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等我吧，里面很安全，是我朋友的地界?！?/span>

“那你這朋友可夠‘黑’的了。”

陳悅音的眉毛抖了抖，邁步走進了這間看似奇怪的住宅。門前的圍墻很矮，還特意連接了上半部分以遮掩里頭的模樣，所以要進前院得低頭。

這是稻川會設在淺草的事務所。陳悅音敲了五下門，對里頭喊：“有工作上門啦。”

過了一陣，穿著黑襯衫的矮個子光頭前來開了門，先是打量了陳悅音，又瞥了一眼在后頭的佐佐木美穗。

“我的保鏢，我讓她留在外頭?！标悙傄粢妼Ψ窖凵裰杏幸蓱]，立刻解釋道。

“一起進來。”光頭側(cè)跨一步讓出了門，陳悅音便回頭對佐佐木美穗說：“進來吧?！?/span>

門被關上了，光頭站在玄關前，雙手抱臂：“抱歉，我們的規(guī)矩：不準帶武器?！?/span>

“我沒有帶?！标悙傄裘撓屡谋⊥馓?，張開雙臂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光頭頷首讓她先進。

兩人同時看向佐佐木美穗，只見她狀似無奈地說了一句“你們極道真是麻煩”，便從裙子口袋摸出兩把彈簧刀擺在玄關柜上。如此，不光是黑道成員，就連陳悅音的面上都掛上了訝色。

光頭看著那身裙子一時犯了難，即使是極道也不敢背上個騷擾女性的嫌疑，只得回望陳悅音。

“這樣吧，讓您的兄弟在門口看著她，我跟你一道進去。”陳悅音開口替他解了圍，豈料先說話的是佐佐木美穗：“我說，我姑且是你保鏢，真不讓我跟著?。窟@里可是極道的地盤。”

陳悅音又覷過去。佐佐木美穗的裙擺蓬起，就算再藏兩把彈簧刀也綽綽有余。平日里就算是演出陳悅音也從未穿過這樣夸張又過時的服裝，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如何不嫌害臊地將它穿出門的。

“下回還是穿件方便點的衣服吧，連我都不能確定你那裙子底下是不是還藏著什么?！?/span>

“得，莫非我第一個小時就要被開除了？”佐佐木美穗沖她眨了眨眼，陳悅音沒有理會，轉(zhuǎn)而對光頭說：“抱歉了先生。如您所見，我跟她也是剛剛認識。但畢竟我們的合同還在，她不會亂來?！?/span>

“你倒是老實?！惫忸^又回頭瞥了佐佐木美穗一眼，招呼來了小弟便帶陳悅音進屋。若不是清楚這里是極道的事務所，陳悅音還是更愿意相信這是個傳統(tǒng)辦公室：兩張長辦公桌并排放在房間中央，上面擺著各類文件以及終端。房間內(nèi)只有兩件裝飾，其一是一張立式鏤空木架最上面擺著的一座煙霧繚繞的盆景，至于下層擺了茶具、遙控器之類的小物件。另一件裝飾是一幅“仁義”題字，用木框裝飾，掛在辦公桌后的空白墻上。并不算大，也沒有提名，可字跡剛健有力，一看就是一位書法大家作品。

事務所有通往二層的樓梯，能隱約看見上面還有一較大的房間。光頭沒有帶陳悅音上樓，只是在一樓的沙發(fā)請她坐下。一名小弟提著茶壺前來，替二人沏了茶。

“您今天來是什么事？”

“先前我委托齊藤小姐調(diào)查一些事，是關于公司的。她說已經(jīng)做好了?！?/span>

光頭歪著腦袋斜眼瞥著陳悅音半天沒有說話，直到手下將茶分別倒好，才用殘損了食指與中指的右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并不知道你說的什么?！?/span>

“她還說了，‘如果有個光頭不配合，幫我削他的腦門?！标悙傄粢参⑿χ似鸩璞攘艘豢凇?/span>

“那我倒要期待期待了?！?/span>

光頭的話音落下，陳悅音也不緊不慢地落下茶杯站起身，沒一會兒，“啪”的一聲傳來。

“哎喲，可了不得！”佐佐木美穗從玄關的屏風側(cè)面探出腦袋，刻意抬高了音調(diào)，負責的小弟又將她推回了屏風后，眉頭緊皺盯著光頭的動作。而沏茶的小弟怒目圓瞪，大罵一句便撂下茶壺撩起袖子。

光頭的身體前傾，瞧著對面人冷靜落座。待陳悅音靠上沙發(fā)將雙手隨意擺在身前，光頭才抬起手阻止了暴怒的手下。

“看來齊藤桑的眼光不錯?！惫忸^如此說完后雙眼泛藍，陳悅音的眼前很快亮起了文件接收提示。

“除了你要求的，還有一些附贈?！眰魍晡募忸^又這么對她說。

“多謝了，”陳悅音沒有就打他的事情道歉，抬起茶杯將熱茶一飲而盡：“沒別的事了，請許我先行離開。”

“請吧?！惫忸^放松下來，靠回沙發(fā)背上。

陳悅音和佐佐木美穗離開后，小弟取了濕毛巾遞給光頭，一邊說：“那個女人居然真敢打您，要不要我?guī)讉€人去教訓教訓她？”

“算了吧，”先前在玄關的手下說道：“東野先生是故意試探她。”

“多學學你前輩吧。”光頭用毛巾捂著發(fā)燙的側(cè)臉：“那可是齊藤小姐關照過的貴客，別做多余的事兒。有精力的話，給我去查查那個穿裙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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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悅音隨意找了一家咖啡廳，轉(zhuǎn)了一筆錢給佐佐木美穗說：“能幫我點一杯咖啡嗎，你的那份我請客?！?/span>

“要動腦子的話，還是多些糖分吧？”佐佐木美穗依舊笑瞇瞇的模樣，手放在口袋里搗鼓著，大概在玩弄那兩把彈簧刀。

“你看著辦吧。”

陳悅音沒工夫管那兩把刀，打開從光頭那兒拿到手的資料，一共兩份，都是視頻。她點開第一份標記為“小林光”的資料，忽然眼前出現(xiàn)一張大臉。

“大臉”的主人在鏡頭前調(diào)整了攝像頭，好巧不巧地露出了藏在寬松的T恤衫內(nèi)的胸部，陳悅音不自覺笑了一聲。她早就發(fā)覺齊藤極光不愛穿內(nèi)衣了，這一段完全可以用后期切掉，很明顯是故意留下的。

“一天不見有沒有想我呀，我可是想你得很……”

陳悅音默默地調(diào)動進度條，在齊藤極光的表情變得嚴肅時停下。

“……來談正事。小林家族的歷史就不細說了，百科上的履歷光彩華麗，沒勁的很，我就挑重要的部分說：42年三月，小林家族的長男小林明遇刺被害，小林家家主之位不得不由多病的小林正恭繼續(xù)擔任。43年末，小林光與加藤涼介完婚。44年年中，小林光開始負責一部分家族事務，也是從這一年開始她活躍在各大社交平臺上。但通過響公司公開的資料來看，小林光似乎從不參與響公司決策，也就是說她在公司內(nèi)沒有任何實權。如此看來她就跟你在列昂諾夫游擊隊的地位一樣，像個吉祥物。從2050年開始，加藤家族加速吞噬小林家族的產(chǎn)業(yè)，網(wǎng)絡也盛傳小林正恭與小林光不和的消息，直到半年前加藤家族完全控制小林家的所有資產(chǎn)。另外，小林光今年元旦發(fā)布了最后一條視頻推文，從此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公開場合中?！?/span>

“我只能從外部獲取有限的資料，由此推測出的結(jié)果可能并不準確。我懷疑小林光就住在響公司大樓內(nèi)部，在她上傳的所有照片與視頻中，基本能看出都是在同一個房間。房間至少有兩層，一層是和式裝修，有一個有很多抽屜的大立柜，還有一塊榻榻米，茶道和將棋的視頻都在這里拍攝。而另一層應該是她的臥室，視頻不多，且都是沖窗外拍攝，格局不明朗，但能看見隱藏式的折疊樓梯設計，從而確定兩個房間是上下相互連通的，并非獨立的兩個房間”

“這兩個房間都有很大的落地窗，兩個房間的視野幾乎相同，都能看見帝國飯店，臥室比和式房間更高一些。AI根據(jù)以上種種加以運算，推測出應該是響公司大樓500米以上的超高樓層，大約33-34層之間……據(jù)說響公司大樓的設計師把層高設計得極高，大量使用復式結(jié)構，所以盡管是超高層建筑，實際上統(tǒng)共也就38層而已。具體的我也不太懂，反正說是這樣的結(jié)構前無古人，總之那個設計師還挺厲害的?！?/span>

陳悅音從附件中找到了中標設計師當初提交的設計概念視頻。其實從外觀來看大樓并不出眾，主要亮點在其內(nèi)部設計。由于層高極高，復式結(jié)構將大樓內(nèi)部空間劃分得極為復雜，而且還使用了一種名為“氣球房間”的設計，不使用時將房間折疊起來收納，使用時可以往“氣球”中充氣使之飄到半空中。由于其保密性與安全性，可以作為會議室以及保管室使用，同時起到美化作用。

據(jù)說響公司日本總部的人數(shù)極少，甚至沒有澳大利亞分部的三分之二那么多。響公司舊址也不過是個八層高的普通辦公樓而已。如果按正常高樓設計會多出大量閑置空間，所以這看起來空空蕩蕩卻又錯中復雜的設計得到了響公司高層的青睞。

陳悅音關閉概念視頻，繼續(xù)看齊藤極光。

“你也知道，今野烏和加藤家那群人名下都有十幾處住宅，可小林光卻似乎從未離開過那棟樓，興許連房間都沒有出過，或許她除了被架空了權力外，連人本身也被軟禁了。假如真的是她在協(xié)助地球未來，那只可能是有她極為信賴的人在外活動。于是我篩了一下她的家庭關系。老爹臥病在床、母親早亡、哥哥被害、嫂子改嫁，剩下的只有一個查不到信息的妹妹和她的丈夫加藤涼介。而加藤涼介正是害死她哥哥的罪魁禍首，近年來，吞并她家產(chǎn)業(yè)最活躍的也是他，所以協(xié)助人不至于是這個丈夫。那么最后也只剩下這個妹妹了。妹妹小她兩歲，沒有冬眠的話今年應該41歲。另外還有一些小報消息，大約是小林正恭有私生子之類的，你也知道這種消息靠不住?！?/span>

看到這兒，佐佐木美穗恰巧拿著兩杯熱飲來，毫不客氣地坐下問：“查出什么來了？”

陳悅音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最后取過杯子喝了一口，甜味前赴后繼地沖撞著她的味蕾。

“……甜過頭了吧?！?/span>

“腦袋轉(zhuǎn)得更快嘛。”

“……你幾歲了？”

“23啊，怎么了？”

“你冬眠過？”

“哇噢，這都看得出來？”

“冬眠了多久？”

“干嘛，查戶口噢？”

陳悅音再次打量起對方的裙子，佐佐木美穗依舊笑嘻嘻回看她，抬手撩起連衣裙落下的肩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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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藤極光的第二段視頻：

這段視頻與第一段極為不同。齊藤極光沒有化妝，穿的是睡衣，頭發(fā)也有些亂，一縷發(fā)絲粘在胸前，渾身都是汗，一如那夜。

那夜，齊藤極光的黑發(fā)散落在肩頭，唇瓣鮮紅。她的眼中潛藏著烈火，卻極力克制著手下的動作。認識六年，陳悅音能感到對方在緊張，也正因為如此，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正隨著那人的動作鼓動著。

齊藤極光語速極快地問：“又遇襲了？傷嚴不嚴重？你……你可別再把另一只手給傷了呀，多不方便?！?/span>

陳悅音剛有些感動，卻被最后那句話嗆得幾乎要翻個白眼。

“哎，臉是不是紅了？”畫面外的佐佐木美穗插嘴道。

“你想吃魷魚嗎？”陳悅音開了個對方絕對不懂的中國玩笑。

“按照我的經(jīng)驗，這里還是說‘不’為好?！?/span>

陳悅音繼續(xù)播放視頻。這里被剪輯過，齊藤極光忽然換了衣服整理了頭發(fā)，但依舊是素顏?，F(xiàn)在的她恢復了一如既往的神態(tài)：“我大概聽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想來找你慰問的人不會少，我就不去找你了，免得嚇到你音樂界的朋友們。幫你查了查，襲擊你那個人叫中野佑夫，前自衛(wèi)隊棘人軍團。三年前因為棘人戰(zhàn)爭綜合癥被送去過精神病院，住了三個月被放出來，之后再也沒有復發(fā)。除了‘棘人癥’這一點以外，他跟哈林幫也并無關系。但刺殺你時明顯是發(fā)病了吧？肯定是什么東西刺激了他，你得當心，”

“說到哈林幫，記得前些天在武道館門外被警察抓的哈林幫成員嗎？警視廳內(nèi)部好像對他們的處理有分歧。原本是公安三課抓的人，沒想到警備部危機管理室橫插一腳截走幾名犯人，弄得公安部和警備部這幾天水火不容的……這倒不是什么新鮮事，不過我的人因此撈了點內(nèi)部情報：那些哈林幫的人似乎一直嚷嚷著要殺了你呢。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就找了幾個靠得住的兄弟在你附近盯著，總比你一個人好些?！?/span>

看到這兒，陳悅音抬起頭，果然在落地窗外看見兩個小混混，時不時向這里望來。

“悅音，我猜你不會一走了之，但要繼續(xù)調(diào)查可得萬事小心，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記得叫我，我就睡一會兒，估計等你看完視頻也就醒了，記得給我發(fā)個消息，親親?！?/span>

齊藤極光一直都是這樣說話，陳悅音卻只覺得對方這兩天變本加厲。讓自己親自去事務所拿這兩段視頻恐怕也是想讓手下認識一下自己，頗有一副拉著去見娘家人的意思?？伤髅骶芙^過齊藤極光的追求，還不止一次。

陳悅音沒有繼續(xù)多想，打開通訊錄找到齊藤極光，猶豫后還是沒有撥通。公司的墻密不透風，警視廳也不甘示弱，整理這些資料恐怕花了她不少功夫。發(fā)了條簡短的郵件后陳悅音關了界面。

腦袋中快速整理起方才獲取的情報，稍傾，她抬起頭，看向?qū)γ嬲趽芘鬃拥淖糇裟久浪耄骸凹藨?zhàn)爭時期，第三支隊在橫須賀同美軍和海上自衛(wèi)隊一起防守的吧？”

佐佐木美穗舀起一小勺咖啡送進嘴中，一邊點了點頭：“是，但我沒上過前線?！?/span>

“有聽說過‘棘人戰(zhàn)爭綜合癥’嗎？”

“聽說過哦，有一位老前輩得了那個病，退役時神神叨叨的?！?/span>

“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嗎？”

“我說老板，你是參加過戰(zhàn)爭的吧，應該比我更清楚啊?！?/span>

“說來慚愧，這種病只在正面遭遇棘人并且幸存的士兵中流行，我一直周游戰(zhàn)場卻從沒真正遇上過。倒是有個前自衛(wèi)隊士兵跟我提過幾次，當時沒怎么在意?！?/span>

陳悅音說的是森悠人，他曾潛入過哈林幫的某個駐地。那是一群由外籍退役棘人軍士兵構成的組織，其成員大多患有棘人戰(zhàn)爭綜合癥，是一群信仰著棘人的極端分子，但由于與美國當局的關系緊密，日本當局并沒有對他們采取更進一步的行動。哈林幫內(nèi)部一直保持著公共頻道溝通，所有事務都由全體投票決斷?，F(xiàn)在想來，此舉明顯在模仿棘人的去中心化思維網(wǎng)絡系統(tǒng)。

“原來如此。那你或許想聽聽那位老前輩的事?！弊糇裟久浪胗至昧思鐜б贿呎f道：“我剛服役時老前輩的棘人癥還不嚴重，他說他偶爾能聽到棘人的聲音，像是在呼喚他。他是個意志堅強的人，很清楚那是幻覺。心理醫(yī)生介入給他開了些藥，開始有效，可之后卻越來越嚴重，最后甚至到了拿起槍襲擊我們的地步，他那時候神志不清，一直喊著‘罪人’、‘懺悔吧’之類的話?！?/span>

佐佐木美穗的描述讓陳悅音想起中野佑夫，他在襲擊自己后也說了同樣的話。她能感受到那滿溢而出的恨意，可她根本不認識他。

這怒意從何而來？

陳悅音沒有頭緒。中野佑夫不是哈林幫的人，也不與類似群體有聯(lián)系，刺殺她是單獨行為，就好像她理所應當?shù)乇凰屑税Y患者所憎恨。

陳悅音冷笑了一聲，佐佐木美穗看見了但沒有說什么，側(cè)頭望向窗外。

“走吧，”陳悅音灌下已經(jīng)放溫的熱可可又說：“去精神病院”。

“先是暴力團事務所，后是精神病院？跟著你還真是有意思。不過你那些小弟們怎么辦？”佐佐木美穗樂呵呵地用下巴點了點窗外那兩名混混。

“隨他們?nèi)グ??！?/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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