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一萬種人生

探尋成長規(guī)律”

爸媽離婚后，世界的童年就在挨打和被踢皮球中度過。父親暴躁無禮、私生活混亂，習(xí)慣于用拳腳馴服女性?？倳谌胰怂蟀雅笥淹低祹Щ丶?，第二天早上再偷偷送走。母親疏離自私，會開口跟做兼職的女兒要錢。

從16歲起，酒就成為了世界情緒的出口。它能讓她興奮或者暫停，讓她徹底放松，讓她短暫逃避一下現(xiàn)實的生活。世界不止一次想過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止一次被同學(xué)救下。可是，在那個充滿朋友與愛的中學(xué)校園里，保安卻將猥瑣的手伸向了她……

一個想要躲避世界的女孩，如何找到那根活下去的稻草？

以下是世界的講述。

講述者｜世界

編輯｜TJ 糖果

我跟繼母說，“姐姐，快跑吧”

我兩三歲時，爸媽就離婚了，法院把我判給了爸爸。小時候，我一直都是兩邊輪著生活，但其實無論在哪邊，我都找不到家的歸屬感。

我爸是一個非?；斓娜?，從我記事起，腦海里就充斥著他打我的畫面。

通常都是因為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小學(xué)的時候我因為等同學(xué)一起放學(xué)回家晚了一點，就被他暴打一頓。中學(xué)的時候，有一次我逃課去安定醫(yī)院看病，晚上沒有回學(xué)校，被他知道了，就拎起魚缸抽水的管子打我。第二天早上，我感冒起不來床，他再次爆發(fā)，一遍抽我一遍嚷嚷著“你給我去！你給我去！”沒辦法，我只能爬起來去上學(xué)。

對于我爸來說，好像拳腳就是他唯一的教育方式。但大多數(shù)情況，可能是覺得家丑不可外揚，他只在家里打我，只有一次，鬧到了人盡皆知。

那時候我和朋友鬧矛盾，老師把雙方家長叫到了學(xué)校。我在旁邊等著老師訓(xùn)話，可能是倚著沒站直，我爸突然沖著我踹了一腳。

出于長時間挨打的條件反射，我立馬扭頭跑到女衛(wèi)生間找了個隔間躲起來。被發(fā)現(xiàn)后，我又瘋了一樣跑到教室外面的平臺上，死死抓著天臺的欄桿跟他對峙。但我們力量太懸殊了，我爸就像拎小雞一樣拽著我的領(lǐng)子，把我從樓梯上拖了下去。

說實話，在大庭廣眾下這樣挺丟臉的，但我被打得都有點麻木了，無所謂了。我是個沒什么反抗精神的人，被打了，不高興了，也只會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哭。

當然，比起身體上的疼痛，我爸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他對待感情和女性的態(tài)度。

和我媽媽離婚后，他就不停地談戀愛、結(jié)婚，讓對方生孩子，把女人當做一個工具來看待。

那些阿姨真的都很好，對我也很好，可是他仍然不停地換，女朋友多到我都記不起到底有多少個。更荒唐的是，其中有一個女朋友比他小20歲，我叫姐姐都不為過。她經(jīng)常會給我和妹妹買吃的，對我爸和我們都很體貼，可是我爸依然會向她揮舞拳頭。

我記得有一次快過年了，那個“姐姐”還懷著孕，可就因為一些小事情，我爸直接扇了她一巴掌，“姐姐”就哭著跑了出去，蹲在我們家門口哭著給家人打電話。那天真的好冷，她在門外泣不成聲，我爸卻無動于衷。我特別心疼，但是也不敢給她開門。

有時候，她也會來問我，覺得我爸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我不敢多說，只能悄悄告訴她，“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炫馨?，姐姐！”

我爸每談一個女朋友，都會帶著回家過夜。我們一家人住在村里同一個院子里，爺爺奶奶住一邊，我、爸爸、妹妹住在另一邊的三居室里。我爸總會在爺爺奶奶睡著后偷偷放那些女朋友進來，第二天早上爺爺奶奶醒來前再送走。

現(xiàn)在我爸有三個女兒，我們分屬于三個不同的母親，而他從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只會覺得自己好牛啊，可以養(yǎng)活這么多人，然后再忙著去找下一個可以給他生兒子的女人。

每次我爸談戀愛的時候，我都會盡可能躲到媽媽和姥姥家，想要避開這一切。可是，每次她們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你的撫養(yǎng)權(quán)在你爸那，你應(yīng)該去找你爸，而不是找我們。

我相信我媽是愛我的，她會買東西送我，做好吃的飯給我吃，但僅此而已。我十六七歲就開始在奶茶店打工，我媽知道了以后，竟然會管我要工資。嘴上說好是借，一次三四百，但從來沒有還過。我知道她不容易，這些年來做過導(dǎo)購，送過外賣，所以很多錢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相信她某種程度上也是愛我的，但她對我的愛，可能遠遠低于對她自己的愛。

“他一邊脫褲子一邊說，‘以后我罩著你’”

因為家里的事情，我的情緒漸漸出了一些問題。在初中的時候，經(jīng)常會用一種自我傷害的方式，逃避現(xiàn)實世界。

初二的時候，我站上過一次天臺。其實這種想死是沒有緣由的，可能沒有什么事件導(dǎo)致我去想死，但我本身就很想跑離這種環(huán)境，想逃離現(xiàn)狀。但我很慫，我不敢跳，所以只能以一種更弱小的方式去傷害自己?！?/p>

那時候，我經(jīng)常會用美工刀割自己的胳膊，這種方式可以讓我淺淺地發(fā)泄一下，然后劃著劃著就劃上癮了。最嚴重的時候，我朋友一周收了我十把刀。他們時時刻刻都在注意我，每天到學(xué)校第一件事就是問我：“你刀呢？”我如果不說，他們就會搜我的身，把刀拿走了才讓我進去。有時候我出一趟校門，他們也會緊張地跑過來，看我是不是又去買刀了。

我的朋友真的對我都很好。我沒有家，所以總覺得，朋友就是我的家人。但是，老天好像總是要和我開玩笑。中考結(jié)束那天，又一場風(fēng)暴將我吞沒——我被學(xué)校保安性侵了。

那天，學(xué)校在舉行演講比賽，我朋友演講的主題是我，我特別開心地在校門口等她。天氣特別熱，保安就問我要不要進值班室乘涼。我之前和保安大哥們都挺熟的，開開心心地說“好呀”。沒想到，在我坐在桌子前玩手機的時候，他突然站起來把我往更里間的休息室拽，一邊脫褲子，一邊說“以后我罩著你”……

結(jié)束后，他竟然還帶著我去買了冰棍，讓我以后再去找他。

我那時候太懦弱了，很害怕，但不敢反抗，也不敢把事鬧大，就告訴了我的朋友，他們直接帶著我去了校長室。校長只是把他開除了。

我沒把這件事告訴家里人，說了也不會有什么好的效果，還不如不說。我也沒想過報案，總覺得給他一個重新找工作、重新做人的機會吧。我當時太天真了。

但是對于我來說，這件事一直沒有結(jié)束，被侵犯的場景總是會浮現(xiàn)在我腦海，有時候我甚至還會幻聽到他們講話的聲音。我的生活就像是一片被風(fēng)吹雨打、被踩踏蹂躪的葉子，在枝頭搖搖欲墜。

我自毀傾向最嚴重的時候，還是朋友救了我。

她給我寫了一封很長很長信，有四頁紙，輕輕放在我的桌邊上。信里說，她有一天做夢夢到我問她，怎么樣才能變開心，然后這時突然又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我說，要讓自己好起來，就會開心了。

那封信的結(jié)尾，她寫了一句話：沒有關(guān)系，你感覺到累的時候就往后倒，我絕對不會讓你一根汗毛受傷。

有朋友，有音樂，就能活下去

從高中開始，我就出來打工兼職了。家里不給錢，我也不喜歡主動張口，選擇逃避的結(jié)果是只能靠自己。我的第一份兼職在奶茶店，很累，很苦，最后工資還被卷走一半，到現(xiàn)在都沒給我。

我以為我的人生會這樣一直低迷地進行下去，直到遇見兩位星星一樣的姐姐。

她們一位是我之前在報社工作時認識的編輯，另一位是去看喜歡的歌手演出時認識的研究生姐姐。在知道我的經(jīng)歷后，她們倆決定資助我，每個月給我兩三千生活費，類似于助學(xué)貸款，約定我以后長大了賺錢了再還給她們。

她們希望我的生活能變好，其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能繼續(xù)讀書。所以就四處帶著我找機構(gòu)買資料準備考試。在她們的幫助下，我最終考上了北語，有機會接觸到更大的世界。

她們真的對我很好。平時我很恐懼去醫(yī)院，生了病也自己忍著，怕給別人添麻煩。有一次胃疼，那個姐姐專門從濟南過來陪我去醫(yī)院看病，如果她不這么做，可能我又會自己忍過去了。我一邊覺得很不好意思，一邊又很感動被人在意著。

但是，我們的關(guān)系并沒有像想象中的一直和諧下去，一些裂痕在慢慢出現(xiàn)。

她們可能是父母的那種心態(tài)，希望我能經(jīng)常向她們匯報自己的情況，但我自己其實并不太喜歡事無巨細分享日常。如果我要做一件事，我更希望成功之后再說出來。這就導(dǎo)致她們會誤解我，覺得我是不是總是在抽煙喝酒。但其實我只是偶爾喝一次?？晌矣謶械媒忉?，矛盾就越積越多。

矛盾爆發(fā)的那一天，是我堅持要在圣誕節(jié)去賣花，然后用賣花的前做音樂。但是她們可能覺得這個事情有點不務(wù)正業(yè)，就一直在那里講講講“你賣花的錢不應(yīng)該先還我嗎，你哪次還錢不是我催著你才還，在沒有還完錢的情況下你就不應(yīng)該做這些東西”之類的。

我就感覺被人不信任，我沒有拖著不還錢，沒有故意拖延，沒有不務(wù)正業(yè)。我們都說了一些氣話，就有些不歡而散。

我明白她們想讓我好好生活，可能希望未來我能成為一位律師、醫(yī)生，或是其他被大眾所接受與認可的職業(yè)。但是這些職業(yè)門檻很高，我短時間內(nèi)完全做不到。但姐姐們有點著急，她們希望我快快長大，快快變好，以她們想要的方式，朝著她們?yōu)槲乙?guī)劃好的未來發(fā)展。

但我可能是一株野草，變不成她們想象中的大樹。

我認真考慮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考慮到了她們的生活情況。她們也不過是學(xué)生，以及剛剛踏入社會的打工人，沒有多少錢，我也不希望因為自己拉低她們的生活質(zhì)量。在認真思考過之后，我選擇停止這種資助，讓她們回到原本的生活。

我其實挺難受的，哭著問過她們，“我是不是讓你們失望了？我們以后還能做朋友嗎？”姐姐沒有怪我，許諾說我們未來仍然是朋友，我才安心下來。

現(xiàn)在，我也在拼盡全力重新構(gòu)建我的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被抑郁這頭黑色的怪物綁架，我像一具實驗室里的標本尸體，只不過浸泡我的不是福爾馬林，而是無邊的痛苦。我嘗試過用傷害自己的方式逃避現(xiàn)實，嘗試過用酒來短暫麻痹自己，直到遇到真正喜歡的事，音樂。

我的一位朋友特別厲害，是學(xué)校合唱團團的團長。是她帶著我走進音樂大門，我寫詞，她作曲，音樂成了我們之間表達感情的方式。

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我確實很喜歡這件事，而且也有點天賦在。我寫的詞經(jīng)常能被網(wǎng)易云選中，賣給他們之后就能有一筆不錯的收入，從此，寫歌不僅是我的興趣，也變成了我謀生的手段。情況好的時候，光靠寫歌就可以cover我的日常開銷。

說實話，現(xiàn)在最好賣的是口水歌，歌詞簡單，旋律洗腦，人們都對這種音樂上頭。我不是那種藝術(shù)至上的清高音樂人，至少在溫飽都沒保障的情況下不會是，為了吃飯，我當然會迎合市場寫一些好賣的歌，但這沒什么羞愧的，賺錢嘛，不寒顫。但我真正喜歡的，還是和朋友們在一起創(chuàng)作的我們自己的歌，這才是我的表達。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好幸福啊，有朋友，有音樂，我真的就能活下去了。

但是，過去真的會過去嗎？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長大了，終于經(jīng)濟獨立可以脫離家庭重新開始了，這真的是特別值得開心的事情。可再過一段時間，可能我在跟別人交往的時候，或者我想建立一個更深的親密關(guān)系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沒有可參考的生活經(jīng)驗。

我不愿意再和男性構(gòu)建新的親密關(guān)系，不愿意在他們面前展露脆弱，總是擔(dān)心自己會受傷。那些成長中傷病一直跟隨著我，在每一個我以為可以幸福的時刻。

對于我來說，現(xiàn)在的生活，還是痛苦比快樂多。但可能正是因為痛苦比快樂多，所以快樂的時光都值得被銘記。

本文為真實故事，為保護受訪者隱私，世界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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