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est論·第一節(jié)、過度決定的命運與碎片之相遇（上）
命運意味著棄絕。
沒有起源，沒有目的。
它僅僅是發(fā)生著。作為故事表述著，被傳揚、閱讀著，或者被遺忘。
當故事的配置在劇本家的安排下，走向生死這般不可彌合的關頭時，棄絕便發(fā)生了。星空流星使用間離的技巧，一開始就通過雙重層面的寫作，為雙重層面的閱讀提供的空間，把不在場之物以“游戲”的方式帶上了話語的舞臺。——這個不在場，即文本的“作者”[1]。
這一事實大有深意。
我們可以在文本中辨認出三類敘事：（1）古典敘事（作者想象的不在場）；（2）后古典敘事，或現(xiàn)代敘事（非作者象征的在場）；（3）后現(xiàn)代敘事（作者想象的不在場的在場化）[2]。但是，這每一種都是被過度決定的。所謂過度決定，即實在決定著，然而這種決定并非先驗式的規(guī)定，而是出于實在之中諸力量的對抗[3]所造成的偶然偏斜，當這些發(fā)生了偏斜的要素（在此是在場之表述）最終相遇（碰撞）之時，我們也就能夠回溯性的認識到其實在性。實在性不是預先在開始就獲得的認識[4]。
用直接的話說，就是文本作者的話語是實在在場的，但每一種在場都是與不在場的實在同屬一個實在世界。換言之，作者在他生活形式中寫作，他寫下的文字是他的話語，但是他直接被讀者可視（可感）的話語（即在場的話語）又在閱讀過程中超越了作者最初的生活形式中的創(chuàng)作意圖[5]，說出了作者在寫作時未曾預料到的東西。這一點是我們討論的基礎，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文本批評從根底上作為一種目的就是不可能的了，因為我們不這樣假定就是在說，作者在寫下并展示的媒介中直接可視（可感）的部分已經說出了一次話語生產的一切結果，而既不需要生成性的補充，也不需要再生產。作品就死在那里了。作者僅僅是作者本人。所以我們必須堅持一種保持敞開的溝通著的詮釋學的閱讀方法（不完全是迦達默爾意義上的），至于這一方法要求書名，我自有另文討論，在這里我們作為一個“公理”盡管使用。
一般而言，絕大多數(shù)的傳統(tǒng)gal受到敘事（1）的統(tǒng)攝，即古典敘事類型，即作者是作為不在場者現(xiàn)身于作品之中的。統(tǒng)一與之對應（其閱讀儀式所喚問的讀者），被要求在閱讀時忘記其符號性，而將其符號的形象人做實在或者至少是曾在。用通俗的糙話來說，就是要求讀者“短暫失智”[6]。用不太嚴謹?shù)男g語來說，則是喚問一種“天真的讀者”[7]，在閱讀作品的時候話語如何在作品中成為在場的過程被有意識的忽略了?！梢哉f，（1）型敘事作為最初級的意識形態(tài)機器。
這種機器在forest里面就表現(xiàn)為對森林安排之“絕對必然性”即Gift的下意識的接受。角色被突然偏斜而墜落于其身的形勢（劇本事件）所喚問，于是獲得了一個Gift。但事情在灰流出場之后就發(fā)生了變化，灰流用自己的話語（符號）把Gift的符號性挑明，并且使角色們意識到Gift是作為一種“強制”的喚問（身份），并且是可以通過實踐（性交）[8]交換的身份。這樣我們也就隨之進入了（2）型敘事，后古典敘事類型[9]。
然而我們會注意到，當這個過渡（如果可以這么稱呼）在作品行進過程中發(fā)生時，它似乎是就這么拋給讀者的，仿佛沒有做任何鋪墊，盡管我們已經通過開頭的偽選擇支了解了事件發(fā)生之前角色們的“身份”，那些“身份”是不可通過符號化的實踐“直接”轉讓的。角色們不知道灰流為什么能夠挑明Gift是一種可交換的身份，即不知道他與事件之間是什么關系。一切未知。事件悄悄地發(fā)生著，然后有一天“突然”變得可見，以至當事人不再能夠忽視，也就是說，事件變得在場。這個事件對于角色們而言似乎是完全偶然的。而在這個事件變得在場之前，每個角色其實已經有著各自的身份，做著符合他們各自的身份的活動，灰流是無業(yè)游民兼職家庭教師，雨森是白領，黛是醫(yī)科大學生，九月是風俗業(yè)者，刈谷是服務員……諸如此類。但是隨著如“命運”一般的事件的在場，首先事件的身份成為一種表面的被賦予的東西，Gift，我們很清楚的看到，最初的時刻他們仍不知道他們已經占有了一個Gift，不自覺的占有一種身份，就好像那種身份是能夠被占有的一樣，他們自然而然地履行著身份所要求的行為。
為了弄清楚這一點具體是怎樣被改變的，我們要注意到劇本家這樣一個安排。即直到九月站出來為止（她也是所有角色里面在事件發(fā)生前的身份社會地位最低的一個）。她用夸張的言行像雨森指出她行為的悖謬之處，“不是你把我們邀請來的嗎？您不是自稱這場宴會<這個事件>的主人<始作俑者>嗎？”盡管我們通過后面的劇情（后面的新事件）會發(fā)現(xiàn)九月在這里僅憑直觀的指責是一種錯認，但已經為“身份的自覺”這一階段，即灰流后面指出Gift“本質”時，角色們能夠接受的結果開辟了道路[10]。事件以偶然的形勢，有深刻的力量對比在其中。而我們也就在我們的回溯中認識到劇本家已經做出了“鋪墊”。我們會看到，九月的“開辟”與灰流的“挑明”[11]，即使僅僅是二者之間，也不存在邏輯上的銜接的必然性。因為灰流作為符號的話語并不是一種關于Gift的“本質”（甚至僅就故事內部、森林內部看來也不是），后面的故事發(fā)展會證明這一點。
于是讓我們回到（2）型敘事，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2）型敘事中所謂“非作者”的在場，是通過象征的手段，即通過為在場的話語提供一種虛假的深度，incident（2）型敘事中，“非作者”的看似在場，仍然是一種作者的不在場，仍然沒有擺脫現(xiàn)象的拜物教化[12]。換言之，從（1）型敘事天真的話語拜物教，轉化為（2）型敘事的虛偽的話語拜物教——恰恰是一種拜物教化的加深，而非擺脫。
（2）型敘事不同于直接作為一階意識形態(tài)[13]的（1）型敘事就在于，它通過對后者直接的顛倒，即所謂“去意識形態(tài)化”的許諾，雖然實在的仍然屬于一階意識形態(tài)，但其所喚問的主體（在二階中只是當事人）卻認為自身處于意識形態(tài)的彼端，即現(xiàn)實（實在）一端；而話語則處于意識形態(tài)的此端，即虛幻或理念（意識形態(tài)）的一端，理念之作為此端是有賴于主體的彼端之領會或解讀的，即單方面的賦予。換言之，存在一個獲予的位置，主體（主語）在這個位置；存在一個給予的位置，客體（賓語）在那個位置。從而客體既然能夠給予，則必然推知有一個深度，就像能抽水的池塘有一個深度那樣（想象為那樣）。而主體，那個“抽水管”則被認為是“無蔽”的，即認為它與池塘在哪里和池塘裝著什么無關[14]。
序章中，灰流為其他角色和讀者講解所謂“設定”的過程，顯然是一種（2）型敘事，因為我們根據他的話語實踐認為Gift是一種必然被賦予的身份，但“自由”體現(xiàn)在可以交換，并且Gift蘊含作為目的的深度的（這個深度來自其“起源”）[15]；而此時，它所喚問的仍舊是一種不脫“天真的讀者”，因為作者仍然不在場，在場的要素被認為是“非作者”的彼岸要素[16]。
在此我們進行倒是一種雙重閱讀，其一是順著故事敘述的順序進行的閱讀，即文本自身聲明的順序；其二是已經了解其一之后回溯性的斷裂式的再閱讀。這種encore是一種使自己進入二階意識形態(tài)的方法。但要注意，這里不是精神分析所說的“穿越幻想”的過程，相反，我們可以說我們正在“進入幻想”的過程，我們在深入森林的同時自覺的攜帶著森林（我們改造后的森林，盡管依然保持其自發(fā)變動性，這是由于生活形式的多樣性和偶然性）。我們試圖將意識形態(tài)作為一種具體的實踐來看待，而非作為一種充盈著實在的“氣氛”有，因為意識形態(tài)可以不被其喚問的主體（當事人）所“意識到”，但它不可能不如其所表述的那樣做而被承認/誤認為一種特定的意識形態(tài)。只有將意識形態(tài)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來看待，即被進入它，我們才能理解意識形態(tài)中的當事人的意識為何在這個機器中被喚問為這種形態(tài)，而不是那種形態(tài)。為什么獲得的是這個Gift，而不是那個Gift。
（待續(xù)）
注釋
^這個特指的“作者”，既包括作家，也包括作家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同時也包括讀者的閱讀環(huán)境，因為一個文本的作者是回溯性的創(chuàng)造出來的形象，在這個特指意義上使用的“作者”一詞，我會加粗以示區(qū)別。
^注意，這個區(qū)分雖然使用了“古典”“后古典”“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的命名方法，但是這里的區(qū)分不是出于真實歷史的時代劃分；并且實際上任何文本敘事都不可能純粹地屬于一種特定的敘事類型，實際情況下都是三種類型相互嵌合的，主要表現(xiàn)為哪種敘事類型，要看文本中占統(tǒng)攝性的那種（既與文本本身相關，也與閱讀者相關）。
^具體而言，主要是階級斗爭。
^我一般使用“實在”而非“物質”是為了強調人是通過語言游戲（即意識形態(tài)的具體實踐、儀式）來認識物質的，而在特定語言游戲中，始終存在未能夠得到表述的物質現(xiàn)象（即精神分析中所謂“剩余”，但這種剩余不能單純的理解為純粹的符號行為），正因為此“物質”范疇也就區(qū)別于“實在”。
^這一點是他的生活形式配套的意識形態(tài)喚問他的。
^柚子廚（笑）
^這個詞，參見“天真的讀者與感傷的讀者”。
^這個比喻非常妙，讓人想起馬克思的那個“哲學就像手淫，而實踐就像性交”的著名比喻。
^這里我們暫時僅從劇作家展現(xiàn)的秩序出發(fā)，后面我們將再次回到它，從讀者的視域回顧這個秩序的意義。
^類似于費爾巴哈等青年黑格爾派與青年馬克思的關系。
^另外在后面的章節(jié)，我們還會看到這個順序是不能改變的，這里有著階級斗爭的經驗。
^關于現(xiàn)象的拜物教化的具體過程，我有另文討論。
^與之相應，還有二階意識形態(tài)；這兩階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我會在另文具體介紹，但在本篇行文過程中也會簡單涉及。
^顯然，這也是康德一系的“批判哲學”的邏輯鏈條。
^請比較這個表述與資本主義對貨幣的表述，你會對此有更深的體會。
^將這個過渡過程與封建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過渡之中“人”這一范疇的歷史加以比較，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里forest巧妙的表現(xiàn)了現(xiàn)實中主體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實踐、儀式的結果，是如何隨著階級斗爭造成的社會形式在上層建筑方面的變化而變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