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插畫故事之道成絕戀

“師父,暮雨漸急,只怕淋濕了您昨日抄寫的經(jīng)文,不如在道邊尋個宿處?!卑舱浔成蠒t中,有我手抄的《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淋濕倒也無妨。只是大雨傾瀉在這廣袤的熊野林間,山間浮掠的流光與水霧教人難以分辨道中虛實,夜烏的啼聲穿透雨簾、若即若離,也確實不宜再做迷途的旅人。
安珍昔日曾游歷此地吧,方可在迷蒙暮色中找到這一隅別致的棚屋。面帶戚容的少女淚眼婆娑、強(qiáng)顏接待,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忍之事。倚壁坐定,言談間方知此女喚作清姬,與鄰村少年相戀,道生變故,戀人不日將迎娶他女,心中郁苦,一如案幾上的清茶。
清姬只是聊作傾訴,也不期寬解,自去后廚忙碌。
“安珍,這便是那名女子吧?”
“是,瞞不過師父。”
“緣盡可以成佛。既已相見,也無需在人間徘徊不去了?!?/p>
“師父,我想讓她開心地活下去。”
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是游方僧人身旁的小沙彌。我在廟會上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清姬,她像幽暗中的明月,在穹頂之上為我打開天窗。我獨(dú)自留了下來。
每個滿月之夜,我就將近期的趣聞和心語折入紙鳶,置于她門扉之下,隔日偷偷窺視她欣喜羞澀的模樣。這已是我人生中所有可預(yù)見的快樂——我被父母遺棄,知事時業(yè)(也)已出家,連理由都不知道就被強(qiáng)加在身上的事情,似乎也只能接受,然后再連理由都不知道地活下去。師父,這就是佛,這就是人的宿命嗎?
她的笑。她的俏。她輕舞于櫻樹紛落的花雨中灼傷了我的耳目,她吟唱于萬籟俱寂的清野間震懾了我的神魂。
自三歲起誦讀佛家經(jīng)文,漸漸的世界再我眼中有了截然不同的景象。一邊是拈花的安詳,一邊是洶涌的欲望。如果我體內(nèi)的?“人”心徹底消失的話,也許反而能使我幸福吧?可我心中那絢麗的身姿是這樣哀切地、無助地像我求救呀。我只能將她供在心間,當(dāng)做對抗不可知恐懼的法寶。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愛,大概等等就明白了,我對自己說。但隨著時間逝去,我對任何事都越來越不明白。但終歸是這么一點奢望,讓我還可以按自己心意地活下去吧。
似乎是有了什么誤會,清姬將鄰村的少年當(dāng)成了我。也許那些紙鳶是誰折的并不重要,事情也并不總需要理由,人總是盲從于自己的選擇。
但我還是找好了離開的理由:清姬的母親患了怪病,需要幾味稀有藥草,我便深入林間,不幸失足罹難——這是半年前的事。
師父,你曾說過:“譬如大海一人斗量,經(jīng)歷數(shù)劫,尚可窮底,人有至心求道,精進(jìn)不止,回當(dāng)克果,何愿不得?”倘若這人心有旁騖,或者根本不愿呢?
“悲哉六識,沉淪八苦。若你依然徘徊不去,化為怨靈,不僅會引來黑白使者,對清姬也更為不利了?!?/p>
“我為人時便聽聞青坊主威名,難道連師父您也無法渡我?”
“再強(qiáng)大的妖怪也是妖怪,縱使是高天原的神,也無法給出所有的答案。我姑且給你一個交談的理由:清姬眉間灰暗,恐有輕生之念,救人渡己,皆在一念之間。”
“您要我跟她說明一切嗎?”
“去吧?!?/p>
安珍的眼睛被點亮了,他快步走向隔門,又似乎被什么擊了一拳,痛苦地微蜷起身軀,他的嘴唇無法抑制地顫抖著,發(fā)出一些無意義的虛詞,然后踉蹌著被張著口的門扉吞沒。
清姬驚喜的叱聲打破了久久的寂靜,風(fēng)雨間雜著嗚咽的聲音。猶如巨海之津梁,幽暗之日月,饑渴之飲食,希望又一次安撫了絕望。其中有一些,人們將它稱之為愛。
夜烏在屋頂盤旋、鳴叫。我立于道旁溪口,等安珍踏上自己的路。
“安珍,為什么在安撫了清姬后,又許諾參佛之后回來迎娶她呢?你不可能回來了?!?/p>
“我必須要 給她一個理由……也給我自己。第一次,僧俗有別;第二次,人鬼殊途,也許下一次……”
呵。
夜雨中昏暗的路途,指引著我前往人間世里。
這個世界,罪孽是永遠(yuǎn)都清不盡的。生與死相間,愛與恨互生,謊言催生謊言,仇恨養(yǎng)育仇恨。最終吞噬一切的狂暴的怒之海中,沒有一滴無辜的淚珠。
所有理由,無非執(zh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