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休《十六羅漢圖》

貫休(832-912),是唐五代有名的詩僧、畫僧,他七歲出家,可日誦《法華經(jīng)》千字,二十出頭就已登壇講經(jīng)了?！短撇抛觽鳌氛f他是“一條直氣,海內(nèi)無雙,意度高疏·昔謂龍蛇蹴蹋,非驢所堪,果僧中一豪也”?？梢娖淙孙L(fēng)神高古,落拓不羈,非世網(wǎng)塵勞可以拘束。?

在杭州靈隱寺時,有一次他和眾賓客為剛剛升遷為吳越王的錢镠作詩祝賀,錢镠讓貫休把他詩中的十四州改為四十州,他拒絕說:“州亦難添,詩亦難改。余孤云野鶴,何天不飛?”遂收拾鋪蓋卷兒離開杭州走人了。

作為畫僧,貫休最擅長的是羅漢。晚年他生活的蜀地,佛教盛行,寺院里多有這方面的人物壁畫。貫休能獨(dú)辟蹊徑,與當(dāng)時的民間畫工、畫院供奉大有不同。他畫的羅漢像“狀貌古野,殊不類世間所傳,豐頤蹙額,深目大鼻,或巨顙槁項(xiàng),黝然若夷獠異類。見者莫不駭矚。”人家問他為什么畫成這樣,他說是“休目夢中所睹爾”?？磥磉@與他高深的禪定功夫有關(guān)。 在禪定中,禪者深陷于冥想中,,和頓悟一樣,中斷平常的思維連續(xù)性,可于瞬間瞥見更接近事物本質(zhì)的形象。

貫休所畫,因?yàn)橥黄屏巳粘Ｋ?而是直取精神的核心,故其表現(xiàn)凝聚了一種象征的力量,當(dāng)這種力量顯示出來,就沖出了經(jīng)驗(yàn)的真實(shí),自能顯示出一種沉默中駭人的狀貌,所謂“淵默而雷聲”,這也是他所謂夢中所得的真意所在吧。 而這夢中的形象,反倒更接近一種形而上的真實(shí)。對此,《圖畫見聞志》評論說:“嘗睹所畫水墨羅漢,云是休公入定觀羅漢真容后為之,故悉是梵相,形骨古怪?！?/p>

貫休的《十六羅漢圖》,真本已不傳,因?yàn)橐恍┧聫R以之為辟邪祈福,多有臨摹,現(xiàn)在流傳下來的摹本,有絹本、紙本、石刻;有設(shè)色亦有水墨,但想來據(jù)真本都相差不遠(yuǎn)。

我們說到的是貫休《十六羅漢圖》中的第三尊者:迦諾迦跋厘墮閣。

這個名字古怪的尊者坐在一塊石頭上,石頭的紋路與尊者身上、脖子上、臉上的紋路有一種節(jié)奏上一致的連綿不絕的呼應(yīng),使人物與自然連成一體,給人的觀感是一種環(huán)轉(zhuǎn)無窮的內(nèi)力,打通了人體脈絡(luò)氣息上的阻礙。這樣,尊者看起來像是一塊石頭,石頭看起來像一個尊者。尊者從石頭萬古如斯的沉默里汲取自然的靈氣,與石頭的靜定和根深蒂固的不動合而為一。由此,透入尊者石化的面容的意味,如同映射天地萬物亙古如斯的寫照,成為“大曰逝,逝曰遠(yuǎn),遠(yuǎn)曰返”這一循環(huán)法則的中心。?

這是說,尊者的靜定承受著宇宙的動力,那靈透的墨色也反映著天空的深不可測,尊者打通了身體內(nèi)部的脈絡(luò)和關(guān)節(jié),以上下皆通的感受力,化外物為氣息的周流。 作為一大感受者與領(lǐng)悟者,直指一種虛空粉碎的頓悟。 此電光石火式的一悟,將人物畫指向禪之一路。正是自貫休和石恪始,中國人物畫的新格局顯露出來了。

臨濟(jì)禪師說:“云何是法?法者是心法,心法無形,通貫十方,目前現(xiàn)用。 人信不及,便乃認(rèn)名、認(rèn)句,向文字中求。 意度佛法,天地懸殊。 道流!山僧說法,說什么法?說心地法,便能入凡入圣,入凈入穢、入真入俗?！必炐荽水?可作為臨濟(jì)禪印心法要的一個直觀的圖示。 這個滿身螺旋狀衣紋的迦諾迦跋厘墮閽尊者,何嘗不是剎那的顯像,一顆通貫十方的無形之心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