。”
匆匆奪門而出,小汽車門被你嘭地一聲合上,袁處放下手中報紙,刀刃似的審視你周身,半晌,才嘆息道,“你素來是最聰明的,這又是何苦?!?/p>
“是我高看了自己?!?/p>
歡場上你從來涼薄,逢場作戲是最拿手伎倆,自以為天賦異稟,實則一塌糊涂。你強迫自己冷靜,繼而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不曾燃至最轟烈一瞬,卻也從不曾冷卻失溫。
在齊司禮面前,你便是一頭栽進蜜漿的昏蟲,頭重腳輕,對他的愛隨時多到滿溢。
你捂住眼,指尖觸到冰涼水漬?!拔以趺茨苌岬媒兴取!?/p>
好可惜,夏日再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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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春,火車站人影幢幢,許赫正艱難穿行,身側人倏忽掩住唇舌,重重地咳嗽了數(shù)聲。
許赫連忙去扶他,卻被齊司禮推開。他慢慢直起身,眼底是一片撕裂的,波光粼粼的紅。
許赫嚇了一跳,連忙問,“齊先生,您怎么了?”
“無妨,”齊司禮將手中的報紙丟入垃圾桶,標題赫然,國黨秘密電臺暴露,行刺者不日行刑。
他心頭反復來去的,僅剩那夜的燈光,以至聲線飄忽起來,恍若經年的,萬里空寂的風。
“我只是突然想起,竟來不及贊她一句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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