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埃諾斯·米爾斯
譯/ 董繼平

? ? ? ?崖壁上，一群野綿羊表演攀登絕技

? ? ? ?一天，在科羅拉多的冰川峽谷（Glacier Gorge），我震驚地看到一些野綿羊從茅頂山（Thatch-Top Mountain）陡峭的東面攀下來，一路表演攀登絕技。這道崖壁被冰川覆蓋，幾近垂直，且相當光滑，從底部高聳起一兩百米。然而，那些野綿羊正是從如此陡峭、結冰的崖壁慢慢攀下來，面對這樣的險境，它們完全沉著鎮(zhèn)定、從容不迫。對于這樣的地方，我甚至絲毫不敢有嘗試攀下去的念頭。隨著那些野綿羊慢慢靠近，我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清晰地看到它們下攀時的一舉一動——實際上，它們似乎在主動以種種方式來挑戰(zhàn)這樣的危險。

? ? ? ?這些運動型的動物身體沉重、身手敏捷而又機警。在這群羊當中，有一個成員仿佛特別瘋狂，它正在進行跳躍表演，讓人看得激動不已：它頭朝著前方跳下陡峭之處，下降的過程中，它用蹄子蹬住崖壁和突出的巖石，期間有好幾次停頓，最后才落到一塊突巖上，完全停下來。不過，它并沒有就此罷休，而是走向這塊突巖的外部邊緣，縱身一躍，重新開始這種瘋狂的表演！

? ? ? ?在動物世界中，山地野綿羊（wild mountain sheep）也許是最多才多藝、喜歡鋌而走險的雜技演員。當沿著峽谷崖壁快樂地下行，它們似乎無所畏懼，漠然地面對下面的深淵。在峭壁和山峰間攀登這一方面，巖羚羊（chamois）和野生白山羊（wild mountain goat）的能力堪與山地野綿羊媲美，但是在攀下令人眩暈的懸崖和陡壁這一方面，大角羊（bighorn sheep）的能力卻遙遙領先。當羊群匆忙地攀下懸崖，自由落體法則就被展示得引人入勝，摩擦和粘附的可能性也就得到了最大的考驗。

? ? ? ?一只公羊頭上長著沉甸甸的大角，引導羊群從茅頂山上攀下來，它的身后跟著兩只年輕公羊和一些母羊，母羊后面還跟著兩只羊羔。這些野綿羊呈一字縱隊魚貫而行，每個成員之間相互隔著一定的距離。在攀下這道可怕的崖壁的過程中，它們的行動堪稱驚險，尤其那兩只貌似很弱的羊羔，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摔下去。兩個小家伙的行動卻讓我看得膽戰(zhàn)心驚：它們不時圍繞突出物或者隨著巖縫的走向而行進，從我佇立著觀察的地點望去，在某些地方，它們似乎完全伏貼在崖壁上面，頭朝著前面而下行！

? ? ? ?在那些野綿羊向下跳躍的過程中，往往有一個漫長的傾斜度，其間毫無可以站立和停歇之處。然而，隨著一系列活潑的下落和跳躍，那只老公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在可控的情況下下降、中途沒有停頓就下降、抑制并定向，根據(jù)需要而用四蹄頻頻蹬住崖壁。起初，它活躍地徑直向前、向下俯沖了三四次，接著又呈“Z”字形地迅疾跳躍了幾次，左右交替著蹬踏，再向右沖刺了三四次，又向左飛躍過去。最終，它落到了一塊寬大的突巖上，在那里竭力止住隨著慣性而前沖的身子，以嫻熟的抵抗力和四腿僵直的跳躍停了下來！這是需要大腦控制的事情?。∫熬d羊的這種專業(yè)特性需要敏銳的視力、當機立斷的決心、優(yōu)秀的判斷力、非凡的精準測距能力，還需要完全將危險置之度外的從容品質。跟在后面的那些母羊身手也十分了得，都依次展示出相似的驚人能力，而兩只羊羔，在跳躍和下降的表演中非但沒有折斷脖子，反而還顯得很隨意，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小心翼翼，它們竟然比老羊下降得更遠、行走得更快，似乎在通過這樣的行為來炫耀自己！對于這些峭壁上的孩子，在懸崖峭壁上上下攀登純粹就是嬉戲。

? ? ? ?跳躍中，領頭的公羊不慎失足摔傷

? ? ? ?在一條垂直的沖溝——也就是在一個有一面朝外敞開的巨大“煙囪”下面，這些野綿羊蹦蹦跳跳地從一邊躍向另一邊，在沖溝底部并沒停下，繼續(xù)下降了大約4.6米，前往更低處的一片寬闊階地。那只領頭的公羊毫不畏懼，僅僅憑借俯沖便一躍而下。其他野綿羊也如法炮制，迅速地不斷跟隨它跳下去，一眼看上去，還會以為它們似乎是從空中掉下去的。盡管如此，每一只羊都落在自己所跟隨的前面那只羊或左或右的地點，決不會落到同伴身上。就在兩只母羊從崖邊垂直跳下的時候，它們從側面轉向崖壁，四腿僵直，背部呈水平狀，頭顱高高揚起；而僅僅一秒鐘之后，兩只羊羔就緊隨后面那只母羊，同時從崖邊縱身跳下，這兩個小家伙都充滿青春的活力，彈性十足，一下子就安然無恙地落到了地面上。

? ? ? ?在這片階地上，所有的野綿羊都停了下來，而在這片階地下面，崖壁十分陡峭，危險地聳立著，高度約為30米。羊羔落到地上片刻之后，那只公羊便沿著階地、圍繞崖壁行走了四五米，然后開始把自己的身子牢牢地釘在那破裂且極為狹窄的突巖上，攀下陡峭的崖壁，一舉一動都十分驚險——它的很多立足處幾乎還不到5厘米寬。但很快，就發(fā)生了意外，它不慎失足摔了下去。就在它失足的那一瞬，它重重地摔下去，身體向外翻，完全翻轉過來，此后它跌落了大約6米，傾斜著撞擊崖壁，但同時它把腿伸向崖壁，仿佛在嘗試校正自己的姿態(tài)。在這個過程中，它的一小撮毛發(fā)，也許是皮膚被擦刮了下來，黏附在崖壁上。當它幾乎頭朝下墜落之際，其四蹄重重地落到了下面四五米之處的一個斜坡上，身子瘋狂地彈向外面，速度減緩了下來。它落到了一塊突巖上，盡最大的努力重新控制好身子，再隨著三四次僵直的突降和一次滑動，終于停了下來。之后，它一路小跑越過容易行走的道路和適度的山坡，前往底部，在那里顫抖著佇立了一陣，然后就躺了下來。顯然，它傷得不輕。

? ? ? ?它率領的那群羊，都跟隨它從懸崖上有條不紊地攀了下來。跟這些峭壁大師展現(xiàn)的瘋狂技藝相比，鼯鼠（flying squirrel）的跳躍、滑翔和猴子機靈的體操似的惡作劇，也不過是沉悶乏味的表演而已。

? ? ? ?在這里，這群野綿羊玩耍和進食了一個多小時后，便開始原路返回。盡管那只受傷的領頭公羊靜靜地躺在草地上，卻勇敢地高昂著頭顱。那兩只羊羔則疾奔到羊群前面，開始沿著下來時的線路攀登那道懸崖。一只母羊走到崖底，轉身看了看那只依然躺在草地上的領頭的大角公羊。它在等待。兩只羊羔顯然也渴望繼續(xù)向上攀登，卻也在等待。不久，那只公羊便努力地起身，步履沉重地跛行著離開，它的身側沾染著斑斑鮮血。它轉身離開懸崖，領著羊群走上容易行走的漫長山坡，一路返回山頂。羊群緩慢地跟在后面，兩只羊羔面面相覷，猶豫了一陣。最終，它們從已經(jīng)攀登了一段距離的懸崖上跳下來，蹦蹦跳跳地跟著其他野綿羊一路前行。

? ? ? ?與人遭遇，一只公羊縱身跳下突巖

? ? ? ?公羊巨大的角，加上這些野綿羊有時在懸崖上大膽地向下俯沖的行為，給了人們這樣一種錯覺：野綿羊跳下懸崖，用它們的角著地，有效地減弱了降落觸底時產(chǎn)生的沖擊力。約翰·查爾斯·弗雷蒙（John Charles Frémont）似乎讓這個“故事”寫在了紙上。盡管野綿羊并不會用角著地，但這個“故事”依然廣為流傳，致使大眾深信不疑。但事實并非如此。每一個見過野綿羊跳躍落地的人在跟我交談時，都說野綿羊用四蹄著地，而不是用角著地。我本人也很多次見過這樣的表演，在一些場合中，有好幾只野綿羊從懸崖上跳下來，但它們全都是用四蹄先著地，而并非角。附帶說一下，我也曾見過兩只公羊躍下懸崖時以角著地，但不幸的是它們折斷了脖子，再也沒有站起來！母羊用角著地，它們頭上的小角不會減弱和抵抗沖擊力，然而母羊從懸崖上跳下來的時候，能力堪與公羊媲美。

? ? ? ?這種野綿羊是唯一長著盤繞的角的動物。在公羊的頭上，這些角從頭頂上長出，并向上、向外、向后生長，然后向下、向前彎曲，形成盤繞狀。一般來說，如此盤繞的角的生成也并非易事，往往需要四五年時間才能長成。在不同的地區(qū)，這種角的環(huán)形傾向也有所不同。在成熟的公羊頭上，沿著曲線測量，其角為50~100厘米長，基本圓周為30~46厘米。我所測量過的最大的角，底部圓周約為49.5厘米。這是科羅拉多的大角羊種，而且我測量的時候，長著這副頭角的那只大角羊已經(jīng)死去兩個月了，因此頭角肯定有所萎縮。母羊的角一般都較小，向上延伸，微微向外、向后延展。

? ? ? ?我所見過的野綿羊最瘋狂的跳躍，發(fā)生在落基山中的朗斯峰西北方向七八公里處。這是我本人跟一只野綿羊的真實遭遇。當時，在攀下懸崖的過程中，我在接近底部的地方繞過一個角落，而就在我沿著它而去的那塊突巖盡頭，卻偶然遭遇了一只公羊。顯然，它一直躺在那里，俯瞰下面的景色，完全沒想到我會突然出現(xiàn)在那里。那塊突巖很狹窄，那只公羊身后一點就是突巖的盡頭，再外面就是虛空，而它與我近距離對峙，僅僅在1.5~1.8米開外面對著我?？匆娡蝗缙鋪淼奈?，它憤怒地跺腳，擺出一副要拼死搏斗的姿態(tài)，且不斷搖動著頭顱，仿佛在說：“我有點想把你頂撞到懸崖下面！”確實，它的力量不可小覷，完全可以把一頭公牛頂翻到懸崖下面。但我早有打算：如果它移動，我就迅速猛沖到我們之間的那道狹窄突巖上，躲到那里崖壁的一個微微懸垂之處下面。

? ? ? ?就在我沿著那狹窄得幾乎不存在的突巖慢慢后退，開動腦筋思索退路，并密切地監(jiān)視那只公羊的時候，它開始移動了，而幾乎就在同時，我猛然沖到那塊突出的崖壁下面十幾厘米之處。但令我大為意外的是，那只公羊根本沒有朝我沖過來，而是從那塊突巖上一躍而起，瘋狂地跳了下去！

? ? ? ?這樣的跳躍，看起來無疑是送死，簡直難以讓人置信！那只公羊的跳躍與崖壁形成一定的角度，它頭朝前，比臀部稍低，四蹄向上收起并向前伸出。緊接著，我就小心翼翼地爬到突巖邊上向下俯視，希望看見它創(chuàng)造跳躍紀錄。它落地的第一個地方，就在我下面超過6米之處，它的前蹄著地時，肩胛骨向上推擠，仿佛要從皮膚里面迸裂出來一般。在一秒鐘的摩擦之后，它的后蹄也著地了，背部劇烈地下陷，腹部肯定擦刮到了山坡上。一眼看去，它就像一大塊橡皮向上、向外跳躍，這種接觸減緩了它致命的墜落速度。它的第二個著地之處，是在一個陡峭地傾斜的支撐物上面，而就在它與這個支撐物的瞬時接觸中，它用了一個踢腿的動作來改變自己的路線。

? ? ? ?它的踢腿動作快如閃電，從它著地之處就轉變方向，先是改變腿的方向，接著是身子，劇烈地下滑到一片花崗巖巖床上。隨著極佳的體力展示，隨著不顧一切的拼死努力，它讓自己僵直著四腿而佇立，順著那片巖床滑行著躍進。在那里，它停頓了一秒，然后走出我的視線，消失在一個巖石角落后面。如此驚人的下降，我感到它肯定摔跛了腿，不會走出多遠，于是我匆匆攀上一個岬角，小心翼翼地匍匐在上面爬出去，從崖邊俯視它的行蹤。出乎我意料的是，它非但沒有摔跛腿，還一路小跑著奔下山坡，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

摘自《山巔樂園》

青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