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琳娜將肩上的獵物卸下，算不上沉重的肉體落入地面潮濕厚實的腐殖層中發(fā)出一聲悶響。

賽琳娜俯下高大的身軀，將手伸進(jìn)落葉形成的腐殖層中摸索著，確認(rèn)沒有尖銳的異物之后便跪了下來，一邊將匕首插入地面，一邊抽出幾根結(jié)草開始編制月神的圖騰。

她的動作十分嫻熟，像是這樣在狩獵之后搭建簡易祭壇，向月神宣告自己狩獵勝利的流程，賽琳娜在自己漫長的生命中已經(jīng)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了。

很快，一個月牙形狀的結(jié)草環(huán)就在賽琳娜修長靈巧的手指下成型了，她舉起結(jié)草圖騰對著夜空上的月牙，兩者剛好完美重合——圖騰的樣式需要與當(dāng)天月亮的形狀保持一致。

賽琳娜點了點頭，對自己作品表示著滿意，隨后把結(jié)草環(huán)套在了插入地面的短刀柄上，如此一來，月神的祭壇就完成了。

賽琳娜叩首跪拜，森林地面潮濕和腐敗的氣味涌進(jìn)她的鼻腔，不知為何突然讓她一陣頭暈?zāi)垦！?/p>

禱詞呢？按照流程此時自己應(yīng)該誦讀禱詞的，但一陣恍惚之下，賽琳娜覺得自己好像是說了，但又不甚確定，仿佛是無意識間呢喃的夢囈般無法分辨。

突然間，賽琳娜感覺似乎有某種沉重的存在墜落到了自己身前，這種莫大的壓迫感讓她的意識瞬間清醒了不少。

她想要抬起頭看看千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身體似乎已經(jīng)不受控制，任憑她怎樣努力也無法挪動分毫。

緊接著，就在賽琳娜還沒來得及思考眼下的情形是怎么一回事之時，一股徹骨的寒意宛如從她的靈魂中竄出，頃刻間彌漫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猶如在盛夏突然墮入冰窖，賽琳娜打了個猛烈的寒顫，幸而身體的控制權(quán)也因此回歸，她猛的站起身，驚恐的四下張望著。

夜幕的陰影在賽琳娜耀眼的月瞳下無所遁形，但周圍似乎只是尋常的樹林，與她這已經(jīng)看膩了的艾登瓦爾的任何一處樹林都毫無區(qū)別。

毫無區(qū)別？

怎么會毫無區(qū)別……

不對！

我這是在哪？

賽琳娜覺得頭腦中突然一陣刺痛，視線中得景色也隨之震顫不已。

原本堅實的地面突然宛如流水一般涌動，四周高聳的樹木像是活了一樣蠕動著，高遠(yuǎn)的星空如同燒融的油畫一般化作粘稠的液體不停滴落……整個世界都仿佛陷入了瘋狂！

看到這些混亂瘋狂的景象之后賽琳娜的神色反而逐漸平靜下來。

她松開抱著頭顱的手臂，將手掌舉到眼前。

賽琳娜靜靜的盯著自己的手指，細(xì)膩的暗色皮膚、纖細(xì)的指尖、分明的骨節(jié)、交錯的掌紋和更加細(xì)密的指紋……

賽琳娜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手指上，竭盡全力的忽視著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很快刺痛感便被驅(qū)逐出了她的大腦。

待到四周塵埃落定，賽琳娜才放下了手掌。

此時整個世界僅剩下一個巨大且扭曲的蒼白漩渦。

滿眼所見皆是絲絲縷縷的蒼白霧氣，如同粘稠的液體，又像猙獰的血肉。

蒼白漩渦的外圍無數(shù)只橘紅色的畸形眼睛排列成環(huán)狀層層轉(zhuǎn)動著，這些眼睛碎裂的眼球中似乎充滿令人發(fā)狂的垂涎，瞳孔外圍鋒利的角質(zhì)又像是血盆大口中的尖牙。

蒼白漩渦的中心則是一團(tuán)橘紅色的余燼，蒼白霧氣和眼睛的的簇?fù)硐聯(lián)u曳著微弱的火光。

一陣低沉如嘶吼又尖銳如狂嘯的聲音響徹整個世界，賽琳娜只感覺自己的肉體、意識頃刻間便被這蒼白漩渦產(chǎn)生的巨大吸力扯碎。

在被漩渦吸入的過程中，賽琳娜似乎從漩渦無數(shù)的眼睛中看到了萬千世界的終結(jié)、無盡生靈的絕望……

這段時間是如此的漫長，賽琳娜下意識的想要反抗漩渦的吸力，但身體和意識卻虛弱的提不起絲毫力氣，只能任憑無能為力的絕望一點點的將自己吞噬。

終于，賽琳娜看到橘紅色的余燼一點點放大，最終將她整個人吞噬。

終于，一切虛弱、絕望、束縛、痛苦……全都理她遠(yuǎn)去了，這就是萬物的終末、絕對的死亡。

如此平靜。

……

賽琳娜從床上驚醒，宛如溺水得救一般，被冷汗浸透的輕薄紗裙下，豐腴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她晃了晃刺痛的腦袋，干澀的喉嚨艱難的吞下一口唾液。

賽琳娜抬起頭看向四周。

月光透過樹屋的窗口照射在獸皮毯子上。

書架前彌漫的灰塵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輝。

桌子上的坩堝尚未冷透的草藥熱氣裊裊升起。

熟悉的一切給了賽琳娜些許現(xiàn)實感，她掀開毯子，赤腳走下床榻，將身上潮濕的紗裙褪去，赤身走到窗臺。

她感受著月光重新注入到她體內(nèi)的生機(jī)與活力，良久才嘆了口氣。

“是關(guān)于我死亡的預(yù)知夢啊，這算是來自祂的警告嗎……”

賽琳娜換換吐出胸口中苦澀的的濁氣，神色重新變得平靜而堅定。

“看來計劃又要進(jìn)行調(diào)整了?！?/p>

萊恩左腳腳踝被殘月手中的木棍輕巧一撥，整個人便在空中翻了一整圈，隨后重重的摔了個狗啃泥。

殘月束手而立，身姿挺拔的像是一桿標(biāo)槍，口中發(fā)出一聲嘆氣。

“萊恩圣子，你為何心不在焉？”

萊恩吃力的爬起來，眼冒著金星辯解道：

“我沒有……”

殘月皺了皺眉，稍加思索后干脆將自己手中的木棍一扔。

“圣子大人既然心中有事，那么今天就先到這里，明晚請您將事情辦好之后，咱們再專心訓(xùn)練吧?！?/p>

殘月說完也不容萊恩再分辨什么，徑自轉(zhuǎn)身離開了。

萊恩望著殘月遠(yuǎn)去的筆直背影，有些怨氣的將自己手中的短劍隨手一扔，翻身躺在訓(xùn)練場整齊的木板上，閉上雙眼想緩口氣。

但剛閉上眼，迪蘭豐滿的嘴唇和迷離的雙眼便浮現(xiàn)在腦海中，叫他心里更加煩亂。

雖然萊恩看上去只是十幾歲的少年，但他實際上的年齡要更大一些，而且艾登瓦爾周邊棲息著各種各樣的動物，通過觀察動物的繁衍，也對這方面的事情多少有些概念。

但是萊恩并不明白這些行為背后的意義，他只是下意識的感覺他和迪蘭做的這些事似乎有更加深刻的含義，但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這些天，每當(dāng)萊恩想要靜下心來的時候就總是情不自禁的想到這些事。

迪蘭不斷呼喚的“摯愛、親愛的”究竟是不是在對自己說？

為什么原本疏離的兩個人一旦做起這種事就會憑空心生那樣熱烈的渴求？

迪蘭的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而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這些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似乎都沒有答案只會讓人越想越亂，但卻有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萊恩的所有心思全都被迪蘭占據(jù)，之前無比看重的事：劍術(shù)、訓(xùn)練、和塔洛斯的勝負(fù)——這些事好像突然都變得不再重要。

萊恩有時甚至?xí)?，自己的人生或許真的有別的選擇。

地位、力量、信仰、勝負(fù)……這些都其實并不是必需品，自己完全可以放下這一切，帶著迪蘭離開艾登瓦爾。

世界之大哪里都可以去，只要自己能夠和那個人心意相通……

萊恩甩了甩頭，他知道自己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他忽的坐起身，心煩意亂的抓著自己蓬松的棕色頭發(fā)，自言自語著：

“還是去見迪蘭一面……又不是專門去……畢竟有些事見一面才能想清楚……”

胡亂找來了一些足夠說服自己的理由后，萊恩急忙爬起身，快步離開了。

夜色漸濃，月光下的艾登瓦爾也來到了一天之中相對“熱鬧”的時間。

交錯的樹屋之間的獨木橋、木板路、繩梯上偶爾能看到行色匆忙的暗精靈身影一閃而過，路過一些樹屋時還能聽到或是劍戟相交、或是頌唱禱詞的聲音。

米涅爾原本是帶著一群祭祀想要前往月神殿，但遠(yuǎn)遠(yuǎn)的發(fā)現(xiàn)了萊恩的身影后她便打發(fā)走了其余祭祀，默默的站在木板路中央，等著對方過來。

若有所思的萊恩直到走到躲不開的距離后才發(fā)現(xiàn)眼前這張令人厭棄的陰沉面容。

萊恩在一瞬間表現(xiàn)出畏懼和驚慌的神色，但轉(zhuǎn)而又變成了憤恨。

萊恩暗暗咬著牙，直挺挺的錯開米涅爾，卻在即將擦肩而過之時被米涅爾伸手?jǐn)r下。

“這個時候你不跟著殘月訓(xùn)練，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萊恩發(fā)出一聲略顯刻意的冷哼。

“我做什么不用你管?！?/p>

米涅爾看著萊恩稚嫩小臉上竭力展現(xiàn)出的狠惡，本就難看的嘴角扯起了一個嘲弄的弧度。

“我不管你，你在賽琳娜手上根本活不過一天?！?/p>

“死就死，有什么好怕的?！?/p>

萊恩說著便要推開米涅爾攔在面前的手臂，但卻還沒等他碰到對方，米涅爾就反手一指懸在萊恩的喉嚨前，尖銳的指甲宛如刀尖般微微陷入他喉嚨柔軟的肌膚中。

“你倒已經(jīng)有了赴死得覺悟，那不如我就直接成全了你?！?/p>

米涅爾細(xì)小的瞳仁微瞇，言語間已經(jīng)有了幾分殺意。

但這次萊恩竟沒有退縮，反而仰起頭用喉嚨頂著米涅爾得手指。

“那你就動手試試！你除了會嚇唬我還能干什么？”

與之前強(qiáng)撐著的兇狠完全不同，萊恩這次回頂著米涅爾的眼神帶著貨真價實的憤怒。

萊恩高昂著頭，緊繃的下頜竟褪去了稚嫩，展露出幾分堅毅的神色。

米涅爾見狀也不禁微微一愣，萊恩卻沒錯過對方氣勢稍弱的片刻罅隙，一把甩開了米涅爾阻攔的手，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米涅爾倒也沒有再去糾纏，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握了握被萊恩甩開的手。

“看上去……像是找到了新的寄托……”

緊接著，她陰沉的臉上又慢慢展露出有些駭人的笑意。

“何其幸運啊，圣子大人，看來我能提早教會你了，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寄托’，唯一能憑借的，只有從絕望中衍生的‘力量’啊……”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