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比我想的要陰暗，即使白晝也點著火把。從一踏入地牢就能聞到一股令人不適的腥臭味，像是腐爛了多日的飯菜和臟衣服的臭味混在了一起。四周都是冰冷的磚墻，上面用油漆涂畫的紅心標(biāo)志不少都已經(jīng)斑斑駁駁，仿佛隨著那些被囚禁在這里的人的生命流逝一同剝落了。 我和方塊A走在時不時滴下水珠的漆黑天花板下，偶爾與我們擦身而過的守衛(wèi)也大都無精打采、甚至連一句詢問都沒有。那些被囚禁在柵欄后面的多數(shù)是撲克牌或者我沒見過的奇異動物，少有的是人類的形態(tài)。他們穿著破舊的衣服，或是睡在只有一塊床板的床上，或是蜷縮在牢房的一角。 無意中，我與一個囚犯對上了眼神。那是一個撲克牌，身上的花紋是紅心的，他那雙空虛而混濁的眼睛嚇了我一跳。 而更讓我害怕的是——那個原本縮在地上的撲克牌突然站起、直直地沖我走來。他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而我則被他突兀的動作嚇得幾乎呆了，那瞬間無數(shù)個可怕的可能在我腦海中噴發(fā)而出。強(qiáng)烈的恐懼凍結(jié)了我的身體，我僵在原地、一動都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他越走越近。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方塊A也發(fā)覺我的異常，停下來問我。 我說不出話。突然“哐”地一聲，是那個撲克牌的身體撞到了牢門上。這聲動靜嚇了我一跳，也讓我回過神來，意識到我們之間還隔了一層鐵柵欄。此刻那個撲克牌正用雙手死死拽著柵欄小幅度地?fù)u晃著，發(fā)出刺耳的聲音。他望著我的眼睛混濁得像死魚的眼睛，可即便隔那么遠(yuǎn)我也能看出，他眼中閃爍著異常的光芒。 “給我安靜點！” 方塊A怒斥一聲，疾步走向那扇被搖晃的牢門。似乎感受到被他身上散發(fā)的壓迫感，囚犯膽怯地后退，最終回到了剛剛蜷縮的角落。見對方?jīng)]有了進(jìn)一步舉動，方塊A也只是查看了一下牢房里的情況，然后回到了我身邊。 “實在抱歉，讓您受到這樣的驚嚇?！?他畢恭畢敬地向我行禮致歉，剛才那種繚繞在他周身的威壓感一瞬間就被自如地收回，如同收刀入鞘。 “您還好嗎？靜音閣下?！?“……我沒事。”實際上因為驚恐而僵直的身體才剛恢復(fù)了一點。但如果我表現(xiàn)出非常害怕，或許這個囚犯就會受到額外的懲罰。即使是我也明白“愛麗絲”這個身份是極其特殊的，我不想再讓園丁的悲劇重演了。 方塊A不知有沒有看穿我拙劣的演技，“那快點走吧，前面就是園丁三號的房間了。”不過他回到我身邊的確讓我有了不少安全感，至少不至于害怕得連路都走不了。 我們無言地走了一陣，最終他在一扇牢門前停下。那是一個沒什么特殊之處的單間，園丁三號正呆坐在角落望著頭頂通氣口的方向。哪怕室內(nèi)光線陰暗，我都能看到他的眼睛已經(jīng)空洞得像一顆污濁的玻璃珠。那樣的眼睛我無比熟悉，那是一雙已經(jīng)對一切失去希望、徘徊在恍惚與清醒的邊界上的眼睛。我曾經(jīng)在住院的精神病院里無數(shù)次看到這樣的眼睛，包括鏡中自己的倒影也是。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哪怕方塊A已經(jīng)給我做過說明，但自責(zé)的聲音還是不受控制地從心底響起來。我很熟悉這個聲音，貶低的，嘲諷的，輕蔑的。無論去到哪里都沒法擺脫的，屬于我自己的聲音。 “三號，醒著嗎？” 方塊A輕輕搖晃牢門引起三號的注意。聽到這一點響動，三號如同被傀儡線牽著的木偶般僵硬地抬起頭來。在看到來人的時候，他麻木的表情中還是閃過了一抹清晰的恐懼。 “死……死刑提前執(zhí)行了嗎？”他顫抖著問。那是屬于一個活人的聲音，卻被奪走了活著的資格，這令我無比痛苦。 “沒有。我們是來問你一些事的。請你過來好嗎？” 三號猶猶豫豫地向門邊靠近。方塊A也靠近他，用旁人幾乎不可聽到的聲音向他低語。 “是因為紅心杰克對吧？” 聽到這個名字的三號身體猛地僵直了一下?！按蟆笕?，您在說什么，卑職聽不懂……”他的語氣幾乎像是在求饒，而方塊A無視他的膽怯，繼續(xù)步步緊追。 “很遺憾，僅憑我一人之力沒辦法幫你們翻案。但是，如果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我答應(yīng)幫你保護(hù)好你的家人。你知道，你們作為死刑犯的財產(chǎn)要被全部沒收，他們之后可能會無處可去。但是?！狈綁KA說著瞥了我一眼，“如果這位愛麗絲閣下肯開金口，或許可以直接向女王求情安頓好你的家人。女王是不會拒絕愛麗絲的請求的?！?三號的神情出現(xiàn)了明顯的動搖，“真……真的？”他的眼神在我和方塊A臉上來回游走，我連忙點了好幾下頭。雖然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握說動女王，但我一定會盡力去做的。 “我以我的花色保證。請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們?！狈綁KA取下了自己胸口的方塊圖案胸牌，把它展示給三號看——后來我才知道這也屬于世界的規(guī)矩之一，撲克牌如果違背了這種形式的誓言，會徹底失去自己的花色，從而從世界上消失。 三號似乎終于被說動了。他伸長脖子向牢房外看了一下，似乎在確認(rèn)外面有沒有人。 “不會有人過來，現(xiàn)在正好是交班時間?！?三號這才終于放下心來，長長嘆了口氣，“大人，如果我是你們，我會去問七號。我們之中他知道得最多?！?“七號是嗎？我明白了。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實際上，我們都只是跟著小七而已。當(dāng)初他說當(dāng)他的小弟能讓我們吃香喝辣，好吧，事實證明他說的確實沒錯，跟著他混的那段日子確實挺滋潤的。”三號疲憊而空洞的眼神仿佛在透過我們的面孔直視過去，“實際上也的確不錯，我們都當(dāng)了小官，小五還受到過一次女王陛下的嘉獎，這一切都是小七承諾帶給我們的?！?“七號的確是園林部門的負(fù)責(zé)人之一，但是我不認(rèn)為他的權(quán)利大到左右城堡的用人制度?！狈綁KA銳利的眼神緊盯著那張已經(jīng)完全失去生氣、只如臉譜般平鋪的面容，“在來之前我想辦法拜托財務(wù)部門的同僚查過賬了，園林部門的收支上的確存在漏洞，想必都是被中飽私囊了吧。只不過這個漏洞并不足以大到驚動法庭的程度?！?三號自嘲地笑了，“大人，我們都是平民而已。偶爾撈點油水就夠了，我們真沒有那個膽貪大頭的。不過……小七他很有野心。他是我們之中最想升官的，也是我們中唯一和那家伙聯(lián)系的。” “那家伙……誰？” 三號望著我們。那張平鋪的臉譜微微變化，流露出似乎混雜著恐懼、憎恨和厭惡的表情。 “紅心杰克?！睆乃谥薪K于說出了那個我們一直在等的名字。 ? ? 之后我們?nèi)ピ儐柫宋逄?，五號的情緒比三號更不穩(wěn)定，甚至說著說著直接流下眼淚。但是內(nèi)容也和三號差不多，那就是七號知道全部的真相。 “接下來就要去詢問七號了，您還好嗎？” 我對方塊A突然對我的關(guān)心感到有些詫異，“我？我沒事啊?！?“那就好。剛才在五號那里，下官感覺您的情緒似乎有點不太好，現(xiàn)在沒事了嗎？” 是的，這也被他察覺到了。哪怕理性再清楚，感性上不感到愧疚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他們痛哭流涕地讓我們替他們照顧好家人的時候，我雖然對我原來的家人沒什么感情，在那一刻我也被一個想法強(qiáng)烈地撼動了——這還是個有牽掛的人啊。有所牽掛，因此想要活著，恐懼死亡。越是因此而動搖，越是讓我感到命運(yùn)不近人情的殘酷。而我，就是奪走他們牽掛的罪魁禍?zhǔn)住?方塊A看出了我內(nèi)心的折磨，他似乎是想通過指出來的方式讓我坦誠地面對吧。我很感激他的好心，但現(xiàn)在不是做這些的時候?？繅Χ紫聛?，像個膽小鬼一樣痛哭流涕，無意義地懺悔……有功夫做這些，還不如趕緊去問出更多的證詞，為了以后審判紅心杰克做準(zhǔn)備。 于是我深吸一口氣，“走吧?！彪p手正因為撕裂般的痛苦緊緊攥著裙角，但我放任它們這樣做了。方塊A當(dāng)然注意到了，他似乎有一瞬間想再次道歉，但很快也明白過來這是沒有意義的。 我們來到了七號的單間前。出乎意料地，七號非常平靜。相比起前面兩位，他衣衫整潔，正以圣徒般的姿勢跪坐在地上。 “您來了?！笨吹絹砣耍咛栆膊辉趺匆馔?。 “你知道我會來，就證明杰克也多少知道吧?！?七號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時間不多了，大人。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與之相對的，我也有事想求你們——” “我們，或者說愛麗絲閣下可以向女王求情，保全您的家人?！?七號點了點頭，似乎松了口氣。他大概也拿不準(zhǔn)方塊A是否一定會到來，所以一直在忐忑中等待吧。 “我承認(rèn)，我一直在要挾紅心杰克?！?這句開頭的話讓我有些意外，“什么？”不是紅心杰克要挾他，而是他一個小園丁反過來要挾杰克？ “是的?！逼咛柶沉宋乙谎劾^續(xù)說，他的態(tài)度依舊很平靜，“我看到了。杰克犯下的‘罪’……在這個國度絕對會被審判為死刑的罪?！?“是什么罪？” “是殺人?！?“殺人……”我不由得因為驚訝而提高了一點音調(diào)，但發(fā)覺不對趕緊捂住了嘴。還好四下都沒有人，應(yīng)該不會被人聽到。 方塊A則不為所動，好像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你知道，這取決于他殺了誰?！?七號反問，“大人，您還記得那只在外面不受控制的怪物嗎？” 方塊A一愣，“你是說時計兔？” 兔子，怪物。被這兩個關(guān)鍵詞喚醒的記憶如一串火花般在腦海中閃過。我曾親眼看到一只像安哥拉兔一樣的怪物破壞了茶會，還重傷了帽匠。那時候怪物還用不成聲的人話呢喃著“要遲到了”。如果要說的話還有，在更早之前我就在原先的世界里見過徘徊在走廊上的怪物兔子。兔子手里拿著懷表，那時候我以為只是我生病的幻覺。 “我見過……那只怪物?！蔽也挥傻妹摽诙觥Ｄ侵粡?qiáng)大而瘋狂到幾乎沒有弱點的怪物，也會被某人殺死嗎？ “愛麗絲大人，那不是最初的時計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七號無力地一笑，“最初的那個已經(jīng)被杰克殺死了?！? 作者：b站專欄評論區(qū)經(jīng)常無緣無故自己關(guān)閉，如果發(fā)現(xiàn)請?zhí)嵝盐?，謝謝。你的評論是我更文的動力，歡迎大家多多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