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的真相,藏在他們的奔波里 | 人類觀察員計劃08

在這城市里,有一群不被人注意的“生活觀察家”。他們騎行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以自己的方式見證和參與著都市生活的不同切面。
?“接了一個兒童醫(yī)院幫忙排隊的單,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人間疾苦?!?/p>
?“跑了 69 公里,幫要求婚的顧客去買心形蠟燭?!?/p>
?“幫一位小姐姐給她男朋友送了一束花,我第一次接到女孩送給男孩的鮮花訂單,感覺這個男孩好幸福??!她還托我送達時一定要幫她帶句話,叮囑他按時吃飯,按時睡覺?!?/p>
?“一位女士半夜下的單,說家里聯(lián)系不上、怕出什么意外,讓我火速去家里看看,我剛好在附近,當(dāng)即放下手里其他訂單聯(lián)合上安保師傅一起去查看了一下。還好只因為家人熟睡加上電話靜音,虛驚一場?!?/p>
……
生活有千百種樣子。平淡、驚喜、擔(dān)憂、感動……無數(shù)個時刻融化在日復(fù)一日的片段里,構(gòu)成我們的日常。
而“跑腿”作為一種新型服務(wù),正在見證并參與這些日常。幫忙取送、代買東西,甚至是分身乏術(shù)時的幫忙做小事……那些在忙碌生活中獲得喘息的種種片刻,跑腿騎手們都見證過。?

唱首一個人聽到的生日歌,
比送了 100 單還開心
電話打通了,但沒有人接。騎手徐鵬有點焦慮。提在手里是個幫忙取送的蛋糕,這是跑腿騎手最常接到的訂單之一。需要跑腿配送的蛋糕一般距離較遠,再加上蛋糕嬌氣,每次接到蛋糕單,徐鵬都小心小心再小心。
收件人沒接電話,但發(fā)來一條短信:“不好意思,我是聾啞人,不方便接電話。”
按照預(yù)定地址,敲門,送貨。房間里顯然被裝飾過,墻上有氣球被貼成“Happy Birthday”的樣子。笑臉相迎的夫妻都是聾啞人,正對著徐鵬用手語表達什么。他們的孩子正在屋里跑來跑去。不知道是誰的生日,但所有人都在笑。
蛋糕送達,就在徐鵬準備離開時,那個活潑的孩子拉住了他,“可以幫我們唱完生日歌再走嗎?”夫妻倆也向徐鵬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徐鵬的性格談不上外向,但看著三雙懇切的眼神,他顧不上許多。很快,在手機的伴奏下,房間里響起徐鵬不太熟練的歌聲:“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一首歌唱完,夫妻臉上帶著感激,打著徐鵬看不懂的手勢,小朋友則不停地說著“謝謝叔叔”。
得到祝福的小朋友讓徐鵬想起自己的孩子。孩子出生后,他成了一名騎手:“這樣時間比較自由,我最看重的就是這個,能有更多的時間陪孩子。”
每天送完孩子上學(xué),徐鵬就騎著電動車穿梭在徐州城里。這份工作讓他幾乎跑遍了城市的每個角落,也發(fā)現(xiàn)了很多之前沒有見到過的景色。“每次看到風(fēng)景還不錯的地方,就會想下次要帶小孩來”。

父母對孩子想要給予一切的愛,成了徐鵬和年輕夫妻之間的互通“語言”。于是,那支只有他和小朋友能聽見的生日歌,就成了徐鵬難以言說的快樂,那天“比送了100單都開心”。
這是徐鵬最喜歡跑腿這項工作的時刻,完成訂單的同時,見證客戶的重要時刻,并總會被對方的幸福感所擊中。
2021年夏天,徐鵬接到過一筆鮮花單,備注寫得很急,需要盡快送到,收件地址是一所師范大學(xué)。
等到徐鵬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這所校園門口,看到廣場上一群穿著學(xué)士服的年輕人已經(jīng)擺好畢業(yè)合影留念的姿勢,只等一捧被拋向空中的鮮花。
徐鵬把花從車箱取出,遞過去的瞬間才發(fā)現(xiàn),花店老板急著發(fā)貨,附帶了一張空白賀卡。有人沖他喊,“師傅,你來幫我們寫吧!”不知是誰發(fā)起倡議?!皩?!就寫畢業(yè)贈言就好!”徐鵬被那些純真篤定的眼神打動了,接過筆,寫下了人生中第一份畢業(yè)賀卡。
咔嚓!——相機響了,一群年輕人的笑臉,連同他們生命中的重要瞬間,在徐鵬的眼里定格。
善意在生活里流動,
以理解的名義
跑單時間久了,來自陜西的騎手王紅亮慢慢發(fā)現(xiàn),能點亮平淡生活的,正是這種人和人之間神奇的交匯,哪怕只是一些微小的瞬間。
一個夏日的大雨天,傍晚時他接到一個代買30杯奶茶的訂單。王紅亮找了一個箱子,把奶茶一杯杯摞在里面,分裝在電動車前后座,開始了一場漫長的“平衡之旅”。預(yù)定地點離商家七八公里,一路風(fēng)急雨大,王紅亮小心翼翼,唯恐損壞脆弱的奶茶杯。但即便如此,一路坎坎坷坷抵達后,還是有幾杯不幸翻倒,奶茶灑了出來。拎著箱子,他在心里做好了賠償準備。
好吧,該怎么著就怎么著,打定主意,敲門,等到對方開門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小型畫室。點單的老師和學(xué)員見到衣襟滴水的王紅亮,忙不迭讓他進屋,又說大家等了好久,原以為無人接單,而王紅亮卻冒雨送了過來,“您真的不容易,能送過來我們已經(jīng)很滿意了”,完成訂單后,王紅亮收到手機提示,屏幕上顯示剛才的老師在app上打賞了幾十元。
跑腿是王紅亮的兼職。孩子正在讀高中,受疫情影響,原本的市場工作收入下降,他要想辦法多給兒子準備些大學(xué)學(xué)費,“我不追求要跑多少單,但喜歡通過自己的努力多勞多得”。
做跑腿,難免會遇到各種情況。冒雨送餐、爬樓梯,東西被風(fēng)吹跑自己追了半里地……但提起過去一年印象深刻的訂單,王紅亮先想起來的總是那些被善意溫暖的時刻。剛?cè)胄袝r正逢疫情期間,單量不多。有一天,王紅亮突然一次接到了三筆訂單,還是新手的他趕忙騎著電動車上路,在過一個臺階時,電動車的電線突然斷了,一時無法啟動。正在干著急的時候,路過的一個美團騎手停了下來:“你坐我后面,我?guī)湍闼汀薄?/p>
這種“路見不平”的善意,會在人和人之間流動。一次送完單回家,王紅亮遇到另一位騎手,對方電動車沒電了,但手上還有一筆訂單沒送,正著急地推著電動車前行。王紅亮主動和對方交換了電動車,讓這位萍水相逢的“同伴”騎著自己的電動車去送單,自己則推著對方?jīng)]電的車回家充電。
為了更好地互相幫助,在廣東送單的未強和經(jīng)常一起跑單的騎手自發(fā)成立了一支“美團救援隊”,自愿為送單路上有需要的兄弟騎手和路人提供幫助。
未強是一名30歲的退伍軍人,早年當(dāng)兵時曾經(jīng)負過傷,沒法做很重的體力活,就在2021年加入了美團。他是東北人,熱心、愛張羅,臨近過年時還會在社區(qū)治安隊報名,跑單的時候順帶幫小區(qū)做治安巡邏,深夜的巷子里幫警察抓小偷。“美團救援隊”是他和兄弟們在路上擦肩而過時的相認標簽 ,“不管是騎手還是普通人,只要路上看到的,我們都會幫忙?!?/strong>

?有一次,未強在平臺上看到一個被掛了很久的跑腿單。廣州的夜晚很少會這么冷,他猜測這不會是一個好接的單,隨手下滑出備注,上面寫著:“我是老年人,請盡快幫我送一下”。對方想買的是一般人都不樂意送的箱裝礦泉水,送貨地點是八樓。
未強常遇到這樣的情況,“遇到老人,總想著要能幫就幫”。有時候在商家取餐,遇到不會用手機點餐的老年人,未強也會上前幫忙。
這次也一樣,未強摁下了接單按鈕。扛著兩箱礦泉水抵達樓下,他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沒有電梯的老建筑,只好一層一層硬扛上樓。站在客戶門前,未強看到了熟悉的四個大字:光榮家庭。原來這里住的也是一位軍人!
見未強的穿著帶有迷彩元素,老人問道:?“你是當(dāng)兵的嗎?”
“對啊”的回答話音還沒落,老人突然努力盡可能站得筆直,端正地向他敬了一個禮,“給我一下整愣了”。未強想,那就是戰(zhàn)友之間才會懂的默契。
不經(jīng)意間,
成為陌生人的依靠
很多時候,人會在不經(jīng)意間成為一個陌生人唯一的依靠。在那些需要義無反顧的時刻,通過隨機的跑腿訂單所建立的臨時連接,也可以變得格外牢靠。
那是2021年7月21日凌晨2點11分,已經(jīng)下了一天暴雨的鄭州,訂單數(shù)寥寥無幾,一天都沒出活的位仲輝睡前打開平臺,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個232元的“跑腿單”,“不下雨的話,平時跑腿單是20多元,下雨有時56元”,232元是跑腿訂單里少見的費用。
外面正沉浸被暴雨砸黑了的夜里。鄭州很多地方停電,路上都是渾濁的積水,網(wǎng)上到處都在轉(zhuǎn)發(fā)暴雨被困的求助信息。
訂單下方所附的備注,讓位仲輝一下就打起精神。備注里寫道:“老人被困在省腫瘤醫(yī)院附近的公交車上了,疑似北邊路口,車上人現(xiàn)在大部分已經(jīng)下車蹚水走了,求助!”
起身接單。位仲輝是一位退伍軍人,之前在部隊受過救援訓(xùn)練,又叫上同有救援經(jīng)驗的同事孟乾坤。這時,路上的積水已沒過膝蓋。
兩人一邊涉水前行,電動車熄火了就步行,一邊聯(lián)系遠在北京的下單者。暴雨讓異地聯(lián)系變得艱難,就連老人的孩子都不知道父親的具體方位。沒有確切地址,位仲輝和孟乾坤只能一輛車一輛車地找過去。一輛、兩輛……足足五輛公交車,他們才在一輛漫水的公交車上找到老人。擔(dān)心老人在水里泡的時間長了,沒有年輕人那么強的抵抗力,買好吃的后,還在公交車上陪老人到凌晨5點多,才把他們送到酒店。
這個“超長跑腿單”,位仲輝和伙伴一起賺了 232 元。但在那時,這筆訂單和錢無關(guān)。
位仲輝 18 歲當(dāng)兵,24 歲退伍,曾接受過抗洪搶險訓(xùn)練,還參與過 2015 年“東方之星”號的救援 2016 年武漢洪澇災(zāi)害的抗洪搶險工作,他記得抗洪搶險時,洪水漫到胸口的感受。后來,位仲輝被美團授予“模范騎手”稱號,并給予 1 萬元現(xiàn)金獎勵。“這種事情,是個當(dāng)過兵的都會去做吧。對于我來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順手去幫幫他人?!?/strong>
“舉手之勞”,對需要的人來說,可能關(guān)乎生命。同樣在一個深夜,遠在重慶的的騎手羅川也接到過一個“大單”。
12 月中的重慶已經(jīng)進入深冬。羅川一如往常地刷著手機,尋找深夜的“代買”單。今年 27 歲的羅川做騎手已經(jīng)一年多,他喜歡夜晚跑單,“路上沒車、沒人,不用等電梯,還自由”。自由,是羅川生活中的關(guān)鍵詞。
他享受做騎手的這種狀態(tài),自己決定接單時間,可以把接單范圍限定在附近3公里以內(nèi),想休息時就和朋友出去唱 K。今年 10 月,他去了甘孜康定,爬上了海拔 4000 多米的折多山。

這天凌晨 3 點,窗外下起了雨。一個帶有奇怪備注的跑腿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上面寫著“撿錢來”,后面還帶了一點小費。羅川起了好奇心,點下接單鍵,給對方打去電話。“要代買什么?”“不用買東西,我要把手機給你?!薄笆謾C?什么手機?”“是 iPhone13 pro max,你過來拿吧。”
這么貴的手機要白送?羅川覺得不對勁。在趕往預(yù)定地點的路上,對方發(fā)來一張照片,黑漆漆的背景里,羅川辨認出那是重慶一座大橋的欄桿。跑遍這座城市的經(jīng)驗告訴他,那座橋上不能走行人。情況不對,羅川趕緊打電話報警。
當(dāng)他和警察一前一后地抵達的時候,收件人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地點。夜幕里,他一個站在橋下的江邊,羅川再次撥通電話,“你在哪兒?”“我把地址發(fā)給你,你不要報警?!币贿吺菍Ψ郊鼻械卮叽伲贿叢粩嗪途焱竭M展。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羅川覺得自己從沒這么緊張過。電話始終在響,有好幾次,他看到手機上顯示對方的小點都晃動在江水邊緣。
終于,凌晨四點半,他才和這個神秘的用戶接上了頭。那時,“他已經(jīng)站在水邊,一步之遙”。為了拖住對方,羅川甚至用上了小“技巧”:“我就告訴他我很怕水的,你離水那么近,我不敢過去”。
被警察救下后,那個看上去只有 20 歲出頭的小伙子告訴羅川,萬念俱灰之下,他站在江邊,突然想在最后時刻之前,找個有緣人把身上的貴重物品送出去。
羅川不知道這個差點走向黑暗的小伙子曾經(jīng)經(jīng)歷了什么。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在深圳待了一年,又回到重慶做過銷售類的工作,“但比較有壓力”,后來被自由的工作狀態(tài)吸引,成為美團上一名騎手。盡管一直行走在重慶的夜晚里,但羅川性格陽光、樂觀。想到這一年里最快樂的事,他第一個想到的是一起跑單的朋友們,大家一起出去,一起回來。這個因救人做過一次“網(wǎng)紅”的小伙子相信,無論如何,“開開心心最重要”。?

城市的街頭,行色匆匆的不僅有外賣騎手和快遞員,還有幫你送、幫你買、幫你取的跑腿小哥。有文件需要緊急送出,找跑腿;想給朋友驚喜,找跑腿;甚至忘帶鑰匙,找跑腿……他們解決的大多是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正是這些最細微的水珠,往往折射著生活的本來面目,同城配送并不僅僅是買東西、送東西,更見證了人與人之間短暫交匯中彼此溫暖的時刻,這些日夜奔忙的跑腿小哥,這些不停滾動著的訂單,無不提示著我們,每一份送出的心意,每一次陌生人的相遇,都是生命中的“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