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報紙上每天都有大幅戲劇電影廣告。一些名演員上演他們自己獨有的劇目，劇場還在廣告中對劇情作些簡單介紹。對程硯秋大師劇目的介紹，往往在文章末尾有這樣兩句話，說觀眾看了他精彩的表演，能感覺自身也融入劇中，“身與劇合，行自念也”。

1947年，程硯秋、李少春、俞振飛三位曾聯(lián)袂在天蟾舞臺演出。我曾有幸親睹程、俞二位藝術(shù)大師的《鴛鴦冢》，親切感到確實演得使觀眾能與劇中人融成一片。這“身與劇合，行自念也”確實不是廣告上過甚其辭。

關(guān)于《鴛鴦?！返墓适乱约俺?、俞二君的唱做藝術(shù)，老觀眾們都記憶猶新，我再多說也是多余的?，F(xiàn)在我只憑我記憶所及，將劇中兩處留給我最深刻印象的表演敘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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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劇中女主角王五姐門前街道上，來了一群走江湖賣藝的。王五姐和女伴們在樓上觀看，后來男主角謝招郎就來了。這時，舞臺正中掛著帳幔。帳子后面暗放桌子。程大師扮演的王五姐和女伴站在桌上，上半身由帳頂上露出來。當(dāng)賣藝的上場表演時，觀眾都注意觀看，王五姐也在上面觀看?？吹交?，觀眾都笑了，王五姐也笑了。這時，程大師雖已發(fā)福，還不像后來那么胖，扮相依然很漂亮。他這一笑，笑得非常自然，不但拉近了他和臺下觀眾的距離，而且使觀眾感覺是在和他一起看賣藝的表演，觀眾覺得自己是街道上這邊的居民，王五姐就是街道對面樓上的鄰居。這就是“身與劇合”了。事后，有些觀眾說：“程硯秋笑場了。”有些觀眾則說：“不是笑場，他是有意識笑的?！蔽矣X得后者的話對，但他又不是有意做假笑，是程硯秋在笑，也是真的王五姐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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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場則是末尾臨終一場。王五姐和謝招郎生離死別。程、俞二位都把戲做足了，真可謂聲聲鵑啼，句句血淚。演到此處，不少觀眾都在擦眼淚，我也流下淚來，感覺好像真的給一位病危的鄰居送別一樣。當(dāng)時我已在一家私營企業(yè)工作，那天晚上是跟單位里幾位同事一同去看戲的。那時京劇場里演戲還是一演好幾個小時。大軸戲上場，時間已經(jīng)很遲了。演到末尾，已過了午夜。那幾位同事熬不住，提前退場了。場中多數(shù)觀眾還是為藝術(shù)大師的精彩表演所吸引而堅持看到底，我也在其中。戲演完，觀眾還舍不得走，一再熱烈鼓掌。程、俞二位也一再鞠躬謝幕，然后我才跟眾多觀眾一起，戀戀不舍地走了。如果不是因為時間過遲，恐怕他倆還得多謝幾次幕。我回到家里，已經(jīng)快凌晨兩點了。害得我祖母不放心，一直不睡，在等我。我還沉浸在看戲的興奮中，一下子見了她老人家，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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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程大師的一個特點，就是優(yōu)雅。他的唱、做、念、舞，都是優(yōu)雅的。那舞，沒有很好的武功是學(xué)不會的。程派戲其實很難演，必須不瘟不火。它不象其它流派的旦角戲那樣可以用夸張的手法來討好觀眾。它必須用恰到好處的手法來吸引觀眾進入劇情。增之一分則過火，減之一分則瘟了。這火候是很難掌握的。以后學(xué)程派的演員不少，有的演員確實不錯，但還不能做到使觀眾“身與劇合”。也有的演員為了博取觀眾的掌聲，在臺上十分使勁、火爆，實在是“灑狗血”。而有不少觀眾確實誤認(rèn)為程派戲就應(yīng)該這樣演，覺得看這樣的表演就是過癮，就報以熱烈的掌聲以資鼓勵。這樣，演員誤導(dǎo)了觀眾，觀眾也誤導(dǎo)了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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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值得一提的是：那天晚上，李少春在大軸戲前面演《失空斬》。他已經(jīng)有不少他自己的新戲，已形成了他自己的“李派”。但他演這種骨子傳統(tǒng)戲，卻是正宗的余派。他武功底子好，衷氣足，唱這樣重頭戲，一點不吃力，唱得精彩紛呈。那晚這兩出戲真叫看了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