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黃花地，西風(fēng)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長亭送別·正宮·端正好》

?

?

?

城內(nèi)，豪華的府邸內(nèi)燈火連天，將漆黑的夜映照如晝，整個府邸上下的人都在為了其家大小姐的婚禮做準(zhǔn)備。

?

府內(nèi)前院，各個丫鬟傭人手執(zhí)燈籠，忙前忙后，準(zhǔn)備著隨行禮品、嫁妝，在咩氏家族幾位長者的安排下，大大小小的事務(wù)都在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府邸內(nèi)錯綜復(fù)雜的道路絲毫不影響院內(nèi)傭人們的行動，猶如溪流一般，不斷地奔騰著，直到三更過巡，才漸漸將息，卻又在日出之時，再次恢復(fù)喧鬧。

?

在盤曲蔓延的府內(nèi)小路中，有一條幽幽折折，徑自通向后院，將屬于咩家大小姐的那片靜謐的花園，以及坐落在花園內(nèi)的一間裝飾華麗的屋子，同彌散著喧囂煙火的前院連結(jié)起來。

?

花園內(nèi)，但見一人，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身著如雪絮般的絲衣，漫步于其中。輕薄的衣擺拂過盛開的群花，沾染上淡淡的花香。她站在一朵菊花前，靜靜欣賞著。

?

忽而，她看到花園邊的那人，便開心地向?qū)Ψ秸惺帧?/p>

?

“小姐，該吃晚飯了。”對方站在花園的入口處，佇立在那里，微笑著看著眼前開心的少女。

?

這咩氏大小姐，便是咩栗，雖然她只在幾次重要的祭祀場合出現(xiàn)過，但滿城便已對其閉月羞花之容顏所驚羨，而咩氏家族，也是城內(nèi)有名的大家族，幾世幾代，其府上不乏朝中要員。而這樁婚事，便是由城內(nèi)另一大家族提出的，新郎是其家的大公子，乃當(dāng)朝狀元，深得皇上寵愛。郎才女貌，便成一段佳話。

?

后院深閨，燭光昏黃，對著滿桌的菜肴，其食材之珍貴，是城內(nèi)普通人家所無法奢求的。而這一桌珍饈，卻無法勾起咩栗的半點(diǎn)食欲。

?

“咩咩，吃一點(diǎn)吧?！闭驹谝慌缘氖膛f著，做到了咩栗對面，熟練地用筷子挑出咩栗喜歡的菜，放入碗中，端到咩栗面前，蹲下，將食物用筷子遞到咩栗嘴邊。

?

這小侍女，是咩家從外面撿來的一個女孩，名為嗚米，自小便在咩府長大，服侍在咩栗身側(cè)。兩人自小到大玩在一起，興趣相投，親如姐妹。雖然是被撿來的孩子，但咩家對她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樣，享受著咩栗相仿的待遇。但那些珠寶美釵，她也都不曾佩戴，而唯獨(dú)那一塊刻著各色群鳥的碧玉，她隨身攜帶，不曾摘下。

?

咩栗看著眼前的食物，目光轉(zhuǎn)到了對方臉上，“我不想吃，除非，你喂我”。

?

嗚米仿佛是明白的，說道：“咩咩，這，不合適吧？”

?

“怎么了？”咩栗水靈的雙眼中泛著點(diǎn)點(diǎn)晶瑩，仿佛再一個呼吸就會流下淚來。

?

“若咩咩執(zhí)意，那……”

?

嗚米將食物送入口中，然后輕輕湊到咩栗臉前……

?

一個時辰過去，那碗已經(jīng)空了。嗚米站在門前，垂著頭，咩栗坐在床沿，靜靜地發(fā)著呆，兩人一言不發(fā)，臉頰通紅，呼吸聲此起彼伏。

?

?

?

夜深了，前院燈火依舊，而咩栗房內(nèi)卻靜悄悄的。

?

嗚米坐在咩栗枕側(cè)，貪婪的目光舔過咩栗的全身，又柔和地看著咩栗的臉，用手輕捋著咩栗如蠶絲般潔白輕柔的銀發(fā)。

?

咩栗自小便是體弱多病，咩府內(nèi)為了咩栗的病也是消耗了不少錢財，四處奔走求醫(yī)，如今病情雖然是穩(wěn)定了下來，但也要每日服藥，而俗話說是藥三分毒，久而久之，咩栗幼時的黑發(fā)如今已經(jīng)盡數(shù)蒼白，臉上紅潤若隱若現(xiàn)，惹人憐愛。

?

說來也巧，嗚米卻生來為白發(fā)，兩人走在一起，卻異常般配。

?

咩栗睜開眼，撞上對方的目光，也不閃躲，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手也不由自主地?fù)嵘狭藢Ψ降哪橆a。

?

“咩咩”，嗚米打破了寂靜，“你還記得那對玉嗎？”

?

“記得啊，怎么可能會忘掉呢？”咩栗笑著，從枕下將那玉拿出來。那塊碧玉在燭光的照耀下閃著光芒，仿佛著鳳凰狀的美玉便要活過來，沖上云霄一般。

?

“這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信物呢”，咩栗說著，目光便落到了嗚米身上的那塊玉。

?

“記得當(dāng)初我剛剛到府上的時候，你給我了這塊玉，然后帶著我玩”，嗚米說著，眼中閃著光，“我們拉過勾的，還記得嗎？”

?

“嗯”，咩栗弱弱地回應(yīng)著，如同做錯了事一樣，“永不離散，一生相伴?！边憷踵馈?/p>

?

“明天，你就要走了，還是要違約了呢?！眴杳讗澣蝗羰А?/p>

?

“崽崽，我……”咩栗說道，著急的眼淚從眼角滾落。

?

“咩咩不哭，不哭”，嗚米輕輕給她擦去眼淚，“我知道的，咩咩，我不怪你?！?/p>

?

“我不在你身邊了，他們那里的傭人能照顧好你嗎？我不在了，那里的人會哄你開心嗎？我不在了，那邊的人會不會欺負(fù)你呢？”嗚米呆呆地說道。

?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忍住不讓淚落下。

?

咩栗把自己的那塊玉送入嗚米手中，“既然我們不能在一起，那就讓這對玉代替我們吧，以后你看到這對玉，就像是看到我一樣了?！边憷鯊牟紳M眼淚的臉上努力地擠出了一絲微笑。

?

“嗯……”嗚米答應(yīng)著，將這塊玉配在自己身上，兩塊玉在一塊，輕輕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仿佛表達(dá)著自己能與另一半相守的歡愉。

?

“最后一夜了，可不可以……”嗚米弱弱地說道。

“笨蛋”，咩栗哭道，“你怎么還不明白呢，我才是你的小傭人啊。”

?

“咩咩，我……”嗚米連忙解釋，卻被對方堵住了嘴。之后，嗚米被猛地拉到床上。摻雜著淚水，一夜風(fēng)雨。

?

?

?

次日，咩栗房間內(nèi)也開始忙碌了起來，從早上開始，房間內(nèi)就多了一些傭人，開始忙著為咩栗梳妝打扮。

?

下午，秋風(fēng)呼嘯，一聲聲鑼鼓喜樂響徹云霄，聲勢浩大的隊伍穿過城內(nèi)，來到咩府門前，但見：

?

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fēng)轉(zhuǎn)，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赍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門。

?

咩府內(nèi)擠滿了人，嗚米從前院急忙地奔向后院，卻在廊道上撞上了來迎接的迎送隊伍的領(lǐng)隊，那佩玉卻落在了地上，應(yīng)聲而碎。

?

嗚米蹲下來，恐慌頓時涌上了她的心頭，她把碎玉地籠到一起，不顧鋒利的碎片割傷自己的雙手，豆大的淚水不斷地從臉上滑下，落在玉上。然而，那種劇中碎玉重完的奇跡終究是沒有發(fā)生，嗚米把那玉攥得緊緊的，小心翼翼的裝入自己的口袋。

?

“小姐，不好意思，這玉之后鄙人再賠給您一對，您看可以嗎？”那人說道。

?

嗚米沒有作聲，只是搖搖頭，含著淚跑開了。

?

嗚米沖入咩栗房間內(nèi)，“咩咩，新郎那邊的人來了……”

?

“你們先都退下吧?！边憷鯇χ車膫蛉苏f。

?

待周圍的傭人散盡后，嗚米拿起梳子，輕輕地梳理著咩栗的頭發(fā)，眼淚卻不住地滾下，她強(qiáng)行屏住呼吸，不讓咩栗察覺到。

?

她聽到，咩栗也在抽泣著，她擦干自己的眼淚，強(qiáng)裝鎮(zhèn)定，但自己通紅的眼圈分明已經(jīng)出賣了自己。嗚米單膝跪在咩栗身前，輕輕地拂去咩栗臉上的淚，“咩咩，不要哭呦，會把妝給哭花了的，我們的咩咩要漂漂亮亮地出嫁呢……”

?

“答應(yīng)我，咩咩，以后，我不在了，自己要好好的，要堅強(qiáng)快樂哦，就像小太陽一樣。好嗎？”嗚米說著，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

“嗯……”咩栗咬著嘴唇，伸出自己的手，和嗚米拉勾。

?

嗚米主動起身，在她唇上留下了最后的痕跡。兩人擁抱在一起，不舍地在對方身上留下自己最后的印記。

?

帶到領(lǐng)隊叩響咩栗的房門，迎侍之人排列兩側(cè)，在咩氏長者的注視下，咩栗從房內(nèi)緩緩走出。

?

但見咩栗：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瑯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fēng)遠(yuǎn)。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如同凡間仙女，走過之處，暗香盈然。

?

嗚米跟在咩栗后面，一直走著，直到咩栗走出府內(nèi)園門。迎送的領(lǐng)隊為咩栗掀起了花轎的簾門，恭敬地立著。

?

咩栗回頭，不舍地看向府苑門處，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氣，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喊道：“崽……嗚米！我！愛！你！”

?

府內(nèi)上下明眼人誰又不知呢？而皆嘆惋著，回過頭去。

?

嗚米站在府苑的門前，強(qiáng)忍著，道出了最后一句話：“小姐，祝您幸福，保重！”

?

?

?

目送著隊伍愈行愈遠(yuǎn)，嗚米倚在門邊，放聲痛哭。

?

次日，當(dāng)咩府傭人推開嗚米的房門，只見，殷紅的鮮血從嗚米手腕流出，染紅了一地的碎玉，她嘴上掛著笑，安詳?shù)靥芍?，房?nèi)桌上，只留一言：“咩栗，我也愛你！”

封面作者：@賣黃瓜de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