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克蘇魯衍生作品，或者是對那些稀奇古怪的生物的塑造，這樣的作品并不少。萌化也好，恐怖也罷，都是比較單純的幻想。比如一說到克蘇魯就大章魚，一說到黑山羊就想到那種詭異的團塊。人有基本的獵奇心態(tài)，有時分不清恐懼和快樂的心理。所以這種幻想也有不小的受眾。

但是我對克蘇魯神話的理解，并不是那些生物以及他們奇怪的能力和樣貌。我所震撼的是那種對未知的敬畏。從小時候我對某些作品里外星人的刻畫就抱有疑惑：為什么他們和我們一樣有四肢和雙眼，還直立行走。再稍微夸張一點點，多一只手，多一只腳，多一下眼睛，好像就看上去和人類沒什么相似之處了。再夸張一點點，來一些觸手，像章魚或者蟲子，似乎更加特別了。但是，本質(zhì)上，這些想象都必須承認(rèn)：人類可以想象外星人的姿態(tài)。

然而，當(dāng)我看到《三體》里面，實力強大，和人類斗爭的三體人，從來都沒有正面出場過一次時，我感覺到一種滑稽。比起讀者可以隨意想象這種解釋以外，我更愿意一廂情愿地理解為，目前的讀者，也就是我們，并沒有理解的智慧。而克蘇魯小說里，不可名狀是最有名的形容詞。我們反反復(fù)復(fù)提醒自己，我們不能理解那些存在。可是憑什么我們不能理解？

古代人想象出神奇的仙人神獸，想象出大湖高山。因為這些東西不會超過他們的認(rèn)知。鳥會飛，人不會，于是他們想象出會飛的人。這些想象再奇幻，也逃離不了古代人的認(rèn)知。哪怕是西方的末日神話，也是冷兵器的神話。如果你讓一個古代人穿越到現(xiàn)代見證一次核武器的威力，很難說ta會不會掉san。但不要忘了，今天能造出核武器的人類，從生理結(jié)構(gòu)上和古人沒什么大區(qū)別。讓古人在現(xiàn)代經(jīng)過教育學(xué)習(xí)，他們就不會對現(xiàn)代科技感到驚訝。超出認(rèn)知的東西，可以通過研究學(xué)習(xí)去理解。

二十世紀(jì)初，很多科學(xué)家都是這么想的。他們不僅覺得世界可以理解，他們還認(rèn)為世界已經(jīng)基本被理解。這種思維也在民間流傳。人類幻想著征服宇宙，像一個俠客在人間漫游一樣漫游整個宇宙，即使他們在科幻作品里拋棄不了揮舞刀劍，巨艦大炮的浪漫。我相信今天很多人和他們一樣相信著，超過認(rèn)知的東西可以通過研究學(xué)習(xí)去理解。

那么，如果是超過人類認(rèn)知的極限的東西呢？我看過許多歌頌人類的偉大的作品。哪怕黑暗如三體，作者也相信人類文明能在宇宙占有一席之地。人類無所不能，我們不會懷疑這一點。否則，人類的存在意義就被否定了。但是，誰能證明這一點呢？

越是研究學(xué)習(xí)，人類反而越能感受到自己的弱小。越是撕開感性面紗，人類越能感受到理性的無力。人類的大腦如此遲緩，人類的感官如此粗糙，人類的語言如此低效，人類的軀體如此脆弱。偏偏人類還以這些為榮，歌頌著他們的智慧，他們的藝術(shù)，他們的文學(xué)，他們的體育。

如果，人類遇到了一個通曉一切的存在，它的智慧超越了人類全開發(fā)的大腦，它的存在形式根本無法被人類正常接觸，它的語言超出了人類已知的物理形式。人類會如何？

這就是我讀克蘇魯神話后，最無法自拔的思考。我想，能夠恐懼，已經(jīng)是一個人保持人性的最佳證明了。脆弱如我，恐怕會不顧一切地投入未知之中，把自己的一切意義否定掉。在那種情況下，知道的越多，就越接近自我的否定與崩解。當(dāng)然，沒有人證明自我否定就是壞事。如果能讓某些人接近宇宙的真理，即使是死他們不后悔。很多作品里的瘋狂科學(xué)家形象就是如此。（同樣相應(yīng)的拯救世界的主角也一定是一個堅定的人類主義者，不能對人類的偉大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不過，雖然我否定人類的偉大，但我并不會對人類悲觀。首先人類沒有達到自己的極限。其次，人類既可以對自己進行改造，也可以創(chuàng)造出更加優(yōu)秀的生物。最后，我從來沒見過克蘇魯長什么樣，正如它不在乎我一樣，我也不在乎它，反正真的發(fā)生了什么恐怖的情況，我們也無可奈何。所以悲觀又有什么意義呢？

另外，讀了小說，我對那些奮斗在一線探索未知的一切先鋒都抱有更加深的敬意。當(dāng)絕大多數(shù)人在狹小的屋子里無休止，無意義地爭吵斗毆時，看向窗外深淵的他們就是人類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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