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戰(zhàn)爭】東至〔1945〕
1945年10月,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束,紅海軍波羅的海艦隊的U-488號潛艇指揮官,大尉彼得·尼古拉諾維奇·皮羅戈夫,被押上了開往列寧格勒的客輪。這是有叛國、反革命嫌疑的戰(zhàn)俘的回國渠道,沿途由蘇聯(lián)驅(qū)逐艦護衛(wèi),下船后,他們會被集中管理,接受內(nèi)務人民委員部的調(diào)查。
這里充滿了凝重的空氣,頭戴藍帽、腰佩手槍的警衛(wèi)在走廊中踱步,“熟練”號驅(qū)逐艦上的崗哨密切監(jiān)視著船上的情況。所有戰(zhàn)俘不得登上甲板,必須待在特定的艙室活動,只有表現(xiàn)良好者才有機會出艙放風。雖然艙室內(nèi)堆有書刊,但在這種末日般的寧靜下,誰也讀不下去,皮羅戈夫也不例外,他懊悔地想起了自己的過往。
那是1944年7月26日清晨,皮羅戈夫的U-488號補給潛艇正在北大西洋航行,準備為己方潛艇補充油料、魚雷、炮彈及生活物資,發(fā)放艇上烘焙的美味面包,甚至幫傷員做手術。為了掩護“蘇聯(lián)”號戰(zhàn)列艦突破北海封鎖的行動,更多的由民主德國港口生產(chǎn)的德式潛艇,在蘇聯(lián)人的操縱下來到這片海域活動,分散盟軍兵力。
然而,在剛目擊到一艘目標U艇浮出水面時,法國人的巡邏機也出現(xiàn)在了空中,皮羅戈夫大尉在望遠鏡中看到那是4架三引擎水上飛機,聯(lián)邦德國研制的Bv 138。下潛對于這艘1900噸級的大潛艇而言是來不及的,他立即指示水手出艙還擊:“高炮組就位!三點鐘方向發(fā)現(xiàn)4架敵機!我們必須把這些蚊子打下來!”
人們迅速登上艇身,用2門37mm、1門20mm高射炮向敵機射擊,另一艘800噸級的大西洋型潛艇的指揮塔也在噴吐火光,即發(fā)射自己的20mm高射炮。四道利刃在空中靈活地舞弄,但一架巡邏機還是抓住機會,將6顆50kg炸彈投向了這艘龐大的運輸潛艇,其中2顆在艇尾附近炸開,2名水手被爆炸的彈片擊倒在甲板上。
二副在艇艙內(nèi)叫道:“大尉!舵機失效了,尾部艙室也在大量進水!”
皮羅戈夫心中一涼,這意味著他們已經(jīng)在劫難逃,他命令無線電和信號燈同時運作,告知友軍停止抵抗,立即撤離。友軍潛艇不再還擊,開始緊急下潛,當最后一個人在指揮塔上消失時,潛艇甲板已經(jīng)被海水淹沒,全艇只有指揮塔還露在外面。此時,水上飛機的螺旋槳仍在兩艘潛艇的上方轟鳴。
皮羅戈夫向甲板上的人們大喊:“繼續(xù)射擊!我們回不去,至少得讓我們的同志回去!”
但3門小口徑高炮組成的彈幕是單薄的,無力阻擋Bv 138向友軍潛艇發(fā)起的進攻,甚至有一架使用自衛(wèi)炮塔掃射U-488,迫使他們抽空調(diào)轉炮口抵御襲擊。8枚150kg的深水炸彈接連落下,洋面在沸騰之余猛地震動了起來,無數(shù)的碎片和黝黑的油跡冒出了海水,隨著波浪上下起伏。毫無疑問,那些同志已經(jīng)葬身大海。
U-488隨后也沉沒了,8人陣亡,45名幸存艇員被趕來的法國驅(qū)逐艦俘獲,政委沙波什尼科夫在刑訊后被當眾槍殺。由于當時戰(zhàn)況激烈,U-488的艇員健康狀況不佳,許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傷,法國人以蘇聯(lián)沒有簽訂《日內(nèi)瓦公約》為由,拒絕為其救治,并以此要挾皮羅戈夫合作。在數(shù)千人的戰(zhàn)俘營里,只有他們潛艇的軍醫(yī)和7個同樣被俘的醫(yī)務人員,在照顧那些傷員。
人們的傷口開始潰爛,蛆蟲在流著膿液的爛肉上爬行,其他戰(zhàn)俘雖抱有同情,可還是會下意識地把自己陳舊的靴子挪得離他們遠點。皮羅戈夫懇請戰(zhàn)俘營指揮官:“德拉斯先生,如您所見,我只是一艘補給潛艇的指揮官,我知道的僅僅是自己的任務,基地及其他潛艇的情報我一概不知。派我們?nèi)ジ劭谧龌畎?,只求您醫(yī)治他們?!?/p>
他的請求得到了批準,但前提是說服手下的所有官兵,加入聯(lián)邦德軍組建的后勤單位“東歐民族主義者聯(lián)盟”。所有人都清楚,這會是一個巨大的政治污點,會給自己以及家人帶來麻煩。皮羅戈夫勸說大家:“如果我們不給這些人好處,那瓦連京他們現(xiàn)在就得死……只是搬東西,沒事的,戰(zhàn)俘營里的都是證人?!?/p>
他們在布雷斯特當苦力,主要任務是搬運物資、修繕轟炸造成的破壞。法國人很少讓他們接觸布雷斯特的海軍基地,上至法軍“普羅旺斯”、德軍“德意志”一類的大型艦,下至掃雷艇與拖船,都不許他們多看。在軍港外飛馳的德制新型魚雷快艇,是他們在杵著鐵鍬休息時,所唯一能經(jīng)常觀賞到的東西。
1944年9月,蘇軍被趕出了巴黎,布雷斯特上空也再沒有出現(xiàn)那些倒鷗翼的Yer-2轟炸機了。蘇軍防線不斷緊縮,越來越多的人成為俘虜。他們有的進入了皮羅戈夫的后勤單位,有的則更近一步加入了協(xié)助盟軍的戰(zhàn)斗部隊——“東方部隊”,皮羅戈夫盡可能地少與后者來往,但這種部隊的規(guī)模和涉及領域在不斷擴大。
“怎么樣,我的盧甘斯克老鄉(xiāng),他們會給我們發(fā)放武器裝備,我們也能得到更好的待遇,但最重要的是,我們能去到前線,將有機會回到我們自己的國家,我已經(jīng)謀劃好了。”
在參與者的各種墮落言論中,這些積極的話語讓他眼前一亮,其出自一個在紅軍陸軍服役的哥薩克、炮兵上尉謝苗·戈爾什科夫之口。與長相兇惡的皮羅戈夫相比,他帶著刀疤的面容甚至稱得上和善。據(jù)他說,他是在掩護800mm口徑的“多拉”巨型鐵道炮撤退時,因被坦克炸暈不幸被俘的。
戈爾什科夫還跟皮羅戈夫暢談此炮的趣事。比如已經(jīng)確信,“多拉”炮是世界上最大的火炮,它的炮彈重7噸,由坦克推進炮膛,炮響時如驚雷,墜地時如地震,摧毀過深埋地底的盟軍彈藥庫。多虧德國共產(chǎn)黨,才沒讓聯(lián)邦德軍在逃跑時,把還在建造的它和另一門名為“古斯塔夫”的同型炮炸毀。
他無比憤慨地說:“該死的資產(chǎn)階級豬玀,殘忍地殺害了那么多的兄弟,奸殺那么多的姐妹——明明她們只是在救治傷員,就被軍刀刮爛了身體,鋸斷了腦袋。每當這門巨炮在我的眼前發(fā)射,我都想要松開堵耳的雙手,盡情享受它的怒吼。我要回去,即使不擇手段,我要重新成為讓他們屎尿橫流的屠夫!”
皮羅戈夫愣住了,他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個赫拉克勒斯般的巨人,那股發(fā)自肺腑的仇恨與正義感,表明了此人是一個堅定地與他處在同一戰(zhàn)線上的、值得信賴的同志。想到戰(zhàn)俘營中的傷員急需救命的藥品,而藥品則需要有人合作才能得到,皮羅戈夫小聲問:“我也想回去,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該怎么加入你的隊伍?”
戈爾什科夫稱有兩種東方部隊,一種是聯(lián)邦德軍的“東歐民族主義者旅”,一種是美軍的“東歐解放軍”。前者是他們目前所在的東歐民族主義者聯(lián)盟的一部分;后者是美軍單獨組建的,由在巴黎被俘的前紅軍將領安德烈·安德烈耶維奇·弗拉索夫領導,里面盡是仇視蘇聯(lián)的白軍余孽。戈爾什科夫還提到,他們都許諾,在戰(zhàn)后可以留在所屬軍隊的國家,若是表現(xiàn)上佳,還能獲得足以成家的財產(chǎn)。
戈爾什科夫推薦加入前者,因為東歐民族主義者旅待遇差,士氣相當?shù)兔?,容易受到回國的鼓動,更何況他們屬于德法聯(lián)軍的俘虜,若不公開詆毀布爾什維克,表現(xiàn)出極強的反蘇反共立場,也無法加入東歐解放軍。皮羅戈夫很快就想好了,加入東歐民族主義者旅。
他將自己的決定告知艇員們,不料遭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反對。大家認為,加入戰(zhàn)斗部隊就意味著要向自己的同志開槍,從被迫的、間接的幫兇蛻變成了主動的、直接的畜牲。一名輪機手嫌惡地說,如果政委還在就一定不會出現(xiàn)這種事,形容這位艇長的腦子是長了妥協(xié)主義的腫瘤。
剩下的40余個U-488艇員中,只有皮羅戈夫一人加入了東歐民族主義者旅,臨行前,他向自己的艇員發(fā)誓,絕不會傷害自己的同志。然而他得到的仍然只有唾罵,戈爾什科夫看出了他的難受,在他出來后安慰說:“你在做正確的事,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無法通過越獄回到軍隊,法國的共產(chǎn)黨已經(jīng)損失慘重?!?/p>
東歐民族主義者旅主要以營和連為單位,僅配發(fā)輕武器,高級指揮官全是德國人。盡管名義上不允許歧視及侮辱他們這種“東方士兵”,可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受盡刁難。他們的伙食配給確實提高了,但摻入的沙礫與石頭沒有減少,踢出場地的球會被德軍踹得更遠,而負責監(jiān)督的長官與憲兵卻視而不見。
皮羅戈夫很快就感到后悔,戈爾什科夫開導他:“聽我說大尉同志,只要我們在這身德式狗皮下熬出了頭,被丟進前線的戰(zhàn)壕,還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擔心督戰(zhàn)隊,他們有機槍,我們也有,無非是再打一次塹壕戰(zhàn),而他們的人數(shù)遠不及我們?!?/p>
在經(jīng)過了幾天的訓練后,他們被編成了一個營——“東方營”,配屬給在二線駐扎的第3空軍野戰(zhàn)師。此時的皮羅戈夫已經(jīng)因高軍銜成為了連長,他摩拳擦掌,時刻準備把匕首插進那個德國上尉——營長的喉嚨。可當?shù)玫矫顣r,他愣住了,他們要去的不是遭到蘇軍坦克橫沖直撞的前線,而是藏有法國共產(chǎn)黨游擊隊的村莊,一隊剛落地的蘇軍傘兵躲到了這里。
毋庸置疑,他們是來培訓游擊隊員、執(zhí)行破壞任務的勇士。在開拔前,營長命令攝影師記錄此景,并通過皮羅戈夫之口,傳達了自己的講話:“各位注意了,這個村子是一伙猶太布爾什維克敗類的大本營,幾十年來,猶太布爾什維克一直想搶奪我們的土地與財產(chǎn),之前我們被迫與他們?yōu)槲椋F(xiàn)在,是我們用血洗刷這令我們祖輩蒙羞的恥辱的時候了!”
皮羅戈夫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懂得德語,他與資產(chǎn)階級敗類狼狽為奸的樣子已經(jīng)被拍攝了下來。根據(jù)他在戰(zhàn)俘營、訓練營中看到的,這卷錄像帶馬上就會在各部隊中傳閱,屆時所有人都將把他的臉烙在腦子里,打上“紅軍叛徒”的刻印,就算成功回國也會遭到內(nèi)務人民委員部的盤查,這對他非常不利。
據(jù)稱,那些同被Li-2運輸機投下的物資,在盟軍奪取時連裝步槍的木箱都沒有開啟過,意味著這些傘兵只有隨身攜帶的手槍與沖鋒槍。皮羅戈夫無可奈何,帶著下屬從一個掩體轉移到下一個掩體,一排一排地掩護,一米一米地靠近。因為他注意到營部和督戰(zhàn)隊共處在后方,營長下了桶車,在看望遠鏡,督戰(zhàn)隊——另一個連和那些憲兵,則在多處架起了機槍。
包括所有蘇軍傘兵在內(nèi)的51人被擊斃,21名游擊隊員被抓獲,在他們身上只搜到了63支槍,其中自動武器僅有13支,且沒有一挺機槍。按照營長的話說,今天只能抓到這些小魚小蝦,要歸功于前輩的東方士兵們,是他們與這些頑固分子血戰(zhàn),消耗他們的人力物力。皮羅戈夫完全不敢直視那些用俄語大罵自己“叛徒”、“白匪”、“偽軍”的游擊隊員們的眼睛。
當著攝影師的面,營長對這位紅海軍的大尉大為贊賞,并笑著給出了進一步指示:“皮羅戈夫大尉,命令你的人處決他們。別誤會,這是法國人的意思,與布爾什維克勾結者,可以當場擊斃?!?/p>
事后,皮羅戈夫把戈爾什科夫約到樹林里,見面就朝其臉上給了一拳,將這個刀疤臉打翻在地。皮羅戈夫憤怒地質(zhì)問為什么會演變成現(xiàn)在的局面,戈爾什科夫說都是自己的錯,他也很意外,并稱他可以以裝病為由拒絕行動。皮羅戈夫放過了他,像個小孩兒似地癱在地上哭泣,戈爾什科夫輕撫著他的背,安慰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戈爾什科夫的提議并未成功,因為營長把手槍頂在皮羅戈夫的額頭上,稱不想行動就得死。皮羅戈夫又參與了好幾次針對法國共產(chǎn)黨游擊隊的圍剿,他的反應越來越平靜,遠沒有當初那樣躁動和不安——他自己都為這種轉變感到吃驚。他愈來愈頻繁地在指揮部里獨自踱步,有時還蜷縮在墻角中緊抱自己渾身發(fā)顫的身體。
12月25日,圣誕節(jié),所有蘇軍都被逐出法國本土,游擊隊再起不能。任務變得輕松了不少,但皮羅戈夫卻精神恍惚了,被處死平民和同志的幻想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每個人的身體都布滿彈孔,每只嘴里都流著鮮血,并用沙啞的聲音重復著一個詞:“叛徒”?!拔也皇桥淹?!我只是想趕緊回去!”皮羅戈夫反駁道,然而“叛徒”仍然縈繞在他的耳畔。
1945年1月,皮羅戈夫所在的東方營被調(diào)至米盧斯,這是德法邊境南面的法國城市,德軍在這一帶的馬其諾防線聚集了許多部隊,似乎準備由這里突破齊格菲防線。因成功壓制蘇聯(lián)坦克而名揚萬里的虎式、黑豹式坦克,在這里已不夠看,更加龐大、采用厚重傾斜裝甲與強勁火炮的虎2型坦克,和由此改裝的128mm口徑的“獵虎”殲擊車吸引了所有的眼球。
這些重型戰(zhàn)車咆哮著,一輛接一輛地從皮羅戈夫的營區(qū)前碾過,仿佛在向這些合作者展示盟軍不可戰(zhàn)勝的武力,穩(wěn)定他們搖擺不定的軍心。但皮羅戈夫的斗志沒有擊垮,他相信在1941年,紅軍能創(chuàng)造出著名的“T-34危機”,擊垮盟軍裝甲兵的斗志,那么在1945年,肯定也能拿出同樣勢不可擋的坦克,制造一場新的危機。
遠處的炮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是上氣不接下氣,戈爾什科夫告知他,這是280mm的K5鐵道炮在轟炸防線。空中也時常會出現(xiàn)一些從未見過的特殊飛機的編隊,他們的噪音巨大而尖銳。營長說這是一種劃時代的新式飛機,采用“噴氣引擎”,聯(lián)邦德國空軍裝備了從戰(zhàn)斗機到轟炸機在內(nèi)的多種型號。
1月8日,德軍第130裝甲教導師展開了一次試探進攻,火光沖天。營長興奮地告訴他們,裝甲炮兵團的150mm“野蜂”自行榴彈炮第一個在蘇軍防線引發(fā)爆炸,接著210mm的重炮發(fā)出了怒吼,同時105mm榴彈炮、各色火箭炮也在密集射擊。還稱獨立重裝甲營的22輛虎2式重型坦克發(fā)起了沖鋒,結果4輛被炸斷了履帶,遺棄在了戰(zhàn)場上。
為扭轉頹勢,3門碩大的自行臼炮揭開了偽裝網(wǎng),緩慢地挪進了前線的掩體中。在東方營的陣地上,皮羅戈夫遠遠地看著這些巨炮以每10分鐘1發(fā)的效率裝填、射擊。每次射擊任務時,都必定伴隨著友軍大炮的齊鳴,鑒于雷區(qū)和反坦克龍牙、壕溝早就被爆炸翻出的黑土所代替,皮羅戈夫推測,此舉只是為了掩護這種火炮的射擊。
營長表示,這就是國防軍最大的火炮“卡爾”,為了減少被摧毀的風險,提高射程,從600mm短炮管換了540mm長炮管。皮羅戈夫感到膽寒,他無法想象有什么堡壘能扛住這種打擊。不過,這種炮的每次射擊都非常艱辛,需要瘋狂搖桿放平炮身,用安裝在坦克上的起重機吊裝炮彈,再重新將操縱桿扭至計算卡位。
“也許能祈盼他們在完成任務前累死。”戈爾什科夫打趣說,可皮羅戈夫沒心情回應他?,F(xiàn)在他們來到了前線,但前有雷區(qū)與混凝土碉堡,后有坦克和督戰(zhàn)隊。此時的他再不想做剝削者的幫兇了,哪怕是關進懲戒營,也比留在這里好。皮羅戈夫時常遠眺一片狼藉的齊格菲防線,默默流淚。
12日,炮擊仍在持續(xù),盟軍還在阿登森林發(fā)動了反擊。皮羅戈夫心急如焚,眼看著那些四號坦克底盤的彈藥運輸車已經(jīng)空了一段時間,大約沒有再為“卡爾”臼炮填充炮彈,他估計這種武器早就彈藥耗盡,地面進攻很快就會發(fā)起。果然,在14日晚,一支裝甲部隊趁著夜色偷襲了防線上的守軍,雙方打得不可開交。
皮羅戈夫焦急地看著遠處漫天的炮火,小聲嘀咕著:“失敗!這些混蛋,快失敗吧!”他指的是那些發(fā)起進攻的德軍。在后來的一次談話中,他才得知,這支部隊配有大量的紅外燈,不僅是安在他們的黑豹坦克和半履帶裝甲車上,就連步兵手中的Stg44突擊步槍上也裝有,其使用者槍頂大到幾乎蓋臉的滑稽燈具,身背沉重的電池設備。
他的希望落空了,這支夜戰(zhàn)部隊成功地在防線上打開了一個突破口,整個裝甲教導師蜂擁而至,而他們的東方營卻沒有接到任何跟進的命令。半履帶裝甲運兵車、“東風”自行高炮、各式火箭炮……皮羅戈夫眼看著130師的支援部隊從他們的防區(qū)旁駛過,他心急如焚。從這些情景來看,紅軍落于下風。
他開始準備逃跑計劃,再這樣下去,蘇軍的戰(zhàn)線可能又要東移了,他必須立即回去做些貢獻,不然肯定又會被留在二線,拿同志開刀。他試探了自己的下屬,得到了23個同樣希望返回紅軍的同志,戈爾什科夫上尉是最后接觸的,為隊內(nèi)的第25個人。皮羅戈夫思考了很久才決定帶上他,每想到自己被他帶進偽軍,殘害自己的同志,他就怒上心頭。
拜英勇的紅軍戰(zhàn)士所賜,這支德軍最精銳的部隊進攻受挫,卡在齊格菲防線內(nèi)動彈不得,還遭到火炮與飛機的狂轟濫炸,皮羅戈夫所在的東方營得令進入前線,協(xié)助防御側翼。皮羅戈夫決心抓住這一天賜良機,在他們被丟到一大片平地上挖掘戰(zhàn)壕時,他找好了路,并告知了逃跑小隊中的成員。
在25日夜里,皮羅戈夫謊稱接到營部命令,要向蘇軍發(fā)動武力偵察,帶著逃跑小隊溜出了戰(zhàn)壕。但一顆信號彈劃過天空,撕扯布料般的駭人槍聲此起彼伏,同志們被成片射倒。皮羅戈夫非常震驚,因為這里本該沒有重機槍——德式重槍架上才配有夜視瞄準鏡。事后才得知,憲兵為阻截他們,臨時為3挺輕機槍形態(tài)的MG42加裝了紅外夜視儀。
幸存的皮羅戈夫7人被抓回陣地,憲兵喊來了營長,營長吼他們:“你們以為靠這樣的計劃就能背叛我們嗎,戈爾什科夫上尉?是什么讓你們覺得我們?nèi)绱擞薮??我明明那么器重你!”當著他們的面,營長掏出手槍打穿了2個重傷員的腦袋,還叫人為皮羅戈夫松綁,稱贊他說:“謝謝你安排的信號彈,皮羅戈夫大尉?!?/p>
皮羅戈夫僵住了,他感受到幾股仇恨的目光聚焦在身上,仿佛自己一個立誓資產(chǎn)階級抗爭到底的紅軍戰(zhàn)士,是可恥的叛徒,對這些殘暴的剝削者點頭哈腰。他看到這個德國敗類獰笑著向自己伸手,氣得渾身發(fā)抖,牙齒咯咯作響,咆哮:“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會背叛你們!我的好同志們……是你嗎?戈爾什科夫!是你走在最后——”
戈爾什科夫臉上的刀疤隨著他猙獰的表情扭曲起來,他放聲回罵:“你還想栽贓我嗎!你這個婊子養(yǎng)的!伊里奇、尼古拉……他們,他們都被你他媽的害死了!恬不知恥的混蛋!喝資產(chǎn)階級糞水的叛徒!”
皮羅戈夫還想反駁,但被憲兵拽走了,他聽到戈爾什科夫他們被狠揍時發(fā)出的哀嚎,凄慘的聲音在東方營的整條戰(zhàn)線上回蕩。最后,他看到這些半死不活的人被丟上了一輛卡車,連夜載走。第二天,營長在攝影機前向全營通報,皮羅戈夫舉報了想要逃跑的叛徒,是東方營忠誠的模范。臺上,皮羅戈夫堅稱不是自己所為,但臺下,沒有多少人愿意收回冷眼。
當日夜里,皮羅戈夫被扭送至戰(zhàn)俘營,不再允許他上前線,但他東歐民族主義者旅官兵的身份沒有注銷。戰(zhàn)爭結束后,大量合作者被拋棄,轉交至蘇聯(lián),皮羅戈夫也被釋放,但包括他在內(nèi)的所有東歐民族主義者旅的官兵,都被內(nèi)務人民委員部直接接管,連最低限度的自由都沒有。1945年10月,這位前U-488補給潛艇的指揮官,在內(nèi)務人民委員部的押送下回了國。面對與敵人合作的種種證據(jù),他試圖辯解。
內(nèi)務人民委員部官員問:“你說在1945年1月25日的逃跑行動,可能是遭到炮兵上尉戈爾什科夫的背叛,而不是被你出賣,你有證據(jù)或證人嗎?”
他一無所有,在回國的幸存艇員和東歐民族主義者聯(lián)盟的其他同事的證詞中,皮羅戈夫大尉都是一個走了大歪路的家伙,做了無法原諒的事。只有他在東歐民族主義者旅“戰(zhàn)友”,稱他是一個良心未泯的軍官,但由于他們同屬于東歐民族主義者旅的官兵,是有著同等罪過的人,他們的話有包庇嫌疑,官員們并沒有太重視。
皮羅戈夫要求找來戈爾什科夫,可在官方資料中,戈爾什科夫事后加入了東歐解放軍,并在一次行動中陣亡。皮羅戈夫指出,戈爾什科夫作為德、法軍的俘虜加入美國的偽軍不符程序,是一個疑點,很可能是背叛他們所得的好處。人民內(nèi)務委員部承認此點,但這并不能為皮羅戈夫與敵人合作拍攝宣傳影片、掃蕩村莊、處決平民及法國共產(chǎn)黨游擊隊員的事辯護。
負責審訊的一名官員說:“雖然你所說自己加入東歐民族主義者旅的動機,是為了我們重病的同志能夠獲得急需的藥物,但這并不能為你之后與西方勾結的種種反革命事實開脫。你個人的動機具體是什么只是你的一面之詞,在法國地區(qū)的同志因你的行為蒙受了巨大的傷亡與損失,對革命事業(yè)產(chǎn)生了極壞的影響確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因此我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與對革命的忠誠判斷你無罪?!?/p>
經(jīng)過幾個月的審理,百口莫辯的皮羅戈夫最終被以勾結階級敵人的罪名判處有罪并執(zhí)行槍決。在行刑前他與淚眼婆娑的妻子道了別,緩慢但堅定地拉開了她緊抓著自己的雙手,叮囑她不要怨恨革命政府,要繼續(xù)為無產(chǎn)階級的解放事業(yè)奮斗。他說:“審判是公正的,每個人都要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并為此負責。”
刑場上,他想起了自己聽一名到過巴黎的東方士兵,提到的已成一片廢墟的巴黎公社墻,當時他還在為沒能看到烈士們犧牲的地方而感到遺憾,之后他就再也不遺憾了——在東方士兵們處決法國游擊隊員時,自己就站在槍口后面,看著一排排的游擊隊員隨著硝煙倒下,他的臉色煞白,心臟猛烈地痙攣起來,好像槍口對準的是他。也許在那時,穿過階級兄弟們胸膛的子彈就已經(jīng)殺死了他,余下的生活不過是負罪感在這具尸體中最后的癲癇罷了。
現(xiàn)在,解脫終于到來了。皮羅戈夫嘴微微張開,想要對槍口后的一雙雙冷漠的眼睛說些什么,可是說什么作為自己一生的總結呢?不,不光是自己,也許還得加上他與資產(chǎn)階級匪徒一同害死的那些游擊隊員和一起起義的同志。最后,皮羅戈夫想到了,一股不只屬于他的火焰從他的胸口迸發(fā)出來:
“無產(chǎn)階級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