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之淵已然說不出完整的話——想來是太痛了。 眼神上一刻也許是聚焦的，但很快被飄忽的意識拉扯著跌進某個混亂不堪的場景，于是旁人可以瞧見的只能是那雙黯淡的失焦瞳孔。 勉強有斷續(xù)的單字從他齒縫間艱難擠出，就這樣被含糊不清地摻進支離的痛喘中。聲息隨著胸膛頻率異常的起伏而趨向低弱，于破碎邊緣徘徊不定。 倒可以模糊聽見幾個音節(jié)，附耳仔細聽來……無非是忍著痛意，也還記著要安慰祁深。 “不疼?！?僅有虛浮的氣聲。 好在足以讓祁深聽清這兩個字。 或許靳之淵也說了些別的，但字音在劇痛影響下嚴重走調(diào)，已經(jīng)很難聽懂了。 只是他說的不疼，是沒有人信的。 誰都心知肚明，這是靳之淵不想讓人擔(dān)心而一貫會說的假話。 祁深瞥見他小臂上鼓脹的青筋，被冷白的皮膚底色襯得格外猙獰。實在是過分惹眼，她沒法忽略不去看。 眼皮猛地開始狂跳，似乎無意間跟隨了某個鼓點，在毫無章法的亂敲。忽然有一縷不安在心窩里升騰，撥得她心慌。 于是她試圖求助李祿，“你有緩解的辦法嗎？” “沒有?！崩畹摰幕卮鸷敛煌夏鄮?，他一向有話直說，“只能等這瓶藥打完。” 祁深認命般點了頭，卻仍要發(fā)問，她想得到一個真正令她安心的答案，“只是會疼？沒有其它副作用？” “這你放心，沒副作用?！崩畹撟テ鸫钤谝伪车耐庖?，“這藥誰用都會有點疼，屬于正?，F(xiàn)象。” 祁深懸著的心堪要落下，又聽見李祿嘟囔了一句大實話，“但是他痛閥值的確比以前低了不少……” “什么意思？”危機感瞬間涌上來，祁深勢必要問清楚，“會很怕疼？” “他最近確實對疼痛太敏感了，相對輕微的痛感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也可能會放大為中度疼痛?！崩畹搶⑼庖潞鷣y披在肩上，連袖子都沒套上胳膊，“這些專業(yè)的詞還是老駱跟我說的，不然我真不理解他怎么能疼得成宿睡不著覺?！?有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進而填滿整個心房——還是發(fā)澀。祁深知道，這是一種名為心痛的酸澀。 李祿倒跟個機關(guān)槍一樣，見祁深沒有打斷他，甚至把一些陳年舊事也翻出來講，“那之前的傷可比現(xiàn)在嚴重多了，后續(xù)恢復(fù)階段也沒見他疼成這樣?！?祁深更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之前？” 靳之淵這時候尚還存有幾分清醒，聽到李祿聊的話題走向逐漸不對勁，強打起精神來，試圖阻止他繼續(xù)泄密，“別……” 李祿正說的激動，哪管當(dāng)事人同不同意，他并不打算保護靳之淵的隱私，非得全給抖摟出去才過癮，“也是槍傷，把胃打穿了?！?祁深眉頭緊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心又軟得一塌糊涂，“太受罪了?！?“對啊，當(dāng)時胃壁都被子彈撕裂了，大出血，”說到這里李祿抬手去指自己肚子，“差不多這個位置，那叫一個血肉模糊?！?靳之淵確定自己已經(jīng)堵不住李祿的嘴，干脆破罐子破摔，索性停止反抗，去閉目養(yǎng)神了。 “那天老駱背他回來，我看他在老駱背上趴著一動不動，腦袋抬不起來，手都耷拉下來了。連著老駱站的地方都聚了一大攤血，這倆都泡成了血人?！?李祿的嘴沒停，仍持續(xù)輸出。 “我伸手去接，一摸……身子都是涼的，當(dāng)時我都以為這人沒了，差點直接給扔了。還好胸脯那塊還熱乎著，也就吊著那口氣，才撐到家。” 祁深認為這已經(jīng)不是頭大的事了，她血壓可能要飆，并且呈直線式上升，“再晚點豈不是就……” “你現(xiàn)在還能看見他，那多虧我家駱醫(yī)生?！崩畹撟鳛轳橃饰ǚ郏仨毜媒o他哥來一波正面宣傳，“要不是此等妙手回春的醫(yī)術(shù)，他可早就投胎去了。” 祁深回想起先前靳之淵胃痙攣，她幫忙揉開的時候，就瞧見過他臍周的彈孔，正對應(yīng)李祿所說的槍傷。 雖然具體過程她沒經(jīng)歷到，但其兇險程度已經(jīng)能從李祿的只言片語中揣測出來，想來那場面也定是驚心動魄。 靳之淵還是有太多秘密不曾告訴過她。但祁深想，她會等到他自愿分享給自己的那天的。 她愿意給他時間。 當(dāng)然從李祿這個大漏勺這里套話也行，沒準(zhǔn)比本人說的還多。 “藥快沒了，就剩瓶底那些，”李祿瞥了一眼藥瓶，終于有見底的希望，“至于縫針的地方肯定會疼，那沒辦法，只能忍著。” 祁深咬著唇，似乎在盤算什么。聽到李祿提示才回神，還了他一個道謝，“多謝，麻煩你了。” “客氣，”李祿難得恢復(fù)正經(jīng)的樣子，“就是希望你對他好點?！?祁深沒想到這樣類似囑托的話能從李祿口中說出來，先是一愣，“怎么突然說這個?！?李祿神情竟隱約低落下去，“我知道你身份，跟我們這些人勢不兩立，早晚要開戰(zhàn)。靳之淵做錯太多事了，雖然那些不是他自愿參于的。但手和心里頭已經(jīng)臟了，洗不白。只是在沒撕破臉之前，你可以盡可能多珍惜他?！?祁深一瞬沉默，注定對立的局面是會決定最終結(jié)局走向的。 除了兩敗俱傷這樣最壞的結(jié)果，好一點的也無非是一方慘勝。 她大概也清楚。 這結(jié)局絕不會成全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