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1999年，6月21日，星期一，7：29

? ? ? ?“小胖，作業(yè)作業(yè)，英語，快！”與之前的每一天都相同，商捷本人還未進教室，討要作業(yè)的聲音便已從后門傳了進來。同桌小胖默契地將昨晚布置的卷子攤在桌面上，商捷甩下書包飛身跳進座位，從懷中摸出試卷和鉛筆，和著早自習(xí)開始的電鈴聲徑自進入飛速抄寫模式。整套動作嫻熟無比，一氣呵成的模樣一看便知已重復(fù)了不下千百次。

? ? ? ?“哥們兒，我是真不明白，英語題又不難，你為什么就是不肯自己做呢？”小胖單手托腮，一面將剩下的小半個包子一氣塞進嘴里，一面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商捷滿頭大汗的狼狽相。

? ? ? ?“你懂什么，小爺才不愿意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重復(fù)勞動上?！?/p>

? ? ? ?正奮筆疾書的商捷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結(jié)果卻只聽到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不用抬頭他也能想象出，此刻小胖臉上必然是一副表示“死鴨子嘴硬”的不屑神情。商捷倒是不惱，指著卷子上的配圖發(fā)問道：“小胖，你說這是什么？”

? ? ? ?“Panda……熊貓唄，又咋了嘛？”一張胖臉聞言湊到切近，不大的眼睛里堆滿了疑惑。

? ? ? ?“外國人認(rèn)識熊貓要追溯到1869年，最開始起的名字是‘parti-colored bear’，直譯過來就是‘斑駁熊’。至于‘panda’這個單詞的來歷，一說是脫胎于尼泊爾語中的‘pancha’，‘食竹者’的意思；另一說則是來源于法語里對小熊貓的命名，與熊貓扯上關(guān)系起碼是1900年以后的事兒，在那之前的外國人根本不知道‘panda’是什么。甚至‘熊貓’這個名字的歷史也不算長，古人對這種黑白兩色四足獸的稱呼五花八門：貔、白羆、貔貅、貉、貘，還有最廣為人知的食鐵獸，全都算是熊貓的曾用名。所以如果有古人穿越到今天，他也不知道咱們口中說的‘熊貓’是什么?！?/p>

? ? ? ? 商捷滔滔不絕一口氣說完這套長篇大論，帶著和煦的笑意望向已然目瞪口呆的小胖。

? ? ? ?“我想說的是，歸根結(jié)底，‘語言’不過是某個文明在某個時間段內(nèi)使用的某種命名規(guī)定；而不同文明間所謂的‘交流’，也無非就是嘗試搭建起能夠相互轉(zhuǎn)化的代換法則。只要這種代換可以成立，交流就不會再有任何阻礙，其他什么措辭、語法之類根本無關(guān)緊要，咱們每天費心費力做的這些單選完形閱讀作文，對‘交流’而言完全都是無用功?！?/p>

? ? ? ?小胖忽然想起上周自習(xí)課時，商捷展示給他看的那個小玩意兒：只要輸入現(xiàn)代漢語詞匯，便會自動彈出對應(yīng)的文言文說法?；腥活I(lǐng)悟到了商捷這番話的內(nèi)涵所指：“你是說你做的那個‘今古翻譯機’？喂，大哥，你不會真相信靠那個小東西就能和古人對話吧？”

? ? ? ?“為什么不可以呢？”商捷晶亮的眼眸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我一定會成功的，我相信我的翻譯機能成為新世紀(jì)最偉大的發(fā)明！”

二、

公元2099年，南門二b，人類第三生存基地，模擬方艙

? ? ? ?“‘新世代最偉大的發(fā)明’、‘聯(lián)結(jié)古今的終極利器’、‘人類與其他生命體有效溝通的突破性嘗試’……我的朋友，聽到這些吹捧了嗎？這次的量產(chǎn)型在市場上大獲成功，所有人都真正理解了你的成就，只可惜……”正端詳著手中精巧裝置的說話人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望向旁邊病榻上的老者，一時語塞。

? ? ? ?“‘只可惜發(fā)明者馬上就要死了’，對嗎？呵呵，人固有一死，沒什么好可惜的。倒不如說，最后時刻還能有摯友相陪，我這輩子啊，也該無憾了?！崩险呗牭?jīng)]了聲響便睜開眼睛，話語間的笑聲依舊爽朗有力。床邊老式信息卡的姓名欄填著“SCS-7253”，這是屬于老者的編號，第二個“S”代表著他是位科學(xué)家，而說話人手中那個小巧玲瓏的量產(chǎn)型翻譯機，便是老人耗盡畢生心血的杰作。

? ? ? ?照理來說，現(xiàn)有的科技已經(jīng)足夠給老者安排一個體面的告別儀式，但念舊的倔老頭非要用最傳統(tǒng)的方式走完人生這段旅途。于是在寸土寸金的生存基地里才有了這么個一塵不染的模擬方艙，里面的全部陳設(shè)都保留了上個世代的風(fēng)格，甚至連那位專門來送朋友最后一程的高個子訪客，也特意披了件在曾經(jīng)的地球上隨處可見的寬大黑袍。

? ? ? ?“沒必要琢磨說什么來寬我的心，提沃?！币姴⑽吹玫交貞?yīng)，老者再次悠悠地開口，“咱們都已經(jīng)認(rèn)識那么多年了……唔，讓我想想，第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來著？”

? ? ? ?“‘新紀(jì)元’后的第三年，換算成舊式公歷的話，就是公元2052年，號角酒吧，那天晚上你買了全場的單?！?/p>

? ? ? ?“沒錯！不愧是你，提沃，永遠是記性最好的那個人?！崩险叩难垌袩òl(fā)出了新的神采，思緒又被帶回了那個縱情暢飲的良宵，“誰讓那天我高興呢，初號試做模型機順利通過驗收，那是我第一次喝了整宿、聊了整宿！記得我還給你講了，嗯，講了……”

? ? ? ?“熊貓。黑白兩色的四足動物，隨性，可愛，憨態(tài)可掬，還有其他一些我比較難理解的形容詞?！碧嵛衷俅谓舆^老者的話頭，那晚發(fā)生過的事情似乎同樣歷歷在目。

? ? ? ?“對，對，就是熊貓，我給你描述了熊貓的模樣，你說很遺憾自己沒有親眼見過，我記得當(dāng)時問你為什么不找個機會親自去看看，然后你對我說了四個字：時候未到?！?/p>

? ? ? ?“是的，時候未到?！?/p>

? ? ? ?“現(xiàn)在呢？還未到嗎？要是再不到的話，我可就永遠等不到咯?！?/p>

? ? ? ?提沃沉默了，模擬方艙中只有老者沉重的呼吸聲。

? ? ? ?對一位專精于溝通交流的頂級科學(xué)家而言，沉默本身已然傳遞出了足夠多的訊息。

? ? ? ?一只枯槁蠟黃的手顫巍巍地在提沃面前緩緩攤開，露出掌心里那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提沃接過后小心打開，紙條上面是一個地址，與一幅畫工潦草卻信息齊全的簡要地圖。

? ? ? ?“星號標(biāo)出的就是熊貓館的位置，時間坐標(biāo)是1999。小時候我家對面就是熊貓飼養(yǎng)基地，哪里能鉆哪里能藏，我全都門兒清?！?/p>

? ? ? ?提沃收起紙條后并沒有道謝，只是略略頷首示意，旋即按動了腕部計時器上的幾個按鈕。他背后的空間隨之開始劇烈震蕩，一道色彩斑斕的波紋形狀空間門漸漸顯露出來。

? ? ? “不管看過了多少次，還是會被震撼到啊。”老者由衷贊嘆著，叫住了正欲離開的提沃，“走之前告訴我吧，我還剩下多少時間？”

? ? ? “七十四塞耶，”背對著老者的提沃給出了答案，“換算成你更熟悉的舊單位，也就是……差不多十分鐘。”

? ? ? ?“十分鐘啊，短暫的一瞬，在永恒的時間流面前，微不足道?！?/p>

? ? ? ?永恒？一瞬間提沃只覺得面前無比熟悉的時間流仿佛突然有了千鈞重量，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堅定地邁步踏入了這條“永恒”。

三、

公元前2099年，蜀地

? ? ? ?永恒是什么？

? ? ? ?對于無名的原始人與他所在的部族而言，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這片無垠山脈，便足以稱得上是絕對意義的“永恒”。

? ? ? ?整個部族遷徙到這片谷地已經(jīng)有幾十個年頭了，身為領(lǐng)袖的族長都換了三任，可從來沒有人對生存環(huán)境提出過質(zhì)疑。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這片谷地都稱得上條件優(yōu)渥，這里果樹茂密，溪流澄澈，洞穴眾多，猛獸鮮至，周遭連綿的大山沉默著替他們隔絕了不知多少危險，他們還有什么不滿足呢？

? ? ? ?但就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無名的原始人面對著層巒疊嶂的重重山峰，忽然從心底生出了一個從未有過念頭。

? ? ? ?山的那邊是什么？

? ? ? ?他來到新就任的大族長面前，比手畫腳地表達出想要翻過山去看看的意愿。

? ? ? ?翻過山去看看，簡簡單單的六個字，說出來容易，做起來難。

? ? ? ?他要踏出一條出山的路。

? ? ? ?他向部族里的每一個人講述了他的念頭，詢問有誰想一起去看看山的那邊究竟是什么，最終聚集起了一支小小的隊伍。他們手持各種工具站在了大山面前，陡峭的山壁缺少落腳點，他們便用石錘一下下敲出深淺不一的凹槽；蜿蜒的藤蔓遮蔽去路，他們便用石斧一次次劈開滿是荊棘的阻礙。身上斑駁的傷口與腳邊淋漓的汗珠都是他們竭盡全力的證明，可不管如何意志堅定步履不停，巍峨的山脈依舊沉默地矗立在那里，似乎在無聲嘲諷著他們的不自量力，那條只存在于他口中的出山之路，看不到一絲一毫成功的可能。

? ? ? ?族人們圍繞在他們背后指指點點，有人質(zhì)疑，有人不解，有人肆意嘲諷，有人冷眼旁觀。時間就這么一天天過去，背后的看客們早已四散回歸了狩獵與采集的日常工作，而他身旁的追隨者數(shù)量同樣與日遞減。

? ? ? ?直到最后，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生出懷疑，盲目追尋那個虛無縹緲的“遠方”，對山的另一邊產(chǎn)生探索的念頭，是否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 ? ? ?就在這樣的自我懷疑中，無名的原始人沉沉陷入夢鄉(xiāng)。

? ? ? ?在夢里他見到了另一番景象：某個與他們頗為相似、細(xì)看之下又有明顯不同的部族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儀式，那些金發(fā)碧眼的族人們正虔誠地匍匐在地，山呼海嘯般向著身前那座雕像頂禮膜拜。緊接著便有頭頂光環(huán)、肋生雙翼的神人自天空中降臨，抬手之間阻擋在四周的綿延山嶺已盡數(shù)化作無形。

? ? ? ?填海造陸，卸嶺搬山，只在須臾。

? ? ? ?世間竟還有如此奇巧大能，無名的原始人在睡夢中露出了真摯的笑顏。倘若這才是問題的終極答案，倘若唯有在夢境之中他才能享受這般成功的喜悅，他寧愿長醉于夢中，不復(fù)醒來。

? ? ? ?但他終究還是被搖醒了，滿臉驚恐的同伴們好一番比手畫腳，他才明白是前方陡然出現(xiàn)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山洞，黑黢黢的洞口處正閃爍著波紋形狀的斑斕光芒。

四、

公元2099年-公元1999年，時間流中

? ? ? ?每次穿過那扇波紋蕩漾的空間門，進入時間流之后，提沃總會做一個夢。

? ? ? ?這一次，也不例外。

? ? ? ?他推門走入了主會場，隨便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入座。主席臺上那個面紅耳赤竭力與人抗辯的中年人，正是他的摯友。

? ? ? ?他騙了SCS-7253，兩人的相遇遠遠早于什么號角酒吧，而是在更為遙遠的2033年，在那屆十三國共同主辦的科技進步展望大會上，在那場注定無望的失敗辯論之后。

? ? ? ?人去屋空，他一步步走上前去，垂頭喪氣的SCS-7253雙目無神，如同丟了魂般機械地收拾著散落在桌面的文檔材料，嘴里不住喃喃自語：“跨星系的直接交流必然是可行的，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再調(diào)整幾個常量和參數(shù)，我就能證明星系文明之間并不存在阻礙交流的鴻溝，兩者的差距根本沒有想象中那么難以逾越，就好像，就好像……”

? ? ? ?“就好像‘panda’與‘熊貓’，只是對相同事物不同的命名法則而已，抓住法則便抓住一切?！?/p>

? ? ? ?“沒錯！只要能抓住法則，一切問題就能迎刃而解！”SCS-7253猛然抬頭，像是被這簡單的一句話再次鼓起了干勁，黝黑的眸子里重燃起希望之火。

? ? ? ?面對眼前這個愣頭青，提沃也忍不住笑出了聲，揮了揮手算作告別，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 ? ? ?“謝謝你！”聲音從背后傳來，“萬分感謝你的支持，回去之后我會推倒重新設(shè)計，等下屆大會的時候，我一定能拿出更具說服力的方案和樣品！”

? ? ? ?“加油吧，你必然會成功的?！碧嵛衷谛牡啄钔赀@句話，緩緩?fù)崎_了主會場沉重的大門。他沒有告訴SCS-7253這將是最后一屆科技進步展望大會，本次會議通過的所有科研計劃在兩年后盡數(shù)腰斬，全部讓位于保留人類火種的“逐星計劃”，而他關(guān)于翻譯機的設(shè)計，則將會在幾十年后，于遙遠的南門二b重新煥發(fā)光彩。

? ? ? ?離開的瞬間提沃忽然意識到，在這個時間點他并不該被稱作SCS-7253，“編號計劃”此時尚未實施，距離“新紀(jì)元”到來也還有十六年的時間。

? ? ? ?唉，那又該叫他什么呢？

? ? ? ?所有經(jīng)歷都巨細(xì)無遺地呈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無比清晰，無比確鑿。

? ? ? ?但提沃堅持稱呼它們?yōu)椤皦簟?，而非“記憶”?/p>

? ? ? ?夢，終究是會醒的。

五、

公元1999年，6月21日，星期一，23：06

? ? ? ?商捷從夢中驚醒過來，黑黢黢的臥室中靜謐無聲。

? ? ? ?方才發(fā)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在夢里他獲得了超凡的理解力，能夠與世間萬物暢快交流，毫無阻滯。上到飛禽走獸，下到花鳥魚蟲，天地間的一切生靈都向他完全敞開了心扉，那一刻的感覺，就如同成為了全知全能的眾生之主。

? ? ? ?只可惜，美夢總會戛然而止。

? ? ? ?商捷望向?qū)W習(xí)桌方向，擺放在桌上的今古翻譯機3.0版正在黑暗中閃爍著紅綠兩色的指示燈。商捷起身扭亮了臥室的臺燈，而異變恰在此刻發(fā)生。

? ? ? ?一陣類似于物體從半空墜落的響動過后，從虛掩著的衛(wèi)生間里，爬出了一個渾身上下只用樹葉點綴的長毛原始人。

? ? ? ?那人似乎尚未搞清楚狀況，瞪大了滿是好奇的眼睛，四下張望觀察著周遭的環(huán)境。待他看到商捷后，立馬大驚失色慌亂跪倒在地上，沖著商捷一個勁兒地磕頭叩拜，嘴里還念念有詞，嘟囔著某些商捷壓根聽不懂的內(nèi)容。

? ? ? ?或許是剛才莫名的夢境恰好做了鋪墊，面對眼前如此詭譎的情況，商捷的第一反應(yīng)并非害怕、驚訝或者慌亂失措，而是首先想到自己制作的今古翻譯機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他第一時間打開機器，輸入了讓來者停止頂禮膜拜的內(nèi)容，機器正常運轉(zhuǎn)，輸出的語音鏗鏘有力，但面前這個除了幾片樹葉外身無長物的瘋狂原始人，卻對翻譯出來的結(jié)果毫無反應(yīng)。

? ? ? ?果然，就知道世上沒有這么順?biāo)斓氖虑?。自己的半吊子發(fā)明，根本應(yīng)付不了眼下的場面。

? ? ? ?沒辦法，機器靠不住，就只能自己上了。

? ? ? ?面對著眼前這個依舊磕頭如搗蒜的虔誠原始人，絲毫不敢輕舉妄動的商捷用力清清嗓子，盡量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和煦表情。

? ? ? ?“那個，唔，雖然我不知道你從哪里來，來這里要做什么，但我想，今晚你出現(xiàn)在我家，一定是有原因的?；蛟S，你可以先停下，站起來，我們，試著來交流一下。對，交流，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問題，我都會，盡力去幫助你的，盡力，嗯，我覺得我們能夠成為很好的朋友。對，對，朋友，我們是朋友呀！”

六、

公元1999，6月21日，星期一，23：11

? ? ? ?“嘿，試試這個，朋友?！?/p>

? ? ? ?聲音突兀地從背后響起，商捷迅速轉(zhuǎn)身回望，一抬手正好接住了一個造型精巧的小物件。下一秒，那個穿著寬大黑袍的神秘來客才撞入了他的視線。

? ? ? ?還沒等商捷出聲詢問手中的物件有何用途，黑袍來客已將另一個相同的裝置扣到了原始人頭上，隨著兩道紅光閃過，一段信息毫無阻礙地直接進入了商捷的腦海。

? ? ? ?原來那位無名的原始人是在開辟出山道路的過程中遇到一個神秘山洞，踏入洞穴后便不知為何莫名穿越到了身處1999年的自己家中。原始人已經(jīng)認(rèn)定了自己與黑袍怪客都是能幫助他劈山開嶺的天神，一個勁兒對他頂禮膜拜，也是祈求商捷可以施展神力，助他開辟出能夠翻越重山的安全道路。

? ? ? ?得知真相的商捷不禁啞然，這都是哪兒跟哪兒??？想不出該如何應(yīng)對的他只能求援般望向身邊忽然出現(xiàn)的黑袍怪客。不知為何，這位憑空出現(xiàn)的怪人卻讓他莫名有種安心的感覺，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于他會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 ? ? ?“我們雖然已經(jīng)掌握了足夠的神力，但你選擇的那條路，我們不能插手幫忙，只能依靠你走出群山，這一切才有意義?！焙谂酃挚臀⒉豢刹斓剌p嘆一聲，似乎早已想好了應(yīng)對的說辭。他不慌不忙地摸起商捷擺在桌面上的語文教材，嫻熟地翻到《蜀道難》那一課，對著原始人徑自朗誦起來：“‘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聽到了吧？你們的光輝事跡會被后來者刻在碑上，寫在紙上；傳到后代，萬世頌揚。所以這是你們必須去完成的事業(yè)，要靠自己的雙手去開辟，要靠自己的雙腳去丈量，這就是我們能對你降下的神諭，把它牢記于心吧！”

? ? ? ?“喂，老神棍，直接這樣把謎底透給他真的沒問題嘛？他們不會因為已經(jīng)預(yù)知了結(jié)果，就不再開辟蜀道吧？”聽到這里商捷已經(jīng)明白了原始人正做著什么事業(yè)，刻意壓低了聲音，質(zhì)疑黑袍怪客的此番言行是否會擾亂歷史的走向與進程。

? ? ? ?“放心吧，他現(xiàn)在把我們當(dāng)作天神崇拜，翻譯機則會將我的話轉(zhuǎn)化成他能夠理解的‘神諭’，讓他虔誠地執(zhí)行下去。他們不會拋棄肩上的重?fù)?dān)，那條蜿蜒千年的蜀道，他們終究能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出來。”

? ? ? ?商捷沒再答話，謹(jǐn)慎地觀察著原始人的表情。黑袍怪客說得沒錯，原始人的確像是認(rèn)同了他的話語，但看上去似乎還有些不甘心。果然翻譯機很快又有了反應(yīng)，這次原始人分享給他們的是之前自己經(jīng)歷的那個夢境，他再次祈求兩位天神如同夢中那般，可以直接夷平群山、降下神跡。

? ? ? ?“不不不，我們并非那種帶光環(huán)長翅膀的西方天神?！鄙探蒹@訝于自己似乎無師自通迅速掌握了翻譯機的用法，此刻已經(jīng)能夠順暢地與原始人進行交流，“那些西方人愿意相信會有神跡出現(xiàn)，在遇到危難時總企盼著能有神明出手相救。但這不是適用于我們?nèi)A夏民族的信仰，我們是個習(xí)慣于依靠自己奮斗拼搏自立自強的民族，不管遭遇什么樣的艱難險阻、失敗挫折，唯一能相信、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雙手雙腳，從來沒有什么能夠真正阻攔我們、擊垮我們，敢為人先、能為人先，這才是屬于我們民族的意志品質(zhì)。記住，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 ? ? ?似乎想到了什么，商捷說完這些轉(zhuǎn)身走進了角落里的工具間，不多時便拿了把鐵鍬出來，把它塞進了無名的原始人手中。

? ? ? ?“當(dāng)然，念你本心赤誠純良，本座也不忍看你空手而歸，特賜你開山法器一柄以作助力。此物名為‘鐵鍬’，開山伐嶺，無堅不摧，具體使用方式，就由本作演示給你看吧?！?/p>

? ? ? ?商捷一面身體力行向原始人示范鐵鍬的用法，一面沖身旁的黑袍怪客瘋狂擠眉弄眼，意思是說既然你認(rèn)定了沒問題，那我也不介意再往這條時間線上多添一捆柴。黑袍怪客眉頭緊蹙，終究沒有開口阻攔。

? ? ? ?“時間已盡，他必須得回去了，時間流選擇將他帶到這里，也一定會送他回到應(yīng)去之處?！贝探輦魇谕觇F鍬的使用方法，沉默良久的黑袍怪客再度開口。話音剛落，無名的原始人背后便出現(xiàn)了一道色彩斑斕的波紋形狀空間門，未等商捷反應(yīng)過來，黑袍怪客直接伸手將那原始人推入門中。

? ? ? ?須臾之間，不大的臥室再次恢復(fù)沉靜。

? ? ? ?“真是，震撼啊……這是時空穿越技術(shù)嗎？難道……你來自未來？還有還有，你那么隨手一推，能保證他回到本來的時間線嘛？”商捷稍稍回過神來，立馬向黑袍怪客發(fā)出連珠質(zhì)問。

? ? ? ?怪人沉默著，并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伸出一只手，示意商捷將翻譯機還回來。

? ? ? ?“哼，不說是吧，玩深沉，裝高級。等著瞧吧，總有一天我會發(fā)明出比這個厲害一百倍，不，是一千倍的超級翻譯機，不僅能聽懂原始人說話，甚至……甚至還能和外星人對話嘞！”

? ? ? ?“當(dāng)然，我相信你，你一定會成功的，我的朋友?！表樌厥蘸脙膳_翻譯機的提沃注視著商捷，寬大的黑袍遮蔽了他臉上的笑意，如果此時商捷開口發(fā)問，他并不介意透露一些有關(guān)商捷未來的訊息。

? ? ? ?“嘿嘿，算你有眼光。對了，你為什么從未來穿越回現(xiàn)在？肯定是為了完成什么任務(wù)吧？”

? ? ? ?“為了看熊貓，兌現(xiàn)與老朋友的一個承諾?！?/p>

? ? ? ?“看熊貓？現(xiàn)在這個點兒，熊貓館早就關(guān)門了。不過幸好你遇到的是我，我知道一條隱秘小道，可以直通到飼養(yǎng)中心后門！稍等我一下，只需要十五分鐘，我就能帶你看到熊貓……”

? ? ? ?“不必了，我沒有那么多時間?！焙谂酃挚妥柚沽肆ⅠR準(zhǔn)備換衣服出門的商捷，語調(diào)平靜，不帶有絲毫悲傷，“更何況，我已經(jīng)見到比熊貓更加貴重的珍寶了。”

七、

公元前2099年，蜀地

? ? ? ?珍寶，自己現(xiàn)在手中緊握著的，就是貨真價實的珍寶，足以通往光明未來的珍寶。

? ? ? ?從那片斑斕的色彩中走出后，無名的原始人仍舊感覺陣陣目眩，剛才短短時間內(nèi)發(fā)生過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實，陌生的空間，未知的物件，兩名從天而降的神祇，突然響徹腦海的神諭，以及，最重要的，由上神親手傳授給自己的這柄開山法器。

? ? ? ?他回想著剛才上神親身示范的動作，迫不及待地雙手握緊木柄，沖腳下的土地狠命挖去。一試之下這法器果然不凡，挖土掘坑無往不利，有了此寶相助，想必自己開山辟路的進程定能順?biāo)觳簧佟?/p>

? ? ? ?就在此時，無名的原始人感知到了一股從靈魂深處涌出的戰(zhàn)栗與恐懼。

? ? ? ?某種致命威脅正在迅速逼近，目標(biāo)，正是他自己。

? ? ? ?在撒腿就跑之前，他鼓足了全身的勇氣，回頭向自己身后投下了短暫的一瞥。

? ? ? ?他看到了一頭身長兩米有余的龐然巨獸，與族長故事里常出現(xiàn)的那些惡煞兇神別無二致，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狠命朝他飛撲過來。他只來得及將手中的法器狠狠砸向那異獸，緊接著便飛也似倉惶逃命去了。

? ? ? ?最后一次回眸的時候，他眼見那異獸正雙爪摟抱著那柄法器，啃得無比起勁。

? ? ? ?絕望的情緒自心底油然而生，自己費勁千辛萬苦才帶回神諭和法器，可還沒等回到谷地，神祇賜予的法器“鐵鍬”便被異獸吞噬。對，都怪那頭…唔，食鐵鍬獸！不行不行，太拗口了，那就……對了，都怪那頭食鐵獸！

? ? ? ?打定主意之后，他一面向前飛跑著，一面迅速擬好了返回部族后的說辭。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終于出現(xiàn)了熟悉的景致，那片生活了幾十年的谷地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果然天無絕人之路，兩位神祇降下的神諭猶在耳邊，他的眼眶竟也不禁莫名濕潤起來。

? ? ?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 ? ? ?“族長，我回來了……”

八、

公元2099年，南門二b，人類第三生存基地，模擬方艙

? ? ? ?“你回來了，我的朋友?！?/p>

? ? ? ?一切似乎都與自己離開時別無二致，病榻之上的老者聽力依舊敏銳，在他推門進入方艙的瞬間便發(fā)出問候。提沃刻意不去看腕部計時器顯示的讀數(shù)，也刻意裝作沒有聽出問候聲中隱藏不住的顫抖。

? ? ? ?“是的，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你給的路線圖也很準(zhǔn)確，很順利的旅行?！?/p>

? ? ? ?“所以，你見到熊貓了？”

? ? ? ?“當(dāng)然?！?/p>

? ? ? ?聽到這個回答，老人突然笑出了聲，擠眉弄眼的模樣顯現(xiàn)出與年齡不符的狡黠與頑皮：“能畫給我看看嗎？”?

? ? ? ?那只止不住發(fā)顫的枯槁右手遞出一張白紙，提沃將紙接過，凝神蹙眉。

? ? ? ?沉默。

? ? ? ?對此刻的兩人而言，長到近乎能稱得上“永恒”的沉默。

? ? ? ?而對一位專精于溝通交流的頂級科學(xué)家來說，沉默本身已然傳遞出了足夠多的訊息。

? ? ? ?紙張終于被遞回到老者手中。

? ? ? ?紙上畫著一只半身黑色半身白色的奇異四足生物。

? ? ? ?方艙中響起了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

? ? ? ?“為什么不聽勸呢？哪怕是時間行者，也不可能重復(fù)進入同一段時間流吧。”

? ? ? ?“我知道?！?/p>

? ? ? ?“那你還……”

? ? ? ?“比起熊貓，我還有更想遇到的人，有更想親眼見證的時刻?！?/p>

? ? ? ?“你啊……我明白的，提沃，很早以前就都明白了。最后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在遙遠的古代，我們的先民，曾經(jīng)稱熊貓為‘食鐵獸’?！?/p>

? ? ? ?“什么？難道說……”

? ? ? ?“是的，提沃。抱歉，之前騙了你。你早就見到過熊貓了，不是什么熊貓飼養(yǎng)基地，而是在很遙遠、很遙遠之前的過去，你們早已相遇?！?/p>

? ? ? “謝謝，SCS-7253……不，謝謝你，商捷?！?/p>

? ? ? “客氣什么，提沃。我們，是朋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