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

????????灰暗的大地、灰暗的天空、灰暗的海洋、灰暗的星星。

????????你站在方舟高墻的最頂端，俯視著下方。

????????你眼中，無數(shù)源石集合體糾纏而成的海洋翻涌著黢黑的波瀾，暗暗透出光怪陸離的色彩，與那黑色一起肆意狂亂地舞蹈，形成一種動態(tài)的怪誕。無數(shù)活性源石瘋狂地傾瀉能量與粉塵后沉積冷卻成為不可撼動的基床，背負著其上游動的黑鱗繼續(xù)盲目癡愚著沖撞，同化一切生靈與死物，使其成為荒誕混沌的渺小養(yǎng)料。

????????動態(tài)的潮流奔向動態(tài)的海洋，二者的相互靜止被人類稱作“泰拉”。在盲目的造物主沒有醒來的早晨，在秩序沒有浸沒在紛雜洋流的每個早晨，人類得以存在，并且示同胞以權(quán)威和壓迫，示自己以高尚和寬恕——前結(jié)晶時代的人類文明留給現(xiàn)在的唯一禮物便是如此。

????????洋流、洋流，這黑色的洋流比人類更無休無止，比文明更亙古長存。人們站在方舟之上，便忘了下方源石潮里深刻悲慘的苦難，無數(shù)概念在被源石同化后化作這一代人的記憶、下一代人的遺忘。遺忘是最徹底的滅亡——源石令人們遺忘，祂以最慈悲的胸懷與最混沌的姿態(tài)包容一切，最終讓宇宙歸于混沌的永久平衡——她的夙愿，或許？

????????“博士。”

????????你突然一陣惶恐、一陣驚訝、一陣溫熱。

????????一陣悲哀。

????????“博士，我要走了。”

????????你轉(zhuǎn)過頭來，望向高墻的邊緣。是的，是她。她又要歸去，然后在另一個差不多相同的早晨或黃昏再次慢慢歸來——就像上一次。但是你知道，這短短的時間還不足以讓她了解后結(jié)晶時代的變革與混亂，她只能懷抱一些模棱兩可的印象沉睡，然后醒來，面對更多的、更難以理解的概念。你知道她愈行愈遠，而且無法挽回，這是一種客觀的疏離，而這疏離令你惶恐不安，如同與同伴走散的大雁。

????????“拜托你，照顧好阿米婭?！?br>

????????你點點頭，其實阿米婭根本不用你照顧，因為她比你“成熟”，她此時周轉(zhuǎn)在各個國家與城邦之間，用在你看來略顯繁復的語言為你的實驗、你的理論、你的研究爭取哪怕一點的罅隙——你關(guān)于源石的理論沒有任何受益，因為礦石病和天災都被攻克，而末日飄忽不定。習慣高談闊論的人們總是對飄忽不定的事物具有莫名的僥幸。他們的心胸狹隘令你寸步難行。阿米婭必須為此對他人解釋，這是一種他人主觀上的疏離，而這疏離令你惶恐不安，如同尋不著子嗣的鴻鵠。

????????這么想著，心像是被捂住、捏住，產(chǎn)生一種沉積的悲哀與窒息的恐懼，可你張開口，卻又遺忘了你在痛苦什么，就像源石同化了你所痛苦的事物，唯獨留下你的痛苦在掙扎彷徨。

????????“博士，被擺出那副表情，你知道‘死亡’在我身上運行的機制，我很快會回來的。”凱爾?？聪蚰?，你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什么東西被抽去了，一種她一直以來堅持的東西，正是因為這東西，她與你的交流如此困難，可正是因為這東西，你對她才會有種游子對故鄉(xiāng)的眷戀。

????????你知道，凱爾希明白你在痛苦什么，但是她不希望、不愿意讓你也記起，她盡力維護她過去的無所不知，但她真的太渺茫、太無知了，滄海一粟，如同源石洋流里飄蕩的方舟。

????????“凱爾希，我......”

????????你只是叫出了眼前的她的名字，你不知道后面該說什么，但就是一種強烈的、悲愴的愿望讓你如此。你渴望表達、你渴望動作。但你無論如何，窮盡一生力氣，也抬不起一根手指。

????????“博士?！?br>

????????簡單的音節(jié)，沒有過多的猶疑，正如源石吞沒過去的森林與大海一樣直白，這種直白很尖銳，很鋒利，它剪切開的裂隙不露聲色又痛徹心扉。

????????“博士，我知道?！?br>

????????凱爾希望著你，她眼中的一切被一層陰翳覆蓋，她所表達的一切都如透過深洋的日光，模糊又寒冷，有一種行將就木的若隱若現(xiàn)。

????????“博士，我們的文明不是神，我們的文明也覆沒在那場災難里?！?br>

????????你預感到，腳下的方舟在顫動，如同害怕黑夜的孩子一樣。而源石潮沸騰著、嘶鳴著、尖嘯著，隨時隨地就可跨過人類的一切障礙，無視人類一切防御，徑直帶走你眼前的菲林。

????????“阿米婭需要為那些人的狹隘詮釋，要為那些人的惡意買單?！?br>

????????源石活性計數(shù)器發(fā)出沙啞的嗡鳴，發(fā)出清脆的響，你依稀記得，像是一陣向晚的春風悄悄揉過豐潤的青草，你盡力回想，就是記不清那青草里模糊的影。

????????“我必須拘泥于文明的有限，忍受不休的復生?！?br>

????????源石活性計數(shù)器的嗡鳴越發(fā)明顯清晰，若是在正常情況下，這種程度的嗡鳴足以令許多優(yōu)雅的人士不優(yōu)雅地登上火箭。

????????“誰都不是神，誰都不能阻止造物主的清醒?！?br>

????????過多的活性源石會導致視覺障礙，你眼前的她一直在變化。

????????你看到她成為了源石簇下無力揮動的、死去的附肢，咸腥的海風里夾雜著源石粉塵。

????????你看到她成為了源石簇后疲弱伸展的、冰冷的長肢，寒冷的裂隙里滋生出源石晶體。

????????你看到她成為了源石簇里昏暗倒塌的、陰冷的城市，黢黑的門窗里流淌下源石溶液。

????????你看到她成為了源石簇外潔白美麗的、光亮的身影......

????????普瑞賽斯？

????????“博士，但你可以，正因為有了你，我們才能暫存于此?！?br>

????????普瑞賽斯，你是誰？

????????“博士，普瑞賽斯就是普瑞賽斯，她不會是任何你所設想的人，但她的確該被你銘記?！?br>

????????凱爾希，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么，凱爾希，告訴我，我是誰？

????? ? “博士，你是羅德島的領(lǐng)導人，阿米婭的導師，我的同僚，也是......主人，我不能隱瞞計劃的細節(jié)。但那些過去的身份不重要，因為你既不能追溯更多也不能改變更多，泰拉需要你、人類需要你......”

????????“我需要你?！?br>

????????真的，凱爾希的眼睛徹底失去了一些什么，可是她此刻的眼睛又是如此美麗，她的身影又是如此溫暖，如同黑云后稀疏的夜空。

????????“博士，我得走了?！?br>

????????凱爾希，別走。

????????“博士，我得走了，我真的得走了?！?br>

????????凱爾希，別走，留下來。

????????“恕我，Ama-10，凱爾希，無法執(zhí)行你的指令。”

????????你沖上前去幾步，凱爾希的脊背后拱起黑色的山巒，衍生出尖刺與鋒芒，怪物嘶吼著，威脅著你退后。

????????凱爾希沒有動，她只是看著你，眼里無限溫柔如前結(jié)晶時代汐斯塔的晚霞，她向你揮揮手，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博士，我走了，期待下次與你再見。”

????????忽的，方舟高墻下劇烈翻滾的源石潮奔涌、矗立成萬丈的高峰，泛起巨大的波瀾，浩瀚的夜空褶皺、破碎、解離。海洋俯沖下來，如同穿過影子一樣穿過了人類所有防線，以劇烈的尖嘯淹沒了計數(shù)器的轟鳴，如同流動的地質(zhì)巖層，裹挾著人類無法企及的漫長與古老，俯沖下來，迸射的浪沫凝結(jié)成失活的晶體，靜默在空中一動不動。無數(shù)尖銳的刺刀、鋒刃，向你面前的她沉墜下來，正如晚霞慢慢被黑夜刺破、壓碎。

????????你看的很清楚，那些洶涌的黑潮落下時，如同前結(jié)晶時代的海浪一樣溫和。

????????你記得，那是在汐斯塔某個傍晚，緋紅漸橙的霞溶解在海里，凱爾希如此站在你面前，她臉上并不如此的溫柔，阿米婭蹦跳的背影照在遠處。

????????海風悄悄拂過，菲林的耳朵動了動，一抹浪緩緩地從海里滑出來，略過色彩斑斕晶瑩的沙灘，撫過凱爾希的腳踝。

????????凱爾希，你在哪？

????????你望著晚霞落下的海平面處，卻只見灰黑混沌的源石潮漸漸散開、退卻。

????????海風好冷，凱爾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