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霜雪染花香依舊06

??諾大的演武場擠滿了人,看著軍刑上站立的修長身影竊竊私語,曹綽得意上前,清了清嗓子,被花無謝止?。骸安艽笕?,這是本將軍的大營!”
??曹綽咬緊后槽牙悻悻后退,花無謝面向眾人朗聲道:“前鋒營傅紅雪求勝心切,舍生忘死斬殺突厥左將軍,此為大義!”
軍中一片寂靜后爆發(fā)出歡呼聲,曹綽咬牙喝道:“花將軍!”
??花無謝置若罔聞,輕輕抬起雙臂,瞬間收聲,將士們?nèi)颊駣^的望著他。
??優(yōu)雅唇角幾不可見的一勾,鎮(zhèn)定道:“但他擅自離隊不歸,有違軍紀(jì)。我花無謝的規(guī)矩,無需贅述,今日傅紅雪之過,當(dāng)由我承擔(dān)?!?/p>
??“將軍!萬萬不可!”“將軍,傅紅雪功大于過,不能罰!”
??花無謝振臂一揮,止住眾人:“眾所周知,漠北軍當(dāng)年驅(qū)逐突厥狼兵,靠的便是金規(guī)鐵紀(jì),賞罰分明。在我這里,沒有例外?!?/p>
??短短數(shù)言,不僅扭轉(zhuǎn)局面,更聚攏人心。曹綽看著滿場熱血激昂的將士暗了眼神。
??花無謝松了一口氣,以傅紅雪立功先入為主,再講違紀(jì)之事,既引得同情又嚴(yán)正軍紀(jì),一舉兩得,效果實在太好。更何況一軍之將親自受刑,威懾力絕佳。
??此前雖擔(dān)憂傅紅雪的安危,可也氣惱他目無軍紀(jì)擅作主張,這是軍中大忌。傅紅雪身上的江湖氣太重,想要軍中立足便不能肆意妄為,這是花無謝教了數(shù)月都難以扭轉(zhuǎn)的難題。
??今日之罰本可以不受,可花無謝心里賭了一口氣,偏想看看傅紅雪知道自己因他的桀驁受罰會作何反應(yīng),當(dāng)中還藏有那難以言說的隱秘心思,他會否為他難過……
??再耽擱下去,等傅紅雪回來看到行刑保不定鬧個天翻地覆,花無謝壓下紛亂思緒,喚道:“老譚!”
??行刑官老譚甩動手中荊鞭,沉聲道:“將軍只管放心!”左右副將親自上前替花無謝卸甲除袍,綁縛雙臂。
??傅紅雪趕來看到的便是一身雪白中衣,雙臂被拉伸的人。
??他目眥欲裂,飛身上前,黑刀狠狠劈向鐐銬,濺起金花,又下意識擋在花無謝身前。星眸中寒光四射,冰冷盯著罪魁禍?zhǔn)祝诘段盏每┲ㄗ黜憽?/p>
??曹綽驚得連連后退,失聲道:“你要做什么?”
??花無謝低喝:“雪兒!”
??傅紅雪僵硬著回頭,對上溫潤的眼。
??花無謝看著他握刀的手不時顫抖,心房陣陣抽痛,無比后悔做出的替他受罰的決定,這劑猛藥是不是太過?可如今已是騎虎難下,只能竭力壓住情緒柔聲道:“我教你的第十件,軍令如山,令行禁止?!?/p>
??傅紅雪渾身一顫,明白了花無謝的良苦用心。他緩緩松手,從不離身的黑刀“鐺”一聲墜地,一步一步退到臺下,定定仰望臺上,單膝跪下。
??花無謝心中充滿欣慰,俯視臺下那個牽動所有心緒的人,溫聲道:“開始吧。”
??荊鞭揮出駭人破空聲落在挺拔身軀上,發(fā)出沉悶聲響,中衣應(yīng)聲而裂,鮮血迸發(fā)?;o謝恍若未覺,微笑著與傅紅雪對視。
??滿場只聽到呼嘯鞭聲和抽在皮肉上的悶響,所有人原地肅穆,針落可聞。
??待到中途,后背突然針扎似的疼痛,花無謝臉色一變。老譚是個中好手,甩出的鞭聲高亢,下手皮開肉綻,卻是不傷內(nèi)里的巧勁,專門糊弄曹綽這種外行。只沒想到這段時間因玉膚膏的欠缺導(dǎo)致內(nèi)體虛耗,淺淺鞭傷牽動舊疾,催發(fā)了冥夜之毒。
??那毒起初是針扎,之后迅速擴散,像是鈍刀子反復(fù)切割,疼得鉆心,花無謝的臉?biāo)查g蒼白。
??傅紅雪察覺出不對勁,雙拳握緊正要起身,就聽花無謝輕聲道:“你要讓我的心血白費?”
??傅紅雪咬緊牙,通紅著眼眶跪了回去。二十鞭剛過便迅疾沖上去解開鐐銬。花無謝身形晃了晃,傅紅雪舉起雙臂想抱住,又怕弄疼他,最后只能紅著眼睛扶住手臂,顫聲問:“疼不疼?”
??花無謝竭力露出笑容,接著眼前一黑栽進清冽氣息中。
??迷迷糊糊中總能聽到輕微哽咽聲擾人清夢。抬手揮了揮落入一片溫暖,有濕潤打在上面,劇痛再度襲來,花無謝的意識慢慢回籠,緩緩睜開眼。
??傅紅雪臉上淚痕未消,眼睛紅得像只兔子,見他醒來渾身一僵,低下頭不愿他看到自己丟臉的模樣。算起來已有十年不曾哭過,即便因為練功不如母親的意遭到嚴(yán)厲責(zé)罰,或是不被傅琿理解的厲聲訓(xùn)斥,甚至花無謝栽進懷中也只是心頭慌亂。唯有看到他滿身傷痕時,心疼難過輪番侵蝕,才終于打開淚腺的閘門。
??依依不舍放下修長的手,湊到面前輕道:“還疼嗎?”
??花無謝,你完了。僅僅只是看到那雙淚眼便恨不得傾盡所有,甚至想回到半日前,抽那個害他難過的自己幾耳光??此磻?yīng)做什么?最后心疼的還是你。這世叔當(dāng)?shù)谩×恕?/p>
??花無謝心里深深嘆一口氣,撿起早不知掉落何處的長輩皮子,強作淡定:“不疼,老譚技藝精湛?!?/p>
??“你騙我!”聲音帶著絲絲鼻音,甚至有一分幼稚的倔強,莫名擊中花無謝的心房。
??“嗯,騙你的。”他覺得自己像個被美色迷惑的昏君,早失了原則,只想一味順著哄著,讓他別再流淚。
??傅紅雪大驚,怕毛手毛腳弄疼他,抖著手語無倫次道:“哪兒……哪兒疼?我給你吹……不是,我給你上藥。”
??“不疼!哪兒都不疼!我騙你的!”花無謝哪里見得他這個樣子,伸手去拉,在快要觸到的瞬間收回,看著水洗過的純凈清澈的眼睛,暗罵一聲:色胚!對著世侄怎么下得了手?
??疼痛一浪高過一浪,花無謝頭暈?zāi)垦#B周圍的聲音都有些聽不清。
??“你都這樣了還要胡說?”傅紅雪又氣又痛,想到他平日也是這般逗自己,也許真不疼。心還沒落下就看到他汗出如漿,便知又被騙了。
??默默上前扶起疼得神志不清的人,輕輕掰開緊咬的齒關(guān),放在懷里。
??花無謝疼得亂咬,隱約聽到悶哼聲,卻睜不開眼,口中逐漸嘗到腥甜,下意識掙扎又被柔聲安撫,鼻端飄來的氣息讓他十分安心,不多時便沒了聲息。
??傅紅雪感到懷中人松了勁,眨掉眼中潮濕,定定看著燭火出神。
??二十有五,功勛卓著,家世顯赫,還是名滿京都的風(fēng)流翹楚,紅顏知己無數(shù),更是京都第一花魁的入幕之賓,樁樁件件都在提醒傅紅雪,這份感情不合時宜。認(rèn)真算起來,除了脾氣秉性,他對花無謝知之甚少,僅有的一些消息也是斷斷續(xù)續(xù)聽到,遑論家眷。
??何況花無謝一直以世叔自居,又與傅琿情同莫逆,傅紅雪怎舍得讓他有一絲為難?聽葉開提過,花無謝鎮(zhèn)守漠北三年,這場大戰(zhàn)后便可回京任職。
??傅紅雪的目光逐漸變得堅定——花無謝,只盼這戰(zhàn)事早早結(jié)束,你再不用到邊疆吃苦。
??可為什么……胸口這么痛……
??花無謝醒來時身邊早不見了傅紅雪的身影,韓將軍猶豫來報說他自請入尖矛營?;o謝沉默半晌,點頭同意。傅紅雪的請功奏章已快馬加鞭送至京都,待花家傅家暗中運作,正六品昭武校尉是沒跑了,說不定大戰(zhàn)結(jié)束還能晉一級邁入將軍之列,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
??突厥因左將軍之死遭受重創(chuàng),漠北軍卻大受鼓舞,勢如破竹,漠北軍很快便控制住局面。形勢一片大好,馬空群自然想分一杯羹,花無謝既往不咎,合力驅(qū)敵。
??沖鋒沙場的傅紅雪悍不畏死,軍功越積越多,隨之而來的卻是沉淀過的厚重,暗無天日的廝殺壓抑著噴薄的熱血和保家衛(wèi)國的信念,更掩藏住無處可訴的真情和夢寐難求的渴望。
??歷時半年的大戰(zhàn)終于結(jié)束,當(dāng)傅紅雪再度站在面前時,花無謝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刀削斧鑿的面容,剛毅不屈的目光,遮掩住青澀的痕跡。如果說當(dāng)初兩百個日日夜夜的精雕細(xì)琢,讓這塊美玉霞明玉映,光彩奪人,那么這數(shù)月的戰(zhàn)場磨礪,則打造了一副堅韌不拔的軀殼,和百折不摧的意志。
??他的雪兒,長大了……
??后續(xù)收尾竟持續(xù)了兩個月,好在一切順利,馬空群異常配合,曹綽也沒作妖,花無謝暗念阿彌陀佛。
??這日,好容易送走曹綽和馬空群,看著高居功勞簿首位的名字,花無謝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將軍的坎兒可是穩(wěn)了。眼見傅紅雪的心愿將要達成是這些日子來最開心的事,如果沒有馬芳鈴對某人礙眼的心思就更好了。
??萬馬堂匪氣十足,下作手段層出不窮,萬一……不行!得把傅紅雪放在眼皮底下!想到這里花無謝如坐針氈,起身喚人:“讓傅紅雪到大帳來?!?/p>
??“將軍,傅校尉剛被馬大小姐請走了?”
??花無謝心頭一跳:“去哪兒了?”
??“好像是往蝴蝶泊?!?/p>
??
??傅紅雪滿臉嫌惡避開暈倒的馬芳鈴,他知道她齷齪的心思,平日看自己的眼神和京都那群紈绔一般無二,要不是她說知道花無謝家眷的事,他也不會赴約。
??果不其然,不過幾句話各種藥粉便招呼過來,傅紅雪心存戒備自然一一避開,一記手刀把人劈暈。正打算離開時,身后有破空聲響起,夾著凌厲殺氣,他側(cè)身避開閃電出手,黑刀卻停在來人面前。
??“娘……”
??滿頭白發(fā)的花白鳳嗤笑道:“不錯嘛,知道還手了,幾個月的仗沒白打?!?/p>
??傅紅雪垂下視線,遮住隱含思念和孺慕的眼神,一張放大的臉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嚇了一跳。
??花白鳳捋了捋鬢發(fā),慢條斯理道:“傅紅雪,能耐了,聽說連教主都不當(dāng)。我真的很好奇,是什么吸引住了你……”
??傅紅雪心頭一跳,急忙道:“孩兒謹(jǐn)遵娘的吩咐,建功立業(yè),讓父……傅家人看清楚……”
??“行了行了?!被ò坐P不耐煩的打斷他:“你什么性子我還不清楚?”
??說著湊到面前,漆黑幽深的眼睛緊緊盯著傅紅雪的眼睛,幽幽道:“你知道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像脫韁的野馬套上了精致的轡頭,像沙漠中的孤狼有了牽絆……”
??她仿佛透過傅紅雪在看著誰,突然出手掐住他的脖頸,嬌笑道:“還沒得手吧?不如,娘幫幫你?”
??傅紅雪瞳孔震顫,這樣子分明是知道了什么,難道是自己趁夜?jié)撨M大帳偷看時被發(fā)現(xiàn)了?花白鳳出身魔教,性子乖張,誰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么,凡事沾到花無謝傅紅雪都不敢賭。
??他低聲道:“娘說笑了,誰會喜歡我?!?/p>
??“放屁!我花白鳳的兒子哪里差了?”花白鳳的注意被成功分散,對著空氣罵罵咧咧。
??這般狂態(tài)傅紅雪早習(xí)以為常,暗中松了一口氣道:“娘,今年是您三十四歲生辰,想要什么?兒子替您取來?!?/p>
??花白鳳大怒:“白眼狼,連你娘年歲都記不?。∧锝衲耆邪?!”
??傅紅雪目瞪口呆,喃喃道:“您當(dāng)年說,豆蔻年華誕下兒子……”
??花白鳳驚覺說漏了嘴,胡亂道:“說錯了,我今年三十四!”
??傅紅雪怔怔道:“您騙了傅琿,您大他三歲?!?/p>
??花白鳳煩躁道:“騙他太多,也不差這一件……”
??傅紅雪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呆呆道:“傅琿說當(dāng)年突發(fā)情潮,不顧娘的反抗強了您……”
??花白鳳嗤笑:“他那假把事,怎打得過我魔教公主?”話一出口暗罵蠢貨??纱_實憋得太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抖露干凈。
??當(dāng)年她對傅琿一見鐘情,怕他嫌棄自己年紀(jì)和出身,撒謊說是江湖女子,比他小一歲。后來傅琿對她日久生情,卻礙于理教磨磨唧唧,非要明媒正娶,花白鳳一氣之下把他藥倒成就好事。然而一個謊要用無數(shù)謊去圓,跟傅琿回家后錯漏百出,再加上傅家人從中作梗,最終勞燕分飛。
??傅紅雪被這晴天霹靂震得呆如木雞,連身體異樣都沒發(fā)覺,等花白鳳察覺不對時,他已經(jīng)春毒攻心。
??原來馬芳鈴對傅紅雪志在必得,在身上下了極品春潮,傅紅雪出手便沾染上了。
??解毒不難,發(fā)泄就行,花白鳳正要帶他去青樓,看到一人一騎疾馳而來,正是傅紅雪夜夜偷看的花無謝!
??早在傅紅雪莫名辭了教主之位時,花白鳳便覺出不對勁,他那孤寂桀驁的性子居然會回來漠北,且在他人之下待這么久,事出反常必有妖!花白鳳被激起興趣,不遠(yuǎn)千里趕來戰(zhàn)場,偷偷跟隨,自然發(fā)現(xiàn)了隱秘的事實。
??她眼珠一轉(zhuǎn),伸手封住傅紅雪的大穴,一臉嫌棄:“磨磨唧唧真不像我兒子,還得老娘幫你一把?!闭f完用腳挑起地上的馬芳鈴扔在馬上,帶著她疾馳而去。