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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風(fēng)】《竊春》

2023-07-19 04:56 作者:玉墨醉  | 我要投稿

畫家的畫被偷走了。

屋里有許多的畫,可偏偏被偷走了沒完成的那一幅。

那是昨天剛畫的,有抽芽的麥田,田壟的房屋,新翠的樹冠和青色的風(fēng)。

畫的名字叫做《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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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是在半個月后見到小偷的。

彼時他坐在矮窗邊的角落,靜坐對著畫布發(fā)呆,透過爬山虎葉隙撒到畫布上的余暉就是在這時突然搖動起來。

小偷撥開爬山虎的葉,從矮窗翻進(jìn)來,動作輕捷得像一只貓。

畫家盯著面前突然出現(xiàn)的人,有些愕然。

《春天》此刻被那人夾在手臂間,小偷余光瞥見畫家,微一挑眉,自然地問道:“這不是你出門散步的時間嗎?”

語氣熟稔又平常,沒有半分驚慌和無措。

小偷把《春天》架上畫架,挺身盤腿坐上矮桌邊的書桌,手撐在膝蓋上,直直地盯著畫家。

畫家一時竟說不上自己心里翻涌的是什么情緒。

他還是頭次見到被主人撞破了還這么泰然自若的小偷。

兩人對望著沉默半晌,最后小偷直起身子,又拋出一個問題:“你看著我干什么?”

畫家忍不住提醒道:“我是這間屋子的主人?!?/p>

小偷眉梢一挑:“我知道,整片原野上只有你一個住戶?!?/p>

“哦,”像是突然才反應(yīng)過來,小偷驀地笑彎了眼,“你可以把我當(dāng)做送還失物,受邀留下的客人?!?/p>

畫家抿唇,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偷跳下桌走到畫家身邊,伸手指著被春色填滿的畫布:“我總覺得差了些什么?!?/p>

“少了人氣?!毙⊥邓妓饕环?,下了結(jié)論。

畫家擰起眉,注意力落到了畫上。

《春天》很靜,靜得只剩下大樹和麥苗,沒有多余的位置留給人。

“這里,”小偷點上田壟邊的房屋,“煙囪的位置。”

畫家抬眼看向小偷,發(fā)現(xiàn)小偷已湊到了自己耳邊。

他默默地收回眼,在煙囪的位置點了一層輕蒙的炊煙。

小偷陡然松下肩膀的力道,向后退一步仔細(xì)端詳后笑起來:“現(xiàn)在好了。”

畫家看了看成品,回身抬臉望向小偷,眸色深沉:“你為什么要偷走這幅畫?”

小偷勾著嘴角走到窗邊,利落地一腳踏上窗臺:

“在春天偷走一片春景,這是罪的浪漫?!?/p>

屋里尚未點燈,遠(yuǎn)處的矮天零星地閃著幾顆星星,畫家正捕捉到他眼里細(xì)碎零丁的星光。

畫家怔愣片刻,復(fù)而道:“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小偷?!?/p>

小偷愉快地發(fā)出一聲低笑,躍出窗戶消失在春夜里,只留下一句縹緲的余音:

“我是私藏春芳的狂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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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再次造訪是在兩天后,畫家彼時正趴在桌上借爬山虎的陰影睡午覺。

葉片和窗簾被小偷撥開,陽光落到畫家眼上,把眉眼照得格外分明。

小偷輕車熟路地進(jìn)屋,望見畫家被照得蹙緊的眉,伸手把《春天》放到窗邊擋住了陽光。

他在屋里找到水和餅干,從懷里掏出一只小狐貍。

畫家聽到一陣窸窣聲,蹙著眉頭睜開眼,同火紅的小狐貍撞了個正好。

他被驚得往后一閃,衣角擦到墻上的灰,小狐貍竄到小偷肩膀,像一團(tuán)驟然燃起的火焰。

小偷忙伸手穩(wěn)住小狐貍,隨后放肆地笑起來。

“它在你家附近被菟絲花纏住了,”小偷把狐貍捧到手里,笑得直不起腰,“和你現(xiàn)在的表情很像?!?/p>

畫家抿直嘴角,無奈地從墻邊移開,拍凈身上狼狽的灰。

小偷在畫家屋里逗弄狐貍,畫家拿著書靜靜坐在一旁,半天也沒翻動一頁。

“其實,”小偷把狐貍攬進(jìn)懷里,突然開口,“我總覺得在什么地方見過你?!?/p>

他抱著狐貍逼近畫家,仔細(xì)看清那張過分熟悉又陌生的臉:“我們曾在什么地方見過嗎?”

畫家呼吸一滯,忍不住抬眼撞進(jìn)小偷漆黑的眸子,眼里燃起點細(xì)碎的星光,終于舍得開口:“你認(rèn)得我嗎?”

小偷瞇縫下眼睛又抱著狐貍退開,笑著沖畫家聳聳肩:“沒印象,是我神經(jīng)質(zhì)了吧?!?/p>

畫家下意識抿緊唇線,把那點別扭的情緒咽了回去。

“但是,”小偷低頭抓撓著小狐貍的后頸,顯露幾分溫柔,“你總給我一種很親近的感覺。”

畫家收回目光,眼神又落回到書本上,不再開口。

小偷一直等到遠(yuǎn)山也被黃昏染紅才離開,畫家收起一下午都沒讀進(jìn)去的書,看著不知為何在擺動的爬山虎葉,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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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第二天清晨摸到窗邊撬了窗戶進(jìn)屋時,畫家還在睡覺。

他把手里的花放到畫家枕邊,安靜地坐到一邊,盯著《春天》發(fā)呆。

無論是畫家,還是《春天》的景色,都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小偷捻起一朵花放到畫家的眉心,發(fā)現(xiàn)畫家疏離的神色配上花朵,兀自顯得溫柔。

他笑著把花取下來,手指拂過畫家的劉海,惹得他又皺緊了眉。

小偷無奈地嘆了口氣,好笑地?fù)荛_他的頭發(fā),撫平他眉間的褶皺后繼續(xù)坐著發(fā)呆。

就這么約莫坐了一個小時,畫家才醒過來。

畫家眨了眨惺忪的眼,看清屋中再次來訪的小偷,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小偷抓起花朵,笑著向他攤開掌心,借著可憐的微薄晨光讓畫家看清了,那是幾朵白色的蛋殼花。

“狐貍送的,”小偷邀功般指指窗臺,“你也有?!?/p>

畫家這才發(fā)現(xiàn)窗戶已被打開,風(fēng)呼呼地把窗簾吹得也鼓起來。

他跳下床赤腳走過去,抓住迎面吹來的窗簾:“怎么總是從窗戶進(jìn)來?”

“走窗戶不用叫醒你,”小偷把花貼到手背上,回話時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也更方便?!?/p>

畫家探出頭一看,果然也有幾朵花,一旁還有梅花狀的小腳印。

他輕柔地把花拂到手心,面色依舊淡漠,眼底卻抹上一層溫柔。

小偷走到他身邊,從畫家臉側(cè)探出頭去,看看畫家的花又看看自己的,突然開口道:“你為什么那么問?”

畫家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微蹙眉沒回話。

“是因為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都走門,所以你才這么問的嗎?”

畫家微怔,突然反應(yīng)過來小偷是在說“門”與“窗”的問題。

他下意識想否認(rèn),可仔細(xì)一想,又發(fā)現(xiàn)好像是的。

如果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都從窗戶進(jìn)出,自己肯定不會這么問。

于是畫家點了點頭:“大概。”

“這個世界總以人數(shù)來判定對錯,”小偷把手指按上畫家的手心,略一抬手背,任花朵滑到畫家的手心,“就好比出入要通過‘門’,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則?!?/p>

畫家被花朵鋪了滿手,默默把另一只手也抬起來捧住。

小偷復(fù)而道:“如果有人沒有遵守規(guī)則,別人就會認(rèn)為他很奇怪,會去議論,去批評,去貶低去污蔑,于是大多數(shù)人都害怕了,去遵守可有可無的條框,讓自己看起來不奇怪?!?/p>

他跳上窗戶,借著晨光留給畫家一個有些意味深長的笑:

“我很奇怪,但起碼我是我?!?/p>

小偷逆著晨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畫家倏地感到釋然,忍不住開口叫住他:“你到底為什么要偷走《春天》?”

小偷扭頭看向畫家——還是那張波瀾無驚的臉,可嘴唇正在微微顫抖。

他一時被畫家弄得有些糊涂,說出來的話也迷迷糊糊讓人摸不清頭腦:

“大概因為……我是我?!?/p>

畫家看著小偷翻窗消失在春天的晨輝中,抑制不住地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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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的下一次造訪,是在初春的最后一天。

是被畫家逮到的。

“門”與“窗”事件的第二天,畫家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窗臺上又有幾朵花,可今天是紅色的,也沒了泥腳印。

畫家把花收進(jìn)來放到玻璃瓶中,坐到窗邊看書,一直到中午。

接著就是畫畫,散步,入寢。

這一整天小偷都沒來。

第二天也如此。

第三天。

第四天。

......

畫家的玻璃瓶已經(jīng)裝滿了一小半,小偷也這么人間蒸發(fā)了小半月。

他不明白小偷在生什么氣,本拿了《春天》出門打算賣出去,卻最終也沒舍得,原樣拿了回來。

一直到今天早上。

畫家看到自己窗前晃動的人影,一把拉開了窗簾,語氣冷硬:“你是不是該把我的東西還我了?”

這還是畫家頭次見到小偷這么錯愕的表情。

小偷手里拿著剛摘的花,僵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動作。

但小偷畢竟是小偷,還不待畫家把那點難得的表情看清楚便回過神來,把紅色的花朵放到窗臺上,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巧的音樂盒遞給畫家。

他湊近看畫家有些陌生的眉眼,討好般地笑笑:“其實每次我都帶了東西走,只不過都還得很快,所以你沒發(fā)現(xiàn)。”

小偷撒了謊。

除了《春天》,這是他第一次從畫家家里帶走東西。

他并不是生氣,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天他出奇地較真,說出來的話像個小孩子,生硬又別扭,回想起來,他總怕畫家會生氣。

畫家看起來輕飄飄的,又冷酷又淡然,讓小偷有些不知所措。

他早已習(xí)慣吊兒郎當(dāng)?shù)姆潘?,還是第一次這么緊張又窘迫。

然后他想到了畫家收到花時眼底的明亮,所以代替報完恩的狐貍,每天在畫家窗臺留下一片春芳。

那天離開時,他特地帶走了角落里那個小巧又精致的八音盒。

小偷一眼就挑中了它,陳舊,樣式落伍,甚至還有點掉漆,可他就是想帶走它,因為他自己也曾有一個,后來卻不見了。

他總期待著或許某天畫家會因為這個八音盒,透過框柱原野的窗戶叫住他。

現(xiàn)在愿望成真了。

畫家接過八音盒,像是終于松了口氣,細(xì)心地把八音盒放到窗邊。

他把今天的花拂到手心,轉(zhuǎn)身去拿玻璃瓶。

小偷跟著跳進(jìn)屋來,盯著畫家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怪異,忍不住問道:“是很重要的東西?”

玻璃塞重新蓋上瓶子,發(fā)出一聲清脆的“?!?。

畫家搖搖頭,轉(zhuǎn)身望進(jìn)小偷的眼,眸色深深:“是很重要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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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新收容了一個病小孩。

怪小孩是在閣樓上遠(yuǎn)遠(yuǎn)望見他的,而且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無悲無喜,面色白皙,眼神空洞得像個瓷娃娃——是最近各個媒體報道的那個小孩。

病小孩的父母喪生在一場火災(zāi),他卻死里逃生。

從火場被救出后,病小孩就變得沉默寡言,不久后,他被遠(yuǎn)親送到了福利院——這所兼收精神病人的療養(yǎng)院。

直至他被帶到自己的房間,怪小孩才確定,這是自己未來的室友。

但其實他自己也是個很奇怪的小孩。

他有一種奇怪的病癥,總會很快忘記一些事情,因此在還有記憶的時候,他總比別人想得多許多。

他很少對什么東西產(chǎn)生建立羈絆的興趣,可看著空洞的病小孩,他破天荒地從枕頭下抽出書來遞給病小孩,湊到他面前想讓自己記住他的臉:

“這是《小王子》,借給你看?!?/p>

怪小孩后來把這點尤為奇怪的行為歸因成自己太久沒有室友了。

病小孩接過書,從兜里掏出一朵玫瑰干花遞給怪小孩,聲音很輕地說了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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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兩人幾乎沒有交談過,于是這樣平靜過了兩個月,直到那節(jié)手工課。

怪小孩那時正趴在桌上睡覺,卻突然被叫聲驚醒。

他抬眼沒見到老師,扭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室友手里捏著一把剪刀,刃上和另一只手的手指都在滴血。

小孩子在尖叫過后都驀地安靜了下來,離病小孩遠(yuǎn)遠(yuǎn)的。

病小孩無助地體味著由手指指尖蔓延上來的鉆心疼痛,顫抖著嘴唇不知該怎么辦。

他真的只是失手,可如果現(xiàn)在他開口求助,一定會很奇怪。

畢竟在一般人眼里,沒人會在故意剪破自己指尖后開口求助。

他又一次落到了眾人探尋的目光前,由那場火災(zāi)帶來的噩夢翻轉(zhuǎn)著喚回他的記憶,讓他險些哭出來。

他害怕世人探尋的目光,畏懼眾人漫無休止的揣測和評論。

他是一個膽小鬼。

可有人在這時緊緊攥住了他的手指。

病小孩訝然抬眼,隔著朦朧的淚光看清了他室友的臉。

“去叫老師。”怪小孩伸出雙手攥緊病小孩的手,難得收起了調(diào)笑的神色,嚴(yán)肅地沖別的小孩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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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今天的意外,病小孩被轉(zhuǎn)到了特別看護(hù)房間。

全世界除了怪小孩,其他人都認(rèn)為病小孩會刻意輕賤自己的生命。

老師帶著他走出房間時,怪小孩突然伸出手摸向他后頸那塊猙獰的燒傷。

“我悄悄去見你,”怪小孩狡黠地笑起來,沖他眨眨眼,“帶著故事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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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小孩其實并不相信這個約定,可老師關(guān)掉燈后他舍不得睡,抱著雙膝坐到了墻邊。

最后百葉窗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聲,他跳下床,不小心把鞋子踢到了床底。

病小孩赤腳跑到窗邊,把百葉窗拉起來,借著窗外的清輝看清了那人特別的黑色頭發(fā)和眸子。

窗戶有鐵欄擋著,他沒法出去,外面的人也沒法進(jìn)來。

怪小孩踮腳扒著窗戶,看見屋里那人驚訝又欣喜的表情,忍不住沖他笑彎了眼。

他正開口想說些什么,卻被另一人陡然變大的聲音嚇了一跳。

病小孩不知是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設(shè),演練了多久這樣的場景,開口嚇了他一跳:“......謝謝!”

他并不敢相信他會來,可心里確實地在期待著。

怪小孩好半晌才回過身來,眨眨眼睛又彎了眉眼,費力地伸手拍拍病小孩的頭:“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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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友誼很簡單,一點小秘密或是一點小交情就能讓彼此很親密。

每晚背著老師的秘密會談顯然就是這樣一種小交情。

病小孩向老師要來了蠟筆和白紙,白天就自己在屋里涂涂畫畫,到了晚上從欄桿遞給怪小孩看。

怪小孩因為最近表現(xiàn)很好得到了來自老師的獎勵——一小袋種子,他分給病小孩幾顆,剩下的被他小心地培育著。

那年春末種子長起來,到第二年春末,種子開出了花。

不知名的花朵,透著大盛的紅。

怪小孩把花朵摘下來收集起來送給病小孩,被他做成顏料畫成了畫。

簡單的單色花朵,幾乎畫滿了一整張畫紙,中間是兩個牽著手的小孩子。

病小孩把畫給怪小孩看,高興地告訴他:

“我很快就能從這里出去了?!?/p>

怪小孩小心地又把畫塞回去:“真的嗎?!”

“嗯,”病小孩肯定地點點頭,眼睛綻放出難得的光彩,“我今天聽到老師說的?!?/p>

“那太好了,”怪小孩眨眨眼,“我還有個東西要給你看呢,那現(xiàn)在等你回來了再說?!?/p>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經(jīng)不起考量的,最后怪小孩還是在那個月光明亮星星稀疏的晚上掏出了那個小巧又精致的八音盒。

他透過欄桿把八音盒遞進(jìn)去:“送給你了,回頭見?!?/p>

病小孩如獲至寶地捧著八音盒,送給怪小孩兩年來第一個笑臉,比月光更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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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快要過去了,種子的花只剩下最后一茬,怪小孩小心翼翼地收好,到了晚上跑到那個熟悉的窗邊,照舊叩響窗戶。

這次卻沒有馬上就飛奔過來的腳步聲和明亮的眼睛。

他又敲了敲窗戶。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最后他找到角落的一根樹枝,挑起百葉窗往里面看。

一片空蕩蕩,清凈得像是從來沒人出現(xiàn)過。

除了桌上那張稚嫩的滿紙是紅花的畫。

病小孩確實離開了這里,但卻是被遠(yuǎn)親接走了。

可怪小孩并不清楚病小孩為什么離開,他此刻只是一個被丟下的小孩子。

他愣愣地收回手,把樹枝扔到一邊,轉(zhuǎn)身走了。

走到一半又突然想到什么,轉(zhuǎn)身倒回來把手里緊緊捏著的花朵放到了窗邊。

紅色的花汁染了他一手,很久都沒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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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講完故事,伸手把腦后的頭發(fā)用皮筋扎了起來,露出后頸那塊面目猙獰的燒傷。

小偷坐在窗臺上,久久沒有回神,最后才問道:“那他們后來重逢了嗎?”

畫家靠到椅背上,低斂下眉眼,聲音放得很輕:“沒有。”

“那真是遺憾?!毙⊥嫡f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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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搬回小鎮(zhèn)時,其實從沒想過能再見到小偷。

他的初衷只是想躲開糾纏不休的媒體和迫于輿論對自己假笑的遠(yuǎn)親。

順便穩(wěn)定自己的病情。

他選定了離集市有些遠(yuǎn)的這片原野,周圍很廣的地方都只有他一戶人家,幾乎和小鎮(zhèn)上的其他人沒什么交集。

可凡事總有個意外。

那時還在冬天,他提著新采購的顏料往家里走,刻意踩過雪厚的地方,聽腳下的白色發(fā)出“吱吱”的響聲。

他就在這么一片白茫茫里見到了小偷。

他們其實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了,可他還是透過那頭特別的黑發(fā)和那雙特別的黑色眸子認(rèn)出了當(dāng)年的怪小孩。

尤其還是在這樣一片白茫茫中,小偷顯得尤為耀眼,像最明艷的日光。

不知為什么,他正抬頭望著遠(yuǎn)天,背后是蓋了厚雪的田野,有一棟小屋的田壟,枯褐著枝杈的樹,還有白色的寒風(fēng)。

可畫家卻透過小偷一眼看見了春天。

于是他畫了一幅畫,畫上有抽芽的麥田,田壟的房屋,新翠的樹冠和青色的風(fēng)。

畫的名字叫做《春天》。

而《春天》在一個初春的晚上,被畫中人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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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小偷早已經(jīng)忘記了少年的記憶,在那個終于把花汁洗干凈的晴日,很突然地忘記了前一段記憶。

但畫家的記性卻一直很好,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句“回頭見”。

一個見一眼便是一生,一個念一場卻也不過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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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晚下來,小偷聽了個遺憾的故事顯得情緒有些低落,翻窗離開時連話都沒說。

畫家打開八音盒,擰上發(fā)條,音樂在安靜的原野上傳了很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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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漸濃,畫家透過窗戶看原野清翠的草木,深嗅一口后滿意地嘆了口氣。

他伸手輕撫后頸那塊猙獰的傷疤,再抬眼卻看見小偷正蹲在窗臺上看他。

“你后頸有一塊疤?”小偷跳下來逼近畫家,語氣帶了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的迫切,“讓我看看,怎么傷的?”

畫家面無表情地眨眨眼,最后撥開后頸的碎發(fā),把傷疤展示給小偷。

小偷盯著那塊傷,眉頭皺得越來越近,那種奇妙的熟悉感又翻涌起來,讓他心里一陣瑟縮。

畫家感受到那點輕微的顫抖,抬頭把傷藏起來,破天荒地主動開口:“你為什么會想當(dāng)一個小偷?”

小偷驚訝地一挑眉,隨后笑起來,答非所問:“我的母親是一名修女。”

畫家一哽。

他聽過這個故事,有關(guān)多年前那個小鎮(zhèn)的天真修女和敵軍的亞裔將領(lǐng)。

小偷覺察到畫家的臉色變了,跟著無所謂地勾勾嘴角:“我沒事。”

他見父親的最后一面,是父親無奈踏回戰(zhàn)場的那個決絕背影,后來變成了記憶中模糊不清的色塊。

小鎮(zhèn)慶祝勝利時開了一場慶典,跳著回到教堂,撲進(jìn)母親的懷里卻被她一把推開。

修女手里攥著一枚帶血的銀戒哭得泣不成聲,捏緊他的肩膀一遍遍地重復(fù):“把過去忘掉,我不是你的母親了?!?/p>

小偷被母親藏到禮拜桌下,等一陣嘈雜過去后,他從禮拜桌下小心地爬出來,教堂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

他跑進(jìn)小鎮(zhèn),發(fā)現(xiàn)人們拿著火把笑著跳著,慶典依舊在進(jìn)行,最盛大的儀式,是燒死褻瀆神靈背叛國家的修女。

他被人群擋在很遠(yuǎn)的地方,卻遙遙聞到了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小偷大病了一場,病中耳畔一直回響修女的那句“忘記過去”。

他最終逃過一劫,被人送到了福利院,成了里面最奇怪的小孩。

他不信神靈,也不循規(guī)矩,他做一切世人認(rèn)為是錯的事情,也總是記不清人和事,甚至連母親的死是模糊的。

等他終于有一天從福利院離開時,卻突然記清了那團(tuán)模糊的色塊,那幅模糊的火景。

他從怪小孩變成了小偷,幾乎偷走了鎮(zhèn)上每個人最在意的東西。

然后他遇到了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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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聽小偷事不關(guān)己地講完這個故事,良久,才開口:“所以你偷走了《春天》是因為我很在意它?”

“不,”小偷閉了閉眼,“是因為它太美了?!?/p>

“美得讓我有一種錯覺……就好像我就是畫里的人?!?/p>

小偷到現(xiàn)在都難以形容自己見到那幅畫的感受。

那是靈魂的震顫,呼號著召喚他靠近。

他第一次拿走一件東西是因為渴望,而非為了抹殺,抹殺他人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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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松了口氣。

如果不是那幅畫沒有完全完成,小偷一定不會回到這間小屋,也不會遇見自己。

他出乎意料地笑起來:

“你講過剛才的故事?!?/p>

小偷意外地挑高眉頭。

“對一個小孩,但最后賣了個關(guān)子,沒講完它?!?/p>

小偷不記得這回事,也不記得自己曾在一個月夜,坐在隔著欄桿的窗前把自己模糊又痛苦的記憶說給人聽。

“其實有時候,”畫家站到小偷身邊,把手撐到窗臺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憎惡火,還是……感謝火?!?/p>

小偷嘴角掛著笑意,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畫家低頭輕笑一聲,想到多年前那本略獻(xiàn)殷勤的《小王子》。

怪小孩為火焰向病小孩靠近,畫家卻為火焰離開了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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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依舊每天來送花,畫家也招收不誤,任玻璃瓶一天天填滿。

畫家有時會早起畫畫,小偷便在一旁安靜地等著。

他有時也會帶著小狐貍一起來,在窗邊和桌上留下梅花狀的小腳印。

今天卻不一樣,他帶了酒來。

橡木塞一擰開便漫出了滿室甜香,畫家如往常一樣沉默地坐在一邊,任小偷想做什么做什么。

小偷也推給他一杯酒:

“狐貍死了?!?/p>

畫家怔住,覺得喉頭被什么東西哽住了。

“鎮(zhèn)上的富太太們,”他抿了一口酒,平時掛著笑的嘴角此刻繃得很直,“最近好像都缺一條狐皮圍脖。”

“所以......”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畫家空咽了下,最后也輕抿了一口酒。

“我本來打算今天再帶它過來的,”小偷扭臉看向窗外,陽光在他臉側(cè)留下分明的剪影,“我們甚至還沒有道別?!?/p>

不知為什么,畫家總覺得透過現(xiàn)在的小偷,見到了當(dāng)年自己離開后的那個小孩。

良久的沉默后,畫家突然輕聲開口:“你還想......去和它告別嗎?”

其實狐貍連一點東西都沒有留下,除了洞穴里斑駁的血跡和垂死掙扎時抓亂的泥痕。

小偷帶來一把花朵,灑在洞口前,殷紅的花汁染了他一手,像驟然燃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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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燒紅了大片的云朵,春日已經(jīng)過半,畫家嗅著春天走過的氣息,突然開口:“來打個賭吧?!?/p>

“什么賭?”

天空中有一朵云像一條蜷起來的狐貍,畫家偏頭端詳著:“看你還能不能再一次從我手里偷走《春天》,但是僅限一天——我的生日?!?/p>

小偷跟著畫家的動作偏頭,微微點了點下巴:“好。”

畫家的生日在春末,三月的最后一天。

“你提前一點來,”畫家扭臉看著小偷,認(rèn)真地說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p>

小偷盯著畫家嚴(yán)肅的神色忍不住笑起來,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把手搭到畫家肩膀上:“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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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的顏料在臨近春末時又一次用完了。

他今日刻意繞了遠(yuǎn)路——他幼時待過的福利院就在那條街上。

畫家從福利院的鐵門經(jīng)過時,心臟倏地像被人攥緊,他匆匆走過,試圖甩開火災(zāi)的記憶和世人的流言。

可當(dāng)他買好顏料再次經(jīng)過時,卻忍不住頓住了腳步。

這里已經(jīng)荒廢了,沒有帶鐵欄窗,沒有《小王子》和來自獎勵的不知名的花,同樣也沒有每晚在窗邊交談的兩個小孩。

他忍不住回想到從前,把從未褪色的記憶鋪開展成黑白的畫。

窗內(nèi)的小孩是他,如今也不是他。

畫家垂下眼,正欲抬步離開,卻被一道尖利的女聲拉住了。

“這不是好多年前從火里跑出來的小孩兒嗎?”

“他手里提的是什么?”有人問。

“好像是顏料,”水果攤的老板感嘆著搖頭,“居然有這么奢侈的愛好?!?/p>

女生應(yīng)到:“他家里本來就富裕,火災(zāi)后又有那么多愛心捐款?!?/p>

“這小孩兒命真好?!彼偨Y(jié)道。

畫家克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抱著顏料的手緊了又緊。

他在漫長的時光里鍛出一副冷硬的殼,可骨子里終是忍不住丟盔棄甲。

“誒,他是住在原野上吧,”不知是誰開口道,“最近好像和那個福利院出來的怪人走得很近呢。”

畫家猛地扭過頭去,錯愕地迎上眾人探尋的目光。

人們發(fā)現(xiàn)被聽到了反而更加坦然,朝畫家逼近問道:

“你現(xiàn)在有多少錢啊?”

“你和那個怪人怎么走那么近?”

“你出去那么多年怎么突然跑回來了?”

“他還老是半夜去找你,你們是不是有些見不得人的謀劃???”

“你家里那么大火,怎么那么巧只有你被救出來啦?”

“當(dāng)初火災(zāi)的事情,那個怪人是不是也知道???”

......

畫家?guī)缀趼浠亩印?/p>

多年過去,他仍然無法直面人們對待異種一般的眼光。

他和小偷總歸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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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從窗戶翻進(jìn)來時,畫家正在服藥。

他余光瞥見那抹黑色,飛快地把藥瓶藏到了身后的抽屜里。

“明天就是約定的日子了?!毙⊥的樕蠏熘赜谐芍竦男θ?,“想好怎么認(rèn)輸了嗎?”

畫家沉默,躊躇片刻后反問道:“你知道最近鎮(zhèn)上的人們在議論些什么嗎?”

小偷被這突然的問題問得一愣,隨后搖搖頭,滿不在乎地挑挑眉:“我不在意別人說些什么,我說過的?!?/p>

畫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轉(zhuǎn)身把《春天》掛到了畫架上。

小偷跟著走到他身后,忍不住好奇道:“你不是已經(jīng)畫完了嗎?”

畫家點點頭,用畫筆沾了點紅色顏料。

小偷湊近調(diào)色盤,觀察半晌后突然問道:“這是你自己做的嗎?——有一股花香?!?/p>

“嗯,”畫家下意識瞥了眼空蕩蕩的玻璃瓶,“帶花香的顏色總是要浪漫些的?!?/p>

“你要加些什么?”

“我重要的友人?!?/p>

“哦,”小偷笑起來,“你要把我畫到上面?”

畫家無奈地抬眼看了眼小偷,卻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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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坐在窗邊看書,畫家坐在一旁畫畫,等畫家終于放下畫筆時他湊了過去,手撐在畫家肩上托著臉看見房屋邊上多了一個郵箱,漆著明艷的紅。

花香陣陣地散出來,像綻放熱烈愛意的玫瑰,又像蔓延不盡的火焰。

“畫完了?”

畫家不置可否,只是說:“你去聽一聽吧,聽聽鎮(zhèn)上到底在說些什么。

“......然后再決定,要不要繼續(xù)和我打這個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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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生日的那天,小偷并沒有出現(xiàn)。

而那天的夜晚,是一個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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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偷趕早到了畫家窗邊時,畫家正坐在窗口,靜靜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聽見響聲,畫家竟扭頭沖小偷微微一笑:“你輸了......?”

小偷眨眨眼,朝屋里探去,卻沒見到《春天》。

“我把它送給別人了?!碑嫾裔屓坏亻]上眼,“送給了一個膽小鬼?!?/p>

小偷難得地有些語塞,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來。

“你先回去吧?!碑嫾逸p聲開口。

“回頭見。”畫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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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本能地覺察到什么,他把最后一茬野花放到窗口,轉(zhuǎn)身走了。

一直到他走下那片平坦的矮坡,聽到一聲槍鳴。

小偷緩步走回窗邊,看到地上蔓延開的紅色血跡。

像綻放熱烈愛意的玫瑰。

也像蔓延不盡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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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從鎮(zhèn)上買來了汽油,把它細(xì)致地潑灑到原野的那棟小屋上,走到矮坡下沖小屋開了一槍。

原野上頓時燃起沖天的火焰,包裹著小屋的爬山虎被火舌毫不留情地舔舐殆盡,把春天的蒼翠燒得蕩然無存。

他忍不住又走上前去,無意間踩上一片花瓣。

不是野花,而是白玫瑰。

是他昨夜匆忙離開時放到窗邊的那支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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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上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對小偷而言根本沒什么所謂。

這可是他第一次交到交心的朋友,再說了,他是在為自己活。

天色剛暗時他回到了小屋邊,忍不住想贏下賭約再向畫家說明,自己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他特意帶來一支白色的玫瑰,花語是掛念與平安康復(fù)。

只是他恰巧在春日的最后一晚碰到那兩個探險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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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嘴里重復(fù)的話同鎮(zhèn)上人們的話差不多,卻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小偷敏感地捕捉到了自己幼年待過的福利院的名字。

初見畫家時那種異常的親近,畫家后頸傷痕和八音盒奇異的熟悉感,聽到兩個小孩的故事時那種悵然若失的遺憾,仿佛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小偷從房頂上飛快地從窗口瞥了眼屋內(nèi),最后把白玫瑰留在窗邊,跟著兩個小孩走了。

他在告訴畫家,他曾來過,他記得這個約定,也愿意履行這個約定。

“回頭見。”他輕聲留下一句話,轉(zhuǎn)身跟著少年消失在夜色里。

他小心地跟在少年身后,借著零碎的傳言拼湊出失落的記憶。

小偷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記憶如潮水一般涌來,可他卻沒有半分實感,就像是看了一場悲傷影片的觀眾。

他突然又想到畫家有時奇怪的反應(yīng)和那句“沒有”重逢,想到畫家放下八音盒后看向他的眼神,似乎盈滿了莫大的悲傷與掙扎。

可畫家并不是在看小偷,他是在穿透多年的時光懷念那個怪小孩。

小偷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看著并肩交談著的兩個少年漸漸走出他的視線。

月光微弱,風(fēng)吹不散天上成團(tuán)的云,小偷忍不住回頭朝遠(yuǎn)方的原野望去,弄清了自己對畫家那陣莫名的熟悉和親近。

他遺失了童年的記憶,這是他在用本能去掛念畫家,掛念那個蒼白又脆弱的病小孩。

小偷心里思緒紛亂,所有的事情穿插交纏成一團(tuán)雜亂的線,讓他困在迷宮里找不到出口。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連扯起嘴角笑笑的力氣都沒有,于是放棄了轉(zhuǎn)身奔回原野的想法。

沒事的,小偷想,先回去冷靜一下,明天再去找他。

畢竟,自己留下了赴約的證明,留下了一朵白玫瑰。

但這是一個狂風(fēng)暴雨的雨夜。

他曾送給畫家那么多花朵,卻唯獨沒送到最后一支。

風(fēng)卷著雨水把單薄的花枝卷碎扔掉,吹散一聲約定和最后一點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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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勢漸漸小下來,小偷撿起花瓣,扔到未熄的火焰中:

“回頭見。”

春天過去了。

他一步步走下矮坡,聽著身后的大火為春天宣判一場死刑,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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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的一生在他死后變得更加傳奇,人們開始關(guān)注他浪漫的畫作,不斷地尋找存世的遺作,購買,收藏。

留下來的畫作不多,在之后的幾十年陸續(xù)被人找到,唯獨那副沒舍得賣掉,最后被送出的《春天》遲遲不見蹤影。

直到畫家的狂熱粉絲宣布他找到了那幅畫。

在媒體的閃光燈前,粉絲熱淚盈眶:“我花了這么多年的時間終于找到它——它將在畫家生日那天展出,就在畫家生活過的小鎮(zhèn)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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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再一次被喚醒記憶,涌向小鎮(zhèn),去看畫家最神秘的一幅畫。

可《春日》卻在畫家生日那天被偷走了。

人們奔走尋找,最后在畫中的那個小屋找到了《春天》。

小屋其實是一間廢棄的教堂,陽光從破落頹圮的十字窗灑進(jìn)來,照向原本掛著神像的位置。

那里現(xiàn)在掛著《春天》,而正對著的禮拜桌上盤腿坐著的那個人,是鎮(zhèn)上出了名的怪老頭。

人們不斷涌入教堂,譴責(zé)他的行為,他卻滿不在意地笑笑,伸手撫摸畫上的教堂,語出驚四座:

“這是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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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真品,這里會有一個紅色的信箱?!彼咽忠频叫∥葸吷希瑥澲岷偷拿佳邸皽惤藭岬交ㄏ恪!?/p>

他想起當(dāng)初他最終還是忍不住走進(jìn)屋子為畫家擦凈血跡,然后在床底發(fā)現(xiàn)了《春天》。

畫家把這幅畫送給了自己。

小偷最后沒有帶走這幅畫,而是任他曾盜走的春景被大火燒盡,同畫家一起。

他也想到多年前那個約定的夜晚,他透過窗戶匆匆一瞥,看見畫家拿著畫筆在紅色信箱上留下的最后一筆。

小偷突然斂起笑意,聲音變得很低很低:“信箱上,有一個‘R.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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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沒人會相信一個怪老頭的話。

畫家的畫現(xiàn)在價值千金,這次的事件足以讓警方出警。

小偷順從地把手伸出去,任銀色的手銬困住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問道。

“Robert.Kenny.”小偷笑著回答。

小偷被帶著走出教堂,到門口卻突然沒頭沒腦地開口:

“昨晚是個好天氣,天晴無雨,能嗅到花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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