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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落的傳記

2023-07-08 22:30 作者:666666zhe1  | 我要投稿

九年前,我在戚城東郊監(jiān)獄還只是一個沒有職稱的普通小獄警,因為人員緊張,我常常白天做訓導,晚上則如同電影里演的那般,巡視犯人們的按時睡覺情況。那一年的秋冬之交,監(jiān)獄里十幾個罪大惡極的犯人陸續(xù)被轉(zhuǎn)到省城里的監(jiān)獄,頓時感覺監(jiān)獄里人少了很多,于是我開始自覺地偷懶,不再按規(guī)矩檢查每一個監(jiān)舍,而是像一只亂飛的麻雀,游蕩在昏暗的燈光之下,如果聽到了些許人的響動,則會跟著同班的指導員對著那聲音所在處訓斥一通。說實話,長期待在這種地方內(nèi)心會有強烈的焦灼感,這里太壓抑了,每個人都像從水中撈出來的魚,啜泣著泡泡活在虛妄之中。

好在半個月交一次班,每當走出監(jiān)獄大門時,我感覺自己就如同一個被關押了十多年的囚犯終于熬出了獄,身體里的腮又重新接觸到了清涼的水,自己又重新成為了幸福世界的一分子。11月份的下半月,我重新回到監(jiān)獄上班,收拾衣柜時,監(jiān)區(qū)長來到我的寢室和我說兩個小時前又有幾個犯人被帶走了,讓我?guī)巳プ鲂┯涗?,做完記錄找到管保潔的讓他們把監(jiān)舍清掃干凈。

果然故事的開頭就是一件小事罷了,在縣政府的辦公室寫下這篇文章時我如是想到!

與窗外鋪滿雜葉的池塘比,那總計有八個床鋪的監(jiān)舍看起來整潔如新。犯人們此時還在參加室外活動,有可能在跑步,也有可能是在打排球。我找到那幾個人的床鋪,他們的床鋪在整個寢室中稍顯得有些突兀,有些被子亂糟糟的,我心里喊著這些人到哪都是個禍害。

有一個床鋪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把同來的王城叫過來看,這囚犯床上被子的下層都被撕碎了,布條像垂落的柳葉。王城說這種情況要向領導反映,這是明顯的心理不健康。然后我們繼續(xù)核對離監(jiān)人員,發(fā)現(xiàn)這布條床所屬的人就是離監(jiān)人員之一。王城心里發(fā)急,他說要趕快向政委匯報,讓政委及時通知省城的監(jiān)獄。我點點頭,讓他先去報告,自己留下來清查最后的人數(shù)。

清查完畢,我又坐到了這柳葉床上,忽然發(fā)現(xiàn)這床的床腳似乎有些高,我把床墊撥開,發(fā)現(xiàn)床板上有著一本書《理想國》,書的扉頁上有“戚城東郊監(jiān)獄圖書室”的紅印蓋章,書旁有著幾塊木炭,木炭的尖端被磨得像個鉛筆芯一樣。我知道這樣的物品要上交監(jiān)區(qū),但在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里我的好奇心還未泯滅,我想提前審視一番也是訓導員的任務范疇。

書的印刷內(nèi)容沒有什么奇怪的,開篇就是“昨天,我跟阿里斯同的兒子格勞孔一塊兒來到比雷埃夫斯港參加向女神的獻祭”,可怪的是,每一面都有木炭寫的小字,這些字覆蓋在印刷的宋體之上,小字扭七拐八的很難辨別,我只能耐著性子來看。

我就要死了,腦殼癟癟的,像一個從石頭縫里摳出來的土豆。這顆頭顱現(xiàn)在也就只有鼻子、嘴巴和半只眼睛能艱難運行了,那些年輕人手中的酒瓶從半空向我的腦袋砸下去后我就注定成了個半死不活的人。在黑夜的一角,當南門兜的兩個巡夜交警把我從花壇里拉出來時說:“這還是個人嗎?”可我還活著,在輕弱的喘息聲中,我還殘留著一絲不太清醒的意識,我支支吾吾地喊:“看看許直叔,他,那幾個人。”

我指的是和我一起從江西老家來到福州城的那個大我14歲、住我家隔壁的可憐的苦命人,同時還有那幾個欺負我們的孩子。醫(yī)生在看到躺在手術(shù)臺上的我后,發(fā)著牢騷說:“這還要救?”我看到了他的臉,聚光燈下他的臉紅紅的,然后便聽到了一陣橡膠手套撕扯的聲音,再后來我就被鉆心的疼弄得昏迷了過去。

這真是奇異,許直叔想死卻沒死成,我想活卻最終要去受死。

就這么等死的時候,村里的母親來看我了,她流著淚,走了很長時間的路,穿過了那些太平天國的造反派都不敢穿過的武夷山嶺來到了這個不知名的地方。她對我說,我的老父親下田的時候聽到了村支書說我殺人的消息,據(jù)說他當時愣了愣,頭一仰就倒在水稻田里死掉了。我的母親強忍哀痛,隔著玻璃窗,問我過年的時候能不能回家,我點點頭——看見她身上那兩件單薄的破布衣裳后便像是鞠躬一般鄭重地點了點頭。

已經(jīng)到了深秋,上午的風已經(jīng)變涼了,再有一個月我就要在北京與這個世界說告別了。

今年元宵還沒過,許直叔來找我,讓我跟他一起去外地打工。那時屋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父母親同坐在一個板凳上,滿臉疑惑地盯著他們那蹲在椅子旁的弟弟,而我則站在門口聽門外的瓦與雨之間有關戰(zhàn)爭的吶喊。

我父親忽然起身說:“許愣,嗯搞西哩?”許直叔也踉蹌地站了起來,對我父親說:“哥,我要讓蘭妮讀書,九月份就要去,嗯要給她掙學費?!卑腠懗聊?,父親沒有回答,他只是覺得他的弟弟需要砍點柴消消力氣,好能夠本分一些。

而許直叔則把嘴唇閉得緊緊的,抿成一條線。我抬起腳想進屋了,而他則猛地側(cè)過頭罵我道:“你叔我都敢出去闖,你咋像個孫子一樣,都28了,窩到你爸后面哪個誰會跟你?”

我有些驚愕,我沒有想到許直叔會說這樣的話,同時他一直刻意不和我們說土話,盡管那調(diào)子還是鄉(xiāng)里人的樣子有些別扭,但這依舊使我感受到了他出走的決心,同時他的話也像一個炮仗炸響了我,讓我有些站立不安。他接著說:“鎮(zhèn)上王六說福建打工,一天能有六十塊,我出去幾個月,搞點錢夠給我妮兒上兩年學,那樣就能夠不像她媽一樣?!比缓笏稚钗丝跉鈱ξ艺f:“都看出來了,你小子想要張石頭他家的女兒,但你莫錢,人家跟你?”

許直叔讓我今天晚上去他家,也就是那個破平房里和他談外出務工的事情。

吃完飯后我坐在那條我父母坐過的板凳上想著許直叔,我有些緊張,他大我14歲,在我20歲的時候結(jié)了婚,一年不到他就有了女兒。前年大年初一,他老婆用家里的一根扁擔和兩個蘿子將家里所有有用的東西都挑走了,然后初二醒來的許直叔發(fā)現(xiàn)本就破爛的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女兒了。那些天他站在村口呼天喊地,然后去縣城西郊的廟里拜神,可就算是這樣的折騰他的老婆也依舊沒有回來。今年春節(jié)前,他把蘭妹放在我家然后就去到鎮(zhèn)上待了幾天,回來后便和我父母說他看到了新的天和新的地。

晚上九點多,我走進了許直叔破敗不堪的小房子,這里曾經(jīng)是我家的豬舍,許直叔在變賣家產(chǎn)當做了香火錢后就帶著他女兒住到了這里。我輕輕地敲了敲門,生怕把這破木門弄倒,接著蘭妹把我領了進來。燭光的殘影下,我看到她身上的衣服,我想這樣的衣服連乞丐都不會要的。

許直叔讓蘭妹去到屋外,接著就和我說起去福建打工的事。我攥緊雙手聽著,那60塊一天的工資的確讓我神往,我想60一天,我干個一年就有大錢了,張石頭家的張舒就能嫁給我了。五天后我就和許直叔來到了福州城,蘭妹則托給了我的父母,臨走前許直叔向他哥嫂磕了幾個頭,然后帶著我決絕地走了。

福州很大,非常的大,同時這里人很多,剛出火車站時,四圍的電子亮屏晃得我睜不開眼。按照鎮(zhèn)上王六的說法,我們需要直奔福州晉安的王莊在那落腳,然后隨便找個廠就能發(fā)財。

我和許直叔一人拖著一個飼料袋,從火車站出來后走了兩個小時才到,路上沒有人肯給我們指路,我透過路邊的積水看到自己的臉——黑得嚇人,并與干凈整潔的街道形成鮮明對比。還好最后有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給我們指了路,這使我想起自己讀書的樣子,想起自己曾經(jīng)也戴著紅領巾上學。后來父親老了,讓我回家,那時我想自己已經(jīng)讓父母供到了初二了,該回去幫父母好好照顧那幾塊地了。

看到第四卷時,我覺得犯人們可能都要回來了,我便將書和木炭裝進公文袋中帶回了寢室。整個晚上我神經(jīng)緊繃,狀態(tài)就如同學生在課堂上偷看小人書一般。我去食堂匆匆忙忙地打了一份飯,晚上心不在焉地查完了舍,之后回到自己的寢室。我生怕同寢的王民繁看出我的異樣,便假裝無意地說:“民繁啊,我今天從圖書館借了一本書,有些意思,我就自己點個臺燈看書了,不會影響到你吧?”

“陳哥,你這樣說就見外了,你直接點屋子里的燈看,我睡得著。你這次借了啥書啊,上次的是《死魂靈》,這次又是啥?”

“這次的是《理想國》?!闭f完我手發(fā)抖地抓著書腰把書的封面給他看,他在床上向下瞥了一眼,然后說些明天工作的事情就睡著了。我一聽到呼嚕聲就趕緊看起這些字來。

穿過最后一個街角我們到了王莊,一個深紅色的匾額上寫著“王莊X所”幾個字,第三個字只剩下一撇,像斷了桿的拖把。不需要過多言語,我們走進了一戶人家,說是外地來的,那胖女人就直接把我們帶上了樓。

這是一間不到50平的小屋,里面有一張床,床頭有一個茶幾,床的對面有一個沒插著電線的電視機??吹诫娨暀C我就和許直叔說就這個了吧,許直叔和她談好,一個月270元,水電另算。

我急急忙忙地把電線插上打開了電視,里面的內(nèi)容是彩色的,那些廣告里的糖果亮晃晃地閃著五顏六色的光芒。我想讓許直叔也來看,可他卻罵我沒出息,他說要出去買點吃的回來,我有些怯懦地楞在那,仰起頭望著他走出去。

很快我們就找到了工作,地點是在一個工業(yè)園區(qū)內(nèi),這里的工作很累,我和許直叔在同一條生產(chǎn)線,還沒到一星期我就受不了了,我對許直叔說:“種田比這個要自在多了?!弊屛移婀值氖?,這次他沒有罵我,他耐心地和我說:“吃得苦中苦,我們這些鄉(xiāng)下家伙才能有點人樣?!痹S直叔的普通話已經(jīng)好很多了,如果不仔細聽的話根本就聽不到鄉(xiāng)土味。

許直叔不僅在精神上鼓勵我,他還幫我分擔工作。按照規(guī)定每個人每天需要裝配好一萬五千個瓶子,那裝滿醬油的瓶子味道十分的難聞,有一次晚上十點多回出租房的時候我在路上上吐下瀉,胃里全是酸味。之后許直叔就每天幫我解決三千個,工作時我偷偷看他的臉,臉上有著我不能理解的興奮與自豪。

干到第四十多天時,工廠發(fā)工錢了,按照之前談好的,我和許直叔全月無休可以得到二千一百多元。領工資那天,高個子的監(jiān)工把兩千多元錢連同我們壓在那的身份證都發(fā)給了我們,可當我們領完錢后發(fā)現(xiàn),那些個沒有修滿工的人居然得到了三千五百元。

一開始許直叔還和我說,這個地方還不錯,工資漲得挺快,等到所有人的工資都發(fā)完后,許直叔便急忙走向前對監(jiān)工說:“領導好,領導好!”

那個高個子瞥了他一眼說:“怎么了?”

“領導,咱們廠子真不錯,就一個多月,工資就漲到三千多了,您看?”

這時很多準備走的人都停了下來,他們很奇怪這個平時不愛和人搭話的家伙跑上去干什么。我也很疑惑,還沒明白怎么一回事,突然那個監(jiān)工對他大喝一聲“滾”。我看到許直叔彎下的腰猛地直了起來,他也大喊道:“怎么的,‘人人平等’,道路兩旁可都寫著。”

“你給我滾,你個土豬,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也不看看這里是哪,給你兩千也是老子發(fā)慈悲,像你這樣的土豬本就不該給錢?!?/span>

我看到許直叔眼里帶著怒氣,我感覺得到他在克制自己的怒火,我沖上前來拉他的胳膊,可當我手一碰到他胳膊,他就立馬將胳膊甩開,轉(zhuǎn)而揮起拳頭向監(jiān)工砸去。

許直叔和那個高個扭打在了一起,二人都倒下了地,旁邊的人都冷眼看著他們,也如此這般看著我。許直叔雖也倒了地,但很明顯他正占據(jù)著上風,同時當他的拳頭揮到那個監(jiān)工的頭上時我心中覺得無比暢快。

兩分多鐘后,幾個保安把許直叔抓了起來,我這時猛地向前一沖,將那架著許直叔左右手的兩人撞開,然后拉起許直叔就向外跑。

我們著急地跑回了出租屋,癱坐在地上時,我問我們該逃嗎?他反問我逃去哪?

半夜我們的門被敲響,房主用閩南語夾雜著普通話讓我們起來,說有人來了。我和許直叔從那張床上驚醒,許直叔抵住門問是誰,這時又響起了一個令我熟悉的聲音,是廠子里同班的王叔。

我上前打開門,叫了一聲來人“王叔”,他點了點頭說委屈你們了。這時許直叔還保持著警惕問:“王哥,你怎么來了,那只狗沒有來抓我吧?”王叔讓他先坐下,然后說那個監(jiān)工報警了,明天是不能去上班了,他把一些我們的東西帶來了給我們。

我看到了我的水杯和兩件外套,同時還有許直叔的一把手套和給女兒買的書包,這個書包是許直叔昨天在路邊攤看到的,他說他要買這個給蘭妹上學,還未帶回出租屋就發(fā)生了今天的這件事。

接著王叔說:“你們是江西的吧,我也是,我是贛州云城縣的。下次進廠就先辦一張假身份證吧,這里的很多廠子都瞧不起咱這種人?!?/span>

我問是因為這里的人很壞嗎?他說不是這樣的,各個地方的人都是有好有壞,然后他讓我們最近小心一些就走了。

這天晚上許直叔抱著那個書包睡著了,我則一夜都想回家。

連著幾天我們都沒出門,每天就煮一點飯吃,等過了一個星期后我們?nèi)サ搅私叺囊粋€工地。這里在做江堤,我和許直叔因為黝黑的皮膚和粗壯的身體很快就被選中了,這次我和許直叔不在一塊干活,他負責和水泥,我則被安排到江堤上運土。

工地上有一座為工人們搭建的簡易鐵棚子,因為每天晚上可以不用上工,工人們則常常聚在一起喝酒。許直叔還是和我睡在一間屋子內(nèi),我問他為什么我們不和那些人一起喝點酒呢?他說我們和那些人不一樣,我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我相信他。

五月的太陽十分毒辣,許直叔干活卻十分賣力,按照那些人的說法——這家伙在和老天爺干架呢?每到晚上我給許直叔打水洗澡時,就能看到他那紅灼的背和干裂的脖頸,同時他那本就全是老繭的手上的皮全都掉完了,每次他洗澡那疼痛的叫喊聲讓我感覺他不是在洗澡而是在受刑。

但是,工地是不是田地,這里實行的是市場經(jīng)濟而不是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我們的工頭漸漸發(fā)現(xiàn)許直叔能夠一個人干三個人的活,可最后他只會要一個人的工錢。工頭很聰明,在一個忙碌的下午宣布了水泥組裁人的消息,同時他還重點表揚了許直叔,那天晚上許直叔很是高興,他讓我買來了兩瓶酒,同時還哼哼唧唧地唱了一首小曲。

睡前,他就著酒性他拉著我說:“咱們也是可以被人看得起的!”

可第二天,許直叔就被叫到了一個白色的大棚,那里是工頭的辦公地兼娛樂會所,出來后許直叔那一天都沒有說話,而我則在等挖機掏泥時聽其他人嘀咕說許直叔偷公款了,公款在我們的屋子他的床鋪下被找到。

我知道這錢不可能是他偷的,我也頓時明白了那些無害的臉龐下隱藏的險惡與骯臟,好在錢不是很多,工頭也同時決定相信許直叔一次,但之后我們也開始被徹底孤立。那些天,“土豬”“土狗“滾回家之類的話充斥在我們耳邊,那些工人們,同時也是些苦命的人找到了他們對于我們的唯一優(yōu)勢,他們大多是本地的,他們能說當?shù)氐姆窖浴?/span>

到了七月,氣溫已經(jīng)很高了,我每天都求許直叔別那么拼命,可是他就是不搭理我,我只好常常給他送水和濕毛巾。好在初九那天下了大雨,堤壩上的工作都不能動,他終于能休息會了!

下午,雨慢慢小了,許直叔對我說咱不能忘了本,該回王莊看看。

于是我們舉著從工頭那借的小傘來到了王莊X所,這里一切如舊,我們也恍如隔世,覺得自己仿佛是剛剛才來到這座城市。屋主看到我們也很是熱情,同時拉著我們進屋說她這全被人租了下來,她自己也成了守店的了,然后手指輕輕一撥弄就塞給了我們一張小卡片,卡片上的裸體女郎扭動著纖細的腰正嫵媚地眨著眼。

我看到許直叔咽了咽口水,我想起他老婆已經(jīng)出走三年多了。

許直叔說想看看之前住的屋子,在問完胖女人價格后對我說:“你想來一個吧?”

我說過年的時候我直接娶張舒滴,犯不著了。

他食指指著我然后笑了笑,我說我就在下面等你,接著他就上樓去了。

過了半小時,樓上響起了爭吵聲,我和胖女人都趕忙跑了上去。我看到還是在我之前和許直叔住的房子里許直叔正光著上身和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大吵著,那女人捂著左臉,看來是被打了。

那女人一看到胖女人來了就一個箭步撲了上來,帶著淚喊道:“這個死土豬打我啊,打我啊。”

許直叔也趕了上來說:“你還敢叫,老子和你說,再讓我聽一句‘土豬’試試?!?/span>

女人坐在地上,躲在胖女人身后,她本想再喊些什么,但是在看到許直叔那張舉起的沒有皮的手后,立刻就止住了聲,隨后便一個勁地哭個不停。

回去的路上,許直叔像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他兩只手左右擺弄著在向我復述他的光榮經(jīng)歷,他說那騷女人技術(shù)不行,一聽到老子開口說話就罵老子是頭莽干的土豬,還說要收我三倍的錢,看我不揍她個好的。

夜晚的城市像綻放的煙花,到處都是五光十色的景,說實話我常常會幻想,我是不是可以永遠地在這個美麗的地方留下來,這座城市會接納我嗎?當我們穿過一處綠化地時,一團橫亙在道路上方的小咬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我想和許直叔說繞一段路吧,可是他那突然變化了的愁眉的樣子讓我不敢開口,他低著頭,用拳頭抵住嘴巴,我就此停下,他則緩過神來看了看我,然后苦笑著說:“連那種婊子都瞧不起我?!?/span>

我拖著他的胳膊走回了工地上的小屋。

過了幾天,他說蘭妹快要報名讀書了,他要回趟家。我們一起到工頭那結(jié)了工資,工頭聽說他要回老家,忙問還回來嗎?許直叔響亮地回答——來!我們一起去平價商場買了一些東西,我還特意給蘭妹買了很多筆和本子,同時還買了幾件衣服,我讓許直叔把這些都帶回去,然后給了他三千多塊錢,讓他轉(zhuǎn)交給我的父母,之后我便在工地上一邊做工一邊等他回來。

八月底他回來了,我們都沒有那種小電話,我是在工地上看到他的。那時我正在拖著一輛推車運著挖機剛剛從河岸邊掏出來的泥,然后就看到許直叔拄著根木棍出現(xiàn)了。在他回家的這一個多月里我倍加思念他,我想他已經(jīng)不單單只是我的二叔了,同時他也是我的精神動力,可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這個精神動力比任何時候都沒有精神。

晚上七點下工后,我打了兩份飯回到小屋,里面他用一條毯子蓋著頭躺在床上,那兩只腳卻突兀地張露了出來,我連聲喊他沒有動靜,接著我問蘭妹上學的事情怎樣了?

我可憐的許直叔,他的臉上滿是淚痕,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我只知道在他老婆出走和他被人在廠子里打的時候他都沒有哭。這條毯子在工地外那微弱燈光的映襯下顯得像碎裂的冰,他掀開被子后便開始號啕大哭:我是B型的,她卻是A型的。我是B型的,她也應該是B型才對啊!

后來我才知道學校里說入學要做健康診察,在鎮(zhèn)上醫(yī)院抽血化驗時我的許直叔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女兒是A型血,可早在2004年國家廢除糧食稅并派一個鄉(xiāng)村醫(yī)生來為我們檢查身體時,染紙上顯示我、我爸和許直叔都是B型血。許直叔慌慌張張地又為蘭妹核驗了一下血型,同時自己也重新驗了下血型,可最終還是一個B型一個A型。醫(yī)院的護士看出他的焦慮,然后說孩子的血型也有可能是隨母親的,這給了他渺茫的希望,后來他帶著蘭妹做了親子鑒定,結(jié)果仍舊表明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但是當時我不知道!于是當他提出要出去喝點酒時我立即就答應了。夜慢慢地深了,我倆坐在路邊的小攤上點了兩盤菜要了一箱酒,全程許直叔一個勁地喝酒,我看他舉起酒瓶然后喉結(jié)便快速地一上一下動起來。他是個普通的可憐人,他沒有喝過這么多的酒,他一邊吐一邊喊,于是我知道了蘭妹與他其實沒有一點血緣關系的事情。

我很憤恨,我很想拿起一把刀砍掉世界的萬物,讓它們都為許直叔哭泣,讓它們比許直叔更慘。我看著頭上的路燈不禁遐想,假設我娶了張石頭家的女兒,而后她又為我生了一個與我沒有任何關系的孩子后我會怎么做?夜很深,它沒有給我答案。

接下來我的命運則被推到了懸崖的邊上。

一群青年,大概十五六歲,他們都染著奇異色彩的頭發(fā),兩三人一伙各自騎著一輛電動車穿過馬路來到我們的身旁。他們領頭一人抽著煙,把煙吐成半個圈,然后對我說:“你們是誰家的小孩啊,還哭哭啼啼,要不要大爺給你們喂點水喝?”

我沒有理他們,可是許直叔抱著路燈站了起來吞吞吐吐地對他喊道:“天底下就只有我一個大爺,你算哪根蔥?”

接著那群人則都下了車,氣焰囂張跋扈。皓月當空照得天地大亮,這些人的身子拖著清晰的條條黑影,我拉著許直叔后退,那些人則更快地逼了上來:“兩個孫子,叫幾聲爺爺我就饒了你們?!?/span>

許直叔當即掙脫我的束縛,身子一躍上前,酒瓶啪的一聲砸在了那黃毛的頭上。小攤老板聞聲跑了出來,看了一眼就又急忙退了回去。接著他們十幾個人則把許直叔圍在道路邊的垃圾桶旁,我焦急地看著他們用腳在踢著踩著許直叔,我大喊請人幫忙,可是沒有人來理我。

我不知怎么辦才好,我沒有手機報不了警,就算報了警,等到警察來的時候許直叔說不定已經(jīng)被踢死了。我沒有想太多,拿起小攤上抵住桌子的那塊石頭向最外圍兩人的后腦勺狠狠砸去,他二人一倒,所有人便都退開了,接著我來到許直叔的身邊像母象護著小象一樣提防著面前的這群獅子。

許直叔已經(jīng)被打得不成人樣了,我聽著他聲嘶力竭地喊著,不由自主地想低頭看一下他的傷,可接著我就被人從身后踹倒了,隨后密集的拳腳便都砸到了我的身上。

二十多分鐘后,我被他們架在電動車上扔到了郊區(qū)道路中心的花壇里,我扯著幾束花費力地想:許直叔能回到小屋里去嗎?

法庭上審判我的所有人都很激憤,他們說我罪大惡極,說我不配為人,說我害的其實是兩個苦命的家庭。原告律師這樣說我時我笑了笑,他立即覺得我是在向他挑戰(zhàn),于是他的聲音和語言則直接奔向了粗魯。我對這些不在意,唯一讓我在法庭上心靈為之一動的是我在轉(zhuǎn)身被特警帶走時,我看到后面的聽審席上許直叔正凝神地看著我。我頓時淚流滿面,我哭了,我在我快到而立之年的時候從法院哭回了監(jiān)獄。

來到監(jiān)獄后,我被放入到了G組,這里的犯人都很樸實,有一個人的年齡和許直叔是同年,我時常望著他,把他想成是我的許直叔。

當然我有時候也會回憶一下這六七個月以來的生活,每當凌晨深夜,我躺在獄舍的木床上,許直叔鶴立雞群站在眾人之中并大罵那個監(jiān)工的樣子便會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我知道許直叔是一個英雄,他不僅是我的榜樣、我的驕傲,同時也是我頭上那顆不可觸摸的星星。

我想,要是我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那我一定不會選擇出來——對呀,為什么要出來,我為什么要看到人與人之間那不同的命運?

躲在山里?縮在溝里?逃入泥里?就算是的話又能怎樣呢,坐在自家的石頭臺階上,看夕陽慢慢地落下,天空由金黃變得粉嫩,入夜的大山里貓頭鷹時而飛過發(fā)出一陣低鳴,我拿起小蒲扇,搖啊搖,慢慢地消失在黑夜里。

黑夜,鄉(xiāng)里的黑夜比城中的陽光給我更多的溫暖……

但又或許一個人不會同時擁有成長和對成長的感悟,如果我不出來的話,我就不會渴望家鄉(xiāng),如果不離開許直叔,我就不會希求他的存在。

我之前聽工地上的女財務說,工頭劉總就讓人給他做過傳,里面的成就可以比肩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帝王。我想我也應該為許直叔做個傳,雖然他沒當過皇帝,但是他值得,希望我初中水平的文字能夠把許直叔的故事說清楚。

幾十天前的一天下午萬里無云,監(jiān)獄長找我聊天,他讓人把我叫到審訊室,我在那等了大概三個多小時,快到飯點時他帶著笑也帶著酒出現(xiàn)了。我和他說我戒酒了,他點點頭,說戒酒好,喝酒誤事,問我在這里過得還習慣嗎,還有啥想做的。

我說能不能讓我見一下我爸媽。

過了一個多月我就看到了那衣衫襤褸的母親,再過了一天,也就是今天——11月中的第14天,他又帶上了一瓶酒,這次的酒應該要高級些,雖然我不知道 ?“劍南春”是什么等級,但是光看它外形上的包裝我就能知道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二鍋頭了。

這次我依舊說不喝酒,但他卻還是讓人拿了個碗給我滿滿地倒了一碗,我感覺他今天有些高興,他說:“許海啊,你不要擔心,你的罪過我已經(jīng)全面又全面地了解了,你殺了人,按照法律和道德律,你應該被判處死刑。”

我木訥地看著他,對他說的話不置可否。

他嘴巴輕輕地張了張,好像有些難為情,之后看了看他旁邊的警衛(wèi)員,再看看我,接著頭一沉惡狠狠地喊:“你啊,殘害社會,連人都敢殺,可以說是早就該死了。但是現(xiàn)在你有了一個能造福社會的好機會,北京xx部王xx的夫人患上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才能救命,可你說巧不巧,她的骨髓大半個中國都沒配上,沒想到讓你給撞到了這個好運?!?/span>

整個審訊室里的警衛(wèi)都笑了,我感覺自己也該笑一下,但是我沒有,我說道:“所以呢?”

“所以呢,所以你馬上就能到北京去接受死刑了,嘿嘿?!边@個監(jiān)獄長春光滿面,肚子也好像慢悠悠地漲了起來,“今天你就不要戒酒了,我已經(jīng)向閻王爺求了情,他老人家說你死前做了件好事,可讓你喝一點?!?/span>

大約一分多鐘后,審訊室的燈閃了一下,傳出如同在空洞的樹林深處某根枝條折斷的“啪”聲。監(jiān)獄長有些發(fā)怵,小腦袋一頓一頓地轉(zhuǎn)著,看來閻王爺真的顯跡了,于是我就用這燈光當做小菜,把眼前的酒一飲而盡。

呼——看完這本“《理想國》”后我便把不自覺塞著的那口氣全都舒陳了出來,我看了看桌前的鬧鐘,顯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臺燈滋滋地響著,我轉(zhuǎn)身看了下王民繁,他正側(cè)著身沉沉地睡著。

時間奔流而過,可這本書我依舊留著,它能夠讓我如同親歷般地體會到這個有著巨大參差的社會,讓我在一個模糊的年齡摸到真實可觸的藤蔓,從而能夠再度以仿佛乍見的目光打量這個世界。

還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在我拿到這本傳記的五天后,政委便組織所有人開了一次教育會。那時我坐在桌角,眼神茫然地看著面前的瓷杯,那里——遙遠的西半球,一股股熱氣穿過層層密布的茶葉飄向空中。漸漸的,我有點昏沉,夜晚的燈仿佛在變戲法,它一下進入到我的視線中,一下又消失不見。心中煩了,我推了下旁邊的民繁,小聲說道:“民繁,什么時候散會啊?”

“陳哥,我看還早著呢,你剛才沒聽嗎,政委說咱送到省城的那批犯人里有個人在路上咬舌自盡了,這件事連北京里的一些人都驚動了?!?/span>

我呆了一會,眼前仿佛閃出了一個人踏馬奔向遠方的畫面。臨行前他回頭問我遠方到底有多遠?我不知道,沒辦法給他答案,但我伸出手,請求他帶我一起走。

突然政委手里夾著的煙炸出了火星,這一下就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許多人跑上前,會議室里頓時亂成一團——可外面還是清淼無虞的。我對著窗簾后的黑夜小聲說:“這就是一件小事罷了!”

如今我已經(jīng)是縣政府辦公室的一個小主任了,我主動向上級請求負責鄉(xiāng)村的工作,同時我也常常自費向城鄉(xiāng)經(jīng)濟股的馬主任送禮,他每次都說不必這樣,但是每到逢年過節(jié)時我還是送禮給他。

去年中秋那天,他終于忍不住了:“老陳,你這到底是干什么,你就直說到底是不是檢察院讓你來套我的話……”。

我把他拉回到沙發(fā)上,然后給自己甩了一個巴掌。

他抹了一把臉,詫異地盯著我,同時眼鏡片下的兩只眼珠正奮力地向我這跑著。

今年的春天我下鄉(xiāng)調(diào)研,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大伯問我他兒子想出去務工,能不能給個推薦?我頓時就想到了那本遺傳,于是我問:“為什么不能留在鄉(xiāng)里做事?”那個老漢笑著說:“年輕人嘛,就是想出去闖闖看看外面的那些好地方。咱也希望他能有出息,不要像我一樣永遠待在這個山溝溝里?!?/span>

萬物復蘇,春回大地,水庫上的冰都化開了,我說:“讓我見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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