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夜談

話說鐵河賞景良久，至午，感氣溫炎熱，便想著回屋打坐。這時(shí)，林中隱約傳來喝彩聲，待走近了，才見草坪上一幫人摔跤取樂。那些漢子赤膊相戲，褲子是綢緞做的，個(gè)個(gè)強(qiáng)壯高大，邊上有一黑衣女子看得起勁，叫嚷著揮舞起拳頭。場上兩個(gè)漢子皮膚油亮，互相角力，如兩頭野牛。黑衣女子叫道：“哥哥拿他背！快呀！”她哥哥與對(duì)手氣力相當(dāng)，推不動(dòng)，絆不到腿，忽抽出雙臂，轉(zhuǎn)身搶到對(duì)方背后，將胳膊與腰抱緊，提起，松手。那人摔在草地上，并無大礙。她哥哥伸手拉起倒地那人，行禮說道：“是我討巧了?！蹦侨嘶囟Y道：“是我輸了?！焙谝屡娱_心得很，叫嚷著蹦跳起來。鐵河見比賽結(jié)束，又無岔路，就從草坪邊上走過。眾人看了，皆怔住。女子哥哥上前喚道：“鐵道長?！辫F河定睛一看，拱手道：“上官喚我，是為何事？”這漢子叉手道：“我姓呂名正。那日洛州城墻上將軍正是我舅舅?！辫F河笑道：“原是這樣，失敬、失敬。”黑衣女子走至鐵河身邊，仔細(xì)端詳其身材面貌。呂方道：“這是我妹妹，呂彩。”呂彩叉手道：“小女子見過道長！”鐵河拱手道：“貧道有禮了?！眳畏叫Φ溃骸拔业嚷犅劦篱L事跡，敬仰不已，若道長不嫌，與我等戲耍一番如何？”鐵河笑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我正要回去打坐，還請(qǐng)見諒?！眳尾市Φ溃骸澳皇堑篱L怕摔傷了人？無妨，天氣炎熱，我等在此發(fā)發(fā)汗罷了。難道道長不敢比試么？”呂方道：“彩兒休得胡說，道長法力高強(qiáng)，是怕傷到人，面上難看?！眳尾实溃骸拔疫@只有摔不過的，沒有輸不起的?！眳畏降溃骸皠e說了，道長不愿，何必強(qiáng)求?！辫F河說道：“是我冒昧，告辭?！币摺尾氏蜩F河邁出兩步，說道：“得罪了?！笔滞破湫?，腳下去勾。鐵河穩(wěn)如山，皺眉問道：“摸我作甚？”呂彩咬牙使出全力，仍無用。呂方和眾人笑了。鐵河抬手撓撓頭，又放下。呂彩退后兩步，用勁推，兩腳在草地上打滑。呂方笑道：“彩兒，你這是蚍蜉撼大樹，扳倒了我跟你姓?！北娙撕逍?。鐵河也笑出幾聲。呂彩道：“怎么跟面墻一樣?！彼_距離，助跑跳起，側(cè)身撞去，只覺得挨上了棉花，可這棉花有彈性，整個(gè)人飛出丈外，屁股著地。呂方走過去扶起妹妹，笑道：“還不謝過道長？”呂彩摸摸痛處，上前叉手道：“多謝道長手下留情?！辫F河拱手道：“無妨?！彪S后離開了。呂彩望著鐵河背影，臉漲紅，又抿嘴低頭，瞧一眼，立即收回，露出些笑意。呂正道：“喲，彩兒，你看了也只能流口水嘛?！眳尾蕟柕溃骸澳阏f什么？”呂正道：“沒什么?！鞭D(zhuǎn)身對(duì)眾人說道：“來，繼續(xù)摔?！?/span>

鐵河吃過飯，打坐至下午，聽到門響，下榻去瞧，原是楚玄，作揖道：“不才見過員外?！背笆謫柕溃骸白〉娜绾?？”走進(jìn)屋里坐了。鐵河道：“很好?！钡沽藘赏氩?，相對(duì)坐下。楚玄道：“我早上便想來，又想起道長舟車勞頓，故此時(shí)叨擾。”鐵河笑道：“蒙員外體恤?！背柕溃骸扒逄撨@事，你怎么看？”鐵河道：“自是尊從朝廷法度，聽朝廷命令?！背謫枺骸叭舨缓弦饽?？”鐵河道：“那就不合意吧?！背Φ溃骸斑@樣最好。你待在驛館，切莫亂走。要按法度行事。”鐵河道：“不才謹(jǐn)記?！背溃骸艾F(xiàn)在有些事與你說，不可泄露給旁人?！辫F河問道：“我婆娘算嗎？”楚玄道：“你到時(shí)說給她聽吧。”喝口涼茶，繼續(xù)說道：“清虛與安錄山勾結(jié)，而安錄山意圖謀反，朝堂上盡人皆知?！闭f罷，搖頭嘆息。鐵河問道：“安錄山是誰？”楚玄道：“其兵馬強(qiáng)盛，貴妃干兒子，楊中書死對(duì)頭?！辫F河道：“原是這樣。員外，我聽人說，貴妃是圣人扒灰扒來的?！背Φ溃骸澳氵@話傳出去是要砍頭的?！辫F河道：“看來不是傳言，是真的?！背溃骸斑@種就別信。說回正事……”他想起貴妃還真是圣人扒灰得來的，不禁發(fā)笑。鐵河笑道：“還說我，這很妙啊。”楚玄道：“的確妙。”清清嗓子，收斂表情，說道：“所以說，清虛門搭上了安錄山，還真難辦。”鐵河道：“我雖鄉(xiāng)野之人，也知此事如同謀逆，這都能放過嗎？”楚玄道：“楊中書和貴妃是同族兄妹?！辫F河怔了下，皺眉凝思，沒多久，說道：“這么說，楊中書還是安錄山舅舅，哦，又是對(duì)頭。這貴妃好慘，哪邊出事都有她。”楚玄撫須道：“對(duì)。若要查辦清虛，那就要顧及安錄山，更要顧及貴妃。”鐵河道：“難怪她當(dāng)不了皇后。”楚玄連忙捂住對(duì)方嘴巴，小聲喝斥道：“你不要命了！”鐵河點(diǎn)點(diǎn)頭。楚玄這才松手，擦去額上汗珠，說道：“嚇?biāo)纻€(gè)人?！辫F河拱手道：“員外推心置腹，不才感佩?！背吐暤溃骸笆ト四俏夷苷f上幾句話，貴妃這不行。楊中書兼任吏部尚書，一道文書下來，我就得回家抱孩子?！辫F河道：“我已不記得說了什么了。”楚玄道：“這樣最好。你安心在這打坐。至于此事，勿急勿躁，靜候結(jié)果，切記?！辫F河道：“好，定切記。”起身送楚玄出門。兩天后，楚玄快步走進(jìn)驛館，尋到鐵河，說道：“你先回山?！辫F河不解。楚玄道：“那邊知曉你已入城，上門來鬧，很是難看。另有族人正往這邊聚集?！辫F河道：“我這就出發(fā)。麻煩員外了。”楚玄道：“你快收拾行裝，我乘夜送你出城?！辫F河道：“好?！倍说鹊教旌冢瑥捏A館后門出去，坐馬車出城。臨別時(shí)，楚玄行禮相送，鐵河還禮告辭。

鐵河走出約一里地，準(zhǔn)備施放乘雷而行之法，忽聞嬰孩啼哭。月寒天黑涼風(fēng)嘯，破屋爛籬窗盈光。婦抱幼兒含淚訴，夫嘆幾多默無聲。小郎君走到籬笆外，高聲問道：“有誰在家嗎？”窗上男子人影變大了，在張望。他問道：“是誰？”鐵河拱手道：“福生無量天尊。貧道游歷至此，聞?dòng)變嚎奁庥嘀??！蹦凶訂柕溃骸澳闶悄呐傻朗?？”鐵河道：“南陽派，姓鐵名河。”男子再問道：“可是擊殺白蛇之人？”鐵河答道：“正是?！遍T開了，男子上前叉手道：“煩請(qǐng)道長施展醫(yī)術(shù)?！碧ь^一瞧，愣住了。鐵河笑道：“前幾日街上有過一面之緣?！倍鸥πΦ溃骸霸瓉砟憔褪悄俏簧袢?。快請(qǐng)進(jìn)?！辫F河拱手道：“叨擾了。”他進(jìn)了屋，瞧過孩子病癥，問過生病時(shí)間，說道：“受了些風(fēng)寒。我到藥鋪買些藥來。”杜甫道：“城門已關(guān)，道長如何進(jìn)得去？”鐵河道：“我飛進(jìn)去。”杜甫就從衣襟里取些錢財(cái)出來，交給鐵河，說道：“拜托道長了?！辫F河道：“我片刻回來?！背龅瞄T外，運(yùn)行法術(shù)，飛往定安城。城里很熱鬧，鐵河于街邊問過行人，尋到藥鋪，買了一疊藥劑，匆匆趕回。杜甫早燒了一壺開水，將藥粉沖泡好，放涼些由楊氏喂下。約兩刻鐘后，孩子身上發(fā)汗，也不哭了，漸漸睡著。鐵河笑道：“明日就好。”杜甫笑道：“托道長吉言。”鐵河道：“敢問郎君貴姓?！倍鸥Φ溃骸懊赓F，姓杜，名甫，字子美?！辫F河雙手抓住對(duì)方兩臂，訝道：“嘿呀，您就是杜子美？”杜甫皺眉道：“道長松手。”鐵河不明所以，見狀，馬上縮回手，憨笑起來。他說道：“那日我聽聞歌聲，唱的是前輩詩作，心生仰慕，不想今日得見，殘生無憾?！倍鸥θ嘀觳?，說道：“我作的詩，太白第一，我第二。”鐵河道：“太白寫得極好，就是難以理解?！倍鸥Φ溃骸坝泻我苫笾?，盡數(shù)說來，我與你詳解?！币F河入座。鐵河道：“五花馬見過，千金裘也見過，但就是太遠(yuǎn)了。要我說，這些寶物換肉吃多好，攢著也行啊。”杜甫撫須笑道：“小郎君，太白向來瀟灑，你這番話給他聽了定笑話你?！辫F河道：“我是覺得浪費(fèi)?！倍鸥Φ溃骸暗篱T尚儉樸，自不喜這般排場，可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鐵河問道：“難道前輩也想這榮華富貴么？”杜甫道：“怎么不想呢？但比起教化一方，何足道哉。這些富貴不過是順道而來罷了?！辫F河道：“前輩有大志向，假以時(shí)日，定能有所作為?！倍鸥πΦ溃骸袄Э嗍嗄?，我現(xiàn)在只想陪在妻兒身邊?！辫F河看向案幾，沉默了。楊氏說道：“這回多虧道長了，我去煮面來?！辫F河起身拱手道：“我趕著回家，不叨擾了。”杜甫站起來說道：“吃碗面再走?！辫F河笑道：“我家婆娘還等著我呢?！倍鸥πΦ溃骸暗篱L幫了大忙，吃了再行，我也心安?！睏钍系溃骸笆茄?，小郎君稍坐?！彪S即到后院廚房和面。鐵河就與杜甫閑聊起道法。沒多久，楊氏端來三碗湯面分了。鐵河吃口面，啜口湯，想道：“湯里有蛋清?！彼腿デ颇欠蚱迋z碗里。杜甫道：“道長吃，別客氣?！辫F河笑了笑，又吃一口，說道：“前輩，你說的未發(fā)已發(fā)，晚輩尚有疑竇，還請(qǐng)前輩點(diǎn)撥?！倍鸥Φ溃骸斑@有什么難理解的?！彼矍耙涣粒f道：“先吃，填飽肚子再說?！辫F河道：“好?！背酝昝鏃l，底下果真有兩個(gè)水煮荷包蛋，及五六片牛肉。這是特意如此，不讓客人客氣。鐵河全吃了，喝盡湯，問道：“前輩，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倍鸥攘藷岵?，說道：“雞蛋牛肉是未發(fā)，吃了就是已發(fā)?！辫F河聽了發(fā)愣，繼而哈哈大笑。楊氏推了杜甫一把，也笑得歡。杜甫笑道：“這下懂了吧？古人說的就是如此簡單?！辫F河笑道：“懂了，前輩大才?！倍鸥Φ溃骸耙来朔?，所有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包括舞蹈，都按這個(gè)來。未發(fā)之中，就是醞釀；發(fā)而皆中節(jié)，那就是酒出來了?！辫F河笑著頷首稱是，漸斂容，起身正襟，作揖道：“多謝前輩指點(diǎn)?！倍鸥Ψ銎鹦±删p臂，說道：“區(qū)區(qū)小事而已。入座，我倆再聊一會(huì)?！辫F河自是答應(yīng)。他倆閑談至后半夜，鐵河欲辭。杜甫挽留幾番，當(dāng)不住小郎君歸心似箭，就送他到門外。楊氏拿了些錢，要給小郎君。小郎君不敢受，行禮告別，飛向天邊。杜甫攜楊氏目送鐵河遠(yuǎn)去，又見漫天星光，草叢上螢火點(diǎn)點(diǎn)，面露喜悅之情，說道：“好，好呀?！睏钍闲Φ溃骸澳阌謥碓娕d啦?！倍鸥Φ溃骸爱?dāng)然。滔滔而來?！绷⒓椿匚荩伡埬ツ?。至于此詩如何，虎氏不知，更不敢僭作。

小郎君落在洞前，摸鑰匙出來，發(fā)現(xiàn)沒上鎖，推門而入，喚道：“玲兒?！饼R玲夜里難眠，正睜著眸子，心中默數(shù)山羊，忽聽這聲喚，咧嘴一笑，立即裝睡。鐵河行至床邊，坐下來邊脫鞋邊說道：“你竟然睡得著，沒牽沒掛?！笨雌拍锼剖撬炝?，說道：“天亮再說?！贝稳涨宄?，鐵河醒來，煮了米粉，喚齊玲起床。齊玲問道：“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的？”鐵河道：“半夜。你猜猜我昨天遇見了誰？”齊玲捂嘴打個(gè)哈欠，說道：“懶得猜，直說么。”坐直身子穿衣裳。鐵河道：“杜甫，我遇到了杜甫。他還請(qǐng)我吃面，肚子里還在呢?！闭f著，摸了摸肚皮。齊玲道：“邪？前輩在定安如何？”鐵河道：“他做了右衛(wèi)率府兵曹參軍，住在城南村子里，日子將就過得。”齊玲知道兵曹參軍是個(gè)小官，工作清閑，偶爾有閑錢拿，笑道：“這個(gè)好，半生無憂?！辫F河道：“我與前輩相遇也是巧合……”便將事情大略說了。齊玲邊洗漱邊聽，吃米粉時(shí)說道：“哦，還有這番因緣。前輩解的未發(fā)已發(fā)頗有趣味，前輩，君子也?！辫F河道：“是呀?！庇衷斒龀?。齊玲喝下湯，說道：“還敢鬧事，真是仗勢欺人，沒得面皮。我跟你一樣想法，順勢而為，靜觀以待，不變應(yīng)萬變?！辫F河笑道：“玲兒真好，賢良淑德。”齊玲笑道：“這是郎君有主意，男子漢，大丈夫?！辫F河摸了胡須，笑道：“肯定呀。誒，你什么時(shí)候回山的？”齊玲道：“昨天傍晚回的，說是無事了，派來甲士都回州城去了?！辫F河道：“看來有所反應(yīng)哩?！边@時(shí)，洞外傳來幾聲鴿子叫。小郎君出去望見了，說道：“是竹云觀信鴿。”話罷，那鴿子撲翼斜飛下，落在鐵河肩上。鐵河取來木筒，打開看了，說道：“玲兒你瞧?！饼R玲正捋著白鴿羽毛，說道：“有什么好看的，扔了?！辫F河笑道：“你看一眼嘛?！饼R玲道：“又有什么事嘛?！眳s細(xì)瞧過，笑道：“楚員外帶人去了清虛?！闭f著，抬首看向丈夫。鐵河道：“今晚買些肉來。”齊玲道：“未必呀，有可能從輕發(fā)落?！辫F河道：“玲兒，你什么時(shí)候比我還謹(jǐn)慎了。嘿嘿，清虛要完蛋了?！饼R玲問道：“要是子敬老賊找人背鍋呢？”鐵河道：“他要找人頂罪，那還是被朝廷拿捏，有本事反嘛。以后，這清虛門日子難過喲?！饼R玲又問：“真?zhèn)€反了怎辦？”鐵河道：“那清虛還得問過軋犖山?！饼R玲蹙眉撇嘴，說道：“安錄山也配這個(gè)名字，污辱阿史那氏先祖。”鐵河問道：“玲兒怎知道安錄山？”齊玲道：“定安百姓都知道。他還三伏天送荔枝給貴妃吃。還有，貴妃小他十多歲，竟認(rèn)作母子，都沒臉皮?！辫F河道：“這也行？玩這么大?！饼R玲捂嘴嘻嘻笑，說道：“真的，我當(dāng)時(shí)看得清楚，馬車飛馳，安錄山不停叫著：“荔枝來啦！”笑得我肚子疼?！辫F河笑道：“蠻有意思的。大哥說要我回信，你看怎么寫？”齊玲道：“杜前輩說的，先醞釀。我買墨寶來?！痹捖?，跑下山。鐵河叫道：“你慢點(diǎn)！”齊玲蹦過一道塹，嚷道：“我偏快！”她在村里私塾找教書先生買了筆墨紙硯，又買了兩斤五花肉，一斤豬大腸，再跑回山上。

小郎君已打好腹稿，執(zhí)筆蘸墨，遲遲未動(dòng)。俏娘子研著墨說道：“寫呀?！辫F河道：“我字難看，你來?！睌R下筆，將紙張移到齊玲那邊。齊玲道：“難看好，說筆，寫什么？”放好墨錠，捏起毛筆看著丈夫。鐵河道：“先寫景色起頭?！彼[鬧后腦勺，說道：“這樣吧。炎炎夏日，酷熱難耐，思兄冷暖，望之千里?！贝拮訉懞眠@段，繼續(xù)說道：“接兄書信，如飲甘泉，發(fā)膚清涼，心中甚慰?！鳖D了會(huì)，又道：“清虛遭譴，憂其不亡，若有消息，望兄相告，若需弟助，傾力合擊?！饼R玲寫好正文，添上落款，說道：“你瞧瞧?！辫F河看了說道：“是我婆娘字跡，飛揚(yáng)跋扈?！饼R玲道：“這叫求同存異，你懂什么，我去做飯了。”鐵河道：“我來煮飯?！彼麃淼綇N房，拿個(gè)盆去裝了大米，淘洗三回，水倒木桶里，接著生火煮飯。齊玲則用淘米水洗凈豬大腸，再入清水濯一道，切出環(huán)狀備用，又洗了酸菜和五花肉，截菜為段，片肉為片，最后切些蔥花，拍了十來個(gè)干蒜，去盡皮。她洗了手，說道：“我來看火，你炒菜?！辫F河道：“我要煮飯?！饼R玲道：“你手藝好，快上?！睊亗€(gè)媚眼。鐵河笑道：“好?！彼顾铃伬铮弥翊吨闼⑾春?，再傾去水，放好，于小灶里生堆火。待鍋熱，持炒勺舀豬油進(jìn)去。至油冒青煙，說道：“玲兒拿酒來。”齊玲答應(yīng)一聲，端來碗糯米酒，置于灶臺(tái)上。鐵河見時(shí)機(jī)已到，將豬大腸倒入鍋中，翻炒幾番，顛個(gè)勺。那火焰竄起尺余，出來股肉香味。齊玲連連拍手，贊道：“郎君好厲害，加油！”鐵河笑道：“你就哄我吧?！饼R玲道：“我沒有，郎君炒菜最好吃了。”鐵河右手翻炒，左手摸了額上頭發(fā)，端酒倒入。又是一次顛勺，火焰在鍋里久久不滅。齊玲聞到酒肉香氣，笑道：“還是得郎君來，猛火爆炒才香嘛?！辫F河笑道：“下回吃煮的，只放鹽，如何？”齊玲蹙眉，捂住鼻子說道：“那個(gè)氣味太濃了，受不了呀。”鐵河將醬油、醋、鹽放到炒勺里，畫圈淋在菜上，翻動(dòng)三兩下，顛五六回，蒜入，繼續(xù)炒。齊玲難當(dāng)香氣，舔了唇，緊盯鍋里。鐵河感到菜肴已入至臻境界，撒上蔥花，拌均勻，出鍋。齊玲捏起一塊咀嚼起來，說道：“得勁，越嚼越香?！币袈?，拈個(gè)到丈夫嘴邊，說道：“阿河嘗?！辫F河道：“去，矯情?！饼R玲撒嬌道：“你吃嘛?！辫F河笑了，一口吃下。齊玲問道：“味道好吧？嗯？”鐵河道：“啊喲，快把米翻一翻，成夾生飯嘍。”齊玲連忙揭開木蓋，用搟面杖攪動(dòng)起來。酸菜肉片恰可解膩，小郎君先炒肉，再放酸菜，加鹽，倒水沒過，待汁水于菜肴之下就行。

吃飯時(shí)分，這夫妻倆碰了酒碗，各飲幾次。齊玲哈口氣，夾塊炒豬大腸吃，說道：“的確好，沒一絲怪味?！辫F河道：“那肯定，我這手法。你那邊不去了么。”齊玲道：“去呀，有錢為什么不去?！辫F河道：“你在家里織好賣了一樣的呀?！饼R玲道：“管吃，省錢?！编诰疲碱^微蹙，說道：“呀，烈得很。你別喝多?！辫F河道：“那你想喝多少？外面哪有家里好?！饼R玲道：“我是織絲熟手，酬勞比單干多兩倍。”鐵河道：“買絲來自己做?！饼R玲道：“我問過了，貨物就那戶人家能拿，絲綢是專供州城里貴胄商賈的，你有本事想個(gè)法子搭上線?！辫F河呷了酒，說道：“此非我所長?！饼R玲道：“那你管我干嘛？”鐵河道：“行，隨便你。”齊玲道：“阿河你會(huì)木工，當(dāng)個(gè)木匠也行啊。頓頓要雞蛋，沒有就拿個(gè)錘子做樣子?！辫F河笑道：“這個(gè)好，還能勾搭小娘子?！饼R玲笑道：“我之前見過，外村個(gè)木匠，一把年紀(jì)了，光著屁股被一幫人追著打。”鐵河大笑。齊玲道：“算了，你就種田吧。種出來自己吃，多的可以賣?！辫F河道：“好。閑時(shí)可以捕獵，能換些錢。”齊玲問道：“你會(huì)打獵？”鐵河道：“之前我和師父住在深山里，早學(xué)會(huì)了。”齊玲問道：“回去看看么？”鐵河道：“都給清虛燒了，沒什么可看的?！饼R玲道：“不說這個(gè)了。誒，等會(huì)我倆到草原看望李前輩。”鐵河道：“可以，順便告訴他清虛近況?！饼R玲道：“可我想起李暮雪就煩?！辫F河道：“怕什么？我向來難看那些千金。況且，我家娘子多美，站在那，一群女子都得低頭?！饼R玲遮嘴笑道：“哪有你大？”音落，伸手在丈夫胸上抓一把。鐵河躲了一下，笑道：“老色女。”齊玲道：“摸了能少肉。你再夸夸我?！焙攘司疲云?。鐵河道：“容我斟酌一番。”思考會(huì)，看著洞頂，說道：“仰望之而慕之，近之而愧之。如月出星暗淡，日升萬丈光?！饼R玲凝視丈夫，笑意漸退。鐵河看向妻子，問道：“你怎么沒反應(yīng)？”齊玲道：“有什么可愧的。”鐵河道：“我說的是那些娘子，我愧個(gè)鳥。”齊玲笑道：“滾。吃飯?！辫F河笑了笑，夾菜吃。

飯訖，他倆攜手上山，坐在樹蔭下乘涼。鐵河背靠樹干，箕坐于地，雙腿豎彎著。齊玲兩手交疊，搭在丈夫膝蓋上，墊著臉蛋。她面露倦容，眸子一眨一眨。鐵河道摸了摸妻子頭頂，說道：“困了就睡?！饼R玲道：“嗯。你腿放下。”鐵河就直起腿，讓她枕在股上。齊玲捏住發(fā)簪，摘了遞給丈夫。鐵河接過，插在自己髻上，望天際一團(tuán)紫氣，慢慢入睡。忽然，他倆驚醒，捂著胸口喘息。鐵河道：“剛才心口一痛，你也是么？”齊玲道：“嗯。怎么回事？”鐵河道：“我隱約覺得有劫難到來?！饼R玲問道：“會(huì)不會(huì)是清虛那邊？”鐵河道：“尚未可知?！饼R玲道：“我倆去看看吧?！辫F河起身說道：“走。這感覺如當(dāng)初困于清虛之時(shí)?！睜科瘕R玲跑向山洞。倆人各背了長刀與解牛劍，瞬移到清虛山麓，又見一座營寨，立即奔至轅門。哨兵攔下他倆，喝道：“站??！”鐵河出示名箓，說道：“我求見楚員外。”哨兵端起長槍，吼道：“速速離去！”這時(shí)，營地里一個(gè)年輕將軍從遠(yuǎn)處走來，高聲說道：“切勿闖關(guān)！”鐵河認(rèn)得他，正是呂方。呂方讓哨兵收起長槍，對(duì)鐵河說道：“道長，我可代為稟報(bào)?！辫F河問道：“此地去定安兩千余里，將軍如何到的？”呂方道：“朝廷命我與楚員外來此，用了些法術(shù)罷了?！辫F河道：“原是這般。我有要事稟報(bào)員外?！眳畏降溃骸耙焉仙搅恕！辫F河道：“不好?！蓖蝗?，狂風(fēng)乍起，天色變黑，隱約聽得吟叫聲。眾人望去，都驚呆了。一條黑龍游動(dòng)在烏云之中，身軀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呂方道：“龍？”鐵河道：“娘子隨我來?！碧痫w向山上大殿。齊玲伴在一旁。呂方回過神，大步走向牙帳。沒多久，號(hào)角響起，軍士呈兩列出營，擺好方陣。呂方雖年輕，自小跟隨父親兄弟守衛(wèi)邊關(guān)，作戰(zhàn)經(jīng)驗(yàn)豐富，此刻，有遭遇伏擊之感。他令軍士穿上盔甲，隨時(shí)待命。

清虛門大殿前，鐵河與齊玲并肩而立，身上覆層護(hù)體真炁，一黃一紅。楚玄和子敬對(duì)坐于棋盤邊，看著他倆。秦子鈺、王無心、李濡小跑出門，拔出佩劍。

句句相連，回回相接，下續(xù)。

虎賁2023.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