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星野變》(9)
? ? ? ?與此同時。?
? ? ? ?暴喝著“踏平敵將”而帶領(lǐng)三千風虎騎兵一擁而上的副將才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潮水一樣的馬隊沒有像他設(shè)想的那樣淹沒姬野,姬野就像一塊潮水中的礁石,前鋒的幾十騎被他阻擋住而只得形成一個包圍圈,后面越上越多的騎兵都只能圍繞那個包圍圈旋轉(zhuǎn)。結(jié)果是數(shù)千騎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激起的沖天煙塵里,相隔咫尺的人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孔。?
? ? ? ?陣形徹底亂了。?
? ? ? ?而漩渦中心的幾十騎先鋒騎將更加心驚膽戰(zhàn)。他們本應(yīng)該正和姬野搏斗,可是現(xiàn)在他們只能瞪大驚惶的眼睛,頂著飛揚的塵土巡視自己周圍。所有人都失去了姬野的蹤跡。?
? ? ? ?和風虎騎兵前鋒交接的剎那,姬野依然是在青騅上的。那時候他一槍掃落了敵軍一個百人隊的隊長,同時槍刃也割開了那匹戰(zhàn)馬的咽喉。戰(zhàn)馬瘋狂的抽搐著,帶著騎士一起倒在地下,這個巨大的障礙讓跟上的騎兵不得不撥馬繞開。此時姬野猛的拉扯馬韁,青騅在奔雷一樣的高速下兜起一個圈子,頓時激起了飛射的砂土。本能的閃避砂土后,風虎騎兵們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陷入的越起越高的煙塵中。沁陽城外是一片無草的高崗,干燥細微的黃土顆粒隨風可以揚起數(shù)丈高的沙塵。?
? ? ? ?先鋒的騎將掃視自己的身邊,煙塵中閃現(xiàn)的都是烏黑的騎兵鎧。要命的事情是,姬野的鎧甲和風虎騎兵的制式鎧甲顏色全無分別。?
? ? ? ?“青馬!青馬!盯住那匹青馬!”先鋒騎將忽然想了起來,整個風虎騎兵的戰(zhàn)馬都是一匹冀州種馬和同色的戰(zhàn)馬交配的后代,所以每一匹都是棗紅色的。而姬野騎的卻是一匹青騅。?
? ? ?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面前忽然閃現(xiàn)了烏金色的光芒。騎將竭盡全力的提起革盾護住了胸口,可是只有噗哧一聲,戰(zhàn)槍突破革盾,沛莫能御的槍勁穿透騎將的胸膛。姬野單手持槍,手腕抖動了一下撤回虎牙,順手把騎將掃下馬去。姬野重又閃進了煙塵中。?
? ? ? ?可是命令已經(jīng)傳開了,四周的騎兵都在呼喊:“青馬!青馬!盯住青馬!”?
? ? ? ?有些騎士確實看見了青馬。可是看見青馬只是讓他們頭皮發(fā)麻。青馬上居然是空蕩蕩的,姬野不在馬背上!那匹青馬邁著小步,昂然嘶鳴幾聲從戰(zhàn)馬的縫隙中鉆了出去,周圍的戰(zhàn)馬居然自動避開了它的路線。?
? ? ? ?外面的騎兵還不知道所以,中心的騎兵都在盔甲下流著冷汗。沒有人敢于在騎兵陣中棄馬步行,那只能被無數(shù)只馬蹄踩死,跑瘋了的戰(zhàn)馬根本不會閃避人這樣的障礙。而姬野居然真的棄馬了,而且像幽靈一樣徹底消失在了戰(zhàn)場上。?
? ? ? ?馬隊還在旋轉(zhuǎn),可是他們的軸心已經(jīng)空了。?
? ? ? ?誰也沒有注意到方才騎將那匹棗紅色的戰(zhàn)馬,它還在奔馳,越奔馳越靠近漩渦的外緣。而且,馬背上有人,一雙烏黑的眼睛透過煙塵冷冷的洞察著周圍的一切。?
? ? ? ?終于脫出了包圍,虎牙的咆哮聲再一次響起,姬野長槍左右分刺,縱馬跳了出去,兩名騎兵隨之摔下了馬背。那匹青騅竟然已經(jīng)安安靜靜的站在包圍圈外休息了很長時間。姬野閃電一樣換上了自己的戰(zhàn)馬,在周圍的風虎騎兵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帶馬沖向了沁陽的城門。?
? ? ? ?“他逃跑了!”一名騎兵目瞪口呆之余終于喊了出來。他只喊了這一聲,然后狼牙雕羽從他張大的嘴里鉆了進去。?
? ? ? ?一道塵土標向城門,青騅的馬力已經(jīng)養(yǎng)足了,可是后面依然有追襲的騎兵。青騅背上畢竟帶了兩個人,姬野身披的重甲份量也遠遠大于風虎騎兵的輕鐵鎧。原本在漩渦周圍游弋的十幾名騎兵迅速咬上了姬野,風虎騎兵畢竟不是散兵游勇的水準。?
? ? ? ?此時白毅的鐵甲槍士尚未趕到預(yù)定的地方展開山陣,白毅眺望遠處,低嘆一聲。?
? ? ? ?“三軍止息!”白毅揮旗。?
? ? ? ?然后楚衛(wèi)第一名將抖落身上學(xué)士的長衣,露出了銀色的魚鱗鎧。四十歲的白毅矯健如昔,雖然身邊的軍師也足足七年未曾見過他動武器了。?
? ? ? ?“取我的弓來!”?
? ? ? ?“將軍!”軍師面色慌張。?
? ? ? ?白毅一把抄過了銀背角弓,瞇起眼睛:“不殺將是后患!”?
? ? ? ?陣形雙分,白毅一騎閃電一樣直沖出去。?
? ? ? ?西門驚恐的把臉貼在姬野的鎧甲上,從銅盾的邊緣看見烏黑的長槍在她面前不到半尺的地方閃動。西門幾乎以為那長槍已經(jīng)可以削下她的頭發(fā)。?
? ? ? ?領(lǐng)先的三名風虎騎兵已經(jīng)竭盡全力地探身出去,可是槍鋒無論如何還差那么半尺到數(shù)尺的距離。姬野的騎術(shù)驚人,他不用看似乎也可以感覺到追兵的動向,幾次追兵接近他背心的時候,他都在千鈞一發(fā)的關(guān)頭帶馬閃開。青騅在曠野上以巨大的之字形奔馳。那匹戰(zhàn)馬充沛的馬力也是不可想象的,全力奔馳下,它的力量不但沒有衰減,反而隱隱有加速的趨勢。?
? ? ? ?眼看就要逼近城門了,姬野的耳朵捕捉到了什么聲音。他臉色凜然,左肩忽然閃動,死死拉住青騅轉(zhuǎn)了個圈子。這樣一來他速度全失,追襲的騎兵振奮起來,全力挺槍沖上。?
? ? ? ?即使是無雙的名將也很難在一隊騎兵的槍列沖擊下逃生,這也是呂歸塵和龍襄被三十騎包圍的原因。武術(shù)只在集中力量對抗個別目標的時候會起決定的作用,如果面對四方而來的長槍,再強的武術(shù)也沒有用武之地。?
? ? ? ?姬野失去了閃避的機會,他微微挑起了眉鋒。?
? ? ? ?“退!”姬野提起馬韁,青騅人立而起。?
? ? ? ?那匹馬頓時成了一條青龍。風虎騎兵們對戰(zhàn)馬并不陌生,可是他們從來未曾聽過這種馬嘶聲,暴烈而激昂,一匹馬在站起來的時候真的具有了龍的氣勢。青騅扭轉(zhuǎn)頭去掃視所有騎兵,顧盼自雄。?
? ? ? ?所有的戰(zhàn)馬不顧騎兵的鞭策退了一步,青騅前蹄著地的瞬間,姬野長槍旋舞,敏捷的刺擊在三個騎士的肩膀上。那只是一瞬間,隨著三件武器落下,虎牙已經(jīng)指向了剩下的騎兵。?
? ? ? ?青騅逼近一步,所有的戰(zhàn)馬都畏懼著退了一步?;⒀浪傅姆较?,剩下的騎士臉色慘然。?
? ? ? ?騎士們明白了為什么這匹青騅能夠輕松的跑出馬陣。沒有戰(zhàn)馬敢阻攔它,這匹冀州野馬群的馬王雖然已經(jīng)成為一匹戰(zhàn)馬,可是血脈中馬王的野性還在。經(jīng)過數(shù)代的雜交,這些冀州野馬的后代依然被馬王的威嚴所震懾。而當青騅放聲嘶鳴的時候,它也還是當年引領(lǐng)無邊煙塵的馬中之王。?
? ? ? ?身后城門打開,相隔千尺外,龍襄已經(jīng)引著數(shù)百騎兵出來接應(yīng)了。?
? ? ? ?姬野掃視周圍,垂下了槍鋒:“敢追我到這里,你們都很勇敢,我不殺你們。”?
? ? ? ?說完這句話,姬野眼里就不再有這些騎兵了。他微笑著放下銅盾,那一刻曙光破曉,萬千金絲灑落。在淡淡的晨光中,風虎騎兵們看見銅盾后那個白發(fā)小女孩。姬野一直用銅盾遮掩西門,這些騎兵甚至不知道敵將踏陣的時候還帶了另一個人。?
? ? ? ?黑甲的武士如沖出幽冥的天神,而小女孩面頰上濺的一點鮮紅讓她美麗得像一尊點了胭脂的瓷娃娃。?
? ? ? ?出于對這種武勇的尊敬,姬野身邊的騎兵翻身下馬。?
? ? ? ?姬野沒有看他們,一手抱著西門,一手把虎牙掛回了馬鞍上,摸了摸西門的腦袋:“害怕么?”?
? ? ? ?“還……還好,”星相家回過神來,不愿放下面子。?
? ? ? ?“那幫我把背后那枝箭拔出來,”姬野淡淡的說。?
? ? ? ?西門有些驚慌,看他的背后,果然插著一枝白羽的長箭。?
? ? ? ?“不用擔心,”姬野笑,“嵌在甲縫里吧,沒有穿進去?!?
? ? ? ?箭在姬野背心的側(cè)一點,裹了重甲的姬野無法回頭。西門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箭拔了下來。箭在甲縫中嵌得很緊,想必射中的時候箭上所帶的力量也非常驚人。?
? ? ? ?姬野拿過那枝箭,靜靜的凝視片刻。忽然抽出了自己的宿鐵弓,他搭上白羽箭,對著戰(zhàn)場的側(cè)面反射了回去。羽箭去勢急勁,駐馬在五百尺外的白毅瞇起眼睛看準箭路,一把抓住了羽箭。姬野的箭上并沒有真勁,即使用真勁也傷不到白毅,在有防備的時候,世界上能射傷白毅的人或許并不存在。?
? ? ? ?武士們隔著五百尺對看一眼,姬野策馬離去,白毅微笑著把羽箭納入箭囊。他的箭很珍貴,即使一發(fā)不中,拿回來總是好的。白毅也許應(yīng)該高興,可是他的笑容中卻有濃濃的苦意。?
? ? ? ?城門上,揚州商會雇傭的武士持長弓展開了防御,城墻上豎起了重疊的銅柵欄。三國無意激怒揚州商會,白毅首先揮軍退后。淳國的風虎鐵騎和離國的甲士也緩緩展開隊形撤往兵營。三國一萬二千精兵依然鐵桶一樣封鎖著沁陽城。?
? ? ? ?相隔數(shù)千丈的兩個兵營中,楚衛(wèi)將軍白毅和離國一個小小的帳下統(tǒng)制不約而同的避開眾人,書寫各自的書信。?
? ? ? ?回到香棧,西門要了六壇青陽魂。她指揮龍襄把所有的煙水芹球根劈成了薄片,而后溫熱了烈酒,開始浸泡那些球根。同時項空月已經(jīng)按照她開列的藥單買來了輔助的藥品。西門一邊嗅著蒸騰的酒氣,一邊有條不紊的加入各種藥材。項空月對了解新的知識具有異乎尋常的興趣,他一直就守在桌邊看西門的動作。?
? ? ? ?西門也沒有隱藏的打算,淡淡的解釋著各種藥材的藥效:“煙水芹性寒,用冷水提不出藥汁,用熱水卻又降低藥性,所以只能用酒,越烈越好。酒也不能太熱,要隨時注意酒氣中的苦味,苦味夠濃則煙水芹的汁液都被提取了出來。如果多燒,反而會使藥汁敗壞……”?
? ? ? ?羽然照顧著呼吸漸漸微弱的呂歸塵,心驚膽戰(zhàn),不時的催促著西門和項空月。西門卻總是搖頭:“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 ? ? ?姬野沒有管這些,他獨自抱槍站在庭院中,低著頭已經(jīng)站了兩個時辰。?
? ? ? ?“姬野,”龍襄從背后接近他,卻停在了一丈外。姬野抱槍的姿勢總是顯得很危險,龍襄不能肯定姬野是否會被自己驚動而忽然出槍。刺客雖然是一個玩命的職業(yè),不過龍襄卻顯得比所有刺客都愛惜自己的生命——或者說膽小也未嘗不可。?
? ? ? ?“他們進行得如何?”?
? ? ? ?“門還關(guān)著,”龍襄走到姬野身邊和他并列,“希望沒有問題?!?
? ? ? ?“既然已經(jīng)交給了那個小女孩,就相信她好了?!?
? ? ? ?“你的氣息還沒有恢復(fù)過來?”?
? ? ? ?“差不多了。我是在想別的一些事情?!?
? ? ? ?“那個楚衛(wèi)的將軍白毅?”?
? ? ? ?姬野點了點頭:“是,我早就聽說過白毅的箭術(shù)幾近東陸第一,剛才在戰(zhàn)場上我也確實領(lǐng)教了,可是……”?
? ? ? ?“怎么?”龍襄皺了皺眉頭,姬野是個很果斷的人,這樣吞吐必然有很特殊的原因。?
? ? ? ?“他的箭,那種箭我好像聽說過,有人把它稱作長薪。而另一個傳說,北斗七武中,長弓追翼所配的箭枝就是長薪箭。這種箭的制作方法似乎已經(jīng)失傳了很久,恐怕世上也只有長弓追翼的繼承者才依然掌握著長薪的制作方法吧?”?
? ? ? ?“天驅(qū)的又一個繼承者?”龍襄苦笑,“好像你這個天驅(qū)首領(lǐng)已經(jīng)不能統(tǒng)一舊日天驅(qū)的部屬了?!?
? ? ? ?“帶有鷹徽的信我們已經(jīng)送出去很久了,至今匯集來的天驅(qū)武士還很有限,”姬野的嗓音有些沙啞,“也許有人沒有接到天驅(qū)集合的消息,也許有人已經(jīng)忘記了天驅(qū)的規(guī)則……”?
? ? ? ?“就是說沒有人會支持我們……甚至他們會和我們?yōu)閿???
? ? ? ?姬野默默的看了龍襄一眼,兩個人眼中都有憂慮。素來冷酷的姬野和一貫粗狂散漫的龍襄,在未來沉重的壓力下,也都嗅到了不祥的氣息——沒有支持,僅憑揚州商會的保護又能支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